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1章 锁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第1章和第2章为预留的空章,请亲们直接前往第3章开始阅读哦~~~ ------------ 第一章 惊梦 “她仿佛陷入黑暗的泥沼中,粘腻冰冷的气息包裹全身。像是那长久以来都无法摆脱的噩梦般,她几乎是习惯性地带着惊恐被拖入恐怖的深渊。 “这只是个梦……” 她在意识中自言自语着,麻木地感受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的窒息感。 “只是梦……只是梦而已……” 无尽的黑暗,不绝的寒意。皮肤被冻得像是不存在般,任由她的血肉暴露在冰天雪地的寒冷中。她在泥沼中越陷越深,那种灭顶之灾的恐惧让她害怕得全身颤抖,抑制不住地挣扎起来。这梦境这般清晰,她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急促而慌乱。 “会死的,会死的,会――” 神智清明的瞬间,她几乎分不清梦境现实。 身体轻微的移动,便觉一阵湿凉冰冷的液体紧贴着她的皮肤轻轻晃动。她冷得几乎喘不过气,只想缩成一团把自己抱紧。可她连动弹也不行,无数章鱼触角般的细带松松紧紧地缠住她,连头部也不放过。她的鼻腔像是漏气的风箱般,无论怎样努力也吸不进足够的空气。潮湿的水汽乘隙钻入,寒冷如冰剑,直冲大脑。她头痛欲裂,胸中憋闷,恨不能劈开头颅剖开胸腔。 “好难受……” 胸中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她拼命地呼吸着,但每一次吸进的气体都混着那不明液体,直冲而入,简直像要把她的脑袋从中胀开。 这般的痛苦简直难以忍受,她禁不住剧烈挣扎起来。身体扭动中,那束缚住她全身的带子竟有些松动,她的右手腕脱了出来,一下浸入冰寒的液体中。身体已经冷到麻木,她扭转着手腕拼命扯动身上的带子。一下、两下……终于整个手肘都可以活动了,她欣喜若狂,靠着一只手勉力撑起上半身,让头部保持在水面之上,几近爆炸的肺部这才得到解放。 她贪婪地喘息着,冲入胸肺的空气带着狂烈的喜悦,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她还不及放松,手臂猛地一软,便重又摔入水中。原来她的双腿都被紧紧绑住,单手手臂的力量不够,自然撑不过几秒钟。 她勉强仰起头,背部却狠狠磕在坚硬的地板上,那尖锐的疼痛让她暗抽一口气。她咬牙屏住呼吸,用可以自由活动的右手使劲扒拉着左手的缚带。左手刚脱出来,她猛地撑身做坐起。这一下她却起得太猛,狠狠撞上头顶的石板,登时脑袋一阵昏茫。 “啊……” 她捂住头,手指小心地拉开头上的缚带,刚睁眼,眼前却是一花。只见亮晃晃一片,那光芒太过明亮,让人眼睛酸涩地只想流泪。她挡住双眼适应了一会儿,再抬头时,才看清这光芒是从离她头顶不过一寸高的石板上发出的――那上面嵌着一颗鸟卵般大小光彩萦绕的珠子――把她身周的黑暗通通逼退。 夜明珠! 她打个寒战,这才发现她整个人竟然浸在一层尺来深的液体中,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 那夜明珠的光芒把这狭小的空间照得清晰无比,却又透着另人骨冷的诡异。 这是一个巨大的盒子,通体由某种石材制成,在夜明珠雪白的光芒照射下,各处壁脚反射着辉芒,映照在液面上,盈盈然如白日临水。 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漂浮在水面上,她随意捞起一枝,看了半晌仍是认不出是何种植物。那花朵不知泡在水中多久了,但奇异的是,她略微抖开水珠,竟见片片花瓣娇嫩如新,微含的花蕊将放未放,欲开不舍。她好奇地置于鼻前轻嗅,只觉一阵如雪梅般的清香丝丝缕缕,飘渺如雾。 她暂且放下那花朵,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见上身散开的白色丝带落在一旁,露出身上样式古怪的单薄衣裳。目光下移,雪白的丝带缠满她的脚部,密密麻麻地把她裹成个蛹。 蛹…… 她浑身一僵,再没有细细探究的闲情,身上那些带子仿佛是吐信的毒蛇,她一阵反胃。她几乎是神经质地撕扯开那些丝带,但丝带下显露出的东西却更叫她崩溃。 她没有看身上的白衣长裙,只用力扯开脚上的丝带,目光一动,她的动作凝在当场。 她的脚上,穿着一双颜色艳丽的鞋子――那是一双红缎描金绣花鞋――她在博物馆展出的古尸身上看到过类似的还原绣花鞋。 密闭的石盒,飘荡的花草,古旧的绣花鞋……当她是死人么?居然把她放在棺材里?! 自醒来便压抑着的情绪潜移、游动、翻滚、沸腾,终至汹涌而出―― “混蛋……混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这是在做梦,做梦!听到没有,叶曼青,你是在做梦!快给我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我是在做梦……做梦……谁都好,救救――” 那最后一个即将脱口而出的“我”字忽然卡住,硬生生吞咽回去。她像是错愕间吞下一只苍蝇,干张着嘴想吐,却只是一阵阵恶心翻不上来。 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的愚蠢哭嚎毫无意义。 撑在身侧的手臂酸涩到麻木,她一手紧紧攥着衣服呆坐许久,才缓缓移动身体,倚靠在棺壁上。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感觉都要是迟滞了的时钟一般,后知后觉。 这个石棺简直和冰柜没两样,身下不停冒出的寒气让她止不住地颤抖。冷到极致,她却莫名地笑起来。这个样子,倒真同现代的停尸间差不了多少。 说起来,她受到的待遇也算是国宾级了。之前没有细看,现在一摸才知道,光她躺的这个棺材的材质就不是寻常人用的起的。那种莹润的触感,分明是玉石。 空气中的隐隐清香更让她忍不住扯扯嘴角,玉石为棺,明珠为灯,奇花异草浮游四周――这简直就是一具待开发的上佳古尸啊!微微那女人要是知道这些,指不定怎么羡慕呢…… 微微…… 她的神智渐渐昏沉,冷意一阵强过一阵,几乎透到她的心底去……头顶的光芒明亮温暖如阳光,她心头一动,便伸手去碰触―― “嗑嗒!” 沉闷的声响跳出,夜明珠忽地自她指尖退开。她稍愣,蓦地一丛水幕直泻而入,淋了她满头满脸。她还没反应过来,更多的水挤了进来,那“嗑嗒”声越来越响。 她猛地缓过来,这是玉棺开启的声音!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原本虚软的手臂不知哪里有了力气,她撑着棺盖,死命地用力推着。水已经没到她的胸部,但棺盖只开了个一尺不到的口子。巨大的水压压在棺顶,无论她怎么用力却还是纹丝不动。 不够不够!还不够! 冰冷的水淹到下巴,她昂起头,伸长了手臂去按那个夜明珠……刚才,她就是碰到这个珠子才让玉棺开启的,上天保佑―― 她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手指上,那圆润的珠子似是承受不了这般力量,猛地一松便向棺盖中陷去。只听“轰然”一声,棺盖整个翻开到一侧。铺天盖地的水瞬间压下,棺中的花草猛地冲出,散在周围,被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穿透水幕照亮,殉祭般诡异神圣。 她的双手死死攀着棺沿,屏着呼吸忍受那种仿佛要把全身骨头都压碎的力量。玉棺已全被水充满,身下的浮力一起,她咬牙猛地一蹬棺底,缩腿弹身向上游去。 这水底仿佛深若千尺,她只觉手脚越发酸软,胸中的气息更是越来越紧,仿佛要爆炸般的难受。可是,已经到了这个这一步,她又怎么能放弃?! 她无力地挥动手臂,徒劳地蹬着水。肺部紧滞,她死咬的牙关不知何时松动了,冰冷的水毫不留情地钻入。她呛咳一声,却吸进更多水。她只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轻了起来,似乎要同这水域融为一体般,轻飘飘的,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脑中渐渐空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飘渺…… “哗啦!” 仿佛冲破了生死的屏障,她刚一探头便又落入水中。只一瞬,她便挣扎着浮起,迷乱中碰到湿冷的石壁。她微微清醒,探手抓住石壁上突起的石头,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急剧地喘息着。 四周一片黑暗,她微顺了下呼吸,便硬撑着僵硬麻木的手臂,一点点爬上去。 一上岸她便瘫倒在地,全身疲惫地连手指也动不了。她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觉。 可是再这样躺下去,她肯定会被冻死……没被淹死反而被冻死,她不想死得那么窝囊!更何况,微微那女人要是知道了,绝对会把她鄙视到十八层地狱里! 叶曼青,站起来! 就这么一遍遍地自我催眠着,她的力气仿佛真的回来了般。她艰难地坐起身,摸索着把黏在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扔在一旁,勉强抬动手臂揉搓全身皮肤。被水泡到胀肿手指早就没了感觉,她有种“手指随时就会掉下来”的荒谬感。酸麻的手臂仿佛不是她的般,一遍又一遍,按揉许久。黑暗中她低低数着“一二三四”,僵冷的皮肤渐渐有了感觉。等到体内终于有了些微暖意,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她还活着……真好……真好! “真好!哈哈哈!真好!” 她大声叫着,听着自己的声音一遍遍回荡,畅快地大笑起来。 休息了一会儿后,身体有了感觉反而更觉寒冷。她赤身裸体地在地上蹦跳着,却还是挡不住游荡身周的寒意入侵。从刚才的回声看,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山洞,洞内阴寒,必须要尽快出去。不然,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但这样伸手不见五指黑通通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更不要说找到出去的路了。如果有光就好了…… 光! 叶曼青的脑筋一下转到玉棺里的那颗夜明珠上,一想到那水的冰冷,她禁不住打个寒噤。可是有了那个珠子,她就能出去了。况且,那么亮的一个夜明珠,怎么样也能值不少钱啊……尽管她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的确切处境,但性格中未雨绸缪的特性,还是让她做了最坏的打算。 确信自己的身体已经做好准备后,她刚要跳入水中,忽然踩到一团柔软的东西。这是……她蹲下身一摸,原来是她之前扒下来的湿衣服。可是……刚才还湿淋淋的衣服,现在怎么干了大半? 心头虽有疑惑,她此时却也顾不上这些,便快手快脚胡乱把那身衣服套上,再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那潭深水中。依照之前的路线向下游了一会儿,她便看到一团柔和的光芒穿透水波的黑暗而来。游到棺边,只见那颗珠子深深地嵌在棺盖上,她使劲抠了几下却一点成效也没有。 好在她早有准备……叶曼青眼一沉,翻手抓着带下来的石头就向珠子砸去。砸了几下便觉气闷,她心知氧气不够,便浮上水面换气。 再来!她就不信连个珠子都弄不下来,大不了砸碎了事! ------------ 第二章 洞中求生 “啊啾!” 叶曼青摸摸鼻子,又扯扯身上的衣服,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可千万要争气啊!绝对不能生病!” 只见她一手拿着一半碎珠子,一手扶着石壁,咕咕哝哝地在岩洞中走着。她来来回回十几趟,连石头都砸坏好几块,终于把那珠子敲下一半来。可怜这稀世之宝,就在她手上落个珠毁身亡的凄惨下场。 叶曼青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在这个僻静的山洞中,除了风声水声,听不到一点活物的声音,连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若不是身体饥寒交迫,她真要觉得自己是陷在梦中了。那口玉棺所在的深潭原来连着活水,她一路走来,却见这山洞四通八达,各处岩洞众多,时而可见暗河潜流自岩壁下钻出。简直如入迷宫之中,让人难以辨识来路去向。 “到底是哪个混蛋把洞口给封住的啊?!” 每走一段路,山洞中便会爆发出一声怒吼。 叶曼青越走越累,越走越冷,越走越饿,越走……越恨! 她之前探路的时候就发现,从深潭往上游走不多远,就有一岔路。从那条路走上百来米,拐过几个弯后就有一个空旷的大洞。与山洞里的其他地方不同,那个洞中有人的气息。在洞中一侧有一颗石雕的桃树,树下一石桌二石椅。穿过那个洞,便有一段石子铺好的甬道。一看就知道这是先人出入的通道,她满怀希望地顺着甬道跑去,没想到,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一堵坍塌的石墙。这临门一脚,差点没让她背过气去。不死心地在石块上爬了一段,她终于承认此路不通。沮丧地在石头上坐了一阵,她才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寻找出路。其实,如果不是没有食物,她倒真想在那里好好休息一番,好歹要干净清爽许多,湿气也不会那么重。 “真是的……刚才真应该呆在那个洞里,吃的什么的说不定可以从水里捞两尾鱼,天然滋补……” 叶曼青边碎碎念地走着,边注意着洞中的风向。在这洞中待得越久,她自言自语的欲望就越强。仿佛只要一刻不说话,她就会和这寂静的山洞融为一体。只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才能确信自己的存在。 只希望,在找到出口前,她还没有疯掉…… “轰隆!” 叶曼青惊跳起来:“什么声音?” 回过神她就一愣,原来她竟靠着石壁睡着了,这么疲惫的状态,下一次睡去,说不定就真的醒不过来了。身上的衣服早就干透,虽是单薄一层,但她竟有了些暖意。循着发出声响的方位走去,不出所料,又是厚厚的石壁。她真的能出去吗?体力消耗的越多,她越觉得无望。如果不是她从不轻言放弃,恐怕早就回到先前的石洞里等死了。虽然一路走来,确实有看到游鱼,但生食活鱼…… 她把弄着手中那半个夜明珠,一时也没了主意。 “砰!” 又是一声巨响,叶曼青赶紧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听了许久,却再没有任何声响。突然脚上一阵湿冷,她低头一看,原来她竟踩进一条潜流中。那条细流是从石壁下方流出的,不过碗大的口子,只汩汩不停。 咦,这是……布料?! 叶曼青蹲下身,捡起挂在鞋上的一小块黑色碎布翻看着,碎布一角流下的水滴在她的手腕上蜿蜒,划出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她一怔,把夜明珠放在水流上面,黑沉沉也看不清晰。沉吟一瞬,她便掬了一捧水放在鼻尖轻嗅,只觉腥气扑鼻。饶是她这般沉静的人,也吓得立刻泼开手中的水。 是血的味道…… 石壁后面,有人。 她捏着手中的碎布,半晌忽地伸手探向石壁下方的豁口。石壁不过三寸厚,阻碍不会很大。而她适才摸索一阵,只觉手中所触都是松软的泥沙,不由心中大喜。又靠着石壁听了一阵,确信没有任何声响后,她擎着一块尖石挖掘起来。常年经水流冲刷,那水下的泥土只是黏密,挖起来却也不费多少气力。不多时,那豁口就已变深一寸多,越来越多的水积在这一个小凹坑中,岩壁上的豁口也露出泰半,有昏黄的光芒自壁后射进。 叶曼青探头从豁口向里望去,却只见灰黑色的土石,想来是这处地势较低,看不到上面的情况。不管了,再怎么样,先出去再说! 主意一定,她更加拼命地挖起来,只注意着别把声音弄得太大。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双臂都已酸麻到极致,才终于挖出一个一尺来深宽不过肩的低洼。本想再拓宽一点,可惜石壁的壁脚把两侧都给堵实了。但只要深度足够,她侧着身便可以钻过去…… 她苦笑着看看身上的衣服,握紧夜明珠和石块,缓缓欠身钻进去。开头还比较顺利,深度足够,她侧身探过去,但前进不到一尺,她就被卡住了。壁后是一小段斜坡,而因为手臂长度的关系,她先前也只能挖到壁后尺长的地方。她一只手撑着身体,让头部可以保持在水面之上,另一只手抓着石块挖开身下的泥土。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挖开,一点一点地挪出来。 从水中翻身而出,她竭力控制着呼吸。刚才在水中待得时间一长,那股子铁锈般的腥味弥漫全身,简直让人作呕。直到呼吸平顺,她才轻手轻脚地沿着斜坡爬上去,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去。只一眼,她便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知是要压下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还是腹内剧烈翻涌的酸水。 眼前这一幕,根本就是一个屠宰场。 四处都是残肢断臂,岩壁上、石地上凌乱地撒着乌黑不可辨的东西――那或许,是身体内部的某些器官。就在她身前几步远,一个带着扭曲表情的头颅死死地盯着她。而那条溪流的所经之处,一只齐肩而断的手臂压在上头,红到黑紫的血液不断流入水中。 她的胃剧烈地抽搐着,想到她刚才还从那滩血水中钻出,一股极致的恶心涌上喉咙,她只有死死咬着嘴唇才能勉强压制呕吐的欲望。 快离开这个地方!不然她真的要疯了! 意识在脑中狂吼着,但身体却僵硬地一动不动。好半晌,她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右边的石壁。 黑眸,凝然。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那是一双死人的眼睛,只因凝视着她的眸子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她,而只是毫无意义地望着一片虚空。而她望着那样的一双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滴答。 带着腥味的水珠顺着脸颊滑下,她眨眨眼,神思回笼。 血腥的杀戮场,有一个人却活着。 她的目光转向他斜插在一侧的长剑,只见剑身晶芒闪烁,而那一处土石上却已是一片黑红。 ------------ 第三章 生死敌友1 石壁上的火把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火光明明灭灭晃动着,映出洞中怪石形状各异的暗影扭曲,随风而动,像是张牙舞爪的妖魔。 叶曼青拧着脖子,只觉颈部肌肉僵硬酸痛,却不知为什么,一动也动不了。似乎有某种不可见的东西将她笼罩,像那深潭冰水般寒气侵身,即便浑身发抖也无处可逃。 此时此地,若是一步错,便真是生死过。 她只能直直地盯着那个倚墙而坐的人,一瞬不瞬。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时候她根本就不能集中精神,眼前的景象看着都有些飘。以她的体力,经过这么多事后现在还能站着,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如果不是那种身周那股冰冷的气息让她忌惮着不敢动弹,她根本就撑不下去,恐怕早就瘫在地上了。 “噼啪!” 火把溅出几粒火星,她心头一惊,差点跳起来。 水珠顺着发丝滚落,有的沾在她的睫毛上,顺势落进眼眶中,缓缓积满,再滚下脸颊。叶曼青只觉得双眼酸涩难忍,眼眶更是刺痛,到后头,也不知流下的是水珠还是眼泪。朦胧的水雾遮在眼前,模糊一片,连不远处的火光似乎越来越遥远。 这个人到底想怎么样?难道真以为这么不声不响地就能把她吓死? 叶曼青暗暗腹诽着,隐约也觉察到某些怪异的地方。 这么久了,那人居然一动不动,简直和死人没两样。他该不会真的……死了吧? 尽管这个念头侥幸至极,但她身周那股瘆人的寒意确实已经感觉不到了。她不敢抬手,只是猛眨几下眼睛,待眼前清晰了些才凝神看过去,却见那人仍保持着柱剑倚墙的姿势。只是,那双仿佛寒冰凝结的空茫黑眸却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 他睡着了,还是,昏迷…… 心头一松,她双腿猛地一软,跪倒在地。手臂勉强撑在身前,腿部却已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冷风,她猛打几个寒噤,这才惊觉自己身上早已是湿凉一片,全是冷汗。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身下的土石似远似近忽大忽小。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她咬咬牙,手掌按紧地上的碎石。那本该尖锐的痛楚此时却像是隔着层纱,虚虚渺渺的不真切,根本扎不醒她的神智。脑中又是一阵昏眩,她疲惫得恨不能立刻闭上眼躺在地上。 但……还不是时候!现在躺下,说不定一觉醒来她都找不到全尸! 再怎么样,也要离开这个地方! 她把手放进嘴里使劲咬下,缓了几秒,疼痛才刺入脑中。她喘着气,瞟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双眸紧闭,左手擎着剑柄,右手护在胸前,似睡非睡。 现在跑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她扶着石头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头走去。地上的东西她通通不看,脚上偶尔传来诡异的绵软感,她也不去理会。不知是这个山洞太大,还是她的动作实在太慢,她自觉已经走了老长一段时间了,洞口却还是那么远。 离火把远了些,偌大的洞窟看着阴森莫名。黑幽幽的洞口像是怪兽的巨口,冷冷大张着等着她慢慢靠近。 叶曼青微微一颤,步子不由缓了下来。突然,不知绊到了什么,她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刚一着地,就觉得双手一阵粘腻。她僵硬地趴着,好一会儿才抬起手对着光看去。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猝然看到手掌上黏着着一团血糊,她还是没忍住侧头干呕起来。手掌上的触感实在不适,她强忍着恶心把手放在一旁的泥地上擦了又擦。可指间的湿粘感却总是挥之不去,更可怕的是,她竟然会觉得这样的触感有些熟悉…… 叶曼青心头莫名地有丝躁动,她捻捻手指,看向身前不远处的朴刀。昏暗的光线下,那宽阔的刀身泛着雪亮的光,暗红色的血液干凝在刀刃上…… “滋滋……” 断断续续的刻划声一下下击打着她的耳膜,她猛然回神,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走到了那个靠墙坐着的人身前!她吓得后退一步,惊骇地发觉她手中竟握着朴刀刀柄。刀身太重,她一路拖在身后,刚才的“滋滋”声就是刀尖划过石地时发出的。 这是怎么回事?! 叶曼青心头狂跳,模模糊糊想起先前的事。 那个时候,她看着那柄刀,不知怎么的,脑中竟有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杀了那个人”的想法…… 越是回想,她就越是骇怕。 像是有两个自己……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几乎疑心自己是神经分裂了。突然发现自己有这么可怕的想法,而且那一段时间的行为似乎根本不在她的控制下…… 这种失控,才是真正让她骇然惊惧的。就算是从棺中醒来她也没怕到这个样子,简直是魂飞魄散了。 她呆呆地站着,那人静坐的身形看着有些脆弱,只要她把手中的刀往前递个一尺,“噗”的一声,就能扎个对穿…… 叶曼青惊跳起来,一把甩开手中的朴刀。刀身磕在岩石上发出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山洞中显得如此惊心,但她却觉得神智瞬间清明了几分。 眼前的形势已经很明了,山洞中的那些人都是被身前的这人杀死的。如果等他恢复过来,要杀她自然是轻而易举。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她或者是立刻逃命,或者是……杀了他,保证自身安全。 只是现在,叶曼青却不想逃跑了。或许是因为那黑暗幽深的洞口,或许,是因为未知的外界。她有一种奇异的直觉,只要她走出这个山洞,那么她所有的认知都将被颠覆。 她虽然不想逃跑,却更不想杀人。 不管先前短暂的精神失控是因为什么,但只要她还保持清醒,她就绝不会杀人! 这话听着,很无力啊……叶曼青悄悄握紧手,压下心头的苦涩。 既不想走,也不想动手,她索性斜歪歪地坐到地上。折腾了这么久,她真是累到了极点。累过了头,反倒有了些精神,闲着也是无聊,她就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人。 先前因为离得有一段距离,又加上紧张,除了那双眼睛,她压根就没看清这人长什么样。现在这么一细看,她不由得有些怔楞。 她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人散了一半的发髻,长长的黑发挡了半边脸。 一个大男人,居然留着那么长的头发?还绑着个……发髻? 她虽然觉得怪异,但想到之前的经历,倒也没觉得有多大惊奇。 可能是打斗激烈的缘故,那人露在外面的半边脸沾了不少血污。虽然如此,但在火光的照耀下,没有沾到血污的脸颊仍是显出玉般莹润的光泽。他的眉毛长得很是秀气,但那浓重的色泽却透着些许凌厉,仿佛只这一笔,便足以勾勒出三分肃杀的气势。那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虽然紧紧闭着,但叶曼青却仍有种被注视的感觉,心惊之下她也不敢多看,目光只略略在他冷硬的下巴停留一瞬。 空气中除了浓重的血腥味外,竟还隐隐飘着一股甜腻的气息。之前因为紧张恐惧,她也没注意,现在安静下来,她定神闻了一下,便发觉这股味道从面前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皱着眉把那人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不由脸色一变。 只见那人身下的泥土不知何时竟已被浸成黑灰色,一滴滴浓墨般的血液从他的衣摆缓缓滴落。他一身黑色布衣,那毒血又跟章鱼汁一般,如果不是滴在地上,她根本就发现不了他受伤了。她顺着濡湿的衣襟一路往上看去,才发现他右手按着的左肩处有一个两指来宽的划痕,布料微微翻卷开,黑色的血液从指缝间渗出,滑进衣袖中。 血液的颜色这么诡异,看来是中毒了,他昏迷不醒也是因为这个吧? 她略带苦恼地看着浓黑的血液一滴滴落下,渗入泥土中。 看来她先前纠结要不要杀人根本是白费心了,事实上就算她什么都不做,眼前的这人也是快死了吧? 他的胸口似乎根本没有起伏……叶曼青一激灵,伸手在他鼻下一探,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一息微弱的气息。 稍稍松了口气,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他沾着血污的苍白脸颊。 他死了的话,这个地方就真的、只有她一个活人了…… 这个认知忽然叫她害怕,洞里满地都是碎肉……她忍不住往那人身边靠了靠,想要汲取点人气。尽管,这点微弱的气息随时可能断绝。 或许,这些人根本不是他杀的,说不定他也是个受害者,行凶的人肯定早就离开了……他可能是个捕头,或者侠客,或者…… 她扯扯嘴角,没有再想下去。这些无谓的揣测没有任何意义,全部都与她无关。与她有关的,她可以确认的,她必须承认的,无非就是——她叶曼青,不敢、不想、不愿一个人。 ------------ 第三章 生死敌友2 不想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她面前。 叶曼青颤巍巍地撑起身,爬到那人跟前。左右看了眼,她伸手就要扯开那人护住左肩的右手。手指刚碰到那人的手掌,她还没来得及惊诧他冰冷的体温,便觉颈间一凉,先前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剑瞬间搭上她的肩。她猛一抬眼,却见那人不知何时醒了,一双寒水凝冰般的黑眸静静注视着她。 “……我……我没……恶、恶意……”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搭在肩头的剑身轻轻颤动,吓得她立刻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傻傻盯着那人的眼睛。 似乎过了很久,她只觉得浑身肌肉都僵硬了,那人才缓缓移开长剑。一脱离危险,她扑通一下往后坐倒,毫无形象地大口喘着气。好半天,她才平复下来,却见那人还是静静倚着墙看着她,姿势一点都没变。不过……叶曼青偷眼瞟了下他左手握着的长剑,只见剑身微斜,剑尖前端没入土中。 他、其实是在硬撑吧? 他右手背上的黑色痕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一道道痕迹像是纵横交错的河道,带着他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下。 叶曼青终于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努力撑起笑脸,小心翼翼道:“你的伤……我帮你、看看吧?” 她等了一会儿,见那人没有任何反应,就当他是默认了。她轻轻握住他的右手,这一回,他没有什么过激举动。她竟觉得有点惊喜,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轻缓许多。 叶曼青慢慢扯开那人衣服上的破洞,探头一看,喉咙一紧,差点直接放弃。 只见那人左肩肩胛骨处一片血肉模糊,连周围的皮肤都紫黑肿胀得让人不忍目视。约莫一指宽的伤口中深深嵌着枚黑色的东西,从外头只能看见血肉中露出的一点黑色尾端。浓黑黏腻的血液不断自伤口渗出,在他光洁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痕,看着更是触目惊心。 ……这叫什么事?! 互砍还不够,居然来个中毒,还暗器?贼老天,存心玩她是吧?! 叶曼青忍不住在心里哀嚎:她真的从头到尾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啊,除了对机械有点了解外,关于救死扶伤她是完全没经验啊!更何况还是要动刀的! 她坐正身子,看了一下那人越发苍白的脸色,也明白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呃……呸呸呸,人家还没死呢! “……我不知道能不能救你,但无论怎样,总还是要试一试的……会有些痛,你……忍一忍!” 真要动手了,她顿时手忙脚乱。虽然她没什么专业知识,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伤口需要清理、刀具一定要消毒…… 条件虽然简陋,但好在还有水源。只是,这盛水的器具…… “我都是为了你啊,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怪我的!” 她毫无歉意地说完,瞄了那人一眼,见他的表情还是毫无变化,便放心大胆地伸手拽下他一只脚上的靴子。 再瞥了眼周围的刀剑,她只觉挫败感更盛。她居然要擎着钢刀给他挖伤口么……暗中斟酌了一下,她还是决定用那把看起来比较轻的长剑。 当然,又免不了一番言语劝诱。 “你看,那么重的大刀我可拿不动,更不要说给你清伤口了。这样吧,你这把剑看起来很不错,大小合适,刚好称手,就用这个了!你没说话,那是同意了?太好了,我马上去盛水!” 她小心地掰开他的手指,把剑拔了出来。一入手便觉剑身轻盈,映照着火光,晃动间可见晶莹的剑身上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像是夏日飞舞流动的萤光。剑柄虽然是木质,握着却隐约觉得有股寒气逸出。叶曼青随意瞟了一眼,只模糊看出剑柄上雕刻着某种奇特的花纹。她轻轻弹了下剑身,声音清脆如碎冰相撞。虽然这剑的材质看着和一般的钢铁不太一样,但就算是她这样的门外汉,也可以看出这是把宝剑。 话说回来,从她醒来后,她就一直碰到这些稀世宝贝。只可惜,她似乎注定是要做那摧花的辣手、焚琴的俗人…… 这么感慨着,她一手提剑一手拎靴,目不斜视地往先前钻出的那处水洼走去。半道上,她咬牙把那支断臂挑开,免得污血又流入水中。她动作利索地清洗了剑身靴筒,把靴子装满水,才往回走去。放下靴子,她从地上捡了根灭掉的火把,爬到石壁上够着那支燃着的火把点燃,插在那人身边,顿时这一边的角落亮堂不少。 那人的气息几近于无,眼睛也半闭着,脸色青白得吓人。 叶曼青知道时间已经不多,心里隐隐地有些焦急。她扯了几下都没扯开那人的衣摆,便索性心一狠,直接拿剑割下一大片布料来,再撕成一条一条的三指宽的长布条。 准备工作基本到位,她跪坐在他身前,扯了布条在他伤口上方处用力勒紧。因为伤的位置比较麻烦,所以她只能一圈圈地绕着他的肩部把布条扎牢。缠好后,她又把两手都用布条细细地裹了一遍,剩下的一点碎布也被她拿来缠了剑身。做好这些后,她双手握住剑刃下端,小心地把剑尖放到火焰上翻转着加热,直到剑尖显出灰蒙的色泽时,才移向他的伤口。剑尖刚碰到翻卷在外的碎肉时,她就忍不住一个惊跳。手下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她咬紧牙关,一手把伤口处的肌肉挤开,尽量扩大伤口,一手握着剑尖挑开外面包裹着的皮肉,一点点探进去抠那个黑色的东西。 叶曼青换着角度四边撬了几下,那东西便有些松动。她心头欣喜,越发聚精会神地细心抠挑着。好一会儿,那东西的尾端才微微露了出来。她伸出两指小心地夹住,一把拔了出来。污黑的血液瞬间喷溅而出,粘滞的声音让人听着牙酸。幸好她早有准备躲闪及时,没有被毒血喷个正着。不然救人反而自己中毒,那就真的太划不来了。 叶曼青看着手中的那个东西,长不过一寸,呈锥形,尖端处却有一圈细小如牛毛的倒钩,通体乌黑,在火光下更隐现一抹幽蓝。拔出的那一刻,叶曼青只觉掌心下的肌肉猛地抽搐一下。那样的疼痛,那人却仍是一声未吭,单凭这忍耐力就叫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很痛吧?再忍一下就好。” 叶曼青没有抬头,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处理好伤口。她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一旁,探身过去挤压伤口,边挤边用沾湿的布条擦去污血。挤了一会儿,她便停下喘几口气,顺手把他肩部的布条解开,让血液得以畅通。又从那只靴子中倒出些清水,帮他清洗伤口。清洗完毕后,她重新把布条捆上,再次进行挤压排毒的工作。排毒――放血――清洗,这样的步骤重复到第五遍时,她终于看到伤口流出来的血变成了正常的红色。细心地替他擦干后,她才长吁一口气,侧身挪到角落里坐下,这才敢抬眼看去。 “咳……” 叶曼青原本想开口说点什么的,不曾想一对上那双仿佛望向虚空的眼眸时,她竟被惊到呛咳出声。借着咳嗽的机会,她偷眼瞄向那人,却见他缓缓侧头看着她,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容竟有些呆怔,像是刚睡醒般迷糊的样子。那秀气冰冷的轮廓,此刻也变得柔和了些。 看着看着,叶曼青的视线就变得朦胧了。原先被压制下的疲惫汹涌而上,身体早已承担不了,她只是喃喃说出一句话便迅速沉入梦乡。 “……要砍我的话,好歹等我睡醒啊……拜托……” ------------ 第三章 生死敌友3 悦耳的鸟鸣伴着清风飘来,日头挂在半空,明晃晃的阳光铺洒一地。睡梦中的叶曼青微微皱眉,一手盖住眼睛,就要翻身躲开耀眼的光线。不想肩头一空,她身体不禁一歪,迷迷糊糊地就摔了个大马趴。叶曼青揪着一撮嫩草,瞪着距她鼻尖不过几公分的草地,一时间缓不过来这是什么状况。 但见眼前绿树苍苍,青草漫漫,金色的阳光穿过林间枝叶的间隙在草地上留下一块块亮堂堂的斑块。 山洞呢?尸体呢? 叶曼青怔怔地爬起身,刚转身就见几米远处的树干后露出一块眼熟至极的黑色布料。视线顺着那布料上移,却见一人盘腿而坐,双膝上平放着一柄长剑。 ……哈,原来不是做梦啊…… 叶曼青侧眼瞧去,只觉那人的脸色显然好了不少,不复先前那种吓人的死白。她颇有些欣慰地点点头,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见那人双眼豁然睁开。她吓了一跳,想起之前的经历,登时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好一会儿,叶曼青才组织起笑脸:“我、我去上厕所……呃,不对,是茅房。咳,上茅房……” 对方一言不发,那平平而视的目光也不曾移开半分,她虽然心底发毛,但生理需求压倒一切。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后挪,眼见挪出三米多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她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噌噌噌几步跳开,转身往茂密的林中跑去。 解决完毕个人事务,叶曼青顺便逛了一下林子,一路走下来越发头大。她平时还自诩方向感不错,可到了这地方,没几下就转晕了,幸好她一路上都有做记号,要不然非走迷在这树林中。 山阴山阳分南北,叶曼青往林子较为稀疏的方向走去。还真让她走到底了,可惜一钻出林子她就立马绝望了。那林外竟然是一片断崖,一眼望过去,都是苍翠林木,峭壁悬崖之下的山谷也是郁郁葱葱,完全看不出有人工开发的痕迹,竟像在深山野林里。 凭她自己是绝对走不出这个地方的…… 叶曼青倒也并不沮丧,对她来说,只要出了那个鬼打墙一样的山洞,其他的就都不是问题。更让她惊喜的是,一路上竟有不少山珍野果。她高兴地合不拢嘴,傻笑着摘了各种不同的果子,兜在衣摆中。原先还不觉得怎么饿,但现在真看到吃的,她的口水都要下来了。 叶曼青只随意拿了野果擦了擦,每种咬了一口试试口感,等了半刻钟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就不管不顾地猛往肚里塞。一路果一路核,等她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已经是满肚子晃荡荡了。 那人依旧盘腿而坐,连头部姿势也没变一点。 起先叶曼青还以为他是在运功调息,“运功调息”这个形容着实让她好生囧了一阵,但回想山洞中那些人的死状以及眼前这人的穿着打扮,再联系她自己现在的状况,就算再不怎么不可思议她也只能相信。 虽然叶曼青很想知道目前的处境到底是什么样的,但她不敢贸然询问,更别说打扰那人了。口腹之忧已经解决,吃饱喝足,她顿时无所事事起来。日头渐高,原本清爽的空气也多了几分燥意。叶曼青打个哈欠,反倒有些昏昏欲睡。眼下左右无事,她就随便找了棵树窝进树荫里继续补眠。 …… “砰!” 叶曼青眯着眼睛躲开刺目的阳光,揉了揉眼睛站起身,转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顿时一愣。 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趴在地上蠕动着,长剑歪在一旁。 眼看着那人在地上蠕动半天都没能撑起身,叶曼青张大的嘴这才合上,急忙跑上前去扶他。那人看着瘦削,可身量却是够高,体型差距再加上要顾着不能触碰他的伤口,一时间叶曼青也是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把他扶着坐起身。 “咳……没事吧?” 又是毫无声息,叶曼青却已经有些习惯了,暗地里她都在怀疑这人是不是根本就不能说话。只见他嘴唇紧抿,轻颤的右手缓慢又无力地敲着双腿。 这个意思是,腿麻了? 叶曼青刚要起身,手刚放开,就见那人往后倒去。险险地扶住他,叶曼青苦笑,他居然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她换了下姿势,伸长腿坐在地上,无视那人僵硬的身体把他放平,让他半躺在她的腿上,侧身为他按摩双腿。 打坐坐到站不起来,这样的事真让叶曼青又好笑又疑惑。那些武侠片里的人不是随便打坐几个时辰都能一跃而起,神采奕奕么?怎么到他身上就是坐到腿麻?不过他似乎全身都没有力气,可能是同他之前中的毒有关。毒血虽然被她挤出大半,但毒性恐怕还没有消去。 叶曼青转念又想到自己一醒来便是在这树林中,想来是这人把她从山洞中搬过来的。以他中毒的状况要做到这事儿,恐怕也是极不容易的,尤其是她还睡得死沉死沉的。她顿时没了想要调笑的心思,对这人半是畏惧半是感激,一时间,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怎么样?好些了吧?”她抹抹额上的汗,把那人扶坐起,“要站起来吗?” 好半晌,那人才极缓慢地摇摇头。 他第一次对她的话有了回应,她不觉漾出笑容:“我摘了些野果,拿来给你吃吧!你能坐稳吗?” 那人缓缓伸出手撑在地上,叶曼青试着松手,确定他不会倒下后,才迅速跑到一旁把散在地上的野果兜了过来。 “这种青色的果子看起来有点生,不过味道还不错;黄色的有点涩,吃了嘴麻;半红的,唔,皮很酸……” 一开口她就有点停不下来,从在玉棺中醒来到现在到底过了多久她并不确定,想来也只有一两天的事,可她却觉得有半年那般漫长。在那黑暗的山洞中寻找出路,她只有不断说话才能保持清醒。现在终于有个人可以听她说话,那种紧绷地仿佛只有自己存在的恐惧似乎也得到缓解。稍微有点遗憾的是,他竟然不能开口。 她叽叽呱呱说了好半天,才见他缓缓伸出手,动作不稳地捡起一颗青色果子,缓缓送到嘴边。所有的动作都像慢镜头回放一样,连咀嚼的动作也极其缓慢,上下鄂开阖极其僵硬。这样的动作表情出现在那么一张秀致如玉的脸上,直让叶曼青看呆了去。好吧,她得承认,他这个呆呆的机器人模样,很是可爱…… 他吃了些果子,神色也变好了点。 叶曼青这才问到:“你现在动不了吗?是不是余毒未清?”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仍是那种空茫的眼神,叶曼青却不像先前那般觉得恐惧,低声说了句“抱歉”,便拉开他左肩破损的衣服。先前的应急处理果然只管一时的作用,到这时候,伤口的青肿虽然消去不少,但麻烦的是,伤口竟有了发脓的迹象。 伤口感染了……叶曼青双眉紧皱,心头茫然,感染严重的话,这样的伤口简可是会要人命的啊! 怎么办…… 叶曼青的肩头忽然一沉,原来那人搭着她的肩膀似乎想要起身。叶曼青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好用力撑着他站起来。吃力地架着他在林中转悠了一段路程,她注意到他一直往树下潮湿处翻找,她隐约猜出来他是在找草药之类的东西,当下便也打起精神托着他四下走动。只是她一个女孩子,体力毕竟不如男人,不一会儿,她就憋得满脸通红气喘嘘嘘,脚步趔趄,好几次都腿软地差点拖着那人一起栽倒。她深吸一口气还要硬撑,那人却扶着树干推开她,秀气的眉微微皱起。 叶曼青双脚都在颤抖,脸上却仍扬着笑容,待看到他略带歉意的表情,心头却是一暖。只觉得与这人虽然没有言语交谈,却也能意会交流,默契不错,便觉得跟他亲近不少。先前洞里可怕的情景,她也故意不去想了。 能活着已经是万幸,此时此境,他们能依靠的,惟有彼此。 这样的念头一起,她原有的防备畏惧顿时去了不少。 趁着这一小段休息的间隙,叶曼青胡乱比划着跟那人闲聊起来。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话,叶曼青也分不清他是先天失语还是中毒所致,所以这闲聊便是边说话边比划。她会做的手语无非是“你好”“我爱你”之类在义演中学来的短句,真要实际用起来,却也只是指来指去半是手形半是唇语的拼凑着。 “你叫什么?” 叶曼青重复着比划了好几遍,那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只睁着双秀致的黑眸看着她。叶曼青却也不急躁,她和这人相处的时间虽短,但也约莫可以看出,他即便能开口也该是沉默寡言型的。因此就算他对她不理不睬,她也丝毫不会惊讶。可是…… “不知道名字说话都不方便啊……当然你不用说话自然用不上。”叶曼青抓抓头发,脸上虽是苦恼的表情,眼中却满是笑意涟涟。这么悠闲地烦恼着这样无聊的问题,好像她又回到和微微在一起的日子,平凡而单纯。 那人看着她表情眼神变幻,空茫的黑眸中露出困惑之色。倚着树干思忖一会儿,他慢慢蹲下,颤巍巍地擎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起字来。 叶曼青好奇地探身看去,不知是他写得字有问题还是字形本就那般,她看着只觉弯弯扭扭,要说多古怪就有多古怪。总之就是,她半个也不认识。 “哈、哈……那个,这字啊,这个……”她根本连他写了几个字也分不清,“好吧,我不识字。” 要一个读了十几年书的人承认她不识字,这其中滋味真是不是一个“囧”字可以说清道明的。叶曼青费力地看着地上扭成几团的字体,勉强把它们归为大篆一类的古体字。 她苦笑着抬头,却见那人捏着树枝的右手悬在半空,呆怔的表情看上去竟有几分悲愤哀怨的味道。她一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笑过头没注意,往后一倒便坐在地上了。看她坐倒,那人下意识要伸手拉她,哪知行动跟不上脑袋,右手勉强伸出一点,手中的树枝却是毫不客气就戳中叶曼青的脸。 “哎呦……”叶曼青揉着脸颊苦笑,“这报应也来得忒快了……” 那人僵在当场,缓缓眨了下眼,眉头慢慢皱起。 叶曼青心头突地一跳,下意识道:“没事没事,我说笑的哪!” 那人仍是盯着她,缺乏血色的薄唇微微抿住。 “哎呀呀,你写的字我又不认识,这下怎么办才好呢……干脆,我随便给你起一个名暂用吧?” 叶曼青歪着脑袋笑问道,等到那人缓缓点头后她才继续说道:“喏,反正你不能说话,我就叫你‘阿默’,行吧?”不知怎的,她直觉知道他不会在意这样的事,因此言语上不自觉地就随便起来。 果然,他没有反对,直接点头通过。 “呵呵,阿默,阿默……” 叶曼青越叫越顺口,阿默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微显柔和。他的脸部僵硬,除了皱眉外几乎没有表情,但叶曼青还是隐约觉得,此刻的他,脸上该有微笑的弧度。 ------------ 第三章 生死敌友4 叶曼青一边用力将石头上的草药捣烂,一边看看渐渐西沉的落日,禁不住叹口气。 要天黑了…… 白天阳光明媚,这山林间的风景自是让人心旷神怡。但一到夜间,那些奇诡嶙峋的山石就像是怪兽的尖牙,黑逡逡的林子简直叫人发慌。更何况……还有那隐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的诡异眼瞳。 叶曼青虽然不知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但也明白这里绝不是现代那种整座山都找不出一只野兽的地方。 自然虽好,但也残酷。 幽密的林子连绵不绝,早先她不敢走得太远,只在四下近处看了看,除了石头就是树,竟找不到一个山洞。她自然不会提议说回先前的山洞过夜,不说那些破碎的尸体,单是想想可能有的“追兵”,她也不敢拿两人的小命冒险。 两人……想到这里她越发叹息,阿默现在几乎连走动都不行了,看着竟是时间越长毒性发作得越厉害。但她给他换药时明明看到伤口愈合的情况变好了呀!难道,他还中了其他毒? 拨弄着手中一团糊状的草药,仔细把里头夹带的碎石挑开,她才漾出笑意回到树下。 “呐,阿默,换药时间又到了哦!” 伤口的肿胀略消了点,叶曼青宽慰地点点头,拿着黑色布条把伤口四周擦拭一遍,才敷上草药。这布条,自然是从阿默的衣服上割下的。没办法,她试过要撕自己的衣服,可是那看着薄薄一层的布料竟怎么扯也扯不动。她拿着阿默的长剑划拉两下,竟是连道划痕都没留下,真是太扯了!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倒是挺兴奋的,传说中刀剑不入的衣服啊,好歹小命多了一重保障。 绑好布条,叶曼青微微蹙眉,这样下去不行。虽然有野果充饥,但没有清水清洗伤口,他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水啊……她原先也想过冒险回那个洞里找水,可这人就是不肯把回去的路线告诉她。看来只有一个法子了…… 把挖出的湿泥堆到一旁,叶曼青满意地看着脚下巴掌大的小洞,不自觉地又开始念叨微微那丫头。想到当初她们定向越野时扛着帐篷找水的糗样,她就忍不住发笑。后来特地查了资料才知道,丛林中遍布水源,每一片树叶,每一块草根,都饱含水分。关键是人要怎么把这些水分收集起来。而在军队行军中经常会用的方法就是,夜间在林中挖好小洞,由于地势的原因水分会慢慢渗进洞中。甚至树林中的一些小动物也是这样找水的。她刚才就选了几个地势较低的地方挖了些小洞蓄水,就等着明天一早取用。 不过……看看手中沾满泥巴的长剑,她嘿嘿笑着把剑身放在草地上擦干净,这才往回走。 …… 叶曼青把身前的果核扫到一旁,看着面前的人动作极慢地啃完一个果子,暗道幸好他还能咀嚼,要不然真得饿死了。 天色已是一片漆黑,山风吹得枝叶飘摇,“哗哗”的响声不绝。 叶曼青眼前只看到一团乌黑,要不是还能听到“喀嚓喀嚓”的啃食声,她都要以为对面的阿默已经睡着了。 他们此刻正躲在一块巨石后,风呼呼从头顶刮过,山中的夜冷得让人颤抖。她实在是找不到生火的办法,呆在林中反而更冷,只好找了块背风的石头窝着。风声就同她在洞中听到的汩汩水声般,单调而乏味,仿佛永不停歇。但此刻她的心却平静安宁,完全没有先前的惶惶不安。 因为身边有一个人……需要她照顾。 阿默…… 她暗暗笑了笑,摸索着之前堆好的落叶,动作灵巧地折叠起来。也不知这是什么树的叶子,叶片宽大厚实,三五片就可以拼出尺宽大小,倒省了她不少功夫。好半天,她已经叠了十来块这般大的叶块。思忖了下,她抱起一堆枯叶往阿默身上堆去。阿默安安静静地任由她把枯叶撒了他满头满脸,连动都没动过。不过,就算想动恐怕也动不了吧…… 叶曼青仔细把他身上的枯叶铺好,这才把叠好的叶块盖在上头。 这样一来,应该保暖一些了吧…… 手忽然被握住,那冰冷的温度让她心头一颤。一抬眼,黑暗中她竟可以看到他那双空茫的眸子,瞬间她便明了他的意思。 “放心!我也会给自己叠一床暖暖的‘被子’的,我可不想感冒!” 握着她手腕的手指缓缓松开,叶曼青的声音不觉柔了几分:“你先睡吧,说不定明天醒来就能动了呢!” 她静静坐着,手里不停地叠着叶块。末了,想起还少个“水瓢”,又挖空着心思要折出来。毕竟,现在可不能再拿阿默的靴子盛水了…… 靠着石头,她望着那高远奇魅的夜空,无数碎钻般的星光闪耀。天地之间仿佛只有那遥远的光亮唯一而永恒地存在,照亮些微的黑暗。 叶曼青心头一动,从腰带中摸出那半颗碎珠,明亮柔和的光芒顿时将身周的黑暗逼退。她不觉微笑起来,把珠子移向身旁,只见阿默整个人陷在一堆树叶中,单单露出个头来,看着越发稚气可怜。 叶曼青的笑意变深,放松身体靠在巨石上,把珠子放在头顶一尺高的地方呆呆看着。四周的黑暗如潮水涌动,只有眼前的光亮让人心安――就像她在玉棺中时一样。手臂微微有点发酸,她拿下珠子,一只手不自觉地摸向颈间。手指探进衣襟,便触到一层柔软的丝织品。那是挂在她脖子上的一个小小的锦囊,垂在锁骨下方一寸处。也不知挂着锦囊的细绳是怎么绑的,无论她怎么解都解不开,她只能低头用眼角的余光瞄上一瞄。 素白的丝布上夹着淡紫色的细线,藤蔓一般蜿蜒缭绕。锦囊的束口处穿了一条细金链,末端用了一个精巧的小金锁锁住。 光这个锦囊,恐怕就是价值不菲了。那里头到底装了什么,这么贵重? 叶曼青把锦囊摸了半天,只觉得触手松软,根本不是她以为的玉佩之类的东西,恐怕布料之类的反而更靠谱。 这锦囊的材质与她的衣服是同一种,都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宝贝。她这一身从头到脚的值钱程度直让她咋舌不已,再加上那具玉石打造的棺材,还有手头这个被她砸得面目全非的夜明珠……她怎么看,都觉得这棺材主人的身份不一般。 叶曼青只觉得身周都是迷雾茫茫,那么多谜团将她团团包围,她就像是迷路的人一般,茫然四顾却找不到来路归途。 真是毫无头绪……叶曼青把珠子移到左手上方,雪白的光芒把的手掌映成一种诡异的惨白色。在手掌中心,一道一寸来长的淡色疤痕横在当中。叶曼青翻过手掌,赫然见左手背上与掌心相对的地方也有一道疤痕,比中心的疤痕略短,位置却与之一般无二。 叶曼青缓缓握手成拳,眼前像是蒙了成轻纱般。 这是她从小就有的疤,虽然她早就记不清是这疤是怎么来的,大伯父他们也一直说不清楚。但她心里很明白,这样的伤疤绝不是寻常的磕碰划伤留下的。长辈们似乎都很忌讳,从来不跟她说清楚。她自己似乎也有某种隐藏的恐惧,也从没有费心追问。就像她从不间断的噩梦,她也从未有探寻究底的想法。 可是这一次…… 她莫名其妙在棺材中醒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如果不是手上的这道疤,她或许会以为她的灵魂附在尸体上了,简单来说就是借尸还魂。可是看到这道疤,她就真的晕头了。难道是这尸体本来就有和她一模一样的伤疤?这也太巧了吧?或者她根本是真身穿越到棺材里头?那棺材原本的主人到哪去了?难不成还跑到她家去了? 叶曼青禁不住心头发寒,她记忆中最后的印象是微微的脸,那个从来都是“天塌下来我来顶”的女人那时却是满脸惊慌。 微微…… 那天,她们照常去体育馆打羽毛球。这项活动是她们几年来的常备运动,微微好抽杀,叶曼青擅长巧力吊球,每回都把微微气得哇哇叫。 叶曼青一个轻吊球,微微照常回了一个高球。叶曼青自然不客气,正准备一个劲抽结束这个回合时,左手掌心忽然剧痛,她收力不及,球拍顿时跟着球一起飞了出去。 叶曼青看着微微夸张躲避的滑稽样子,刚要张口嘲笑她,却不想掌心痛楚越发剧烈,仿佛整个手掌都要被撕裂一般。她低头看去,却只觉一阵眩晕,那道平日里暗青透明的伤疤此刻却殷红如血,像是下一刻就会喷溅出鲜血一般。剧烈的痛楚让她的神智模糊起来,她朝飞奔过来的微微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就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虚渺…… 叶曼青晃晃脑袋,现在想这些真是越想越乱,没办法想清楚的事还是放在一边比较好。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帮阿默祛毒。她把珠子往边上移了一点,看到阿默安静的睡相,心头略略安定了些。把珠子收好,她盖上叶块,安心地闭上眼。 “希望明天,一切都好……” 这么想着,她悄悄地往阿默身边靠了靠。 ------------ 第四章 血祭群蛇 “阿默,翻过这座山应该就能看到村落了吧?” 叶曼青意气风发地望着眼前的山林,仿佛已经看到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那嘈杂鼎沸的人声。 从她离开山洞那夜算起,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阿默肩上的伤已经有了很大起色,这几天他一直在运功逼毒,行动虽然仍有些迟缓,但比之前已是好的太多。 依照阿默绘的路线图,他们一路顺着山势往北行走。到了这一日,他们便已到了这个地头――最近的村落便在山的另一边。 天色微暗,叶曼青决定在山脚休息一晚后再赶路。她照旧找了个背风的洼地清理起来,这两天的丛林生活,已经让她对这些事驾轻就熟。她把泥坑里大大小小的虫子赶走,清理了角落的蛛丝,又找来树枝铺在地上,最后在树枝上铺上两层枯叶,一个简易的土床就成型了。 看看阿默依然在打坐运功,她便自顾自地拿出野果吃起来。连着吃了几天的野果,她的肠胃都快受不了了。幸好明天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了……这么想着,她就觉得嘴里涩涩的果子也不是那么难以入口了。 阿默练功的时候她从来不敢打扰,生怕发生所谓的走火入魔事件。填饱肚子后又是无所事事的漫漫长夜,她拿出那个碎珠把玩。人一旦能触碰到光明,就很难忍受黑暗。叶曼青便是如此。每夜她都会怔怔地望着那明亮的光芒,脑中什么都不想,只是一片空白的发呆,直到眼睛酸涩无比才肯入睡。 但今夜她却总是静不下心来,总觉得有股莫名的焦躁。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她初醒的山洞中,似乎每个角落里的黑暗都隐藏着令人恐惧的东西。仿佛赤身裸体在冰天雪地中行走,那种寂静的寒冷让人毛骨悚然…… ……寂静! 叶曼青心头一跳,立刻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之前还隐隐约约可以听见的虫鸣声消失了! 夜风诡异地打着旋儿,发出一声声低啸。 她心头的躁意越发浮动,几乎就要跳起身来夺路狂奔。只是大脑清醒地阻止了她可能有的愚蠢行为,同时间,原本静坐的阿默忽地睁眼,身侧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滑出鞘。 叶曼青一愣,却见雪亮的剑光迅疾划向她身后。只听一阵轻微的“簌簌”声,她回头一看,身后的泥墙竟被挖出一个二尺高一尺深的浅洞。她刚要开口,忽见阿默的手飞快地拂过她的肩膀,还未及讶异,她就惊觉自己竟然动不了了,连声音也压在喉咙发不出丝毫。怎么回事?难道是点穴?阿默为什么要点她穴道…… 阿默轻巧地腾出手抱起她放进那个小洞中,昏暗的天光中他的眼神早已不似初见时的空茫,那凝然的黑眸中神光聚敛,竟显出异常惊人的神采――那绝不同于她所认识的阿默――充满决断的狠厉。她大惊,可恨穴道被制不能言语,只能暗自焦急。却见他的眸光微微闪动一瞬,在她的注视下缓缓伸手,轻柔地将她飘散在脸颊的发丝拢到耳后。 “活、下、去……” 一字一顿艰涩的嗓音低哑地回荡在她耳畔,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迅速地把泥土垒上,将洞口堵住,只在上头留了三寸空隙。阿默最后看了她一眼,豁然起身。 别走!停下! 叶曼青心里莫名地恐慌,那种窒息的感觉就像是她当初自玉棺中醒来全身被裹住般。只是任凭她心中如何呼喊,却依旧是半分也移动不了。泥墙上的藤蔓悄悄垂下,将这个人工洞遮得严严实实,只留着细小的缝隙。 叶曼青触目所及之处便是那一堵临时堆起的泥墙,四周一片漆黑,更不要说看到外面的情形。幸好当初在山洞中的状况让她的听力灵敏不少,此刻她能清楚地听见枯叶被踩碎的“沙沙”声,风中隐约飘荡的尖啸声,以及……某种让人鸡皮疙瘩四起的“嘶嘶”声。 “无知小儿,还不速速将人头奉上!” 尖利的嗓音在林中回荡,叶曼青支起耳朵,却只能听见逐渐远去的兵刃交接声。不一会儿,除了风声之外竟再听不到其他声音。外面寂静的可怕,她只觉浑身冰凉,脑中的思绪像团乱麻,缠来裹去只不断转着。阿默身体没有恢复,动作不够敏捷,之前他都受了伤,现下更是……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尖啸,那声音听着似乎痛苦无比。她却是精神一振,对方受伤了,那阿默―― 不断传来的草叶摩擦声越来越近,像是有千百只手同时将草叶拂开,“沙沙”声不绝。不知为何叶曼青心里竟升起一股恶寒,只觉和着草叶的沙沙声中似乎还有某种让她神经敏感的声音。 “嘶――嘶――嘶――嘶――” 她浑身一僵,全身紧绷。如果真是她所想的东西,那…… 一阵风吹来,盖着洞口的藤蔓轻晃,叶曼青依旧维持着那个目光下垂的姿势动弹不得。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残影一晃而过,她背后开始冒汗,黑暗中只有她的呼吸声异常剧烈。镇静,镇静,镇―― 冰冷的触感从她脖颈处蔓延而下,如果不是她此刻不能移动,只怕她立刻就会跳起身放声尖叫。就算再怎么告诫自己,她依旧抗拒不了心底的恐惧。那湿滑的东西落在她肩上,缓缓钻进衣领中。她此刻的神经敏感到极致,浑身发麻,几乎要昏厥过去。忽然,一个东西缠上她的脚踝。明明是冰冷的感觉,却让她有了被火舌燎过的痛楚。她竭力不去想那个可怕的名词,可眼下这骇人的处境让她再也无法忍受。更可怕的是,她能感觉到越来越多的“东西”进入这个小洞,缓缓游动着向她靠近。 “啊――” 害怕到极致的尖叫声中,叶曼青一把推开身前的泥土,翻身而出。她疯狂地跳动着,拼命把身上缠着的东西抖落。脖子忽地一阵抽痛,她心头一寒,当下再也顾不得,一把伸手把缠在肩头的湿滑物事扯下摔在地上。她的掌心在颈部一抹,只觉刺痛,掌心湿黏,竟是出血了。 完了…… 她心头顿时茫然,如果是毒蛇,估计现在蛇毒已经在她血脉里游走了吧…… 蛇……在生死之前,她的恐惧似乎消退不少。脚腕处又接连传来痛感,她竟也不甚在意。咬一口和咬两口有什么区别?反正总归是死。不过即便如此,她也忍受不了这种可怕的生物缠在她脚上。她厌恶地跺跺脚,不料那原本紧紧缠在她脚上的两条蛇竟松软开,“啪嗒”摔在地上。 这是…… 她这才注意到,连先前被她摔开的蛇也是一动不动。明明被咬的是她,怎么会……她蹲下身,扯了一片草叶,将手中的血抹在上头。只听“滋滋”声中,那草叶沾了血的部分竟然融化了。原来,有毒的是她么…… 叶曼青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身周“嘶嘶”声又起,她惊觉地抬头四顾,当下吓得全身冰凉。 只见她所在的洼地四周,到处都爬满了两指粗的蛇类,连侧壁上的藤蔓都挂了不少。群蛇吐信的声音竟盖过了风声,空气中充满了腥臭味。所有的蛇都昂首吐信,堆叠着向她游弋而来。虽然是黑夜,但借着些微的夜光也足够让她看清群蛇蠕动的场面。叶曼青只觉腹中一阵翻滚,抑制不住地弯腰呕吐起来。 她这些天一直靠野果为食,吐了一会儿便净是酸水,腿脚越发虚软起来。 被群蛇分食,真是好可怕的死法…… 不知是恐惧还是绝望,叶曼青只觉连尖叫的力气也没有了,脚步一晃,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活、下、去……” 耳畔那低哑的声音似在回荡,她浑身一震,想起生死不知的阿默,想到她那么辛苦才从山洞中逃生,顿时一股不甘汹涌而出。 “混蛋……凭什么,凭什么?!”她咬着牙一字一字挤出,平素总挂着笑意的脸庞染上疯狂之色,双眸中却是灼灼耀眼的坚定不移。 “我叶曼青,绝对、绝对会活下去!老天爷,你好好睁大眼看着!” 她脚下一尺处已经爬满蛇身,一只小蛇轻巧地游在前头,向她脚腕探去。她冷笑着一脚踩下,一边将右手腕放在嘴边,狠狠咬下。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嘴角流下,腥味扑鼻她也毫不在意。腕部的疼痛渐渐变得麻木,她看着撕裂的伤口中不断冒出的鲜血,咧咧嘴,旋身将血撒开。 “滋滋”的消融声和着群蛇痛苦的“嘶嘶”声扭动声,让这夜色越发诡异起来,仿佛那末日的永夜。 叶曼青却不管这些,她转身踢开蛇尸,在先前铺在地上的树枝中选了两根粗壮的,一边撒着血,一边左右开弓扫开蛇身,一路不停地往蛇类聚集而来的方向奔去。 ------------ 第五章 临门一脚 残乱的场面,不少树木枝叶横折,临坡的那一处草地更是整块被掀开,露出散发着泥腥味的新鲜泥土。 叶曼青面色阴鸷地盯着一处树下的鲜血,越发捏紧适才捡到的红裳麻布碎片。 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阿默不至于会差到一个人也解决不了吧?这么说,那些人把同伴的尸体带走了,连同阿默。看来阿默至少还活着……不然,那些人只要割下他的头颅就可以交差,没必要费这么大功夫带一个死人离开…… 身后“嘶嘶”声由远及近而来,叶曼青眉头紧皱,怎么这些蛇一直在追着她?她的目光移向仍在流血的手腕,难道是她的血引来的?她低下头,准备用牙齿咬着碎布配合着左手把伤口扎紧,却见那布料触到血液的地方竟被溶出个小洞来。看来她的血真的是有够毒啊……她苦笑起来,伸手解下一根缠在腰间的丝带。这些丝带就是先前绑在她身上的,她想着这些丝带的材质和她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因此下水取夜明珠时就顺便带了上来,没想到现在倒派上用场了。要不然,她没有东西止血,就这么流下去,估计真要成干尸了。 止了血,她再看了一眼树下的血迹,暗自咬牙:阿默,你一定要活着,等我…… 这样的念头连她自己也觉着可笑,但只要一想到阿默用命来保护她,她心底便像扎着一根刺,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无论如何,她也要活下去,找到阿默。 叶曼青把那破损的红麻碎布缠在左手腕上,握紧树枝,向着山头爬去。 只要过了这座山,便有人烟。 …… 再浓重的夜也无法阻挡黎明。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明,跟在她身后的蛇类也越来越少。虽说叶曼青已经不惧怕那些湿软的生物,但背后跟着几条蛇还是让她汗毛直竖,简直是如芒在背。等到她爬到山顶,身后几丈处已经瞧不见蛇的踪影,不由让她松了口气。 熹微的天光映照下,斜挂在东方天际的启明星的光亮也被掩盖,只模糊地留下个影子。 远远望去,只见一条暗色的大道横在山脚下,贯通南北。路的东面山谷里,集在一处的屋子轮廓隐约可见,山谷前头靠近大路的方向,似乎有个水塘。 叶曼青欣喜的同时,却也在暗暗诧异自己的冷静。从在棺材中醒来求生,到昨夜的洒血驱蛇,整夜的跋涉,她竟还能坚持下去。就算是她时常和微微一同登山越野,她也从不觉得自己的体力能强到这种程度。果然,求生的本能激发潜力么……她微微笑开,缓缓踏步往山下走去。 …… 叶曼青望着水中映出的女子,一时间竟认不出来。那眉眼轮廓实实在在的她的容貌,但此刻那张熟悉的面庞上即便挂着笑容,也是警惕中带着无声的挑衅。真是叫人讨厌……她揉揉脸颊,扯动嘴角,摆出最擅长的温柔笑容……还是很讨厌!她皱眉拨动水面,一圈圈漾开的涟漪模糊了她的倒影。 她本来是要直接进入山谷的,但想到这些天的狼狈,便决定清理一番再去村庄,免得吓坏村人。这一整理便不可收拾,她的长发纠结得像团乱麻,理也理不开。浑身上下更是夹杂着酸臭味与血腥味,她自己都忍受不了。瞧着时间还早,暂时不会有人出现,她便大胆地跳进水塘中彻头彻尾地洗了起来。洗完后又顺便把衣服放进水中好生揉搓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爬上来,将湿答答的衣服随便绞干抖开,直接套上了事。在她整理湿发的当头,那衣服便已然半干。 她先前就已经发现,这身衣服看着单薄,但保暖效果却极好。摸上去的触感似丝又似棉,那种质地极其少见。就算沾了水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晾干,再加上刀剑不入,简直是一件居家旅行必备的极品宝贝。相比之下,她脚上的鞋子就要差上许多了。这一路上,要不是她一直绑了树叶在脚下垫着,只怕那薄薄的一层鞋底早就烂光了。 天边的沉暗的薄雾泛起丝丝红晕,美人脸般的娇羞。 叶曼青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望着天际跳动的红艳光芒,只觉夜里那惊悚可怕的一切恍惚就是噩梦一场,仿佛阳光一出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哒哒……咕噜……” 清脆的马蹄声伴着沉闷的滚动声自南边路口而来,皮鞭击打空气的裂响渐至清晰。叶曼青转头望去,不一会儿,便见一辆车厢四面都围着黑色布幔的马车驶近停在路侧,接着又是一辆。 前头那辆马车左首的车夫跳下车,拎着水袋直奔湖边来。叶曼青眯起眼看去,只见那汉子满脸横肉,瞧着甚是凶狠,不由皱皱眉。 只这一会儿那大汉便已走近,待看到湖边有人时不由脚步一顿。一息之间他便看清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似乎是刚沐浴完毕,乌黑的发梢还在滴水。那汉子做的不是寻常生意,平日里也算见惯了众多颇有姿色的美女,但此时看到这女子临湖而坐的姿态,仍不由呆楞片刻。待回过神来,那双三角眼立马泛出贪婪的光芒。 叶曼青缓缓站起身,却见那汉子侧身吹了声口哨,那张粗俗的脸上笑意越发狰狞。她强自扯出一个笑容,眼光扫到那汉子腰侧挂着的黑漆短刀时,心头越发不安起来。眼见那汉子离她不过三丈远,她忽地转身往湖对岸奔去,嘴里大声叫道:“阿爸,阿妈――” 肩头猛然一阵剧痛,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手指陷进松软的泥土中。 “废物。” 一只手猛地提起她的后领,将她扔给那三角眼的汉子。叶曼青疼得头晕目眩,模糊间只见一个赭衣汉子弯腰捡起草地上的匕首――先前便是这匕首击中她的右肩,红艳艳的晨光下,隐约可见那匕首外鞘上刻着的奇异花纹闪着金光。 “若是惊动了村民,坏了主人的计划,你小子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抵!” “……小人该死!大头领恕罪!” 叶曼青只觉那汉子扯着她臂膀的手在微微颤抖,粗噶的嗓音也因恐惧而变调。她晃晃脑袋,就听那大头领道:“……眼光不错,这女子的姿色倒是上乘,也算将功补过。将她带到后车上。” “是!” 那汉子应声后便用力推搡着叶曼青往马车走去,她猝不及防下几乎摔倒。怒火升腾之际,她触到手腕上绑着的红麻布条,微侧的身子便顺势倾倒在地,稍稍抬起的脸庞以一种娇弱的风姿显出泫然欲泣的脆弱神情。 “壮士饶命啊……” 走在后头的大头领眉头一皱:“动作轻点!粗手粗脚的摔坏了就白忙一场了!” “是是,小人真是笨手笨脚。” 那汉子紧走一步将她扶起,她躬身低咳两声,才怯生生道:“多谢壮士……奴家自己走便是。” 说话间,她已迈步朝前行去。刚靠近第二辆马车,车前棕色矮马忽地打个响鼻,钉了马蹄铁的蹄掌轻扬,登时将她惊得举袖掩面后退,口中低低惊叫着。坐在马车右首的瘦脸汉子嗤笑连连,走在她后头的汉子便叫道:“刘东,把这娘们带到你们车上去!” 左边车辕上的人诺声应了,蹬蹬几步跑过来,伸手拽过她就往车中拖去。 叶曼青索性将半个身子倚在他手臂上,耳中听着前头那三角眼谄媚道:“大头领,这次货质地不错,想来回去上头该是有赏吧?” “放心,只要把事办好,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赶紧上路,交差了你我四人也好歇个几天享受享受!这么些日子,恐怕翠枫院的姑娘们也想着咱们的银子了!” “嘿嘿,大头领英明神武,连音姑娘怕是要等出相思病喽……” “去去去!搅得老子心神不宁!即刻上路!” 眼见大头领所在的第一辆马车已经出发,那个叫刘东的男人急忙忙地把叶曼青推入车厢,临关门时居然明目张胆地在她臀部上摸了一把。她撑着木板的手一紧,却是立刻回头娇嗔一声“讨厌”。果然,那刘东未料到她竟会是这般反应,登时愣住,直到边上那瘦脸汉字呵斥一声才动作迟缓地将车门关上。 听着外头落锁的响声,叶曼青才倚着门板缓缓坐下。车身一晃,马蹄声和车轮声又响起,整个车厢都开始晃动。她无声地冷笑着,缓缓吐出闷在胸腔中的浊气。眼睛渐渐适应了车厢中的黑暗,凭着自缝隙中透进的微弱光线,隐约可以看见一张张或惊恐或麻木或哀戚或鄙薄的脸庞隐在阴影中。 她缓缓闭上眼,随着车厢的晃动进入梦乡。 黑暗的甬道死一般的寂静,忽然,一个稚嫩的嗓音颤巍巍地响起。 “阿姐,你在哪?阿姐、阿姐……” 那带着哭腔的童声一遍遍地叫唤着,在黑漆漆的山洞中层层回荡,直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出现。 “我在这。小青,阿姐在这。别怕,乖,别怕……” 年幼的女孩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仿佛这样就能赶走所有的恐惧:“阿姐,爸爸妈妈会来找我们吗?” “当然会啦!小青可是最乖最可爱的好孩子!” “……不是,小青把妈妈的衣服弄脏了,妈妈一定很生气,她再也不会回来看小青了!” 少女微微一怔,用力抱紧她:“不会的……” 黑暗中突然传来男人粗野的笑声,仿佛梦靥一般缠在她们耳边。 “阿姐……”那个声音,是姑父的。 “嗯。”少女温柔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小青,别怕。阿姐会保护你的,没事的,小青一定会平平安安的……长成大姑娘的。” …… 车厢猛地一晃,叶曼青迷登登醒来,车里的姑娘们还在低声哭泣,嘤嘤悲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多少让她有些不耐烦起来。从她上车到现在都有大半天了,居然还没消停?难不成她们是一路哭过来的? 她头痛地揉揉太阳穴,真觉得她的运气不是一般的背。见过倒霉的,也没见像她这么倒霉的。打个球打到晕厥,莫名其妙就穿越了……到现在,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类完全属于老天发神经时空大抽筋的灵异事件确实发生在她身上了。虽然她和微微一直都在嘲笑穿越文里的女主角好命到不像人,但是……也没必要把她弄得这么苦命吧?!人家穿越要不就是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再不济也该是一小家碧玉的小姐命,哪像她,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人当木乃伊捆了沉水底下,刚钻出山洞就实地参观了屠宰场,好不容易架着个像植物人的阿默满山cos人猿泰山,眼看着正常人的生活就要来到,又碰到群蛇狂舞这样的衰事,丢了阿默不说,她自己居然在村门口撞上人贩子……这都什么世道! 叶曼青在心底朝老天比了无数个中指,耳边的哭声还是绵绵不绝,她掏掏耳朵,刚要开口,却听一阵“轰隆”声响若雷鸣。车里哭泣的姑娘们顿时都收了声,齐齐往她这边看来。 她尴尬地摸摸肚子,却越发觉得腹中空荡荡,饥饿难忍。 角落里忽然传出一个细细的声音:“这位姐姐,这个给你。” 叶曼青抬头看去,即便是白天,车厢里依旧黑洞洞地看不清人,只能靠着门板缝隙中透进来的一点光亮,勉强看出是一个圆脸的少女。那少女缩在壁角,小小的身影被边上的人挡住大半,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她。此时她探出身来,朝着叶曼青伸长了手。叶曼青疑惑地看着她手掌中托着的半黄不黑的东西,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却是一愣。原来是半个发硬的馒头。 “这――”叶曼青吞吞口水,太久没吃过东西,她的胃一阵阵紧缩。 那少女微笑道:“姐姐定是饿了许久,吃点东西才好。”她似看出叶曼青的犹豫,又补上一句:“这是我吃剩下的,姐姐莫嫌弃才好。” 叶曼青一怔,边上却有人开口道:“说什么吃剩下的,自己都饿得半死,还硬撑着把吃的给人,到底是假好心还是你这丫头真是笨?” 叶曼青细看过去,却只瞧见一个侧面,那姑娘的另半边脸都被散开的长发遮住了。她露出的脸颊恰好对着光,嘴角嘲讽地扬起。 叶曼青转开脸看向那圆脸少女道:“谢了。”她也不再理其他人,只细细嚼着馒头。车厢里一时没有旁的动静,只有她慢慢咀嚼的声音。这干硬难以下咽的粗糙馒头,她吃得像是山珍海味般。不多时,她便听到几个人跟着咽口水的声音。 吃完馒头,叶曼青的精神好上许多,开始打量车内众人。 没想到这不到三平米的地方居然挤了十来个姑娘,想来应该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叶曼青初进车时只觉得车内的味道着实古怪,原来不止是人多的关系,在靠近车门的角落里居然还摆了个马桶,排泄物的臭味混着食物的馊味,再加上各人身上的气味,简直要把人熏毙。只是呆久了,总算习惯一些。叶曼青在车门右侧占了一小片地,她对面的几个姑娘都在低头拭泪。那圆脸少女和先前开口的姑娘是在离她最远的左后侧角落里,这两人看着倒是神色平静。察觉叶曼青的注视,那少女回了一个笑脸,还调皮地指着嘴巴朝叶曼青眨眨眼。 叶曼青失笑,眼光扫了一下身边的几个姑娘,却见她们或是惊恐或是麻木,便皱皱眉,自顾自闭目养神去了。 ------------ 第六章 车中度日1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上忽然开了一个小窗,一抹金红的余晖恰好照在叶曼青的脸上,她用手掩住双眼,半晌才消去眼前的金光点点。一张肥黑的脸出现在窗口,虽然他背着光,叶曼青看得仔细,也认出这人就是先前吃她豆腐的那粗野汉子,似乎叫……刘东?她还没想明白,那刘东已经塞了一包东西进来,她唬了一跳,下意识闪开。却听那包东西砸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一听到这个声音,车里那些死气沉沉的姑娘忽然都来了精神,坐在叶曼青对面的一个姑娘心急地就要伸手去拿。 “做什么?都忘了规矩了?” 冷冷的女声一出,那伸手的姑娘立刻缩了回去。叶曼青抬眼看去,原来是那个长发遮住半张脸的女子。 “新来的,把东西分给大家。” 叶曼青依言打开那布包,原来是一包馒头。她心下数了一下,却是一愣。原来那包里一共才十个馒头,但这车里,算上她自己,却有十一个人。她环视一圈,手上便不停地把馒头一个个拿出来分到其他人手上。除了那发话的女子和她自己,其他人每人都分得一个馒头。末了,她把剩下的那馒头一分为二,一半给那个女子,一半递给那圆脸少女。 见叶曼青这般分法,众人都是一愣。 那女子顿了一下,伸手接过馒头,眼皮微抬,瞥了叶曼青一眼。倒是那圆脸少女,两手都抓着馒头,笑嘻嘻的模样跟捡到黄金一般。 其他姑娘都是面面相觑,似乎不知该怎么办。静了半晌,坐在叶曼青左手边的一个姑娘率先撕下一小瓣馒头,托在手中递给那女子。那女子还未动,她身后的圆脸少女已经拿出一条手绢接了那瓣馒头。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不一会儿,那手绢上的馒头碎片已是不少,看着倒超过一个馒头的量了。那少女将手绢裹了给了那女子,自己却躬身站起往叶曼青这边走来。只见她在叶曼青身边坐下,圆圆的脸上笑意涟涟。 “姐姐,我们分着吃。” 她边说着边把那个完整的馒头掰成两半,捧着三瓣馒头放到叶曼青面前。叶曼青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孩先前竟没有撕馒头给那女子。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叶曼青不觉笑起来,轻轻把她的手推回:“我不饿。” 少女一怔,便有些急了:“姐姐莫要推辞……每日的分量都是一样,以后……” 她还没说完,叶曼青便已经明白她的担忧,每天都只有十个馒头,如果每次都这样分的话,那她叶曼青肯定要饿死。尽管如此,叶曼青还是微笑道:“之前谢谢你了。我真的不要,你赶紧吃吧。” 见拗她不过,那少女便不再多言,只是细细地吃了一半馒头,剩下两半依旧小心用手绢包了放进怀中。 叶曼青见她这些举止,心下又是讶然又是钦佩。惊讶她年纪小小便这般能忍,偏偏又这么善良。 那少女缩手抱膝,小声地问道:“还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哪里人呢?” “唔,我姓叶,名曼青,是……山里人。你呢?” 少女圆圆的脸上泛起可爱的笑容:“我叫郝灵灵,纪州鲤城人。” 纪州鲤城?那是什么地方? 叶曼青抬手拢拢头发:“你们怎么会被抓的?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我也不清楚,只是莫名其妙就被掳了,也不知家里人要急成什么样了。”郝灵灵皱起眉头,圆脸上竟是苦恼之色。 这孩子,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却烦恼家人着急……叶曼青心头微动,真有些好奇这个叫郝灵灵的少女的来历。 “灵灵不害怕吗?” “姐姐,我叫你青姐姐可好?”见叶曼青点头,郝灵灵才道,“因为有况姐姐在啊!” 她的声音稍稍大了一点,叶曼青心觉不妥,就听车内一人冷冷道:“不知死活。” 郝灵灵吐吐舌,转身去拉她:“况姐姐,你过来嘛!” 那女子初时只静坐不动,可被郝灵灵扯了几下,终是满脸不耐烦地跟了过来。她一动,车里其他的姑娘登时就骚动起来,坐在叶曼青身边的几人忙不迭地空出地方,看得叶曼青又是惊奇又是好笑。 “青姐姐,况姐姐来了!” 只见那女子眼睑低垂,半边脸依旧掩在长发下,看着凌乱的样子却无端显出几分睥睨的气势。 叶曼青一笑:“见过况姑娘。” 却见那女子眼帘一抬,凤眼微挑,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况风华,我的名字。别搞那些婆婆妈妈的东西。” 叶曼青越发想笑,这一套她正擅长。她抬眼直视况风华,脸上温柔谦和的笑容也变得自信张扬:“你好,况风华,我是叶曼青,很高兴见到你。” 况风华的目光在叶曼青脸上停留两秒,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很好。” 一旁的郝灵灵看看叶曼青,又看看况风华,忽地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们怎么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啊……” “哪里哪里……真要打架我肯定是吃亏的那个。”只凭刚才看到的那些,叶曼青就敢肯定这个况风华是个有手段的人。 果然,郝灵灵嘿嘿笑道:“也是,况姐姐动起手来可真是……” 叶曼青笑笑,正色道:“况风华,你应该知道些情况吧?说来听听。” 况风华懒洋洋道:“你要知道什么?” “这些人是什么人,掳走这么多女子打算做什么,要到哪里去,现在到了哪个地方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叶曼青气息一滞:“那你到底知道什么?!” “唔,我知道快到地头了。” 废话!叶曼青翻翻白眼,这个她也知道。 “还有一天半的时间。” 什么?一天半―― “青姐姐,我们现在应该还在邕山一带,正是凭州和禹州的交界处。这两天马车转了向,一路往西。按现在的行程来算,估计后天就会到中鸿城了。” 叶曼青惊讶地看了一眼侃侃而谈的郝灵灵,脑中却还想着刚才听到的几个陌生地名,怎么也无法跟自己记忆中的中国地图对上号。 “唉,不知道官府的人能不能及时赶来救我们……”叶曼青状似不经意地轻叹一声。 “官府,哈!”况风华满脸不屑,“等死还比较快。” “况姐姐,你别这样啦,其实有些州县的官府还是很不错的啊,像我们纪州――” “小丫头,那是因为京都在纪州!你该不会不知道各州官府不能越界办案吧?我们现在都已经辗转三个州城了,根本不可能有官府的人来管这档子事!” 听了这一番话,郝灵灵也沉默不语,叶曼青虽不十分明白,但也大概了解了几分。却听车中忽然又传出声声悲泣,原来是那些姑娘听到况风华适才的言语,越发觉得无望,一时间,整个车厢都充满了压抑的哭泣声,甚至有的边哭还边叫着“爹爹娘亲,女儿不孝”。 叶曼青顿时头大,看向况风华,却见她也是有些吓到的样子。 “哭什么哭!烦死了!” 哪知这次况风华发威竟没有人听,那些女子哭得越发大声,隐隐还夹杂着诸如“都快死了还不让哭么”的话语。 郝灵灵心慌道:“大家快别哭了,别哭了……” “算了,灵灵,你就随她们吧。说不定待会儿外头的人听烦了,直接拖出一个就……” 像是在印证叶曼青的话似的,她话还没说完,车门就被敲得砰砰响,只听一个粗野的声音低吼道:“再哭老子宰了你们!” 那些女子被这么一吓,登时都没了声音。 况风华见状皱皱眉:“除了哭没半点本事!” 角落里一个人忽然接嘴道:“你有本事也只会欺侮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真有本事,就去打外头那些人呀!” 况风华似乎不屑争辩,只懒懒地靠在车壁上。 叶曼青努努嘴:“况风华,你还真打她们了?” “没办法,这些人太欠揍了。” 郝灵灵插话道:“不是这样的,青姐姐。” 原来,况风华是第三个被掳上这辆车的。那些人每天都会扔进一包馒头供她们充饥,起初人还少,每人可以分到两三个,足够撑一天。可一路行来,随着被掳的人数增多,每个人每天能吃到的馒头就越来越少。到后头,所有人每天都是饿得饥肠辘辘。于是每到发馒头的时候,车内的状况便分外混乱。那些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姑娘,抢起食物来简直像拼命,扯头发撕衣服,无所不用。况风华本来是无所谓的,反正凭她的身手,抢一两个馒头再简单不过。可是这样一来,就肯定有人抢不到东西,眼看着有人连着好几天都吃不到东西,又加上每日车内的混乱状况,她终于忍不住出手了。据郝灵灵的描述,况风华可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被她修理过后,那些姑娘们都收敛许多,每日的食物便由况风华主持分配。 “不过况姐姐有一个优点,就是打人不打脸,嘻嘻……” 叶曼青似笑非笑地看着况风华,忽然想到:“那灵灵你之前岂不是都在挨饿?”以郝灵灵的性格,别说打架抢馒头,恐怕连和人吵嘴都做不出来吧? 哪知郝灵灵连连摆手:“不会不会,灵灵虽然没有况姐姐的身手,但也不至于饿到。” 叶曼青听得一怔,暗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郝灵灵看似天真,但说话做事都是条理分明。况风华狂傲不羁,更不像一般人。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么会轻易被掳? ------------ 第六章 车中度日2 车轮咕噜咕噜地滚动着,连带着车厢壁也晃来晃去。车内已是一片黑暗,算算时辰也该到夜间时分了。众人都安静下来,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作为梦境的背景音乐,单调重复,谁也不知道将被带往何方。 叶曼青倚着壁板,侧头望着小窗――那里还有一丝混沌的天光自缝隙中射入。此时的夜空该是清净高远,清风吹拂山林大地,繁星点点映照,璀璨光华幽远莫测。她和阿默窝在巨石边的那一夜,第一次看到那般纯净神秘的夜空。在那样的广袤之下,她仿佛看到命运变幻无常,由不得渺小人类丝毫的挣扎反抗…… 背后“咚”的一声轻响,她一惊,旋即笑开:灵灵那丫头又撞到车壁了。 她转过身,摸索着要把郝灵灵拉近一点。她的手臂刚环过郝灵灵的肩膀,却碰到一根略带凉意的手指。她一怔,对方却翻指疾扣,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那凶猛的劲道恰好抵在她的伤口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又裂开,叶曼青只觉伤口一阵热辣,湿热的液体顺着手腕滑到手掌。她兀自忍着痛不吭声,却听对方轻“咦”一声猛地缩手。叶曼青心悸之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况风华的。况风华在郝灵灵另一边,想来她也是担心郝灵灵才会这般。 叶曼青轻托着手腕,费力地把丝带重新解开缠紧,也顾不上开口。另一头的况风华不知是什么原因,也没有出声。 黑暗中忽然冒出“滋滋”声,叶曼青细听下才想到是她的血滴下腐蚀了木板。她心中一紧,悄悄地用衣袖在地上抹了抹。 “蚀心腐骨……怪不得……” 况风华的低语近在咫尺,叶曼青惊吓抬头,却见况风华不知何时移到她身前。缝隙射入的那一丝光亮正好照在况风华身上,隐约可以看到她正低着头抚着手掌,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前,看着鬼魅异常。叶曼青还在疑惑,就见况风华一手把长发捞到身后,缓缓露出那总被长发遮掩的半边脸。 叶曼青的眼睛慢慢睁大:“你――” 只见熹微的光亮映照下,况风华较寻常女子更为坚硬的轮廓清晰地凸显,在她光滑的右脸上骄狂地斜卧着一个字。那似字似图的纹路同先前阿默写给叶曼青看的字有些相似,如大篆一般飘忽灵动。 况风华的嘴角勾起,那弧度似乎先天就带着嘲讽,从中便能读出七分狂气十分睥睨。 “你认得我?” 叶曼青莫名摇头:“不认得。” “很好。”况风华唇边的笑意更深,“不过,你总归是看到我的脸了……” 叶曼青抢白道:“是你自己给我看的,我可没说要看!”由不得她不警惕,小说里那些个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炮灰,下场往往惨不忍睹。 “这我不管。反正,你要为此付出代价。”况风华放下头发重新盖住右脸,理直气壮道。 叶曼青气恨,心中却并不害怕,索性撇开头不理她。 况风华自顾自道:“郝灵灵这丫头真不是一般的笨,我顾不来,以后就交给你了!” 叶曼青听得一愣,只觉她话里意味不止于此,刚要细问,况风华就转回到原来的位置,面向角落睡了。中间的郝灵灵又撞上车厢壁,叶曼青看不下去地轻叹一声,把她拉近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手腕的刺痛此时又变得清晰,她默默紧了紧丝带。车厢里有人咕哝着翻身,一阵轻微的骚动后,又回复到一片寂静。她打了个哈欠,困意上涌,渐渐地也睡着了。 …… 门板上的小窗再次打开,余晖夕照美得叫人心酸。那名叫刘东的汉子照旧扔进来一包比石头还硬的馒头,落在地上梆梆作响。早就靠在门边的叶曼青把馒头往身后的郝灵灵处踢去,脸上却迅速泛开娇媚的笑容。 “刘哥……” 正要关上小窗的刘东一愣,肥黑的脸上肌肉一颤,两眼直愣愣地瞅着叶曼青。 叶曼青此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虽然她从一开始被硬推着上车时就打着利用相貌的主意下了暗示,但实际上她心里却是一点底也没有。她向来不注重自己的长相,自小又厌恶同男性接触,因此对于自己的容貌能对男人产生多大威力她完全没有概念。平日里她也只有在和微微那家伙闹着玩时,才会故意学着封面女郎摆出娇媚女人的样子。而微微一碰到她那样就会大叫没辙,只希望这一次也能奏效…… 这么想着,她脸上的笑容不觉又深了几分。 那刘东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事?” “刘哥,车里的味道熏得人家头晕,让奴家出来透透气吧!” 叶曼青双手攀在小窗上,快速地往外头扫了一眼,便把全副心神集中在刘东脸上。 刘东犹疑片刻,低声道:“我、我给你开着小窗透气,可、可好?” 正在驾车的瘦脸汉子头也不回地推了刘东一把:“想死啊你!什么熊样!” 叶曼青似被惊吓得往车内退了寸许,这满脸柔弱的模样恰巧给刘东看到,就见他转身回骂道:“你骂谁呢!别以为老子真的怕你!赶这一趟鸟车,还跟你这老小子搭上,平日连屁都蹦不出一个!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眼看他二人骂骂咧咧争吵起来,叶曼青蹙起眉头:“刘哥,刘哥,算了,奴家忍着点就好,您二位快别生气了……” 那瘦脸汉子似也怕被前头车上的大头领听见,低声暗骂几句就不再言语。 刘东却像是得胜的将军一般,半压着嗓子示威般道:“来来,哥哥我给你把小窗开着!别真给熏坏了,哥哥我啊,心疼……” 叶曼青暗喜,她本就没指望他们能开门。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能赚个额外福利,那刘东真个把小窗开着给她透气,她更是把握机会跟他闲扯着打情骂俏。 这一来二往,那刘东倒真似把她当自个儿的“红粉知己”,尽顾着讲他的壮举伟业。叶曼青自是贴心解语,他二人聊得兴起,却把那瘦脸汉子晾在一旁独自气闷。直到弦月西出,那瘦脸汉子恨恨地和刘东交换驾车,这车门小窗才被关上。 叶曼青倚着车门滑坐而下,这个小窗的高度着实可恨,她只能半蹲着和刘东说话。这么久的时间下来,她腿部的肌肉酸麻无比,一直抓着窗口的手臂也是僵硬。这一放松下来,只觉浑身酸痛,疲惫得很。 郝灵灵乖巧地替她敲着肩膀,半晌,叶曼青才恢复过来,忍不住长吁一口气。却听车内有人冷哼出声,她抬眼看去,只见对面的几个女子聚在一起,偶尔瞟向她的眼神都充满鄙夷。郝灵灵安慰似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她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郝灵灵递过一个馒头,叶曼青沉默一瞬,没有再拒绝。她知道,这个馒头就是郝灵灵今日分得的。这个小姑娘,定是只把昨日留下的馒头吃完了事。若不是接下来她必须要保持体力……手中的馒头像有千斤重,她只沉默着,半点也不浪费地把馒头细细吃干净。 靠在壁板上,她可以清楚听见车轮枯燥而乏味的滚动声。这一昼夜的行车更让她看清目下的处境,这伙歹人日夜交替赶车,白天走的都是偏僻小道,夜里才在官道上紧赶,路途中几乎不做停留。这些人看来都是做惯这类事的,处处都防得很死。车厢外壁都被钉牢,连接缝处也不放过。车门外头更是用木栓顶死,只留了个小窗。吃喝拉撒都在车上,别说是找机会逃走,连外头是什么样子都瞧不见。 郝灵灵说过,明日庚时――也就是明天下午三点左右――就会到中鸿城。叶曼青虽不知中鸿城是什么地方,但听况风华的口气,这些人的目的地似乎就是中鸿城。这样一来,她们要脱逃,时间上就只有明天上午了。再迟,到了歹人的地盘,想跑更是不可能。现在的关键是,怎么离开这铁桶一般的车厢…… 叶曼青环视车内众人,这车里大多数人都是愁眉苦脸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只除了她身边一脸可爱笑容的郝灵灵。况风华今日也有些不寻常,单单倚在车厢角落里,不声不响,连吃东西时也显得精神不振。 叶曼青虽有些担忧,但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专心。她轻轻捏了下郝灵灵的手掌,郝灵灵会意,挨着她紧贴在车厢壁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邕山地处凭、禹两州交界,山势陡峭地形复杂,这里只有一条山路通向中鸿城。此处山路所经之处,或是两峰所夹之谷底,或是临崖险路。凭州、禹州各以邕山外围三里处为界,邕山内部区域便是无人管辖之地。” 这些是况风华晨间告诉她的,她一听便明了,况风华是在选定脱逃的地形。邕山内的自由地带刚好适合她们逃离,只是……她的眼神落在那些表情无望的女子身上,要让这些弱女子全数脱逃根本不可能。这三不管地带虽然有利于她们逃走,但另一方面,却也几乎不可能有人援救。无论如何,肯定会有人走不了。而且,不是少数…… 叶曼青眼睑微垂,她和况风华都有这样的共识,她们会尽量创造机会,但这些弱女子能不能把握机会,就是未知数了。怕只怕,身边这个善良的小丫头会被拖住…… ------------ 第七章 奔逃1 叶曼青睡得很浅,况风华的手刚搭上她的肩,她立刻就醒了。 “怎么?” “每日取水的时辰快到了。”况风华的声音压得很低,“你要怎么做?” 叶曼青精神一振,她先前跟况风华承诺过,只要马车在有水的地方停留,她就能让众人离开车厢。她悄声坐起,屈指在小窗上轻敲两下,不多时,小木窗从外打开。叶曼青猛眨几下眼睛,才看清刘东的脸。之前她就和刘东约定过,只要她想透气敲敲门就行。 “刘哥,马车颠地奴家难受极了……” 驾了一夜的车,刘东满脸倦意,这时听叶曼青这么说,便狠狠抹了把脸道:“这段路是陡了点,老子的腰都老酸!不过快了,过了——” 正控着缰绳的瘦脸汉子重重地咳了两声,刘东登时住口,讪讪看了叶曼青一眼,便转身靠着门板假寐。 叶曼青也不在意,攀着小窗往外瞧去。 只见马车行走在一条宽不过五尺的山路上,朦朦的天光中隐约可见两侧土坡上低矮的树木。这时辰的山林都像未睡醒般,只有山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和着车轮的轱辘声。她回头看了下车内,众人都在沉睡中,只郝灵灵不知何时醒了,同况风华一起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叶曼青蹲下身,倒惊了郝灵灵二人,况风华迅速地把左手缩到背后。叶曼青挑挑眉,没有追问,只把自己的计划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遍。 郝灵灵嘻嘻笑道:“青姐姐你真是……” “够狠,我喜欢!”况风华扯扯头发,“不过,那四个男的你打算怎么解决?” 叶曼青无辜道:“当然是跑了!我可是弱女子啊,哪能跟他们硬拼?倒是你们俩,看着就像会打架的人。” “啊呀青姐姐,我就更不行了!” 叶曼青转向况风华,却见她翻个白眼道:“要是半个月前这几个杂碎自然不成问题,现在么……一个都不行。” 想到况风华之前蔫蔫的样子,叶曼青眉头微皱:“你的左手怎么了?” 况风华一怔:“问这个做什么?” “是不是之前……”那时候况风华掐着她的手腕,她不确定况风华有没有沾上她的血。 况风华突地打断她:“虽说打是不能打,但跑么,我是绝对没问题的!怎么说,我也可以帮着引开一两个。” “这样……”叶曼青略一沉吟,“我可以解决一个。” 郝灵灵脸色一正:“青姐姐你——” 叶曼青摆手制止她:“灵灵,你只要记得,某些时候,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她的眼神刻意地转向车内其他人。 郝灵灵沉默一瞬,微微抿唇:“我明白。” 叶曼青不再言语,起身看向窗外。 天边的薄雾渐散,红日的微光浸染云层,周围的景色变得清晰而灵动。 刘东伸个懒腰:“奶奶的,终于可以喝口水了!” 叶曼青心中一喜,转身朝况风华点点头。 马车晃悠悠地在山路上颠簸,东一坑西一洼的,拉车的两匹褐色矮脚马走得甚不平稳,车厢歪来晃去,弄得驾车的瘦脸汉子低咒连连。 眼见得马车就要经过一个大凹坑,叶曼青低叫一声,早就做好准备的况风华一脚踢翻车门边的马桶,郝灵灵尖叫出声。车内顿时骚动起来,睁眼就看到秽物铺天洒下,一众年轻姑娘骇得睡意全无,惊叫着四处闪躲,却又哪里躲得过,或多或少都被淋到些。最惨的是中间的几个人,几乎是被撒了满头满脸,这下子,真个是欲哭无泪。这酵了多日的肥料哪是好消受的?车内是臭气冲天,哭叫声、呕吐声、咒骂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黄浊不堪的污水从门缝流出,车外的两人也是经受不住,赶紧收缰勒马,忙不迭地跳下车。 叶曼青带着哭腔叫道:“两位大哥,奴家实在受不了了,求求你们,让奴家下车吧!” 那瘦脸汉子还未吭声,刘东脸上已有犹豫之色。 “刘哥!刘哥,您行行好,车里真个脏臭无比,奴家真不行了……” 刘东看看叶曼青,又看看那瘦脸汉子,忽地往车厢走来,却被瘦脸汉子一把拦住。 “不到地头不开门,这是规矩!” “什么破规矩!这车你自个儿拉吧你!老子可受不了!” 两人正推搡间,前头的马车远远停下,那大头领已往这边走来。 “吵什么?!魏老三,这是怎么回事?” 一听这声喝,那瘦脸汉子反手推开刘东,恭敬道:“秉大头领,山路太陡,许是车里的马桶翻了,这会儿正哭闹呢。刘东他非要开门,这分明是坏了规矩……” 大头领抬眼看来,叶曼青眼泪只在框中打转,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好不柔弱。大头领皱着眉头盯着她半晌,忍不住抽抽鼻子退开几步道:“前头不远就有溪水,带她们去清理清理也好。臭成这样,别说见人,单是入城都得被守城的拦下!” 魏老三还待说些什么,大头领不耐地挥挥手,自顾自回车上去了。 刘东喜滋滋跑上来,就要抬闩开门,魏老三伸手一拦:“到溪边再开不迟!” 刘东手一顿,叶曼青低叫一声“刘哥”,他便咕哝一句:“你管老子这么多!”顺势开锁抬闩。 叶曼青手心都在出汗,车内的恶臭她都像闻不到似的,只死死盯着刘东开门的手。 “嗑嗒!” 叶曼青心一跳,迅速回头看了况风华二人一眼。车门甫开一寸,她便倾身往外挤去。见车门打开,车内的众人也尖叫着朝门口拥来。刘东一手把叶曼青拉出来,一手拿着刀背“梆梆”敲在门板上。 “都给老子退回去!退回去!谁再挤老子一刀砍了了事!” 虽然脏臭难忍,但生死事前,终究无人敢轻视。那些姑娘哭闹几声不敢再挤,刘东便动作迅速地重新上闩落锁。 因为况风华控制得好,她们三人身上并没沾到秽物,只是车内拥挤,难免也擦到一些。叶曼青的衣服看着倒还干净,只是臭气盈身。她这时也不敢往刘东那边靠,免得弄巧成拙。 叶曼青兀自在一旁整理,魏老三已经吆喝着拉起马往前行去。刘东近身拉了叶曼青也去牵马,动作不知比开始时温柔多少,豆腐也吃得更明目张胆了。魏老三冷哼一声,叶曼青低头咬牙,再抬头时脸上又是甜腻媚笑。 “刘哥……讨厌啦!人家全身都臭烘烘的呢!” “怕啥?!你刘哥我赶这么久的车,鼻子早失灵了!好在眼睛还够用,嘿嘿……” 眼看他色迷迷地往自己身上瞅,叶曼青掩唇冷笑。 只听边上的魏老三骂道:“你小子早晚要死在这副色相上!” 刘东不以为意,手下不老实地在叶曼青腰间游动。叶曼青娇笑着往他怀里靠去,左手偶尔碰到他腰间挂着的短刀,她的手指微动,缩手环住他的手臂。 走不多远,就看到前面的车停在路旁,那个三角眼的汉子又拎着水袋下车往山坳走去。魏老三见状也把马车拉到路边停住,口里叫道:“刘东,拿绳子来!” 叶曼青假装害怕地靠在刘东手臂上:“刘哥,您该不会狠心到要把奴家也绑起来吧?” “我怎么舍得哟?美人,往边上站站,别沾上那些个腌臜秽物!” 说话间,刘东自马背上挂着的褡裢布袋中取出一捆长绳抛给魏老三。魏老三开锁抬闩,喝道:“一个一个出来!不准挤!” 叶曼青抱紧刘东的手臂,瑟缩地倚在他身上,看着魏老三把姑娘们一个个拉出来用绳索连着捆成一串,跟葡萄一样串成一堆。这个样子,想跑更是没可能。 第三个姑娘刚探头出来,叶曼青心跳一顿,她已经看到后面的况风华和郝灵灵了。眼神交汇一瞬,魏老三正低头绑那姑娘的手,况风华猛地抬脚往他身上踹去。 同时间,叶曼青右手灵巧地滑出,用力挥臂横掌切向刘东咽喉处。左手迅疾环住他的腰身,轻巧地握住刀柄抽出。刘东猝不及防下呼吸一滞,弯腰咳嗽时叶曼青手指扣紧,猛地咬牙一刀狠狠劈下。 “啊!” 鲜血喷溅而出的瞬间,满目的红似乎把眼前的一切都染红,熟悉的景象唤起尘封的记忆,叶曼青只觉心中的某跟弦似乎也绷断了。再无犹豫,她使劲一脚把惨叫中的刘东踹开,几步跳上一旁的土丘,捡起石头砸向还没反应过来的人堆。 “姑娘们,跑啊!” ------------ 第七章 奔逃2 况风华扯着郝灵灵跳下车,耳中听到那个色迷心窍的刘东的惨叫声,紧接着是叶曼青的大喊声。她暗赞一声,却头也未回,只拉着郝灵灵往山上跑去。 按之前的计划,她带着郝灵灵往西北方向走,叶曼青往西南方向跑,明日在中鸿城东城门口会合。邕山地界广阔,此地离禹州边城距离颇远,没有干粮,她们也到不了。倒不如索性混进中鸿城中,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是最安全的所在,只要躲过三两天,在中鸿城落脚,以后再做打算。邕山往西十五里便到中鸿城,虽然山路难走,但只要路途中不要耽搁太久,天黑前到达中鸿城肯定不成问题。 不过…… 况风华带着郝灵灵躲进树林中,一路往西北向奔去。虽然顺利逃脱,但她脸上并无喜意,反倒隐隐透着青白。一股寒意自她左手拇指处蔓延开,手掌越发颤抖起来,止也止不住。况风华心知不妙,只咬牙忍着,免得叫身后的郝灵灵发觉。 郝灵灵这一段疾跑下来,早已气喘吁吁,她自小便身体不好,这一会儿,只觉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勉强由着况风华扯着向前。忽听半空中远远传来一声奇异的清啸,郝灵灵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况风华一个回身扑倒,顺势滚进一旁的灌木丛中。 啸声由远及近,一声高过一声,郝灵灵胸中气血浮动,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眼前越发晕眩起来,难受得她几乎要抱头翻滚。亏得她小小年纪竟这般能忍,竟还空出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会叫出声。恍惚间似乎况风华在她耳后轻轻一点,被啸声充斥的双耳一下清净下来,万籁俱寂。 郝灵灵惊异地看向况风华,只见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脸上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好一会儿,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她们头顶,来回盘旋。郝灵灵偷眼瞧去,只见半空中一只巨鸟振翅张翼,如铁般森寒的长喙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骇人的精光。 好大! 郝灵灵盯着褐白相间的腹羽和铁钩般锋锐的爪子,心头狂跳,这难道会是―― 况风华握着她的手猛地一紧,尖啸声中,劲风顷刻间袭来,尘土飞扬,沙石翻滚,身边的灌木丛也被压得倒向一侧。 被发现了! 况风华心头一跳,直觉就要翻身护住郝灵灵。 郝灵灵眼见那巨鸟飞袭而至,其势迅如奔雷,狂若飓风,双翼卷袭一地沙尘,铺天盖地压来。只瞬时,就已尽在眼前,那双闪着凛冽寒光的金眸大若铜丸,看着骇人异常。她一时间吓得连尖叫也忘了,呆在当场。哪知近身到头顶五尺处时,那巨鸟忽地厉啸一声,竟振翼回转,头也不会地往高处飞去。急袭而来的劲风顿时消弭,几息之间,清啸声便已远去。 怔愣一会儿,况风华才回过神来,饶是她这般一向狂傲不畏生死的性子,这会儿也觉后怕不已。 郝灵灵轻扯她的衣袖,指指自己的耳朵。等到况风华解了她耳边的穴道,便忙不迭地问道:“况姐姐,刚才那个是不是……” “按你们的说法,它叫雷鸟。”况风华淡淡接话道。 “果然是、果然是雷鸟!百年难得一见的雪鹏雷鸟!二哥他一定不会相信的……” 见她一张脸兴奋的通红,况风华打趣道:“刚才差一点做那鸟的腹中物了,现在是不是很可惜?” 被她这么一说,郝灵灵顿时赧然。 “而且,这不是雪鹏雷鸟,而是火鹏鸷鸟。雪鹏音澈,火鹏鸣烈,盖雷鸟性傲鸷鸟性凶也。”况风华眼眸悠远,望向天际。 “可是传说中雪鹏雷鸟不是长于浮海仙山之上的异禽,凶猛异常吗?” 况风华哂笑:“雪鹏从未出山,世人何以得见?不过是误把火鹏错认做雪鹏,谣传而已。” 郝灵灵微怔,她自小看过不少奇谈怪论,雪鹏雷鸟是久仰其名,但她却从未听说过有火鹏鸷鸟这类猛禽。此刻听况风华这般口气,那些杂书里所记的竟是火鹏,不由得她不惊讶。但她转念又想到况风华的来历,便也释然,那个所在自来都是神秘异常,江湖中人多年来也甚少知道那处的消息。 “况姐姐……”郝灵灵刮刮脸,“那火鹏怎么会袭击我们呢?” “是袭击我。” “我知道呀!可是这样不是更奇怪吗?为何会攻击你呢?况姐姐你不是――” 况风华冷笑:“攻击我才是正常,要不然,我何必躲到人贩子车上……只是,火鹏方才怎么会放弃目标离开?” 郝灵灵一愣,若是传说中所言确是火鹏鸷鸟,以那句“一旦认定目标,至死方休”的描述,确实有几分怪异。 况风华心知火鹏不会置她于死地,但她更清楚火鹏绝不会轻易放弃任务,更遑论适才那般简直是惊惶逃窜的举动,想来实在可疑。 “况姐姐,你的伤口裂开了!” 况风华微惊,只见缠在手掌上的布条散开,露出拇指根处裂开的血口,浓艳的血沫一滴滴渗出,落入尘土中。 “啧……麻烦……” 况风华蹲身扯下衣裙内衬,几下把伤口裹住。 郝灵灵皱皱鼻子,略有些疑惑:“况姐姐,这个香味好像是……” “什么香不香的!再不走就得输给叶曼青了!” “可是――” “你个小丫头怎么事那么多!不走我自己走。” “诶诶,况姐姐,等等我啊……” 叶曼青在林中飞速地奔跑着,身子灵巧地在树木间的空隙中钻进钻出。时不时有半道横出的树枝戳她到身上,脸颊也被刮得生疼,她也不管不顾,只一心向前。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尖叫声叫骂声早已被甩开,只有她狂乱的心跳响若擂鼓。脚下被半截树枝绊了一下,她险险扶住身旁的树干,手中紧握的短刀滑落在地。 奔跑的声音乍停,林中一时寂静。 远处的朝阳被枝叶挡去大半,明亮耀眼的光芒穿过林间缝隙,一缕一缕,把蒙蒙的水汽驱散。数不尽的灰尘在明净的阳光中飞扬,把叶曼青满满笼罩其间。暖暖的味道,恍如隔世。 她狠狠吐出一口气,喘息着坐倒在地。 清风吹拂,脸上一阵湿凉,探手一摸,满脸都是汗涔涔的。她失笑着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才觉得精神了些。 忽然,她的笑意僵住,盯住衣袖上的血痕。 那一刀劈下去时,她仿佛听到刀刃撕裂骨肉的声音,和着那声惨嚎,还有血液飞溅而出的粘腻……温热的液体溅上她的脸颊,那个男人惊愕恐惧的神情,郝灵灵呆怔的样子…… 她忽然神经质地在脸上用力擦拭着,却仍觉不够。环视周围,她一下跳起,自树影下拽下一把沾着露珠的草叶,拼命在脸上揉擦起来。浓烈青涩的草汁沾在脸上,却还是不能掩盖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一阵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 她真的……真的、又杀人了…… 久远的腐臭似乎自记忆中侵袭而来,脑海一片翻腾。她埋首在草地上,压抑的呜咽声低低逸出。 记忆中少女温柔沉静的面容总是笑意浅浅,语调带着宠溺地说着“小青最乖啦”“小青是最懂事的孩子”之类的话。就算是那个时候,少女依旧镇定无畏,神情如平日一般温和…… “阿姐、阿姐……” 趴跪在地上的女子低声轻唤着,带了哭腔的声音细若游丝,仿佛再也无法承受半点苦痛。 阳光越发灿烂明亮,鸟儿振翅鸣叫声四起,竟是把那一角暗影中的悲泣压了个无声无息。 叶曼青朦朦胧胧站起身,已是烈日当空。打个哈欠,她暗恼自己竟然趴着就睡了过去。想起之前的狼狈,更是恼怒,只暗自庆幸没有旁人看到。干在脸颊上的草汁粘腻腻的,擦也擦不掉。 赤日炎炎,她越发觉得浑身燥热口干舌燥。这两日来她吃得不多,再加上先前的一番逃命奔跑,体力更是去了大半。可恨这么大一个林子,种的都是些松柏之类的树木,根本没有可以让她充饥解渴的东西。 她又想到同况风华二人的约定,不禁开始悔恨,那时真该同况风华她们一起。不说别的,单是那个中鸿城的所在,她就完全不清楚。只有一个方向,就这么冒冒失失的一个人逃跑,简直是自讨苦吃…… 她身体疲累,脑中胡思乱想着,忽然灵光一闪……有一条路是直通中鸿城的! 叶曼青精神一振,静心思索:只要顺着那条山道,肯定能到中鸿城。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过了六七个小时,那伙歹人既然没有来追她,也不大可能放着两车的姑娘在那儿。听他们先前的言谈,他们的规矩严厉,肯定不敢延时太久。现在,他们有泰半的可能已经到中鸿城了……况且,那个路口再过不远就有水源…… 她心头主意一定,便顺着来路往回行去。只是当时夺命奔逃时完全是胡钻乱跑,根本没有方向性可言,这下想要找到来路,倒也麻烦得很。好在她的记性一向不错,一点点回忆着之前的举动,慢慢回推…… ------------ 第七章 奔逃3 日头西沉,莽莽山色晦明难辨。 叶曼青饥渴交加,脚步趔趄,偶尔看到荆棘刺中长出的山果便欣喜不已。走了这许久,周围的景色她是十足陌生,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她到底能不能回到那个地方。只是她性格向来倔强,越觉得无望,她心中反抗之意便越强,因此强撑着继续寻找。 天色越来越暗,她心头不安也越来越重。若是天一黑,那她就真的无法可用了。 之前有阿默在她身边指引方向,教她找寻果腹之物。便是黑夜,山林中野兽吼叫声时起,她也不曾害怕。 如今…… 叶曼青抿抿唇,不再想下去。目光四下一转,她不由喜上眉梢。 只见右侧林木被扫开一段,突兀地空荡着,断裂的树枝切口新鲜平整,显然是不久前的事。看来,这应该是那伙人追之不及时发怒砍下的。这么一来,只要顺着这些痕迹过去就没问题了! 她心头振奋,体力顿时恢复了些,小跑着过去。 果然,没多久,她就见到之前她爬过的土丘,心头一松,她顿时瘫软在地。 “总算……” 她没有说下去,沉暗的天光下,那一处像是脏污浸染的泥地刺得她眼眶胀痛。 她只觉喉咙干涩如火烧,再坐不下去,起身跳下土丘,逃跑一般沿着山路奔去。 ――――――――――――――――偶是无话可说的分割线――――――――――― 眼前的细流,说是小溪,倒不如说是浅沟。只见这一处崩塌的山体形成丈宽的山坳,山壁上的泥土湿润非常,不断有浅浅的水流自岩壁流下,汇进山坳底部的浅洼中,复又流入山壁下方的细沟中,消失在翠草丛深处。许是时常在此经过的路人有心,捡来婴儿脑袋大的石头垒在浅洼四周。这么一围,倒成了一眼山泉。 叶曼青迫不及待地把头伸到泉眼处,使劲喝了个饱,然后才掬了水细细地抹着脸。她解开右手腕上的丝带,瞧着伤口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血膜,便小心地擦洗了伤口周围,复又把丝带扎上。 她难得放松心思,懒洋洋地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 前路方向已定,饮水也不成问题,腹中虽然饥饿,但她这些天来已经习惯,再不行,也可以嚼点草叶充饥。没有了生存危机,这寂静的山路,于她反倒是个好所在。这人工而成的山路并不难走,十五里的路途,也算不上远,她完全可以安心休息到天亮后再出发。 夜风渐烈,这山坳却恰好背风,叶曼青躲在里头,竟不觉寒冷。她不觉想起她和阿默一起靠在巨石上睡觉的夜晚,那些树叶“被子”…… 风中有丝异样的声音传来,叶曼青警觉地坐直身子,却被眼前的黑影惊得呼吸一滞。 不知何时,山坳口竟站了一人,黑暗中虽看不真切,但那个萎缩的身形,分明……像极了那个凶恶的瘦脸汉子魏老三! “总算让我等到一个了……”那人一开口,声音阴沉,果然是魏老三。 叶曼青脑中急转,为什么魏老三会在这儿?难道其他人也没走远……不、不会,没有可能两车人都等着……听他的话,应该这条路上只有他等在这里。是因为,这处山泉?他料定她们当中会有人到这里来? 魏老三嘿嘿笑了两声,似乎颇为得意:“这条道上就这一处有水,哼哼……这回,我把你带回去,也让大头领瞧瞧我魏老三的手段!” 叶曼青暗暗叫苦,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有耐心,特地躲在水源附近等着守株待兔。 魏老三一步步逼近,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般的乐趣,叶曼青简直都可以看清他脸上猥琐的笑意。 “魏大哥,求求你放了奴家吧……” 魏老三一声冷笑:“你以为我是刘东那蠢货?!” “奴家不敢,只求大哥可怜可怜奴家……”叶曼青泫然欲泣,坐在石头上拭泪。 “哼哼……小姑娘砍人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可怜?嗯?” “……” “不过――” “只要大哥肯放过奴家,想怎样都成……” “哈哈,说得好!我魏老三也好久没碰过女人了,尤其是你这样的美人,你要是肯……说不定我就……” 叶曼青嘤咛一声,扭身一动,侧对着魏老三坐着。魏老三淫笑几声,大步跨近,伸手便要扶她的肩膀。 就是现在! 黑暗中只见一道白光一闪而过,魏老三惊觉,忙后仰闪躲,却已是不及,刀锋在他肩头拉开一道口子。那边叶曼青已顺势跳开,他手头无借力之处,登时倒在地上。 叶曼青刚要跑出山坳,就听身后“桀桀”怪笑,回头一看,那魏老三一个翻身跃起。 “果然是个辣美人!连老子也差点着了你的道!”魏老三吐口唾沫,一把拔出腰间短刀。 叶曼青挺直背,心知此次恐怕难以善了,思量间便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越发握紧刀柄。 “放心,老子会留着你那张脸的!” 话音一落,魏老三便冲将过来。因为先前的失利,他出手也带了三分谨慎。 叶曼青见他一刀劈出,闪避不及,手中的刀便反手横架过去。只一秒,她只觉虎口剧痛剧痛,刀柄沉重如石。手腕一折,刀竟直接从手中滑到地上。绝望的滋味似乎要从她口腔中漫出,紧咬的牙根也泛起腥味。眼泪一下冲出,叶曼青缓缓跪倒在地。魏老三一愣,攻势一缓,叶曼青的手指触到斑驳的地面,突然猛地抓起地上的土石朝他脸上扔去,同时翻身一滚抓起刀柄就要退开。 “该死的女人!” 魏老三怒叫一声,刀势如风卷起,眼见就要朝着叶曼青劈去,忽然―― 只听叮当一声轻响,魏老三的刀偏向一旁,他登时一惊:“谁?!” 一片寂静。 魏老三似有些惊惶,劈手揪住叶曼青的衣领,刀锋正对她的脖子。 “谁?出来!” 无声。 叶曼青都可以察觉到魏老三额头在冒汗了,只见他的手一紧,锋利的刀刃几乎直接切入她的颈项。冰冷的感觉似乎穿透那些微的距离,直接刺入她的血脉。她的背部一阵湿冷,生怕他一个抖动就把刀推进来。她的衣领被揪紧,本就呼吸困难,此刻更是紧张得无法出气。 “装神弄鬼!有胆子出来较量!” 魏老三的目光四处搜寻,周围却仍是寂静无声,仿佛先前那声“叮当”的轻响都只是错觉。这么近的距离,叶曼青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肌肉颤动。魏老三似乎有了打算,他把叶曼青的衣领一扯,拉到他的左侧,左手从颈后揪住她的衣领。只是他的眼睛,仍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只是,他不该在这个时候看别处的。 尤其,在叶曼青盯着他每一个行动的时候。 她的手中,还握着刀。 只见叶曼青顺势往后靠去,压住魏老三的左手拉开距离,刀光一闪,便笔直地朝他护在身前的右手斩落。惨叫声骤起,捏着她后领的力道顿时小了泰半。她挣身而起,上前一步踩住魏老三掉落的刀,合身扑入他怀中,右手短刀一横,左手按着刀背猛切,刀锋紧紧压住他颈部动脉处。 杀了他! 一股凶念汹涌而出,带着莫名熟悉的残酷。只要再往里半寸,他这糟人世行就算圆满了…… “姑娘何必沾染血腥。” 一只手突兀地搭在她握刀的手腕上,那轻松自如的姿势,像是放在那许久了般。 “你……” 叶曼青的手再无法压进半分,那人似乎并未用力,可她竟丝毫不能动弹。 夜色中她只能看到一张轮廓模糊的脸,似乎带着轻松随性的笑意。 叶曼青的瞳孔骤缩,理智不及,话已经冲出口。 “这位侠士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事后马后炮’?!” 那人一愣,她却不待他答话,讥讽的话语便接连而出:“血腥之事自然不是我一介女子当为的,有您这样的大侠尽心尽责足矣!小女子我便是连自己的死活都顾不齐全,又哪里有资格决定他人生死?” 场面突地一静,那人轻扣在她腕上的手指微微一顿便缓缓移开。 那话说出口,叶曼青自己也是怔楞,半晌才沉默着平平收回短刀。刀锋一退,魏老三登时瘫倒在地。叶曼青反手握刀背在身侧,一步退开。她没有再看魏老三,更加没有留意身旁站着的人,转身便要离开。 “姑娘请留步!” 叶曼青似乎没听到一般,只是脚步一转,径自走到泉水边,仔细地洗净脸上手上的汗水泥土。 “……抱歉!适才援手不及,是在下的过错,万望姑娘海涵。” 叶曼青清洗的动作顿在当场,被土石擦伤的手掌阵阵刺痛。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背上。夜风清冷,她禁不住一阵颤抖。这抖动越发止不住,连牙齿都抖得咯咯作响。她只觉心头忽冷忽热,喉中苦味翻涌,全身的骨骼肌肉都像是要分离了一般。疲惫、恐惧、悲愤、委屈……有什么东西弥漫身心,她猛地一手捂住嘴,挡住那些几乎要激涌而出的哭泣哀诉。 即便如此,仍有破碎的哽咽声阻拦不及,断断续续地自指缝间漏出,在夜色中低低回转…… ------------ 第八章 所谓侠客1 身后一片寂静,若不是叶曼青仍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那股温和的气息存在,她几乎要以为这地方只剩她一人了。 若真是一个人……说不定反倒是好事,至少,她可以尽情哭泣……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虽然这般想,但她原先紧绷的情绪此刻却已放松不少。长吐出一口气,她扶着石头坐到地上。蹲的时间过久,她的腿脚早都麻到没感觉了,轻轻敲了几下,立刻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一般。只是此时这般难受的感觉倒让她的头脑清晰不少,无需细想,她也自觉方才的做法过于无礼,心头登时起了愧意。 无论怎么说,这人方才确实帮了她一把,算是间接救了她。她那样迁怒于他,实在是不应该。对一个陌生人发脾气……这样的事,她还真是头一回干呢…… 叶曼青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忽听身后脚步声响起,她心头一紧,那声音就渐渐远去。几息之间,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她霍地转身,但见夜色空茫,哪还有那人的身影? 呆愣片刻,她才苦笑出声,莫名地有些怅然若失。 眼光一转,叶曼青猛地一个机灵,原来那个魏老三竟不知何时跑了!就这么让那个人渣溜了,她心头自然不甘。更重要的是,有魏老三在手,或许那些姑娘还有得救的机会。可惜―― 不远处突然一声沙石碎响,叶曼青惊跳着捡起短刀握紧,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声音来处。 “姑娘莫惊……” 听到这个声音,叶曼青蓦地放松下来。 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走近,双臂捧在身前,似乎抱了一堆东西。 叶曼青站在原地,看着那人走到她身前不远处,把东西放在地上。听到杂乱的“喀嚓”声,她才知道他抱回来的是些树枝。 黑暗中忽地出现一点火星,她的眼睛不适地眯起,但见火星微微,隐约映出那人的脸部侧影。 也不知那人如何动作,那点火星猛地燃起,一小撮火焰瞬间窜出。那人快速地点燃地上的树枝,略略吹了一会儿,火势渐旺,跳动的火光把黑暗生生逼退开。 叶曼青看着那堆火,只觉连夜色都变得明亮温暖,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宁扩散身心。她一时竟想不起,上一回看到火光是在何时……似乎是,从洞里爬出的那夜,她遇见阿默的时候…… “姑娘,秋夜风凉,还是坐到火堆旁吧,免得湿气伤身。” 叶曼青抬头瞧去,那人正抬眼微笑,昏黄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那细腻的线条似乎都泛着柔光。她眨眨眼,却仍觉得瞧不清他的眉眼,不由微微皱眉。 那人笑意不减,目光柔和,像在注视一位极亲近的朋友般。 叶曼青不觉牵动嘴角,迈步走去过。她捡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屈膝环手,静静看着火光。 气氛静谧却自在,叶曼青连先前准备好的道歉也不想说了,并不是说不出口,而是忽然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了。眼前的这人,是不会计较那些的。莫名的,她就有这样的自信。 “咕~~~” 突兀的腹鸣声响起,叶曼青摸摸瘪扁的肚子,禁不住暗自哀叹。哪知那“咕咕”声接连不断,一声响过一声,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肚子叫的人不只她一个!她一回头就看到那人僵硬着背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盯着火堆,脸颊似乎都被火光照得见红了。她忍得辛苦才没笑出声,却也没了先前静坐独思的心情。看着那人故作镇定的模样,她竟有了捉弄人的念头。 “呜……饿……” 叶曼青刚虚弱地吐出一个“饿”字,那边就又传来好大一声空响。她嘴角一动,差点爆笑出声,狠狠地低头才勉强忍住,脸上做出柔弱万分的神态来。 “好饿……好饿……” 她□□了两声,那人担忧的声音便响起:“姑娘还能坚持么……要不,喝点水吧……” “不……”叶曼青声音哽咽,“奴家只是悔恨,在家时不知饥寒之苦,把美味佳肴都喂了猪……” 那人一愣:“姑娘,过去的事无须介怀――” “你不懂!”叶曼青猛地抬头,满脸痛悔之色,“那天满桌都是我爱吃的菜啊!那锅板栗童子鸡火候刚刚好,肉色鲜嫩油汁金黄,我居然只随便喝了口汤……现在想起来,那口汤真是香醇无比回味无穷啊!我最爱吃的剁椒鱼头,辛辣入味,加面下去吃起来更带劲!可我居然一口都没吃……还有糖醋排骨、鱼香肉丝、扣三丝……” 她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直听得那人口水频咽面有呆滞之色。 “你说,想到这些我能不伤心吗?!” 叶曼青双目灼灼盯着那人,那人支吾道:“这……” 话未出口,就听一声雷鸣般的轰响自他腹中传出。那人顿时噤声,在叶曼青的注视下,面皮越来越红,简直像要着火般。 叶曼青眼看着那人头越来越低,那架势像是要把头埋进地里一般,她终于没忍住,喷笑出声。这一笑就像是松了阀门般,她越笑越起劲,到最后几乎要躺在地上打滚了。 “姑娘……” 听见这个满含哀怨的声音,叶曼青原本差不多快止住的笑意又喷薄而出,抱着肚子笑到喘不过气来。 “咳,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笑你,不过……哈哈……哎呦!” 乐极生悲,她的头一下撞到石头上,后脑勺立刻肿了一块。咬牙吸气地揉了一会儿,她朝着那人苦笑:“我就笑了你一会儿,报应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姑娘说笑了……”那人起身走近几步,蹲在她身边道,“这瓶药姑娘拿去擦擦吧。” 叶曼青莫名奇妙地看着他手中拿着的小圆瓶:“擦什么?呃,没关系啦,这么撞一下又没什么。” 那人的目光移到她的颈部,微一停顿就移开:“失礼了。” 叶曼青若有所感,一摸脖子才觉得刺痛,原来那会儿魏老三的刀锋把她的颈部割伤了,她竟然都没发觉。她刚要去接那瓶药,不料那人忽然缩手,手掌一翻,那个瓶子疾速射向山坳口。 “哎呀呀,臭木头你就是这样欢迎我的吗?这么热情我可消受不了!” 调笑意味十足的清朗嗓音懒洋洋飘来,叶曼青借着火光瞧去,就见一人抱剑在胸,一手稳稳接住飞过去的圆瓶。上下抛着瓶子,迈着八字散步,缓缓走到叶曼青身旁,把瓶子递出。 “姑娘,莫跟这不懂风情的臭木头计较!” 叶曼青还未开口,边上的那人就跳将起来:“你、你还敢说?!强盗,还我包袱来!” “啧,你那什么包袱啊,就两件破衣服!好在还有几个馒头,不然半道上真要饿死本少爷了!”那抱剑之人撇撇嘴,似乎颇不满意。 那被唤作“臭木头”的男子眉头一跳,瞥了叶曼青一眼,许是想起之前狂奏“空城计”的糗样,脸似乎又变红了些,连话都说得结巴了。 “你你你……你竟然偷、偷吃我的干粮!我、我……” 对方一挑眉:“怎样?你是要跟本少爷打架么?来呀来呀!”说着便手臂轻扬,怀中剑“铿锵”一声跳出鞘。 那人登时就泄气了,闷声不响地蹲下身,就听腹中一声轰鸣。 叶曼青一咬唇,没有笑出声,边上那抱剑男子却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原来饿坏了呀!我就奇怪,凭你那木头性子,居然敢跟本少爷叫场……哎哟哟,真是可怜啊,馒头都被我吃光了耶!” 听到这话,连叶曼青也觉得这家伙实在欠扁,特别是……她的肚子也在狂叫的时候! 周围的气压猛地低了下去,抱剑那人猖狂的笑声突然卡壳:“这位姑娘也……”他敲敲头,有些心虚道:“我没想到……那些馒头……一个都没留下。” “你――”那人气愤地抬头,一转眼表情就变得颓丧了,“算了,我去打点野味吧!” “木头你还是蹲在这生根发芽吧!”那抱剑的青年反手把长剑背在身后,挑眉道,“好歹吃了你的馒头,野味我去打!” ------------ 第八章 所谓侠客2 “凭本少爷的身手怎么可能会空手而回!” 一只棕色皮毛的野兔“扑”的一声被丢到火堆旁,“木头”翻了一下兔子道:“一剑毙命……抓只兔子你也要用剑,真服了你了!” “反正都要杀……再说,一直动来动去的不好抓!” “打晕不就得了?” 叶曼青没有理会他们两人的话,她看了眼横尸在地的兔子,艰难地问到:“这个、你们谁会弄?” 争吵声一下断了,那抱剑的男子蹲下身,理直气壮道:“本少爷当然不会!” “很好,我也不会。” “你一个姑娘家竟然不会?!” “……” 叶曼青嘴角抽抽,废话,她从小到大还没自己做过饭呢! “那怎么办……难道要生吃吗?” “别吵了!我又没说我不会。” “木头”拎起兔子的耳朵,走到泉水边,顺着山壁的小沟引了一道浅流。他在腰上一摸,忽然转头道:“强盗,把你的剑给我用一下。” “做什么……”那抱剑的男子刚走了两步,忽然惊道,“你不会是要用我的宝剑来剖兔子吧?!” “那当然!谁叫你把我的包袱抢走了?东西全在里头呢!” “你……你等等,我去拿包袱!” 话音还在空中打着转,那人“嗖”的一声已窜出老远。叶曼青张着嘴,半晌没反应过来。这世上,居然真有“轻功”这种超乎常理的能力存在啊? “姑娘,姑娘?” 叶曼青猛地转头,那人正抓着兔子,突然撞上她的眼光,错愕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泛起:“方才让姑娘见笑了。我这位朋友其实……人不坏,就是性子……” 许是火光不够亮,叶曼青仍是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觉得那双眼睛柔和中带着暖意,叫她不自觉放松心神。她逸出浅笑:“说了这么久,还没问过尊姓大名呢!” 那人一愣,窘笑道:“是……敝姓木,名怀彦,草木木,从心怀,三底彦。” 叶曼青暗自拼着这几个字,她还记得当初阿默写的字她完全认不出,到底她是真文盲了还是―― “能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看吗?” 木怀彦怔了一怔,便放下手中的兔子走到她身旁,捡了块碎石在地上写起来。他的姿势端正中带着闲适的气度,看着很是赏心悦目。叶曼青探头一瞧,登时哀叹。那几个字形体优美,好似飞天舞者舞动一般。只可惜,她半个也不认识。这下倒好,真成文盲了…… “不知姑娘芳名?” 木怀彦的表情很认真,但叶曼青就是莫名想笑,这样的话该是那种自忖潇洒的书生讲的,从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咳,叶曼青,树叶的叶,曼妙的曼,青色的青。”她忽然有些恍惚,来到这里后,这是她第二次说出自己的名字。说起来,似乎她都没有告诉过阿默她的名字。她不禁恐慌起来,以后,她该怎么找到阿默?除了手腕上的那片碎布,她一点线索都没有。连阿默的名字也是她随意取的。那个时候,阿默明明有把他的名字写下来的,那些笔画是…… “叶姑娘?” “啊,哦,不知你那位朋友叫什么?” 木怀彦顿了一下道:“在下也不清楚,等他回来再问吧。” 刚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只见一个包袱凌空飞来,正好落在木怀彦怀中。 “呐,东西还你了!除了馒头什么都不少!” 木怀彦道:“你赌输了,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不行,我反悔了!”那人好整以暇地伸个懒腰,拍拍身上的尘土,“怎么,生气啦?那咱们来打一场!” 说着他就要拔剑,木怀彦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便打开包袱,翻出一个黑色的小袋。他解开束绳,探手摸出一把小巧的连鞘匕首。那匕首泛着银色的光泽,约莫指宽,不过手掌长,看着精巧异常。 “诶,你这破包袱里还有这东西?” 木怀彦没有理他,把匕首洗净,动作灵巧地在兔子的四肢腕口上各划出一道开口,将兔子剥皮剖腹清洗。又取了根直长的树枝剥去表皮,将兔子串好。 叶曼青两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却见木怀彦又从那小黑袋子中拿出一个小瓶,倒了一些东西抹在兔肉上头,抹好后才把兔子架到火堆上头。 等他把这些动作完成洗完手坐下时,叶曼青才叹道:“木怀彦你好厉害呀!” 木怀彦浅浅笑了笑,边上那人却突然探手去抓他放在身侧的匕首。这番举动太过突然,叶曼青只觉眼前一花,就见木怀彦随意地扣住那人的手腕,笑问道:“做什么?” “没什么,就想看看你的匕首。”那人轻轻挣开木怀彦,摸着怀中的剑鞘道。 “要看直说啊,你是抢上瘾了吗?”木怀彦把匕首抛给他,又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愣,突然笑开:“你总算想到问了么,真不容易!本少爷姓齐名楚,号玉剑风流!” “没听过。”木怀彦转身对叶曼青道,“叶姑娘,我这位朋友叫齐楚。” 叶曼青呆愣愣点头:“啊……是……” “齐兄,这位是叶曼青叶姑娘,树叶的叶,曼妙的曼,青色的青。” 齐楚扶额大叹:“真受不了你这木头性子啊!叶姑娘,你说是不?” 叶曼青憋着笑指指架上的兔肉:“兔子快烤焦了。” 木怀彦正经的表情一下崩塌,急忙忙给兔肉翻身。 不多久,雪白的兔肉就变成浅金色,渗出的油汁滴在火堆中,时不时激起一蓬火花。浓郁的肉香在空中飘散,勾动胃肠的馋虫蠢蠢欲动。 叶曼青摸摸咕咕叫的肚子,边上的齐楚大声咽了咽口水。 眼看着木怀彦又从袋子中拿出一个小瓶在兔肉上均匀撒了一遍,齐楚怪叫道:“木头,你那袋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木怀彦指着那两个小瓶道:“菜油和盐巴――行走江湖的必备之物。” 叶曼青点点头,她们定向越野的老师就讲过,野外生存就得把这些东西带齐全。可惜她从来没有真正在野外用过那些,基本上,她们都会带上一大堆干粮类食品。 齐楚嗤笑一声:“说得好像你是个老江湖一样!不过是跟嫩木头!” “师傅也是这样说的。”木怀彦微笑着翻动兔肉。 齐楚哼了一声,低头把玩着那把匕首。他轻轻拔出匕首,只见刀身雪亮,看着竟似是通体镀银而成。齐楚的脸色微动,神情透着几分奇特。 另一头,兔肉已经考得差不多了,木怀彦正把架子移开,又往火里添了些柴火。齐楚甩手把匕首扔过去道:“木头,你的菜刀来了!” 木怀彦把洗净的叶子摊在地上,一手握着匕首,轻巧地在兔身上划动几下,便削萝卜般将兔肉从树枝上一块块切下。那小巧的匕首随他的手掌翻飞,冒着油脂的兔肉整整齐齐地在叶子上码了一圈。他刚捡了了几块后腿肉包好递给叶曼青,齐楚就跳过去抓起一大块肉便往嘴里丢,不想兔肉正烫,直把他烫得直抽气。木怀彦扬唇一笑,包了一大半给他,随后才捡着剩下的兔肉慢慢吃起来。 尽管已经饥饿难忍,叶曼青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兔肉,略带腥气的肉质此刻吃来却是美味至极。这些天来,她的伙食倒是慢慢改善了,从开始的野果充饥到馒头,现在竟然可以吃到肉质品,她真该为此庆祝一番,因此更要慢慢品尝。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明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好好享受这一刻,才是最重要。 齐楚不知是舌头被烫到了还是怎的,吃相也是斯斯文文的,完全看不出先前那番狼吞虎咽的样子。 叶曼青的目光转向木怀彦,他的动作简直可以说得上优雅,衬着他柔和的微笑,看着竟有几分虔诚的意味。只是,对着食物虔诚……唔,作为饥饿一族的叶曼青,可以稍微体会到那种心情。 他们三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东西,木怀彦把残骸收拾了一下,同剥下来的兔皮一起埋在草丛下。他把匕首洗好擦干,连着那两个小瓶子一同装进袋子中,又把包袱中的衣服细细叠齐绑好。 叶曼青看着他这些举动,脑袋中禁不住浮出“居家好男人”这几个字眼。她晃晃头,便觉睡意上涌。 “叶姑娘今后是要往哪里去?” 叶曼青迷糊的神智清了点:“我要去……中鸿城。”她同况风华她们约好的,明日午时在中鸿城门口碰面。 “正好,我们也要去中鸿城!”齐楚边剔牙边道,声音都含含糊糊的。 木怀彦颔首道:“是啊,叶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与我们同行。” “那麻烦了,叶曼青先谢过二位。” 叶曼青精神稍振,能与他们二人同行自然再好不过。不说别的,单是安全上就不用再担心。经过那魏老三一闹,她真是心有余悸。这段时间来她尽力谋划甚至是拼命,无非是为了求活。但她一个女子,在这样陌生的世界,能够做的真是少之又少。 身若浮萍……天知道她有多讨厌这个词,但这实实在在就是她如今的写照。 既是浮萍,那她努力抓住经过身边的每一根稻草,也不算太过分吧…… 她眯着朦胧的睡眼,看着火堆另一头的木怀彦,那张依旧模糊的脸庞笑意清浅,让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这个人,似乎怎样也无所谓啊……那么,她卑鄙一点,也没关系吧…… ------------ 第九章 中鸿城1 夜风晚凉,习习吹拂,隐约夹带着某种另人不安的低鸣浅啸。 况风华猛地睁眼,身形微动间便觉右肩被重物压住。 那个熟悉的气息,是郝灵灵。 也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了,天际仍是青黑一片。过了片刻,况风华才看出她们此刻所处的,是一个不大的地穴。 之前的情形她记不大清了,火鹏莫名离开后,她们循着西北方而去。她左手的寒意渐盛,到后头,全身都是冰寒一片。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想来,是郝灵灵把她带到此处的。 左臂僵冷,麻木到几乎没有感觉。她探手扣腕,不觉眉头微皱。 竟连脉象也时隐时现……这毒果然不简单…… 阵阵冰寒之气冲袭各处要穴的痛楚越发剧烈,况风华脸上却缓缓逸出笑意,似狂傲似不屑。 四周隐隐环绕着一股芬芳的香味,浓郁中却带着清寒。 况风华此刻已经明了先前火鹏异常的缘由,这个味道,确实有理由让火鹏闻之即逃。没想到这个毒倒帮了她一回……该说她是幸还是不幸呢? 只要熬过明日……到时,她就可以凭自身修为压制毒性,再尽快去取解药即可。 只是,郝灵灵似乎也认出那个味道了……先前她只说是手掌被刮伤,让郝灵灵帮着包扎,郝灵灵还不知道她中毒的事。毒性发作越来越烈,再这样下去,肯定是瞒不住的。况且以郝灵灵的性子,若是知道她中毒,定是不愿独自离开。但接下来的状况,郝灵灵却非得离开不可。 火鹏今日虽然受挫,但等它回到主人身边,定会重振凶性,再度寻来。时至今日,那人才把火鹏放出,算是了了他的承诺,已是仁至义尽。明日是最后一日,他必定会全力以赴。生死凶险,尽在明日一会。 此番事态,郝灵灵若留下反而不妥。 她同叶曼青已经约好,有叶曼青在,郝灵灵的安全应是无虞。 况风华轻轻伸手扶开郝灵灵,悄无声息地起身。她若是走了,郝灵灵寻她不到,自会去与叶曼青会合—— “况姐姐……你要去哪?” 况风华怔住,回头,少女娇小的身子隐在夜色中,只那白皙的脸庞在黑暗中分明。 “我去……去解手,你继续睡吧。” 郝灵灵忽地轻笑道:“没想到况姐姐也会骗人呢!可惜不过关哦!” “灵灵……”况风华无奈,“我有要事待办,必须先走一步。” “什么事这么急?明日到了中鸿城再办不行吗?” “不行。” “你——” 郝灵灵猛地起身,冲到况风华身边,一把拽住她。况风华身体僵冷,本就没什么力气,被郝灵灵这么一扯顿时歪倒向一侧。郝灵灵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更加埋怨:“你看看你,这样的身体还想到哪去?” “我没事……” “没事没事,你到现在还要瞒我吗?!”郝灵灵声音大了起来,隐隐带了哭腔,“明明中毒了也不说,非得这么折腾吗?什么要事,送命的要事么?” 倒还真给她说对了…… 况风华拨了下头发,右手抚上脸颊,声音沉静:“灵灵,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中了毒,那你应该也猜到我中的是哪种毒吧?” “嗯……那个味道,清寒若梅,却又浓郁似酒……《左丘·奇花志》里曾提到,昴州北部极谷之地有花名为寒汀,于大寒暴雪之时盛开,其香清冽,过月不散。我幼时曾闻过那个味道,所以认得。”郝灵灵略带困惑,“只是,寒汀虽然有毒,但中毒者的症状却是冷热交替,为何你……” “昴州之北有蛇名雪魄,通体银白,嗜食寒汀。雪魄至阴至寒,中者全身冰寒僵硬,极易血冷窒息而亡。” 郝灵灵的手猛地一抖:“原来是……况姐姐,你是怎么中的毒?明明前些天还好好的!” 况风华微顿:“这事,告诉你也好。那日……” ———————————————————不得不分的分割线———————————————————————— 身后那道诡异的目光又转了过来,叶曼青眉头抽动,忍了又忍,才没有直接转头揪人。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从清晨醒来到现在,齐楚就一直用一种诡异到令人发毛的眼神看她。她喝水时候他在看,她说话时他在看,连她走路他也在看……他丫的到底他要看到什么时候啊?!别一副看到外星人的样子啊! 叶曼青紧走几步,跑到木怀彦身边,刚出声:“木——” “叶姑娘什么事!” 木怀彦瞬间退开两步,全身的毛像是要炸开般,那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兔子。 叶曼青为自己的联想囧了一下,再看木怀彦的紧张样,越发无语。 木怀彦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度,眼睛转了两下,不敢看叶曼青。 叶曼青扯出一个笑:“那个……” 她的笑意在看到木怀彦条件反射般地缩了一下时顿时凝固了,偏偏这时还有人不识好歹,张狂地大笑起来。她气怒地一个眼神横扫过去:“笑什么笑!再笑看我不——” “……把我煮了吃了?”齐楚睨笑着接道。 叶曼青正觉得莫名其妙,眼角余光却瞥到木怀彦瞬间通红的脸。 此时正是旭日初升的时刻,金红的阳光覆在木怀彦的脸庞上,竟不知是阳光将他的脸染红,还是他的脸衬得阳光嫣红。习习清风吹动他的衣襟,柔细的发丝在他盘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侧端飘飞,在朝阳中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 这个样子真的是……细嫩可口啊…… 惹人厌的笑声又响起,叶曼青暗自翻了个白眼,看向齐楚:“你到底在笑什么?” “诶?我自笑我的,叶姑娘管那么宽做什么?”齐楚怪声怪气道,“难不成,你真能我把煮了吃了?” 又是这句话……叶曼青忍耐道:“那你干嘛一直看着我?还有,‘煮了吃了’是什么意思?” “哈!怎么别人看你你不说,偏指着我不放?至于‘煮了吃了’,我想那根木头更清楚是什么意思吧!哈哈哈……” 齐楚大笑着几个纵跃,转眼已出了十几丈远。 叶曼青望着那个轻灵的背影,有种想把他踩在地上再狠狠碾上几脚的欲望。她转身,温柔的笑意泛起。 “木怀彦木公子,你是不是也想像他那样用轻功跑快些?没关系,你去吧,就让我一个‘弱女子’慢慢走就好。反正,我只要顺着这条山道一路走下去,也不至于迷路,放心吧!” 木怀彦脸上的红潮退了大半:“在下……在下没有想跑,叶姑娘你、你莫生气……” “哦?那怎么你们俩大早上的都一副看见洪水猛兽的样?” “啊……这个、这个……” “莫不是我相貌丑陋、一夜毁容?” “叶姑娘气色正好。” “那就是我心肠恶毒,相由心生!” “……叶姑娘并未做过坏事,何来、何来恶毒之说?” “难不成是我半夜起意,对你二人图谋不轨?” 叶曼青说得顺口,眼前的人顿时又成一张大红脸。 “叶、叶姑娘,这等话……” “嗯!我说笑的!”叶曼青斩钉截铁道,“看来,是我昨天吃的兔肉太多,害你们饿肚子,是也不是?” 木怀彦瞠然:“叶姑娘吃得甚少,怎会——” “那好吧,‘煮了吃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曼青语气一转,木怀彦措不及防呆怔一下,眼光又开始飘来飘去就是不看她,刚恢复白皙的脸颊又隐隐透着红意。 “……啊!齐楚走远了!叶姑娘我们也快走吧!” 转得真硬……不过,算了,反正她迟早都会问出来的! “真的啊!快点快点,落后太多就难看了!” “叶姑娘……路途不近,不用走这么快……” “说的也是哦,要不,咱们继续来讲讲——” “叶姑娘没去过中鸿城吧?在下讲点中鸿城的事来听听,如何?” “木怀彦,我们那有句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 “哈哈,我当然不是说你了!快说说中鸿城吧!” “是……中鸿城地处凭州东南、邕山以西……” ------------ 第九章 中鸿城2 木怀彦对这些路似乎颇为熟悉,带着齐楚和叶曼青左转右弯,上坡下山,在山林中轻松行走。 原来这山道并不如叶曼青所想的一路通向中鸿城,而是绕行各处山脉夹缝中,多有岔路。小路穿插纵横,交引旁支,简直如迷宫一般,几下就能把人转晕。便是能行车马的宽敞山道,也有不下三五条。走了小半天,连齐楚也是满脸迷糊状。若不是有木怀彦带路,他们根本就走不出邕山地界。 但木怀彦所选之路似乎尽是偏支岔路,蜿蜒小道上野草横生,较之宽阔山道自是难走不少。 叶曼青与木怀彦虽是相识不久,但不知为何,她从未想过木怀彦可能是心怀不轨之辈。因此,尽管越走越是偏僻,她也是一声未吭。 倒是齐楚,几次三番怪叫道:“你这臭木头该不会是想我们俩拐了卖了吧?” 木怀彦只是笑,背着包袱悠悠而行。 不多时,便见一片樟树林郁郁葱葱横在眼前。 木怀彦停步,歉然一笑:“此处恰是在下一位故人的居所,行径邕山,带着两位绕路而来,实是抱歉。” 叶曼青一愣,齐楚就不满地叫道:“带着我们七拐八弯的,感情是为了见熟人呐!” “是……我这位故人素来不喜见外人,劳烦二位在此稍候,在下去去就来。” 这下不只是叶曼青,连齐楚也愣住了。以木怀彦的性子,断不是那种为着一己之私就绕远路来此的人,他却又承认得这般直截了当,倒叫人觉得怪异。 齐楚眯眼盯着他看了两眼,目光转到樟树林那头,神色稍异。叶曼青刚觉得疑惑,便见他回身抱剑倚在树干上,一副瞌睡未醒的样子,哈欠连连。 “快去快回!别让本少爷久等!” 木怀彦看向叶曼青,见她微笑点头,才转身走进樟树林中。叶曼青刚眨了下眼,就已不见他的身影。她暗自做着心理建设,好能尽快适应这“神出鬼没”的轻功。 四周并无适合休息的地方,她觑眼瞧见林中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有块不小的石头,刚要跑过去坐一会儿,一柄剑忽然拦在她身前。 “给你个忠告,最好别进林子。”齐楚仍是一副眼睛半睁半闭的困顿样,口里懒洋洋道。 “……嗯。” 叶曼青轻应了一声,再看眼前这静谧的树林,竟觉得那树影隐隐透着诡异。她后退两步,捡了几片枯萎的黄叶在略显湿润的土地上铺了一层,撩起衣裙下摆坐下。清晨醒来后她便觉得浑身酸痛,想是昨日劳累过度身体受不住。之前的小路又颇不好走,她的双脚早已疼痛异常。但她一声不吭,因着若不是她拖累了木怀彦两人,凭他们的速度又怎会走到现在? 她微微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探手按摩腿部脚跟肿痛的部位。 樟树散发着隐隐清香,沁人心脾。一口气吸进,只觉胸中清凉透爽,浊气尽去,头脑顿时也清醒了几分。叶曼青原有的几分困顿消去不少,连身体的疲累似也轻了大半。她缓缓平复着呼吸,面上便微微笑开。 “一个姑娘家,太过逞强容易吃苦头呀!” 拉长了语调的感叹声飘进耳中,叶曼青顿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她说的。 “一个大男人,太过鸡婆是会招人厌哪!” 齐楚身形一歪,瞪眼道:“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臭丫头?! 叶曼青猛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一双十年华的大龄女青年竟然还能配上这个古董称呼?更何况,这个唧唧歪歪的男人可能根本就比她小! 她不无鄙视地扫了他一眼:“敢问高龄?” “嗯哼,本少爷风华正茂,正是――” “二八芳龄?” “你――”齐楚气结,“本少爷月前就行过冠礼了!” 刚过二十虚岁?切,那不是比她还小几个月! 叶曼青此刻的位置虽然比齐楚低,但她仍努力地用眼神俯视他。个小毛头还敢这么嚣张?!姐姐她定要好好整治整治他! “到了弱冠之龄,想必家中定是娇妻美妾相伴吧?怎么你反倒追着木怀彦不放?难不成……”叶曼青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道。 齐楚一个机灵站直身子,瞠目道:“你、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会这般、这般……” “不知羞?” 叶曼青好整以暇地接道,齐楚瞪眼盯着她猛瞧了半晌,终于泄气地低头。 “我服了你的厚脸皮!” “多谢夸奖!” 一战制胜,叶曼青不觉心情好上几分,觑眼又瞧见齐楚微微泛红的耳根,不由心中一动。 “之前你到底在笑什么?怎么木怀彦会脸红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齐楚抬头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终于撑不住又靠着树干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不提还好,一提我就……哈哈哈,太好笑了!” 他每笑一声,叶曼青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正在她考虑着是不是直接抓一把树叶塞进他嘴巴里时,一个清和的声音自林中传出。 “齐兄因何发笑?” 木怀彦施施然迈步走来,步履随意,却透着奇异的和谐,每一步踩下时都如同枯叶飘落般轻灵悠然。前一刻他还在几丈外,下一个瞬间又出现在另一处。等“心”字传到叶曼青耳中时,他已经微笑着立在她身前三尺处。 他的样子同之前相比并无变化,但叶曼青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神情中带着淡淡的兴奋和欢喜,想来林中的那位“故人”同他的交情很深。 “哟,木头,我们在说‘煮了吃了’那事儿!” 木怀彦脚下突然一个趔趄,一丝可疑的红晕爬上脸颊,笑容也带了几分狼狈。 “那个、那个……今天天气真好!” 叶曼青抬头,葱翠的绿叶将头顶的天空遮得密密实实,只偶尔几处缝隙漏下白晃晃的阳光。 “……确实、很好……” 齐楚嗤笑一声,木怀彦慌慌张张转身道:“我等还是速速前行,莫错过用饭时辰!” 看着木怀彦狼狈逃窜的背影,叶曼青愕然之下更是好气又好笑。这下倒真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到底那句“煮了吃了”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她真做了什么惊人之事吧? 她探寻的看向齐楚,齐楚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做了个“就不告诉你”的口型,便大步追上前头的木怀彦。 叶曼青气恨,绞尽脑汁回想着她和他们相遇后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叶、叶姑娘!” 她抬头,却见木怀彦微红着脸站在树下,齐楚睨笑着等在他身边。 叶曼青不觉露出笑容:“嗯,等等,我来了!” ------------ 第九章 中鸿城3 “中鸿者,居八方六合之中,有鸿鹄飞凌之势。中鸿城处凭州东南,左依青霓山脉,右临邕山,南面淳江。于青霓之巅观其形,两山夹卫中鸿城,恰似两翼振跃,浩浩然若悬天之翼;淳江之水涤气养息,若鹑尾覆翼,自西而东,汤汤然似云海奔腾。中鸿城恰为鹑首,引颈向天。时人夜闻清鸣之音,传为鸿雁畅怀,誉为幸事。” ――《左丘?十二州之凭州记》 自邕山地界一路往西十多里,便是中鸿城所在。 木怀彦三人又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山势渐低,待弯回大道,中鸿城已隐然在望。 日光渐烈,叶曼青微微喘气,额头薄汗隐现。但她心头却是一片欢喜,远处那座灰色城墙环绕的城市让她雀跃无比。 远离人群的这些天,仿佛有一万年那么久。她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城中,感受那种熙攘、嘈杂、繁乱到像要将她淹没的人群气息。 她的脚步不由加快,先前的疲累一扫而空,走着走着,就开始小跑,跑了几步,便忍不住欢笑着奔跑起来。 她跑过齐楚身边,使劲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听着他蓦地呛咳出声,也不回头,轻笑着朝前路奔去。 “咳咳,臭丫头……” 木怀彦笑呵呵地看着她雀跃的身影,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臭丫头,居然敢这么用力!”齐楚恨声道,又听到叶曼青的笑声,便笑骂道,“有这么高兴么?不就是到了中鸿城……”说着说着,他不由地也加快速度,脚步一错,身影微晃,就骤然消失在原地。 叶曼青忽觉一阵劲风自身旁掠过,正怔楞间,便见前方一人挥手道:“臭丫头、臭木头,本少爷我先行一步啦!” “好赖皮!” 叶曼青握拳空挥了几下,正要咬牙用上跑百米的劲头,木怀彦带笑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叶姑娘,得罪了!” 叶曼青一愣,右臂倏地一紧,身形便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两侧的树木忽忽往后倒去,风声骤紧,她的脸皮都被吹得紧绷。她惊诧地看向身旁,木怀彦微笑的侧脸近在咫尺。风那般急,她却恍惚看到他眉梢眼角带着调皮的笑意,这张她一直看不清晰的脸庞此刻明亮得近乎炫目。 她猛眨一下眼,木怀彦察觉她的注视,侧头笑道:“放心,不会输给他的!” “嗯!” 她大声应道,呼呼响的风猛地朝她嘴里灌,吓得她闭紧嘴再不敢随便说话。 木怀彦的眸中精芒一晃而过,他左臂携住叶曼青,疾速朝前方追去。叶曼青压住惊呼声,左手搭上他的前臂,紧紧握住不放。 他们三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追逐渐远,远远瞧去,隐约只见淡淡的影子掠过。 ――――――――――――――――――――――想要喘口气的分割线―――――――――――――――――――― 齐楚离他们不过一丈远,时不时回头看看他们,每每就要被追上时他便怪叫一声,拧腰振臂,瞬间又把距离拉开。 叶曼青眯眼看着他得意的笑脸,不觉捏紧木怀彦的衣袖。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只听木怀彦清啸一声,蓦地蹬地急弹,身形登时大展如鹏,腾空就朝齐楚前方扑去。 齐楚听到啸声,头未回,身先动。步伐倏紧,倾身前掠。 却已是不及,只听衣袂飘飞之声临近,齐楚方觉眼前一暗,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已翩然落在身前。 叶曼青连眩晕的滋味都没体会仔细,便已在完成了空中飞人的行程。双脚甫一着地,她止不住腿脚一软。好在木怀彦眼疾手快扶住她,不然她非摔个大马趴不可。 “齐兄,承让。” 齐楚一翻白眼:“承什么让!你的耐性变差了呀,臭木头!” 木怀彦笑容清浅:“是怀彦的不是,未能让齐兄尽兴。只是,将入官道,我等还是收敛为宜。” 听到这话,叶曼青才注意到他们已然到了山脚下,弯出山沟,便见一条足可三车并行的大道横亘山前。 远远近近都能见到挑担挽篮的脚夫村妇,错身往来,人流不绝。时不时听见熟人间的招呼声笑语声,略略带了点奇异的口音,交杂着倒更显得热闹。 叶曼青身前的一对老夫妇正商量着该把鸡蛋卖给哪个店家更划得来,她微笑着仔细倾听,好像又回到陪大伯母买菜的日子。那些平静安宁的时光,现在想来都恍如隔世。 “叶姑娘……” “嗯?”叶曼青回身,看清木怀彦微笑的脸庞带着丝忧虑,顿时展颜一笑,“什么事?” 她的笑容清清楚楚地映在木怀彦的眸中,他微微凝目,笑意轻扬:“没事。我们走吧。” 叶曼青点点头,余光瞧见齐楚朝她做了个鬼脸,那滑稽的模样逗得她“扑哧”笑出声,那些微的感叹顿时无影无踪。 随着人流漫步前行,叶曼青心情轻松地四处打量着。 早先在马车里听郝灵灵和况风华提到的一些信息,她便知道她是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现世的地方。 这里的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发展程度都和她看过的古装剧类似,但偏偏又完全无法同她所知的历史联系半分。 先不说那些陌生古怪的地名,单是况风华所说的“各州官府不能越界办案”这点就让她疑窦丛生,那些个少女的悲泣也是多半为此。难道离开原住州界后便没有人管了么?即便各州府不能越界处理,那也该有中央官员巡行抚民,怎会不管不顾? 若说是各州各行其政,就她所知,也只有汉代以州划分行政区。郝灵灵曾提过“纪州”是京都所在之州……难道,她说的其实是“冀州”?可汉朝的京都长安城不是在雍州吗? 真是越想越乱…… 叶曼青看了一圈,发现有的人穿着交叉领的窄袖长袍,而一些显然是做力气活的汉子却是短衫搭着下裳。路上的女子较少,她便回忆着车里那些姑娘的衣着来判断,大体上也是交叉小圆领的衣裙,但袖子略宽,腰间飘带。便是她自己身上这套,也是此类样式。 想到这里,她忽地侧头仔细瞧了瞧木怀彦和齐楚。 昨夜因着夜色深沉,她根本就没仔细瞧过他们俩。就算是今晨一路走来,她心心念念的是要入中鸿城,竟也未注意过他们的衣着装扮。这时候注目一瞧,倒不由怔楞一下。 木怀彦和齐楚二人都是寻常的长袍束带,但看着却是殊不相同。 木怀彦是一身青衣,脚上蹬一双白底黑布靴,身后背一个土黄色包袱。他的黑发在后脑绾成发髻,随意簪一根白木簪,额中一缕碎发飘下,搭在眉角。粗细匀称的眉毛微微上扬,衬着他白皙柔和的脸庞,倒显出几分文弱来。他的眸子明亮清和,嘴角时时带笑,让人望之便生出三分亲近之感。他的身形高挑中略显瘦削,青衫遮覆之下,便如雨中青竹玉立,卓然而不显高傲。 反观齐楚,一身杂色布衫如百衲衣般,碎布块夹衬其间,处处补丁线脚无数。他的半碎长发随意散在肩头身后,只在脑后用一根白色细带绑了。有些发翘的头发本就显得杂乱,又罩了那么一件碎布衣在身上,再配上他无一刻离身的古朴长剑,倒真像个行迹落魄的江湖剑客。但细看他的容貌,那清晰灵动的眉眼,言语间张扬丰富的表情,无不透出独属于年少得意的风华。 叶曼青站定不动,木怀彦和齐楚也跟着停下。她看得认真,竟没注意到他们三人都已停在原地。 那些百姓大都形迹匆匆,忙着赶路,似他们三人这样缓步而行,本就惹人注意。尤其叶曼青这般的年轻女子,走在两个男子身边,分外扎眼。现下他们脚步一停,经过他们身边的路人看见她竟盯着两个男子不放,更是频频注目。偶有多嘴之人,当下便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叶曼青起初还无所察觉,自顾自品评木怀彦和齐楚的穿着。忽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突兀地挡在她身前。 “齐楚,你这是做什――” 她一句话未说完,便听离她不远的一个书生鄙夷道:“大庭广众下,好不知羞耻!” 齐楚身形不动,背影略僵。 叶曼青一惊,自觉方才的举动太不合时宜,她匆忙低头,却听齐楚忽然开口道:“真是闲人事多,我家小妹是你管得了的吗?” 叶曼青惊愕抬头,只见齐楚微微歪着头背对着她。她想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欠揍,不然那书生不会一副怒目愤然的模样。 边上木怀彦一步踏出,拱手为礼:“这位兄台,失礼了。素闻中鸿城乃礼仪之城,我等初来乍到不知礼数,见谅见谅……” 他虽是一身粗布衣,但举止进退间都恰到好处,自有一股优雅闲适的气度。这般笑脸相迎,尤为谦和。 那书生见此,自然也不好多说,便略带不甘地躬身回礼,自顾自走开了去。 见那书生走远,齐楚才回身笑道:“原来你这木头并非真是块木头,三两句话一绕,那书呆子还真以为你夸他呢!” 木怀彦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只转头看向叶曼青。 “臭丫头,舌头被猫吃啦?先前不是很有胆量地同本少爷辩么?”齐楚睨笑道。 叶曼青凝视他半晌,直把他看到浑身发毛,才灿然一笑:“我只是在想,谁是‘你家小妹’啊?小、兄、弟?” ------------ 第十章 鉴牌1 “喂喂喂,臭丫头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小兄弟?谁是小兄弟啊?!” 叶曼青同木怀彦相视一笑,也不管齐楚在身后炸毛了般地咋呼,一路往城门走去。 走了不过一刻钟,转过一个山道,眼前豁然开朗。 但见一座足有十多米高的城墙耸立在前方,土灰色的砖石堆叠,透出一种凝重而恢宏的气势。城墙上方竖着高高的城楼,远观近俯,气势夺人。城墙正中围出一段方墙,突出主墙数丈,恰好建成瓮形,前设一道小门。 “此为月城,又称瓮城,为护卫城门之小城。月城有门,名城堙。” 叶曼青微惊,她不过是稍露疑惑之态,怎么木怀彦竟解释得这般详细?难道他知道她……不,不可能……那到底―― “木头说得不错!如今还保留前朝城设模式的,也只有这中鸿城了!”齐楚晃步而来,望着眼前高伟的城墙,眼神竟有些飘渺,“主城门前设立月城以加强防护之力,先人妙思令人叹服呐!” “怎么,齐大少也是初次见到这月城?”叶曼青故意问道。 齐楚脸皮一抽,竟有点赧然:“废话!都说了只有中鸿城是这般建造,本少爷之前又没来过这……” “哟哟,恐怕某位大少是初次离家吧?” “你――” 木怀彦轻笑:“齐兄、叶姑娘,该入城了。” 果然,前头的人依次排成长队,缓缓往那道小门移去。 入了月城,周遭蓦地喧闹许多。长队散排在两边,叶曼青抬眼看去,只见一座巨大的拱形城门嵌在厚实的城墙上。拱门上方刻三个朱漆漆成的大字,字迹雍容大气,很有种“俯视远山气不低”的味道。叶曼青虽不认得那些字,却也知道写的是“中鸿城”三字。先前木怀彦同她讲过,中鸿城建于三百多年前,由化城寺圣僧拾音亲自选就“鸿雁高飞”之地,建为都城,城门上这三字更是前朝开国皇帝亲笔挥就而成。 此刻朱门洞开,左右两侧各列一对兵士,皆是持戈以守,威风凛凛。 眼见人多声杂,叶曼青不敢像之前那般张扬,便紧低了头跟着队伍前进。 才走几步路,突然听到前方有争吵声传来。她觑眼瞧去,只见城门口最外头的一个士兵反手把一个老婆婆推到一边。 “去去去,没有鉴牌还想入城?再胡搅蛮缠,老子就当是奸细送进大牢去!” 这一幕瞧在叶曼青眼里,真有说不出的古怪,简直跟看到古装电视剧忽然跑到跟前来一般。她只是这般恍惚一下,忽然认知到一个事实,猛地心底一寒。 那个什么“鉴牌”,她也没有! 她手心微凉,脚步便迟疑着不愿向前。 “叶姑娘,怎么了?” 他们三人,齐楚在前,叶曼青居中,木怀彦在后。她这么一缓,木怀彦差点就撞到她。 叶曼青勉强一笑:“木怀……木公子,请问这‘鉴牌’是……?” 前头的齐楚忽地回身,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才压低了嗓音道:“丫头,你到底是哪里出来的人,怎么连鉴牌都不知道?!” “我……我久居深、深山,不知晓这些……”叶曼青心头一沉,“那没有鉴牌会怎样?” 齐楚刚待言语,后头的人已经不耐烦地催促着,他们急忙跟上队伍。 越接近城门,叶曼青心中越是焦躁。那些兵勇的面容看着如此凶狠,她脚步一顿,就要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叶姑娘!” 木怀彦拉住她的衣袖,不着痕迹地让她回到队伍中,才倾身低语道:“叶姑娘莫急,一切交给在下即可。”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就那么轻轻拂过,便把她的焦躁缓缓抚平。 叶曼青心中微定,便由着人群把她往城门口推去。 走近了就见门口两边各摆一张小方桌,桌旁都坐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正执笔疾挥,边上兵士喝一声,他便落笔一勾。 叶曼青正暗自奇异,队伍已轮到齐楚。只见他探手摸出一块半个手掌大的暗红色木牌一晃,那兵士见了,登时恭谨地躬身弯腰,侧头对着师爷叫了声“烈”,见师爷勾了才恭请齐楚入城。 齐楚似有些迟疑,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嘴角一勾,转身走了。 叶曼青一愣,却对上那兵士的脸。她唬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站着的木怀彦便移步上前,手掌上托着两块土黄色的木牌,牌子中间各刻着一字。 “禹!” 木怀彦侧头微笑:“叶姑娘,请!” 叶曼青愣愣地点头,跟在他身后往城内走去。 城楼下很有一段距离,高高的城门下方幽凉,两旁排立的士兵更让这一段路显得肃穆。众人都不敢在此喧哗,只紧走着向前。 过了外墙,烈日当空,阳光明媚,那种压抑的氛围顿去,叶曼青不由长出一口气。她不禁回头看去,只见这一侧拱门上方只书刻两个朱红大字。她查了一下方位,猜测这道门该是东城门。 “怎么,还舍不得走?” 调笑的清朗嗓音在前方响起,只见齐楚抱剑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中鸿城果然不愧是前朝都城,其繁华之处让人赞叹。街市两旁店楼林立,高矮错落有致,时有金漆朱纹装饰华美的楼阁远远现出一角。道上行人步履安适,随意光顾路边摆设的小摊,其中不乏绸衣华服的人。 木怀彦领着他们两人进了茶馆,寻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随意指着窗外跟他们介绍着中鸿城的有名之处。 “这里的人看起来生活得很不错啊!”叶曼青端着茶水看了半晌,忍不住开口叹道。她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其他城市,但她高中的历史老师说过,古代判断人民生活水平好不好,只要看百姓的脸色就可以了。过着贫苦生活的人,大多面黄肌瘦且眼神无光。而她眼下所看到的,大部分人都是举止悠然有序,面上还带着三分笑容。 木怀彦颔首:“叶姑娘说得不错。前朝之时,中鸿城繁华自不必言,十二州千百城苑的奇珍异宝皆自四方集齐而来。即便后来历经战乱改朝换代,中鸿城也因城池未遭战火侵袭而分毫无损。近百年来中鸿城的百姓都过着富足的生活,实在让其他州城的人羡慕。” “中鸿城自八年前封给最得帝宠的三皇子后,更是圣恩隆眷,富贵不绝啊。”齐楚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口气有些玩味道。 叶曼青认真听着他们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轻轻“嗯”了一声。 静坐一会儿,木怀彦取出一块土黄色的木牌放在叶曼青面前,微笑道:“叶姑娘,这块鉴牌你先收着吧,日后说不定有用。” 叶曼青愣了一下,就听木怀彦继续说道:“鉴牌乃天熙十二州通行之物,由各州府发放,既有‘品鉴’之意,又有‘引荐’之用。这块苍禹牌品级为五,用于行走各地倒还便利,叶姑娘放心用着便是。” 叶曼青听他这么细细讲述,心头微动,不料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大脸,吓得她一个后仰差点栽倒在地。 “啧,原来还会动啊?这么呆呆的,我还以为你傻了呢!还不快把牌子收起来!”齐楚捡起木牌扔到叶曼青怀里,见她手忙脚乱地接住,才闲闲道,“小丫头,下次有不知道的直接问就是,别憋在心里乱想。当然,只能问木头和我哦。” 叶曼青第一次没有反驳他的“小丫头”叫法,她只是悄悄用手指描绘着木牌上的字迹纹路,许久,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 第十章 鉴牌2 “齐楚,现在几……什么时辰了?” 抱剑倚在城墙壁上的齐楚懒洋洋地睁眼:“丫头,叫大哥!”在得到叶曼青一个龇牙咧嘴的警示表情后,他才眯眼看向天空:“未时一刻吧。第十五次了,丫头!大太阳的叫我们陪你在这罚站,我看那边的城卫已经很不耐烦了,你那朋友来不来呀?” 叶曼青撇撇嘴:“谁叫你耍帅非要站着不可?蹲下不就晒不到太阳了,你说是不是,木怀彦?” “叶姑娘说的是。”木怀彦好脾气地笑笑,“不过等了一个多时辰,令友仍然未到,许是路上耽搁了。” 叶曼青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担忧。她虽然和况风华、郝灵灵相交不深,但从这两人的个性也可以看出她们不是不守信的人。现在迟迟不到,只可能是路上出事了。只是,当时刘东伤在她手上,那般混乱的情况下,必定要留下人抓住其他那些被绑的姑娘,剩下的能去追况风华她们的人,最多也就一个。况且,从那个魏老三的话语中推断,他们应该是没捉到任何一人的。没理由,连她都安全逃脱了,她们俩反而出问题啊!除非是出了意料之外的事……叶曼青想起况风华似乎受伤了的左手,心下的忧虑更重。 沉吟半晌,她歉意道:“恐怕我得等到日落才能走。”中鸿城的规矩是日落之后闭城。 “无妨。” 叶曼青怔怔地看着木怀彦浅笑的模样,忽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猛地转过头,抚着脸颊望向城门口。 此时烈日正炽,道上行人稀少。城门口的守卫们也有些百无聊赖,都躲到城楼阴影下纳凉去了。叶曼青三人蹲在城墙角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叶曼青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见身侧的齐楚身形一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怎么――” 一阵清风突兀地自背后扬起,叶曼青转头看去,见一队人正远远地向城门口走来。一见那些人,城楼下的守卫便迅速跑出列好队,早前验牌的那个兵士此刻正恭敬地向那队人行礼。叶曼青眯眼瞧去,只见队首那人微微屈身回礼,便带着身后众人向城内行来。 待这群人走到近前,叶曼青才看清他们的形貌。只见这队人约有七八人左右,都是一个样式的装扮,身着月白长衫,背负垂穗长剑。那为首之人修身昂扬,长发整整齐齐地绾在身后,略显瘦削的脸庞上挂着温柔的笑意,眉眼间的神采叫人一见就觉得亲切。叶曼青不觉回头看了看木怀彦,却见他并不像齐楚那般警惕,仍旧是随意蹲在她身边,脸上的笑意一直未曾散去。叶曼青暗自摇摇头,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木怀彦的温柔和身前这人是不一样的。 那人行至他们身前,脚步缓了一缓,向他们颔首致意。 齐楚轻哼一声没有动作,叶曼青正要起身,却见木怀彦悠然蹲着微笑回礼。 见他们这般模样,那人身后的几个年轻男女似有不忿,那人却毫不介怀,抬手止住身后众人,便收回目光踏步而去。他的衣摆轻轻扬起,上头青丝勾勒的花纹随风飘舞,煞是好看。 叶曼青的眼神蓦地一凝,笑意僵在嘴角。 “怎么了,叶姑娘?” 叶曼青侧目一笑:“没。不过这些是什么人哪,怎么进城都不用鉴牌的?” “凭州第一大派青霓剑派的门人。”齐楚插话道,“方才那个老夫子一样的家伙正是青霓剑派的首席大弟子,狄月――狄望舒。” “看起来很威风呢!不过我觉得他们衣摆上绣的那个花纹真是好看极了!” 木怀彦道:“那是青霓剑派的青霓纹,寓意‘脚踏云霓,直上青天’。” 叶曼青轻抚鬓间发丝:“原来还有这个典故,那就没有金色云霓、朱色云霓了啊!”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齐楚嗤笑一声:“我还七彩云霓呢!青霓剑派创建已有一百三十年之久,使用青霓纹至今,还没有谁敢冒用什么金色、朱色云霓呢!” “哟,齐小弟,原来你知道的还不少嘛,不像刚出家门什么都不知道的菜鸟啊!” “你――” 齐楚额头青筋一跳,叶曼青已不再理他,径自转头问木怀彦:“看刚才那个狄月的样子,似乎青霓剑派的修养不错啊!” “什么不错!狄望舒那家伙是天生这副温吞龟毛样,跟青霓派可没半年关系。” 叶曼青眼神诡异地把齐楚从头到脚看了一遭,才说道:“那人跟你有仇呀?照你这么说,这青霓派难不成是强权作势、欺凌抢掳的门派?” “那倒不是。”木怀彦望向城外的原野道,“青霓派位于青霓山上,向来以匡扶武林正义为己任,门下弟子多是正直良善之辈。至于狄兄,却是家学渊源,自来是性情高雅,待人又极是亲和,为人所敬服。” “那位狄公子确实一看就是好修养的人呢,不像某些人!” 齐楚自在一边气得跳脚,叶曼青嘴上丝毫不让,和他唇枪舌剑斗个不休,心思却早就飞到那一瞥下看到的青霓纹上。 那个花纹,她曾见过。 叶曼青微微眯起眼,想起那时湖边被擒时那把击中她的匕首,那上头的花纹她记得清清楚楚,和这青霓纹一般无二。 ――――――――――――――久违的分割线―――――――――――――――――― 山风凛冽如刀,林中枝叶似海浪波涛,层层叠叠起伏震颤不止,簌簌的响声从四面八方卷袭而至,仿佛要将人吞灭殆尽。况风华立在山崖边,标枪一样扎实地稳稳站在狂风中。长发在身后高高扬起,凌乱飞舞的气势就如同她脸上张狂盘绕的墨字一般,狂妄地令人心折。那一身寻常女子的装束在她身上显得那样坚硬,完全不见半丝柔媚。 况风华眼眸微闭,思绪不由飘到那个倔强的小丫头郝灵灵身上。虽然她出手向来极有分寸,但这次的状况不同,不仅功力被封还中了那等麻烦的寒毒,力道控制的程度自然大大下降。也罢,最多是让那不听话的丫头多睡几个时辰,也省得她到处乱跑出事―― 风声突然一紧,蓦地锐啸声撕开夜空,急速袭向况风华。 况风华面色微凝,霍然转身,一把扯开左手处包扎的布条,浓郁清寒的香气顿时在风中散开。她右手并指在伤口处一划,左手轻甩,一串血珠便连成线射向她面前三尺处。 厉啸声再起,已近至身前的劲风忽然转向,在半空中一个回旋,落在离况风华不过三丈远的一块巨石上。 况风华手掌垂在身侧,口中冷笑道:“怎么,还不愿现身么?” 那只立在巨石上的大鸟足有人高,双翅展开约莫丈长。此时听况风华出声,忽地振翅一扇,地上的沙石落叶便呼啦啦扑向况风华。 “好畜生!” 况风华冷冷赞道,不闪不避,只稳稳站在崖边,任凭那些个碎石枯枝砸在身上,脚下半分未移。 “见笑了。” 虚渺渺一声低语似叹似吟,况风华神情一凛,赫然见一条仿似融在昏暗天光中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立在鸷鸟身旁。那人的左手缓缓抚着鸷鸟的羽翼,脸上的表情虽看不真切,周身却透出一股奇异如鬼魅的气息。 况风华微微蜷起手指:“原来是小师叔,风华有礼了。” “这个样子,不像你呢……”那人漫不经心道,“知狂。” “哈!小师叔说的是。”况风华扬起头,唇边的笑意渐渐带了狂意。知狂知狂,她况风华岂能辜负这个名号和脸上刺的这个“狂”字! “小师叔重信诺,风华自也识进退,待风华过了这试炼,必会好好……回报小师叔。” 那人轻笑:“知狂这是在吓唬小师叔么?” “岂敢。”况风华负手甩袖,“不过小师叔这样同我闲聊真的好吗?时间,所剩不多了。” “哦,知狂有这样的自信能熬到子时?” “小师叔以为呢?” 此时不过酉时三刻左右,离夜半之时足有三个多时辰。以况风华现在的状况,别说三个时辰,便是三刻钟都撑不过。若她这位平素便有些神神叨叨的小师叔真的起意要捉她,一个照面就可功成。这些事态,况风华岂有不知之理?可她偏生这般说,似是胜券在握般。 “知狂素来说到做到,倒真让小师叔期待!” 那人顿了一顿,忽然吃吃笑起来,那笑声飘忽如烟,说不出的撩人。 “如此……就不可让我失望喽!” 蓦然清晰的声音携着两道交互回旋的气劲迅疾奔袭而来,况风华沉肩错步,右手腕微抖间,只听“叮叮”两声,银色光芒乍隐乍现。况风华收身引臂,巧妙地将那两道气劲带向身侧。气劲擦过她的肩膀击向不远处的树林,未几,枝干折断的“喀嚓”声传来,转瞬又被满山的枝摇叶动声淹没。尽管况风华见机的妙,但她仍是被那擦身而过的后劲带得立身不稳,一个趔趄跌在地上。 “只有这样么?”那人的嗓音轻柔至极,山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深浓的夜色下,宛如鬼魅一般。 “呵……” 跌坐在地的况风华忽然轻笑出声,她缓缓抬起头:“试炼之期已过,多谢小师叔手下留情。” “什――”那人没料到这番变化,甫一怔愣,便已回过味来,“好个‘戌酉之交,绝命一会’!竟真把我骗过了!” 况风华眉峰不动:“白纸黑字,知狂断不敢欺瞒小师叔,许是小师叔误会了。” “哦?那你倒说说,我误会了什么?” 那人声音越发轻柔,况风华却知此人性情最是莫测,不由暗暗戒备。 “试炼之期向来是子起子落,一月之期,夜半始夜半终。只是知狂一介女子,又逢庄主闭关之时,因此封禁之术不得不提前施行。小师叔素来难觅行踪,知狂便留字提醒。何来欺骗之说?” “这般说,倒是我的错了?” “知狂不敢。” “不敢?”那人蓦然长笑出声,他身旁原本静立的鸷鸟也振翅清啸,似在应和主人的薄怒,“好个况风华!好个知狂!也罢,这试炼便算你过了!” 况风华神色未动,便听那人又道:“按庄里规矩,试炼虽过,但未回到庄内都算不得事成。此地山幽风疾,小师叔我留你在此长眠可好?” “小师叔说笑了。” 那人冷哼一声,长袖一甩:“况风华,试炼之期既过,封禁之术便该失效了。既言‘绝命’,便该拼命!莫污了师兄的名头!” 况风华缓缓起身,躬身一礼:“请小师叔指教。” “这样才是好孩子。我难得有了兴致,怎可让我扫兴!”那人嗓音一变,又恢复先前的飘忽低柔,“你若能从小师叔手下逃生,小师叔便许你个奖励,如何?” “那知狂就先谢过小师叔了!” 话音未落,况风华身形暴起,右手一展,一道银忙倏地落入掌中。她上身微晃,顿时化作三条人影分向逼近那人。 那人轻飘飘一声笑,不见他如何动作,周围倏然出现数条一模一样的人影,竟将况风华化出的人影团团围住。 单这一招便已分高下,况风华却不惊不骇,手中银忙吞吐,旋身攻向身边人影。那人手掌翻飞,万千掌影重重叠叠压逼而下,将况风华全身要害尽数罩住。况风华状似无意地随手在半空中轻点数下,银芒忽如吐信毒蛇,骤然锐刺而出。那人身影如乱蝶飞花,穿梭自如,但那银芒却如附骨之蛆紧紧跟随。那人道一声“有趣”,一只手掌突然自人影间探出,抓向那道银芒。 “弟子无礼了!” 况风华一声轻喝,手中银芒暴涨,瞬间化为无数繁星,点点射向那人全身各处。 “砰”的一声,况风华摔向崖边,眼见就要掉下山崖。适才一招交汇,那人正借力弹开,一时也救援不及。立在巨石上的鸷鸟似知主人心意,展翅跃起就要接住况风华。哪知况风华眼神一厉,却在鸷鸟近身之时,瞬间银芒疾刺,竟把鸷鸟生生逼开。 “小师叔,风华改日向你讨那奖励!” 况风华直直落下山崖,嘴角的笑意如斯狂妄,眼神亮若星辰。 那人一愣,忽听一声清啸自山崖下直冲而上,一道白色的影子挣入高空,背上驮着的黑色人影,分明就是刚才掉下山崖的况风华。那白影飞行的速度极快,转瞬到了另一座山头,几息之间便成了一个白点,迅速远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山风吹袭若狂,那人衣袂翻飞,仿佛就要随风而去。许久,落在地上的鸷鸟发出一声哀鸣。那人低头看去,却见鸷鸟双翅蜷在身侧,竟似受了伤。 “好算计!”那人不怒反笑,扯了扯身上被刺破数个小洞的长袍,语气越发愉悦,“连雪鹏都安排好了,恐怕是早就料到我会如何举动吧?” “知狂知狂,知复狂,狂且智。师兄这批语果然不差。” 那声音飘飘渺渺盘旋在夜空中,似有人喃喃自语,又似许多人声重叠而成。 “师兄,你这徒儿这般有趣,我该给她个什么奖励呢?” ------------ 第十一章 金刀镖局1 一直等到日薄西山,城门口仍未见郝灵灵和况风华的身影。再等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叶曼青只得压下心头的担忧,同木怀彦、齐楚往落脚的客栈行去。 那客栈是木怀彦先前一到中鸿城就订下的,地处中鸿城西南的长明街。黄昏起落,街道两旁的店家早早闭门燃起灯烛,万家灯火从门缝间、窗棂中漏出,光影错落摇动,照在青石板上,明暗交替。入夜的街道行人稀少,叶曼青看着一道道光线从他们身上淌过,就像小时候玩过的旋转灯,每一次都不相同。 “叶姑娘,这边走。” 木怀彦的嗓音在夜色中静静流动,温暖宁静。叶曼青笑了一下,抬眼扫了下周围,才迈步跟上。身旁的齐楚不知为了什么,突然伸手敲了她的脑袋一下。她莫名抬头,却只见齐楚大步前行的背影,她望向木怀彦,他也只是笑笑不语。 到了客栈前,叶曼青看向悬在上头的招牌,毫不意外,上头的字她只能勉强猜出后头两个是“客栈”。这个时间,早过了一般的用餐时间,因此客栈大堂中也没什么人,只有角落的一桌坐了两人闷声不响地吃着酒菜。叶曼青三人在外头等了一下午,都早已是饥肠辘辘。齐楚走在前头,一屁股就坐在最亮堂处的桌子旁,迫不及待地叫小二上菜。 叶曼青走过去坐下,用胳膊肘顶顶齐楚:“刚才做什么敲我?” 齐楚歪着半个身子,懒洋洋地撇了她一眼,吐出三个字:“我高兴。” “你――”叶曼青气结,真想敲回来,可在客栈大堂,她实在不敢招摇,只能磨磨牙忍下。 坐在一旁的木怀彦举壶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水润喉,叶曼青才想起问这客栈的名字。 “同知客栈。” 木怀彦边说着,边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这四字。叶曼青细细端详一会儿,暗自在心里默记下。她现在不识字,只能是见到什么就问,零零散散下来,倒也认了不少字。在这个世界,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再加上不识字,她真觉得自己是两眼一抹黑,前途一片黑暗。她总有种恐惧,若她和木怀彦他们走散了,说不定连死在哪都不知道。 木怀彦的耐心极好,叶曼青提出的问题他都会认真作答。偶尔齐楚也会插上几句,虽然口气不免带上几分调笑,但也有意无意地让叶曼青了解的更清楚详细。他们三人正边吃边闲谈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叶曼青三人抬眼看去,只见两个仆从装束的人当先走了进来,将客栈虚掩的另半扇门全部打开后,便垂手立在门扇两旁。门外传来一阵“喀喀”的滚动声,到了门口顿住,隔了一会儿,便有两个束发少年抬着一架轮椅走了进来。那木椅上端坐一人,那人双目微闭,发丝整齐地垂在胸前,素锦蓝衣如烟霞般层层叠叠氤氲在轮椅上。那两个少年将轮椅轻轻放下,推到临窗的位子处,与木怀彦他们隔了一张桌子。站在门边的一人走到窗边布好桌椅,另一人径自到柜台处轻声同掌柜交谈着。这期间,那椅上之人一直没有睁过眼。 看他们的装束,叶曼青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出行,也没有在意,继续同齐楚东拉西扯。也不知那掌柜说了什么,站在柜台处那人忽然直直走到他们这桌。 那人的相貌看着粗野,举止却极为有礼,只见他朝静坐饮茶的木怀彦抱拳一礼后,才低声问到:“这位兄台,听掌柜的说,三位先前曾订了三间上房。我等初来此地,宿住不及安排,现在上房都已客满,在下这般粗人倒是无事,只我家公子体弱,受不得下房湿气。不知,可否匀一间给我家公子?在下不胜感激。” 木怀彦微微一笑,看向齐楚:“齐兄,看来要委屈你同在下挤一间房了。” “先说好,地板你睡,床我来躺!” 叶曼青喷笑出声,木怀彦朝那汉子点点头,那人拱手道一声谢,也不多说,转身回到柜台跟老板交涉。 吃饱喝足,叶曼青便觉倦意上涌。走了一天的路,都没怎么休息过,她累得哈欠连天。木怀彦见状,便让店家准备好热水送到房内,顺便叫了小二带他们上楼。 叶曼青走上二楼走廊时,不经意睁眼,看到轮椅上那人苍白的侧脸在灯光的映照下隐隐显出一种无力之感,似乎疲惫至极。边上少年端了茶水送到他嘴边,他只闭着眼啜饮一小口,便摇摇头不喝了。明明是疲弱的姿态,他的身姿却依旧端坐不移。叶曼青的心忽然一动,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阿默。那个中了毒无法动弹却依旧把她带出山洞的阿默,那个在黑夜中用冰冷的手握住她的手的阿默,那个要她活下去自己却生死不知的阿默…… 叶曼青不自觉地缩手入袖,摸着左手腕上缠着的红麻碎布。来来回回,一遍遍的感受,直到那种粗糙的感觉被皮肤记忆住。不能忘记。她还隐隐记得阿默挥着树枝写下的那几个字的模样,再记清楚一点,再多了解这个世界一点,她就能知道那晚带走阿默的是什么人了…… 头上忽然一痛,叶曼青怒目回头,正见齐楚一脸欠扁的表情从她身旁挤过。她还没反应过来,木怀彦就擦着她的肩膀跟在齐楚身后走了。 竟然都不管她? 叶曼青讶异地看着木怀彦的背影,暗叫古怪。齐楚也就罢了,木怀彦那样好脾性的人,怎么说也不会不管她这个“弱女子”啊! “……叶姑娘。” 木怀彦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低唤一声。 叶曼青应声小跑过去,却见他匆匆转头向前走去,耳尖微微发红。转过二楼的廊道,小二刚指了他们的房间在哪,木怀彦就冲到房门口钻了进去,像是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一般。 叶曼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齐楚瞟了她一眼,嘴角一勾,自顾自踏步入房,留着她和小二面面相觑。那店小二倒也机灵,把她领到房内不久就端来热水供她洗漱。叶曼青把自己打理完毕,躺在床上想了半天还是没搞明白那两人是在搞什么玄机。最后只好安慰自己,这又是一个和“煮了吃了”同性质的谜题。 不过这么一搅和,她的心情回复了些,朦朦胧胧就睡去了。 翌日,木怀彦来敲门的时候,叶曼青还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省。太久没沾过床了,她一躺下就压根不想起来。这一觉真是睡得前所未有的甜美,简直恨不能睡到地老天荒算了。 叶曼青迷迷糊糊中听到敲门声,挣扎着从床帐中爬出来,半眯着眼睛就去开门。途中撞倒两条凳子,发出偌大的声响。门外的声音一顿,她“哗啦”一声拉开门,正对上举着手差点敲到她额头一脸错愕的木怀彦。 在看到木怀彦脸上的红晕一点点扩散直至轰然烧红耳尖的时候,叶曼青满脑的睡意顿时飞到天外去,人清醒了一大半。她握着门闩,一时也不知道是直接关门好还是怎样。但显然木怀彦比她更不知所措,举在她额头的右手仍是一动不动。 叶曼青暗自叹口气,忽然大大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道:“小二哥,早餐待会儿再送,我先去补个眠。”说完,她也不看僵在门前的木怀彦,直接转身关上门,继续磕磕碰碰地往床上摸去。好不容易沾到床板上,她暗暗长出一口气。 门外静了一会儿,才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叶曼青翻了个身,苦笑开来。 是她睡糊涂了,一时间根本就忘了身处何方。刚才这样的行为,好在是木怀彦,要被其他人知道了,那不得把她当荡妇看了? 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叶曼青掩面长叹一声,穿一个露肩露背的肚兜到处跑在现代当然是没问题,但在这个世界……按她看的那些狗血古代剧来说,她现在都可以对木怀彦以身相许要求负责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给狠狠扇开。 仗着木怀彦他们同情弱小的心跟着他们就已经够无耻了,如果卑鄙到去祸害那么个害羞老好人,她还真下不了手。但说白了,她也不能一直跟着人家,白吃白喝不说,这两“大侠”带着她绝对是个累赘。可是不跟着他们,她又真是无处可去,就算想打工也找不到地方。要不,索性给木怀彦他们做个丫环,就算她煮饭烧烤不如木怀彦,但好歹侠士也要换衣服的不是?洗衣服这事她总归是可以做的吧? …… 叶曼青刚走到楼梯口,就被楼下情景吓了一跳。只见昨晚空旷的大堂这时候竟是座无虚席,也不知道那么些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这些人大都是带刀负剑的男子,从二十多岁到四五十岁的不等。诡异的是,那么多人做在那,除了吃东西咀嚼的声音,竟没有一点交谈声。叶曼青脚步一滞,那些埋头苦吃专心不二的人忽地一下全抬头朝她看来,几十双眼睛不带情绪地盯着她,她吓得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转身就跑。 幸好那些人只看了她一眼,就毫无表情地又低下头吃饭,动作整齐地让人惊叹。叶曼青眼尖地瞥见坐在楼梯旁一桌的齐楚正冲她打手势,她踌躇一下,尽量放轻动作下了楼。一落座她立刻就虚软地瘫在木凳上,双腿直打颤。她刚要开口问话,齐楚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也只好不声不响地喝起粥来。 ------------ 第十一章 金刀镖局2 这顿早餐吃得真是诡异,叶曼青瞅瞅从开始就没抬过头的木怀彦,又看看难得神色正经的齐楚,无奈地搅着白米粥,一点胃口都没有。木怀彦垂着眼眸喝了两口粥,忽然伸手把中间的一小碟酱菜推到叶曼青碗边。叶曼青一怔,看着面前的酱菜和认真喝粥的木怀彦,顿时一股笑意涌出,舒缓了她有些紧绷的神经。心情放松下来,她也就没那么害怕了,转着眼珠子四处打量起来。 细看之下叶曼青才发现,这群诡异的男人中有两人正是他们昨晚投宿时坐在角落吃喝的那两人。除此之外,还有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蓝衣青年一行。他们依旧占了靠窗的位置,那蓝衣人临窗而坐,清晨明亮的光线柔柔地洒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都照得有些透明。叶曼青不自觉地看凝了神,那人的面容并不显得多英俊,反而因为虚弱而过于瘦削,但他的身姿却无时无刻不透出一种坚韧,衬着他微阖的双眸,清雅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坐在叶曼青侧边的齐楚忽然在桌下踩了她一脚,叶曼青回过神来就还了他一脚。齐楚龇龇牙,漫不经心地端起碗喝粥。叶曼青只当他是间歇性抽风,也不理他,专心解决自家温饱事宜。哪知她刚喝了半碗粥,那群男子忽然齐齐放下碗,动作整齐划一地推椅起身,看也不看周围的人,直直地走出客栈。那些人行走间都极有章法,每个人的步子都差不多大,排成两列,一步一踏声,简直跟军队差不多。 叶曼青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暗自压惊收魂。 齐楚睨笑一声,翘起二郎腿:“我说木头啊,‘不悔岩’的人这么大动静出现,还是十几年来头一遭吧?” “是。除了十五年前梁州之乱时百余名不悔死士尽数出山外,江湖中就鲜有他们的踪迹。”木怀彦轻轻搁下筷子,转头看向门外。 “诶,你今天这脖子怎么就是抬不起来?不会是落枕了吧?” 听到齐楚这么怪声怪气地问话,木怀彦顿时有些慌张地侧身道:“有人来了……” 他正坐在叶曼青对面,叶曼青看着他直想笑,忽听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刘叔叔、李叔叔,人家真的有很紧急很重要的事情要办,给我一天,不,半天时间就可以了!好不好嘛?好不――” 声音很快就到了门前,叶曼青一下站起身,就见一个结着发辫的圆脸少女嘟着嘴走了进来――正是叶曼青久等不着的郝灵灵! 正跟身后两个中年汉子撒娇的郝灵灵呆了一呆,才叫道:“青姐姐!”声音里竟已带了哭腔。 叶曼青心头一紧,刚才没见况风华,她就已经觉得不妥了,现在郝灵灵这么一叫,更让她起了不详的预感。她转出桌子快步走向郝灵灵,还未开口,耳中便听到一个极轻缓又极清晰的声音。 “灵儿,过来。” 正向叶曼青奔去的郝灵灵一愣,缓缓转身,待看到窗边坐着的蓝衣青年时,脸色忽地白了一下,怯生生地叫了声:“大哥。” 叶曼青微讶,却见那人已经睁开双眼,眼神虽是平静无波,但叶曼青却隐约觉得那人眼中有些许恼怒。显然郝灵灵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只见她蹭着地板磨了好久才磨到那桌前,低着头,半句话也不敢讲,完全不像叶曼青先前看到的那般活泼机灵。 那人的目光虚虚地在郝灵灵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重新闭上。桌旁的少年已递过一杯水送至他唇边,他摇摇头,轻声问道:“没事吧?” 郝灵灵用力晃晃脑袋,那人似也看到了般,唇边微微扬起笑意:“喝粥。” 郝灵灵偷眼看了下叶曼青,才轻手轻脚拉开凳子坐下,边上的少年早已机灵地道到厨房盛了粥放在她面前。 叶曼青看这兄妹俩默不作声的样子,也没敢过去打扰,虽然心中担忧况风华,但此时显然不是询问的时机,她只好又坐下握着筷子发呆。 木怀彦抬眸同齐楚交换了个眼神,齐楚坏笑着斜睨向叶曼青,木怀彦顺势看去,目光一触到她的发丝就匆匆转开,脸颊晕上一抹暗红。 叶曼青正神游天外,忽听一声小小的打嗝声,转头看去,郝灵灵正捂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对面的蓝衣青年,边上的少年手中正捧着满满一碗粥。 “饱了?” 郝灵灵忙不迭地点头:“饱了饱了,真吃不下了!” “楼因,一个时辰后再热了给小姐吃。” 郝灵灵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叶曼青止不住想笑,瞧这大哥当的,居然用吃的来吓唬妹妹!一旁的齐楚喷笑出声,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过来,郝灵灵更是怒目而视。蓝衣青年侧首微微一点头,立在他身后的一人迈步走来,正是昨日请求借房的那个壮汉。 只见他走到叶曼青他们桌旁拱手道:“昨日之事还未谢过,我家公子请三位过去一叙。” 叶曼青看到朝她眨眼的郝灵灵就想起身过去,想想又觉得不妥,身形一顿,一侧的木怀彦率先起身微笑道:“那在下三人就叨扰了,请。” 窗边几人已将两张桌子合并在一处,叶曼青跟着走过去坐在郝灵灵身旁,众人依次坐下。 那蓝衣青年拱手浅笑道:“昨日多亏兄台好心相助,在下铭记于心。敝人郝云栖,不知可有幸与三位相交?” “兄台客气了,在下木怀彦,这是敝友齐楚和叶曼青叶姑娘。” 齐楚朗笑一声见礼,郝云栖微笑着回礼,目光转到叶曼青身上:“叶姑娘似乎……与灵儿相识?” 叶曼青和郝灵灵相视一笑,郝灵灵便将她们如何被绑又如何脱困一一道来。此刻听郝灵灵这般叙述,叶曼青只觉恍如隔世,这短短数天中经历的事情太多太乱,没有一点真实感。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其他几人越听脸色越差。 “哼!” 郝云栖一声轻哼,正讲得兴奋的郝灵灵顿时噤声,叶曼青抬眼一看,只见郝云栖的面容满布冰霜,连木怀彦和齐楚都是一脸凝重。 “为何不求救?”郝云栖冷冷问道。 郝灵灵低头不敢做声,叶曼青皱眉答道:“……荒郊野外,向谁求救?” 郝云栖脸色微缓:“叶姑娘有所不知,灵儿自小体弱,从未离过家门。此次虽是擅自离家,但家中长辈也曾尾随,若灵儿遇险,定会护她周全。” 叶曼青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怪不得郝灵灵那么镇定,原来她的保镖就在身后呢!可这丫头,为什么宁愿跟她们逃跑也不叫人帮忙? “我、我才不是擅自离家,明明是二哥同意的,再说,再说,在车里也没危险啊……”郝灵灵的声音在自家兄长渐渐变的眼神下越来越低直至完全消声。 “你二哥……自有人收拾,明日你就跟刘、李二位师傅回家。” 郝灵灵忽地抬头:“不行,我要留在这里,我还有事――” 她的话被郝云栖的一连串咳嗽声打断,郝云栖整个身体都在抖动,仿佛体内的五脏六腑一并要咳出来一般,他原本就白净的脸颊此刻更是苍白如雪,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青紫。郝灵灵整张脸都吓白了:“怎么、怎么会……对不起大哥,灵儿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对不起对不起……” 那两个少年手法娴熟地为郝云栖抚背止咳,其中一人自腰侧布囊中掏出一个瓷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粒,用水喂了郝云栖吞下。好一会儿,那阵剧烈的咳嗽才渐渐止住。 “……灵儿,冷静。”郝云栖的声音虚弱地像是晨间的轻雾,随时都会消散。 叶曼青握住郝灵灵的手拉她坐下,只觉她的手冰冷无比,又见她的呼吸急促,顿时心头一惊。 “灵灵,冷静下来,你大哥没事!” 郝灵灵一震,惶急地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才问道:“大哥不是许久都不咳了吗?怎么会、怎么会……” 那个取药的少年头也未抬:“公子一接到三小姐离家的消息便联络各地的人手寻找,得知小姐将入中鸿城后更是星夜兼程赶来――” “……楼缘。” “楼缘失礼,请公子责罚。”那少年也颇为硬气,拧身便单膝跪地。 “罢了,我累了。” 郝云栖倚靠在椅背上,蓝衣揉在木椅中,他掩唇轻咳一声又道:“木兄齐兄,在下身体不适,便先告退了,下次再与二位畅谈。灵儿,跟我来。” ------------ 第十一章 金刀镖局3 叶曼青望着郝灵灵的背影若有所思,一旁的齐楚也在歪着头看着郝云栖众人上楼,嘴里咕咕哝哝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叶姑娘,那晚的那个人就是绑架你们的匪徒吧?”木怀彦的眼眸似水下青石,幽清分明却半点也看不透彻。 叶曼青一愣,才明白他说的是魏老三。 “是啊,那人名叫魏老三,是四个匪徒之一,那晚他等在那就是为了抓我们。”想起那日的事,叶曼青仍是心有余悸,“差点就被他逮到,幸好遇到你,说起来真得好好谢谢你呢!” 木怀彦却是脸色一黯:“叶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若不是在下犹疑不定,也不至于让那魏老三脱逃。更何况……更何况,在下险些害了叶姑娘!” 叶曼青神思微恍,那时他阻止她杀人时她是有怨恨的,不为其他,仅仅是因为他那般悠闲的姿态、那种轻松的语气,好像她的狼狈如此可笑……叶曼青忽地一笑:“你别在意我那会儿说的气话,真的谢谢你,你救了我!”让她免去那肮脏残酷的鲜血洗礼,让她不至于真的发疯。这些天的相处,她已经很清楚,这个叫木怀彦的男子,有着一颗怎样纯善的心灵。 木怀彦仍是皱着眉头,张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一直安静得有些过分的齐楚忽地一拍桌:“想起来了!” 叶曼青拍拍胸口白他一眼:“想起什么了?!” “嘿嘿……”齐楚抚着下巴贼笑,“郝家兄妹啊,我说怎么那个郝云栖的名字越听越耳熟呢,原来是金刀镖局的大公子!” “金刀镖局?” “纪州第一大镖局,据说镖局的牌匾还是当今皇上亲手题就。” 木怀彦几乎就是个名词解释家,基本上只要是叶曼青不懂的他都解释得清清楚楚。在他的细心“教导”下,叶曼青好歹对这个世界有了点常识性了解。 传说天地初开之时,云气飘飞水雾离散,独留下沉浊之物凝结为陆地,居于四方八合之中。时有神光自九天照耀而下,亮彻天地,积阴之物莫不消弭散尽,云风瞬清。山民自称天熙人,乃为“天之熙光”。 天熙大陆西线为沙漠雪峰大泽所围,东线临海,海岸线绵长。大陆自古以来便以黄道周天十二次为州城划分,建有十二州,从北至南分别为梁州大梁、烨州大火、烈州鹑火、凭州玄枵、纪州星纪、昴州鹑首、实州实沈、娄州降娄、禹州诹訾、颖州析木、随州寿至、并州鹑尾。 十二州各自为政,风俗各有不同。数千年来,各州之间征战不休,都想吞并其他州城一统天熙大陆,但从未有人成功过。直到三百多年前前朝太祖杨修武借凭、纪、禹三个中部洲城战乱之时起事,得以掌控三洲之地。后又以十五年之功,逐步夺得东部昴州、并州,北部烈州、烨州,西部梁州、娄州等,建都中鸿城,国号为“靖”,年号“修元”。南部实、颖、随三洲与其他各州分处墨江南北,本就相交不多,又见杨修武开国立朝,迫于其威势,便纳贡朝见,以臣属身份自居。由此,靖国从大局上统一了天熙大陆。 此后百多年,靖国朝政主要以养民息兵为主,十二州互通有无,渐成一国之势,州城之分淡去不少。可惜好景不长,后继帝王渐渐抛了祖先勤俭之风,贪图享乐而不思进取,罔顾百姓朝政混乱。上行下效,派驻各州城的官员贪腐之风盛行,搜刮民脂民膏不遗余力,抽税明目繁多花样百出。又加各州城税制变动频繁,随意更改,百姓不满之心愈重。 三十四年前靖炀帝即位后,朝政不但未有改善,反而愈加黑暗混乱。靖炀帝专宠伶人侯萧,每逢侯萧诞辰之时,连王公大臣都得向其敬贺。侯萧为人专横霸道,言语刻薄,为各州城将官所恶。安平三年,纪州刺史明尚言被污冒犯靖炀帝而被杀,其族人皆被流放漠北。安平五年,适逢夏季暴雨时节,各地山洪塌方灾害不断,尤以娄、禹二州境况最糟。洪涝之后便是蝗灾,庄稼颗粒无收,百姓食草啃树,难得一顿温饱。然而朝廷征收的田税却一分不少,被逼卖儿鬻女者不计其数。禹州风阴山一朝风起,义民揭竿求生,短短两日便连克胡里、罗库两城,诛贪官开粮仓,大快人心。一时间,天下各地效仿者如林中星火,昼夜更替,纷纷然十二州遍地都是义旗飘飞。可叹的是,靖炀帝却仍是每日笙歌夜舞醉生梦死。靖炀帝幼弟肃宁王请命出兵扫荡义军以靖国势,肃宁王自幼娴习兵法,傲岸不群,大军到处,各地义军闻风而逃。 安平七年,明家三子明展翼于烨州起事,联合纪州、梁州及凭州西部南宫世家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短短三天间便攻下凭州,生擒恰巧出城田猎的靖炀帝和侯萧等人。其时肃宁王仍陷禹州,鞭长莫及,待他快马赶回之时,靖炀帝已被斩首于中鸿城外。闻此噩耗,肃宁王仰天泣血,誓言不杀明展翼绝不二生。 此后双方争战达七年之久,终以肃宁王不甚误中流箭身亡而息战。其谋臣奉肃宁王长子为主,与明展翼议和。其子时年不过九岁,但眉宇锋锐已有乃父风范。双方议定,肃宁王一派退居墨江以南,互不相犯。 战事告定,明展翼专心稳定各州政事,并于次年建国称帝,改国号为“耀”,国姓为“明”,以火为德,定都纪州中部华韵城,称为“北烈皇朝”。年号“定元”,现如今正是定元十九年。 “金刀镖局总局设在华韵城内,建局十一年,在其他各州都设有分局。若不是有天子御笔亲书,哪有如此广的走镖范围?”齐楚道。 叶曼青一听倒有了兴趣:“这金刀镖局来头很大?皇帝怎么会给他们写牌匾?”十二州都有势力分布?她还记得况风华说的“各州官府不能越界办案”,如果真是这样,那这金刀镖局在某些程度上甚至比官府还靠得住。 木怀彦道:“据说金刀镖局总镖头郝震阳年少时曾同当年的明家三公子相交甚深。当年初出江湖的郝震阳凭一把银环金刀挑上纪、凭两州的胡门十八盘众人,经过三日三夜的浴血拼杀,虽将胡门十八盘搅得个七零八落,但郝震阳也身受重伤,几番遇险。幸亏遇上出游回乡的明三公子,才算得救。后明家遭难,郝震阳也曾联络江湖义士相与救助。” “没想到灵灵家的背景这么强啊!”叶曼青不由慨叹。 齐楚忽地冷哼一声,叶曼青斜眼看过去:“又怎么了?怨气这么重?” “哼!本少爷只是想到某人一路上提都没提过那什么‘弱女子遭绑架’的事!” 叶曼青表情一僵,却见木怀彦静静垂眸端起茶水啜饮,她这才恍然,从刚才起木怀彦就几乎没有正眼瞧过她。 “这个……那个……我、我忘记了……”总不能她见人就讲吧?再说那个魏老三都跑了,她就算想请他们去救人也没线索呀! 齐楚气结:“你……算了,本少爷要出去走走,你们自便!”说完,他也不理叶曼青,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哎――” 叶曼青讪讪地把伸了一半的手放下,压下那句“我跟你一起去”,面前似乎正专心品茶的木怀彦第一次让她觉得坐立难安。沉默许久,她喉咙中像是有蚂蚁在爬一般痒得难受,正想倒杯茶喝,不料却和同样伸手的木怀彦碰个正着。原以为木怀彦会缩手,不料他手指微一用力提起茶壶,顺势给她倒了杯茶。 “叶姑娘……想出去走走吗?” “是……呃,其实也不是很想,坐在这里喝茶挺好的,咳,挺好的。”叶曼青捏捏杯子,局促地道。 木怀彦轻笑一声:“走吧,在下也想去逛逛中鸿城呢!” 叶曼青愣愣站起身,耳边忽然飘来一句带笑的低语。 “第一次见叶姑娘这么紧张呢!” ------------ 第十二章 各有眉目1 顺着长明街一路漫步而行,叶曼青原本的些微不自在也慢慢消了。昨天刚进城,她的心态一直处在莫名的紧张中,过了这一日夜,眼前这些檐角弯斜古色古香的店铺楼阁倒显出些亲切来,她四处打量着,兀自看得津津有味。虽是清晨,街道两旁的摊铺早已竞相摆好,商人店主的吆喝招呼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往来的人流熙熙攘攘,叶曼青夹杂其中,只觉得这种淹没于人群的感觉让人安心至极。 走在叶曼青身旁的木怀彦也不言语,只是静静走着,偶尔有人挤过时才不动声色地拂袖护住她闪开。他的眼光缓缓抚过两旁的建筑,却不似叶曼青般充满新奇和赞叹,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平和。更多的时候,他看似随意的眼神,都落在茶馆酒楼中早早落座的江湖人士或是街道上行迹匆匆的刀客身上。 “木……木公子,今天街上的人看着有些不同啊!” 木怀彦回眸:“叶姑娘今日客气许多呢!” 叶曼青尴尬一笑:“前几天是我不懂礼数,你称我‘姑娘’,我叫你‘公子’哪里又算客气呢?”虽然她自己叫着别扭得很,但这些天的“常识补充”让她好歹知道,这天熙大陆的的男女之防虽然不如中国古代那么严格,可也没那么随便。上次她就多看了他们几眼,都有人当街叫骂,这境况,由不得她不谨慎。 “哦?这么说来,还是在下太客气了。不如在下也直唤姑娘的名字,如何?” 叶曼青瞠目,这种简直可以算是登徒子的话真是木怀彦那老实木头人讲出来的?她下意识看看四周,今天到处都显得不对劲,是木怀彦中邪了还是她起幻觉了?待回头看到木怀彦最角的笑意时她才明白过来,她被耍了! “木、公、子,很好玩吗?” 听到叶曼青从齿缝挤出的声音,木怀彦脸上的笑意愈浓:“叶姑娘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在下只好出此下策。若是齐兄在此,定能让姑娘开怀。” 叶曼青摸摸鼻子轻哼道:“别提他了!一提我就生气,从昨天起他就莫名其妙地老敲我头,待会儿见到他我非敲回来不可!” 这么玩笑一回,叶曼青不觉恢复了之前的轻松,说话谈笑都自在多了。 “齐兄的心情在下可以理解,只是,在下以为,叶姑娘也并不是有意瞒着被绑之事。” 叶曼青敛去笑容:“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一场无声的哭诉,她已经把那些压抑的、痛苦的东西倾泻殆尽。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方式。即便亲如微微也…… “说起来,其实在下也有错。”木怀彦笑容中带上一丝懊恼,“在下似乎也未曾向叶姑娘提起过,在下此次来中鸿城,一是私事,一是受一位老夫人之托寻找她莫名失踪的女儿。” 叶曼青一愣:“失踪的女儿?难道是……” 木怀彦点点头:“在下一路走来,陆续听闻各州城未婚姑娘失踪之事。路经纪州之时,在下偶然间救了一位被山贼围堵的老夫人,她带着女儿及一众家仆去投亲,不料半途上那位小姐莫名失踪。在下临走之时,老夫人托我沿路探寻,看是否能找到那位小姐的行踪。” “原来是这样……”叶曼青惋惜道,“可惜那个魏老三已经跑了,不然还能从他口中问出一些东西来。” 木怀彦窘笑道:“都是在下过于大意……” “你说一路走来都听到有人失踪的事?”叶曼青蹙眉思索,“那伙人行事都很有分寸,工具准备、手法言语上都非常熟练,说明肯定不是第一次劫人,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不过,他们抢这么多女孩子做什么?而且这么多年轻女子,又要藏到哪里去?” “叶姑娘说的是,据我所知,从半年前就有人失踪。听郝姑娘所说,中鸿城是贼人的目标所在,但中鸿城向来管辖严格,哪里能轻易――” 木怀彦忽然顿住,叶曼青也想到一个可能,两人对视一眼,便知道对方想的和自己无差。 “青楼!” 郝灵灵站在桌旁,看着楼因动作迅速地将床铺整理好,楼缘弯腰抱起郝云栖安置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在他腰间放了一个软枕垫好让他靠在上头。郝云栖的脸色好了一些,不会白得那么吓人,之时脸上的疲惫之色却半分也掩盖不了。她踌躇着倒了杯水送到床边,楼缘伸手来接,她摇摇头,自己坐在床边,喂郝云栖慢慢喝下。 “……大哥,对不起。” 郝云栖缓缓睁眼,轻咳一声道:“出去。” 郝灵灵坐着没动,楼因楼缘相视一看,躬身退出房间。 郝云栖缓了一会儿才道:“灵儿,药有带在身上吗?” 郝灵灵眼圈一红:“带着,大哥不用挂心,灵儿知道照顾自己。” “是么?怪不得云尧才放心让你出来,灵儿真是长大了!”郝云栖的声音轻淡似雨中烟幕,稀稀泠泠听不出真实情绪。 郝灵灵却是吓了一跳,她是被大哥一手带大的,自然明白他此刻心头起了怒意,当下急惶惶补充道:“大哥莫生气,二哥只说是近来京都局势变幻,让灵儿出来走走。” “云尧……”郝云栖忽然坐直身体,看着郝灵灵半晌,才又缓缓靠在垫子上,“他真如此说?” 郝灵灵转开脸,心头怦怦乱跳:“是。二哥说大哥在外修养,爹爹又闭关,他时常出门,家中就剩我一人,也显得寂寞。倒不如四处走走瞧瞧,长点见识也好。” “如此……甚好。”郝云栖沉默一会儿,又道,“你又怎会被掳?” 郝灵灵不好意思地刮刮脸:“那个……灵灵走累了,刚好那些人有马车,就……” 郝云栖一时无言,看了她一眼,忽然撑不住笑起来。这样的笑容不同于他面对木怀彦等人时那种疏远而极有分寸的笑,就像一朵白莲在风中缓缓绽放般,这沉静中瞬间的灵动,让他苍白的面容顿时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华。 郝灵灵忽地扑上去抱住他:“笑了笑了,大哥不许再生灵儿的气了!” “……刚说你长大了,怎么又撒娇了?” “不管不管,反正大哥不许生气、不许生病、不许咳嗽!” 郝云栖拍拍她的背笑道:“你再压下去,大哥就真得咳嗽了,咳……” 郝灵灵一个机灵坐起身,端了茶水过来,语气担忧:“大哥,都是灵儿害的,你还是回无恩谷修养吧!” “不用了,阿颜已经给我备足灵药,足够用上半年。此次是因赶路太急,过于劳累才会如此,修养一两日便会恢复,灵儿无需担忧。” 郝灵灵咬牙:“颜姐姐怎么会同意大哥出谷?”平日里看得最紧的就是她了,这次居然这么反常,由不得人不奇怪。 “知道你离家,阿颜也是担心不已,若不是她恰好有事需要离开无恩谷一段时日,只怕现在早揪着你这丫头的耳朵了!” “是是是!就知道你们‘心心相赢欺负我!” 郝云栖伸手敲了她一下:“贫嘴!” 郝灵灵摸摸额头:“那……大哥接下来准备去哪?回家吗?” “原本我是打算带你回纪州的,不过,既然云尧有打算,那便先留在此处吧。” 郝灵灵一惊:“大哥要留在中鸿城?” 郝云栖淡淡瞥她一眼,她赶紧改口道:“不是,灵儿的意思是,大哥留在中鸿城有事?” “陪灵儿长见识算不算?” “大哥!” 郝灵灵一跺脚,却见郝云栖忽然掩唇咳了一声,满脸疲色。她顿时暗恼自己太不知分寸,赶紧上前扶着郝云栖躺下。 “大哥,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见郝云栖点头,她才转身走出去,带上房门。 看着房门关上,郝云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眉间浮上隐忧。 ------------ 第十二章 各有眉目2 叶曼青盯着木怀彦,脑中却在盘算着这个猜测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事儿……还是等齐兄回来商量商量吧。” 见木怀彦不自然地转开眼,叶曼青偷笑道:“齐楚么……”她倒不认为那家伙能派上多大用场,能被她几句话说到脸红的人,恐怕比她还纯洁。 既然有了个方向,那这事倒也不急在一时。况且,关于青霓纹的事,其实也算一条线索。 想到这里,叶曼青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有件事――” 一个东西落在她头顶,她伸手一摸,居然是颗花生米。 “齐兄。” 叶曼青一抬头,就见齐楚那厮正倚在二楼窗口对他们露出一口白牙。 待他们走上酒楼,才发现齐楚并不是一个人,那个与他同桌共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有一面之缘的青霓派大弟子狄望舒。齐楚一脚搭在长凳上往嘴里抛花生米,整个一流里流气的浪子形象。狄望舒仍是一袭白衣,卸了背后长剑,长袍宽袖,倒像一位风姿潇洒的书生,同齐楚形成鲜明对比,只见他自斟自引,好不自在。 叶曼青挑挑眉,这两人放一块儿倒也不显得别扭。 看见木怀彦两人,齐楚挥了下手当做打招呼,倒是狄望舒起身相迎。 “木兄,久违了!” 叶曼青无声地看了木怀彦一眼,原来你们都认识? 木怀彦微笑着点点头,冲狄望舒一拱手,也不客气,当先坐下。 “本少爷一走你们就有心思出来逛了啊?”齐楚睨笑道。 木怀彦脸微红,低声说了句:“齐兄说笑了。” 叶曼青却没这么客气,她低头瞅准齐楚搁在桌子底下的那只脚,狠狠踩上去,用力碾了一圈,满意地看到他脸皮扭曲得跟便秘一般。 “咝――” 齐楚痛得直抽冷气,木怀彦和狄望舒两人却像是都没看到般,自顾自地闲聊起来。 “狄兄这几日想必十分繁忙吧?” 狄望舒给木怀彦倒了杯酒,正要往叶曼青的杯子里注酒时,却被木怀彦伸手拦住。狄望舒温和地笑了笑,转而举起一旁的茶壶给叶曼青添上茶水。 “尚可。距大典还有几日,各派门人陆续到来,这两天倒不是最忙的,因此在下此刻还能忙里偷闲。”狄望舒举杯一笑,“倒是木兄,数年不见,越发风采夺目啊!” 总算缓过劲来齐楚嗤笑道:“我说老夫子,你掉书袋的毛病还是没变呐!” “哦,不知某人抓人打架的毛病改了没?想来木兄也是这样被缠上的吧?” 齐楚一滞,叶曼青想起初见时他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要打架么”,噗嗤一声笑起来。看来这个狄望舒和齐楚的交情不浅,对他的脾性倒十分了解。 正说笑间,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狄望舒眉头微皱,就见一个青霓派弟子奔来楼来。 “怎么回事?” “回禀大师兄,是衡水派和巨鹰帮的人,他们……刚被流烟阁赶出来,正在楼下发酒疯。” 狄望舒握着酒杯的手一紧:“应姑娘怎么说?” “应姑娘请大师兄放心,说她还应付得来。” 狄望舒缓缓放下杯子,朝木怀彦三人歉意一笑:“抱歉,在下还有点杂务未处理,便先行告辞了。五日后的大典,请齐兄、木兄还有这位……” “叶姑娘。” “失礼了,请叶姑娘也同来观礼。” 叶曼青微笑道谢,狄望舒拱拱手,便跟着那名弟子匆匆下楼去。不久,楼下的喧闹声便渐渐小了。她探寻地看向木怀彦,木怀彦会意道:“五日后便是青霓派建派一百三十年的庆典之日,青霓派数月前便广发武林帖,邀请各路英雄赴会同庆。” “本少爷倒是对那什么‘流烟阁’还有那位‘应姑娘’比较感兴趣!”齐楚不怀好意地抚着下巴,“难得见老夫子这么着急……” 边说着,他便招手叫来一旁的跑堂小二。那小二也是久经沙场,齐楚的碎银子一塞,还没开口,小二便滔滔不绝倒豆子一般说起来。 “客官也是要打听流烟阁吧?咳,不是我说,来中鸿城的人十个有九个都得问这个。想想也是,那应姑娘天姿国貌,谁不想见上一面呐?可这流烟阁哪是那么好进的?就是家财万贯也得看应姑娘的心情好不好再说!那些个江湖人呐,除了打打杀杀啥都不懂,没几个钱不说,还想打进流烟阁,真是粗俗!也不想想,应姑娘可是狄公子的红粉知己!在咱中鸿城,谁敢惹上青霓派……”小二兀自唾沫横飞拉拉杂杂说个不停,直到齐楚摆手示意他离开时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叶曼青好歹听出点味儿来,自古美人配英雄,狄望舒这个红粉知己,看来是个艳名远播的名妓。她微微笑起来,这事儿来得倒真是时候。 齐楚两眼发光:“红颜知己?本少爷倒要看看,那个闷葫芦看上的人到底什么样!” “正好,在下也想见识见识。”木怀彦悠然道,“叶姑娘呢?” “能见到国色天香的美人,我当然是一百个乐意!” 齐楚狐疑地看看他们俩:“你们在搞什么鬼?” 木怀彦一笑,便将他们先前的推测说给他听。 “……找机会让老夫子给我们引见吧。”齐楚敲敲桌子道。 叶曼青想起之前没说完的话,斟酌了下才开口道:“有件事,我得跟你们说一下。之前,我被绑架时,曾看到那个首领的匕首,刀鞘的花纹……同日前你们说的青霓纹,一模一样。” 齐楚敲桌的手指猛地一顿:“你……确定?” “我原先也在犹豫,但――”如果真同青霓派有关,那这事儿就麻烦了。 显然木怀彦二人想得更深,木怀彦沉吟道:“狄兄的人品值得信任,如果真有此事,他定然不知情,如此一来……” 齐楚脸色凝重:“青霓派庆典在即,这事、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见他们如此慎重,叶曼青心头也罩上一层阴影。从她醒来后所经历的一切,都像笼罩在重重迷雾中。那具诡异的玉棺、腰间的夜明珠、脖子上挂的锦囊,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她心中难以言说的秘密。阿默的生死未明,她满身的毒血,更是压在她心头的巨石。连原本算不得出奇的绑匪,都可能牵连出一连串未知的问题。她仿佛站在沼泽前,每一步的前进都随时可能陷进不明的危险中。 回客栈的路上一路无话,他们三人少有这么沉默的时候。齐楚明显不适应,他找了个由头说笑几句,见叶曼青只是勉强扯出微笑敷衍他,便也不再言语。到了客栈,叶曼青只觉疲惫无比,跟木怀彦二人说了声,她便往房间走去。 “叶姑娘!” 叶曼青扶着门柱转身,就见木怀彦快步走到她面前。他的眼神柔和,就如同初见时那般,亲切又温暖,仿佛冬日里融融的暖阳,触手可及却又不会炙热伤人。她忽然微笑起来:“什么事?” 木怀彦呆了一下,似乎听到她的话才想起来般:“没……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好。” 她这么轻易点头,木怀彦又是一怔,好一会儿才略带狼狈地转身:“那、那我就不、不打扰了!” ------------ 第十二章 各有眉目3 叶曼青刚在床头坐下,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青姐姐!” 叶曼青精神微振,开门对门外的人笑道:“灵灵,你大哥好些了吗?” “嗯。” 郝灵灵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看着叶曼青道:“青姐姐,我能看看你右手上的伤吗?” “你怎么知道我……”叶曼青一惊,“况风华怎么了?” 郝灵灵只是摇摇头伸出手,叶曼青看了她一眼,才拉起衣袖解开右手腕上缠着的白丝带。已经过了好几天,那层血痂还未脱落,显出一种诡异的透明。叶曼青暗叹一声,她这身体真是糟糕透了,别说这个大伤口,就是平时偶尔磨破一点皮也不容易好,如果流血的话就更麻烦,止血的速度慢到让人抓狂。 郝灵灵倒抽一口气,秀气的眉紧紧皱起。只见她盯着伤口半晌,忽然抓住叶曼青未受伤的左手搭脉。 “……青姐姐,我要取一点血。” 叶曼青点点头,就见郝灵灵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卷开后,却是一个插满细针的布袋。针灸?叶曼青还未觉得惊讶,郝灵灵捻起一根长针轻轻刺破她的手指。殷红的血珠冒出,郝灵灵一手拿了杯子倒了半杯水,一手抓着她的手指浸入茶水中。随后,她摸出一个细颈白玉小瓷瓶,将那半杯水都装了进去,再小心翼翼地封口收好。 又一滴血珠冒出,郝灵灵脸色一变,就要伸手去碰。 “别碰!” 叶曼青拿起桌上散着的白丝带裹住伤口,抬眼就看到郝灵灵满脸不忍,顿时笑道:“灵灵你这副样子是做什么?这么个小伤口,一会儿就好了!”说着,她掀开丝带,果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青姐姐,为什么你会……” 叶曼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一醒来就这样了。算了,说说况风华吧,她怎么样了?之前她好像有沾到我的血,是不是――” “况姐姐确实中毒了,但只要及时服下解药就无大碍。可她……可她居然把我打晕扔在树林里,到现在也没个踪影!真是太气人了!”郝灵灵小脸涨得通红,她自然不会把况风华的真实情况告诉叶曼青。那日清晨,她醒来后没走多远就被一直尾随她身后的两位师傅逮住,带到中鸿城来。况风华生死不知,她心急如焚却完全无法可想。况风华嘱咐她要注意叶曼青身上的毒,可依她刚才搭脉的情形来看,叶曼青的情况还要更复杂。 “哦,那解药对我有用吗?” 郝灵灵一愣才黯然道:“你身上的毒不止一种,恐怕……” 看她这副样子,叶曼青调笑道:“总不至于我明天就命丧黄泉吧?” “才不会!不许乱讲!”郝灵灵一个激灵跳起来,“青姐姐才不会、不会……” 叶曼青心知她是不敢说出那个“死”字,心头微暖:“那不就得了?你还着什么急呀!你青姐姐我可是泼粪女侠呀!” 郝灵灵噗嗤一声笑出来,叶曼青舒了一口气道:“你况姐姐就没说什么时候会找你吗?” “况姐姐曾说若无意外,最多十天,她定会到再到中鸿城来。” “这样啊……那就先等等看吧!” “嗯!”郝灵灵转转眼珠子,忽然兴奋道,“况姐姐,我们去逛街吧!” 叶曼青一呆:“又去逛街?!”拜托,她才刚逛回来啊! “好嘛好嘛,人家从来没逛过街啦!” 被郝灵灵拖着往门口走去的叶曼青听到这话不由一顿,她扯开嘴角:“灵灵大小姐,先说好,我可是一分钱都没有的啊!” 郝灵灵见什么都稀奇,这边摊子转转,那边店铺看看,简直比叶曼青这个外来人口还有热情。 “青姐姐,这对玉镯怎么样?还有这支步摇!” 叶曼青回头看了看身后抱着一堆杂物的清秀少年,忍不住有些同情他。郝灵灵要出门,她家大哥自然放心不下,少不得要派人跟着。哪知郝灵灵抱怨一堆后居然挑了这个名叫楼缘的少爷,叶曼青还记得先前他在郝云栖跟前的样子。郝灵灵该不会在报复吧?叶曼青失笑地胡思乱想着。 “楼缘,这两样我要了!” 正努力不让怀中的东西散落的少年眼都没抬道:“小姐从不用这些。” 郝灵灵一滞:“……不管,我就要买!” 楼缘没再多说,静静走到摊主跟前付账。这时候,郝灵灵又兴高采烈地跑向下一摊了。叶曼青叹口气,走了两步又转回:“我帮你拿一些吧。” 楼缘退开一步,微微躬身:“多谢。” 话虽这么说,他却抱着东西丝毫没有给她的意思。叶曼青苦笑着转身,就见郝灵灵拿着一面绣鼓呆呆地看着前方。 “怎么了?” 郝灵灵喃喃道:“好漂亮的风筝!” 叶曼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觉眼前一亮,炫目的红瞬间竟有股燃尽天地的狂狷。定睛再看,原来是一只火凤凰形状的巨大风筝,高高地挂在几丈高的木杆上,艳红的凤尾随风飘舞,真像是要迎风高飞一般。那木杆光溜溜地立在路口处,看着好不招摇。木杆下,一人盘腿而坐,双手灵巧地摆弄着竹篾,他的前的地摊上早已摆了各色各样的风筝。 身侧有人走近,叶曼青侧头一看,却差点没笑出声。只见楼缘默默地抱着一堆东西望着杆上那只巨大的凤凰,一直没有表情变化的脸也有了点龟裂的痕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郝灵灵要真买了那东西,咳咳…… 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楼缘崩溃的表情,郝灵灵一步步走到摊前,开口就问:“凤凰怎么卖?” 那人头也没抬扔出两个字:“不卖。” 郝灵灵丝毫不以为意地笑笑,蹲下身,挑拣着地上的风筝。 “火凤高飞,若无青鸾相伴岂不孤单?” 那人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笑道:“青鸾来归,火凤自然相迎。”见叶曼青走近,他出声招呼道:“姑娘,看看风筝吧!” 那人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略黑的皮肤朴实的脸庞,第一眼看去很有种奇妙的熟悉感。叶曼青瞥了眼那人嘴角的笑纹,心中恍然,这人的笑脸就像她在各地都见过的那类和善亲切的老板。这样的大众脸,怪不得看着熟悉。如果真要在人群里碰到,她却不一定能认出来。 郝灵灵抓起一个散花仙女图的风筝道:“青姐姐,好看不?” “……好看。” 叶曼青话音未落,郝灵灵一个甩手,手里的风筝直接摔到楼缘怀中,弄得他手忙脚乱地去接,还顾忌着身上的东西别掉下去。叶曼青瞥她一眼,郝灵灵吐吐舌,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布袋丢给摊主。 “呐,不用找了!” 那人拉开布袋瞧了一眼,满脸的笑花都快把那双眯眯眼给淹没了。 郝灵灵站起身,笑容灿烂:“青姐姐,我逛好了,咱们回去吧!” 叶曼青自然没有异议,便由着郝灵灵挽着她的手往回走。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笑意连连地朝她点头,身边那根木杆笔直地竖着。眼光拉向高处,那只凤凰仿佛是风中的火焰,兀自燃烧跃动,像是要冲出天际。她们越走越远,转过街角,早已看不见那个摊子,只有空中那抹耀眼的红仍是醒目无比。 ------------ 第十三章 流烟阁1 流烟阁坐落于淳江支线河畔,临水而照,隐在浓密的柳树林后。行走其间,柳枝轻柔似少女玉臂,恋恋不舍地拂过游人肩背,仿佛要挽住行人的臂膀。清风自江面习习吹来,枝叶飘拂间,一栋清雅秀致的小楼便在这影影绰绰间不经意地露出半边脸庞,欲现还羞。 紫绡罗缎清风弯,暗香流光浮世传。粉面桃红羽扇扬,舞尽人间半生欢。 一路上众人都走得悄无声息,仿佛任何一点声响都会惊吓了居于林间雾中的住客。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一缕缕照进林中,晨光中的轻雾便如海中的气泡,起伏飘动,渐渐消失无踪。 不多时众人便已到了小楼门前,带路的狄望舒脚步微顿,那扇雕花木门便已从内打开,一个寰鬓轻挽的少女静静立在门侧,躬身行礼,举手投足间自有股脉脉动人的情态。狄望舒微微点头,便领着众人一路穿行而入。那小楼从外头看不过是方寸之地,不料内里却别有情境。楼后是一片小苑,细水蜿流其间,石桥巧致跨越水面之上,花蝶扑飞,枝影间隐有亭阁檐角飞斜而出。 郝灵灵挽着叶曼青的手臂,小鼻子皱啊皱的,看得叶曼青失笑不止。 所谓拣日不如撞日,原本齐楚还想着等狄望舒空了些再提议来这流烟阁瞧瞧的,不想清晨刚起身不久,就见狄望舒急匆匆地从客站门前经过。问清他原来是往流烟阁而来,齐楚便顺口说一同来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美人。狄望舒许是心中有事,也不理齐楚的调侃,带着他们直奔淳江边而来。 难道是那位应姑娘出了什么事?叶曼青暗自揣测着,昨天听到小二那样描述,她对这位中鸿城第一美女也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在到了这栋小楼后,更是如此。因为这个地方,居然就是那个疑似妓院的流烟阁,而不是她以为的藏娇金屋。 走过石桥,拂开垂荡的柳枝,便见一间八角亭如夏日睡莲般静静浮于水面之上。亭中一人绿裳如翠玉融润流泻在圆凳周围,优美的身姿背对着众人倾身伏在身前案台上。 木怀彦等人不敢冒昧进入,便在亭外数丈处停步。狄望舒的脚步越发轻缓,似怕惊吓了空中的每一粒尘埃。他刚迈进亭中,那人背影一动,缓缓回身粲然一笑。 “望舒,你来啦。” 亭外等候的众人都是一愣,只见那女子的容颜秀丽精巧,黑眸清若墨玉,雪肤晶莹细腻,双颊似桃韵轻拂,呈现出某种难以言表的动人气韵。谈笑间脸上便现出浅浅的酒窝,让人心怜不已。但真正叫人惊讶的,却是她说话的方式,一字一顿、像是初初学语的幼童般,缓慢又稚气。她的声音轻柔和缓,奇异地有些低沉,且带着一丝喑哑。 狄望舒微笑着颔首,脸上的焦躁早已隐去。他转身朝众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残秋,这几位是我的好友,行经中鸿城,便来看看你。” 叶曼青疑惑地看了狄望舒一眼,他在介绍他们时并没有转身,反而是面对着那个女子,脸颊都没侧一下。但见那女子凝神望着狄望舒,直到他说完时才朝着众人致礼。 “小女子、应残秋见过诸位。” 狄望舒的目光看向案台上的古琴道:“你又在擦琴了?不是说了等我来做吗?” “闲着、也是、无事,琴者便该、亲手侍琴。”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这下连其他人也觉出不对劲了,这两人对谈时,眼睛都没有离开过对方的脸。郝灵灵扯扯叶曼青的衣袖,探寻地看着她。叶曼青心头隐隐已有答案,略带惋惜地看看应残秋,微叹着摇摇头。 众人观望的时刻,先前开门的侍女已领了其他的婢女撤去琴案,送上圆凳香茶,在石桌上围了一圈,转瞬间便布置妥当。 “诸位请坐。” 刚坐定,狄望舒便开口问道:“东西在哪?” 应残秋招手,侍立在她身后的侍女躬身退开,匆匆出了凉亭。不多久便回转而来,双手托着一副卷轴递给狄望舒。狄望舒打开卷轴,只瞧了一眼便冷哼出声,将卷轴拍在石桌上,脸上隐隐带了怒意。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齐楚调笑道:“是什么东西竟能把老夫子你气成这样?” 狄望舒不语,只是将卷轴递给他。齐楚拉开一看,口中轻“咦”一声。叶曼青暗地踩了他一脚,他才不甘不愿地把卷轴传给其他人看。 那卷轴原来是一幅三尺长的画卷,略带暗黄色泽的画纸上绘着一个揽镜独照的身影,绿裳玉颜,镜内外相互映照,让人怦然心动。 叶曼青莫名地看了看静默饮茶的应残秋和脸色肃穆的狄望舒,这画中人明显是应残秋,只是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青姐姐,你看这里!” 郝灵灵指着画中应残秋露出的半边脸,只见她的额角处绘了一朵怒放的花朵,花瓣丝丝翻卷如龙爪,似散非散。 “这是……” “离境花!” 所谓离境花,只是传说中天地分离瞬间由灵气凝聚而成的绝世奇花,其行若风卷云散,其香似天息地气,食之可离散俗尘飞登仙界。这是《左丘?奇花志》中的记载,但实际上,谁也没见过离境花。更多的时候,这种花只是作为一种祥瑞的象征。但自数年前开始,离境花却代表了另一种含义。 神偷――离境。 以收集天下奇珍为嗜好,出手前会送上绘上离境花标志的目标图谱,嚣张又神秘的江湖第一神偷,从未失手的离境。 “我倒要看看,这第一神偷是个怎生模样!”狄望舒手中的茶杯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齐楚扬扬眉:“本少爷也想瞧瞧,这家伙到底有什么能耐!” “有齐兄、木兄相助,自然再好不过!”狄望舒看向应残秋,“残秋?” 叶曼青苦笑一声:“应姑娘似乎在、发呆?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从坐下后她就感觉到了,应残秋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打量她。 接触到叶曼青的询问的眼神,应残秋猛地一颤:“失、失礼了!” 叶曼青微笑着表示不在意,一直未出声的木怀彦忽然道:“离境通常在离境花出现后的三天内下手,我和齐兄恐怕要留在此处,直到此事结束。” 狄望舒点头道:“确实如此,建派大典之日即将到来,在下恐怕会分身乏术。此事,便托烦两位了!” “老夫子,这个人情本少爷记下了!” 木怀彦侧头对叶曼青道:“此事恐有变数,叶姑娘是否同郝姑娘回客栈安身?” “嗯,我们在这大概只是累赘吧!”叶曼青自嘲道,“灵灵你说呢?” 郝灵灵微一犹豫便也点头赞同,不料另一人反应却颇为激烈。只见应残秋豁然起身,连茶杯被衣袖扫落在地也没注意到:“我、我害怕,可否请两位、留下陪、陪我?” “这……” 狄望舒为难地看向叶曼青,叶曼青会意点头:“如果能帮上忙,那我们当然非常乐意留下来。” 狄望舒感激地朝她点点头:“在下先行谢过!”他声音忽地一柔:“残秋,我还得赶回山上安排庆典之事,有木兄他们在定然没问题的,你……小心,我得了空便尽快赶来。” “望舒,莫忧。” 眼看着日头渐高,狄望舒道一声告辞,便急忙往外行去。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柳树林中,叶曼青收回目光,正对上木怀彦略有些不赞同的眼眸。她笑了笑道:“有你们两位‘大侠’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齐楚带着笑意哼了一声,木怀彦的眼神飘开,唇边泛起微微的笑意。 叶曼青垂眼敛眉,没有忽略应残秋闪躲的目光。 ------------ 第十三章 流烟阁2 轻纱缠酥手,玉妆薄红颜。笑靥倚风归,谁知青丝愁? 木怀彦和齐楚被安排在东边的厢房,郝灵灵坚持要和叶曼青住在一起,应残秋便将她们俩安置在她房间隔壁。 流烟阁的布置处处都是用心至极,红木雕花绣床、仕女游春图屏风、镂空青铜香薰炉,每一处的摆设都清雅精致,再加上飘飞的粉红纱帐,更添了几分旖旎气息。同这里的房间一比,客栈里所谓的天字号房简直就是柴房。 叶曼青正暗自感慨着,门外一个轻柔的声音道:“两位姑娘,小姐请二位一同赏花。” 赏花? 叶曼青和郝灵灵对视一眼,先前不是在亭子里坐了半天么?再说赏花不是该在清晨的时候吗?现在都临近傍晚了,有什么花可赏的?夜来香? “多谢,请稍等。” 跟着这个叫青蓝的侍女来到后院,应残秋正挽袖修剪盆花,长长的青丝从她后背垂下,在绿裳上蜿蜒,勾勒出她瘦弱的背影。青蓝上前几步,端水让她净手。 “两位请坐,小姐言语不便,青蓝这里僭越了。”青蓝微微躬身道,“园中的花树都是小姐亲手栽植,这两日恰逢花期,便冒昧请两位来观赏。” 郝灵灵笑嘻嘻地跑到一株长着淡紫色花苞的树旁:“啊呀,灵灵是第一次见到‘弥音’呢,真的好漂亮啊!” “你、识得、弥音?” “灵灵也是听说的,弥音色紫芬芳,多蕊重瓣,花瓣间隐有紫红色花丝晕散。传闻弥音花开一夜,可随乐声绽放,满树花香,是难得的奇观呢!”郝灵灵兴奋道。 闻言,应残秋唇边绽开笑花:“确实、如此,今、今晚便可、得见。” 正说着,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咦,你们倒来得挺早的嘛!” “喂,我们在这赏花,你来凑什么热闹?”叶曼青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齐楚他们。 “诶,你这客人倒比主人家还霸道啊,连饭都不让吃吗?” 青蓝微笑道:“小姐说晚膳便在苑中吃,恰好可以赏花。”青蓝招手,便见数个婢女轻巧地将桌案圆凳摆好,酒水陆续送上。 应残秋说话不方便,那青蓝却真真是个灵巧的侍女,巧语笑靥地招呼着众人,倒真像个尽职的女主人一般。应残秋在主座上微笑着看着众人,时不时眼光就飘向叶曼青。 叶曼青只当做没看到,心里却暗自想着应残秋会不会是她生前认识的人……阿呸,她还没死呢,还生前?!该说是和这个身体、这个身份有关联的人。 饭毕,侍从撤去杯盘换上瓜果茶水,青蓝将瑶琴放好,应残秋挥手示意,她便带着其他人退了下去。 “残秋献丑,抚琴、一曲、助兴。” 叶曼青惊异地看去,只见应残秋白玉般的手指轻巧地拨弄着琴弦,琴声便如潺潺流水般流转而出。那曲子开端静谧,似山中清泉叮咚作响,让人不由静了心。进而灵动欢欣,琴音跳跃。叶曼青仿佛回到和微微一同玩笑的时光,奔跑追逐嬉戏玩闹好不开心。脑中画面一转,便见幼年的她欢笑着奔向一个苗条的人影,嘴里不停地叫着—— “阿姐……” 琴弦“铮”地一声锐想,叶曼青全身一震,猛地睁开眼,却见众人都一脸惊异地看向应残秋。 应残秋怔怔地握着右手,指尖有鲜红的血流出:“手、手生,让诸位、见笑了……” 七弦琴已断了一弦,应残秋显然不在状态中。叶曼青起身走到她身边,抽出手绢为她包扎。应残秋手指一颤,抬头看向叶曼青,嘴唇微动。 郝灵灵忽然惊叫道:“快看!弥音开花了!” 只见那一树花骨朵不知何时已开了大半,齐楚叹声:“果然是闻乐开花的弥音,可惜只开到一半弦就断了……” “残秋汗、汗颜……” 叶曼青望着那一树淡紫的花朵,又是惊叹又是惋惜,刚才她忙着听曲子,根本就没来得及看花开的过程。 “若诸位不嫌弃,在下倒可以觍颜一试。”木怀彦突然出声道。 应残秋起身道:“木、木公子请。” 木怀彦在琴案前坐定,清幽的眸子微微开阖,不远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层层薄光,浅浅的暗影浮动,似将他的面容都笼罩其中。叶曼青仿佛又看到初次相见时的他,面容亲和却总瞧不真切。他的嘴角浮起淡淡笑意,古琴相伴,花树映照,他的身影忽然显出几分飘渺。叶曼青几乎生出错觉,似乎他本就该如此,清雅虚渺,高洁而不可触碰。 木怀彦起手试音,只听“铿然”一声,他按琴止音,手指轻轻拨动,似笔墨轻勾,寥寥几笔情境初现。琴弦再勾,融融春光忽然倾泻而出,熏出满园春色。青草漫漫春光浅,彩蝶翩翩春情闲,复见黄鹂枝头跳,方知不尽春意闹! 园中花香渐渐浓郁,熏人欲醉。叶曼青瞪大双眼,望着木怀彦身后的花树。她竟能肉眼看见花朵缓缓绽放的每个瞬间! 淡紫色的花瓣一点带你绽开,紫红花丝缭绕,无数微微颤动的花朵让整棵花树都轻轻晃动起来。眼前的这一切仿佛是个紫色幻梦,木怀彦眼睑微垂,指尖仿佛在传递着他心中的欢欣,琴音欢快地流淌而出,缠绕着一树花香飘荡。 叶曼青的双眼有些模糊,只觉得那个独坐奏乐的身影几乎已经融入那淡紫色的光芒中,她的喉咙忽然发紧。 “……好美……” 一曲弹完,那曲音却仿佛仍在园中飘荡。好一会儿,齐楚才长出一口气道:“没想到木头你还有这样的琴艺……” “齐兄过奖。”木怀彦浅笑,眸光转向叶曼青,“叶姑娘?” 叶曼青声音干涩:“好神奇,真的开花了!” 木怀彦转头看看那铸怒放的花树,笑意愈发清浅:“弥音的奇妙之处便是在此。” 他映花而笑的样子太过……叶曼青无法形容,只是匆匆转开眼,端起案席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喝完仍觉得不够,正要再倒,身旁的应残秋已经执壶添盏。她一怔,忽然笑道:“我也来试试好了!” 说罢便起身走向木怀彦,木怀彦让了琴,她抚着琴弦轻轻呼出一口气。手指一动,琴音乍起。转瞬停手,她无视满脸惊愕的郝灵灵,又用眼神压住捂嘴就要爆笑的齐楚,看向静静坐着专注地盯着她的应残秋。 “应姑娘觉得我弹得怎么样?” 应残秋微愣:“叶姑娘琴、琴技出众,残秋、佩服。” “啊,过奖过奖,好久不弹都生疏了!” 叶曼青微笑道,眉梢微挑地看向呆怔的齐楚和郝灵灵。她有些得意地站起身,不想正对上木怀彦含笑的眼眸,顿时脸皮一热,呐呐站着不动。 忽听一声轻咳,只见齐楚暧昧地朝他们眨眨眼,叶曼青只觉脸上更热,当下狠狠瞪了他一眼。 众人继续赏花笑谈一番,夜色渐深,这场赏花听琴会只得落幕。回去的路上,郝灵灵和齐楚两人一直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讲什么。叶曼青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总觉得他们说的事跟她有关,恨不能冲上去把齐楚那个大嘴巴踩个半死。走在她身旁的木怀彦始终和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偶尔他的影子映在她身上,她就禁不住想走快一些。但走着走着,反倒是他们两人落在了后头。 “叶姑娘……” “嗯?” 叶曼青侧头,目光却只在他颈部以下打转。却见木怀彦手臂微扬,自然而然地从她头发上拈下一片绿叶。叶曼青身体半僵道:“谢、谢谢。” “不客气。”木怀彦的声音蒙了层笑意,“叶姑娘的琴声真是叫人过耳难忘。” 叶曼青微窘:“你直说就好了,那就是一噪音!” “不,姑娘的姿势都是极好的,只要多加练习,定能进步神速。”木怀彦停步正色道。 叶曼青脸皮抽动,天知道她那个架势是怎么来的!那不过是她为了满足微微那家伙的cos癖好才练出来的…… ------------ 第十三章 流烟阁3 是夜风清云寂,流烟阁在层层树影中被黑暗重重包裹,一派宁静祥和。倏忽,熹微的夜光下两条黑影一晃而过。其中一人似背负重物,行动略缓,在跳下长廊时脚步一顿,踢在栏杆上发出一声轻响。 “谁?!” 楼中一声低喝,眨眼间一道黑影已经激射而至,黑衣人大骇,身体一歪便要摔下楼。先行跳下楼的那人飞身向前托住他,手中劲道一带顺势将他甩向庭院外。 “……走!” 那人也不犹豫,迅捷翻过院墙,沿着江岸疾奔远去。眼见同伴安然离开,留下的那个人却是脚跟急旋,堪堪躲开刀锋般袭至身后的劲风。 “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留下一叙。”清和的嗓音淡淡传来,似乎真在邀请久未逢面的旧友般。 黑衣人不语,也不回身,甩手便是一把银针飞散射出。他脚下动作不停,脚尖用力猛地蹬地往院墙窜去。眼见就要踏上墙头,他心中警觉突起,收身后仰的瞬间,一道剑气便迎面削来。黑衣人惊骇中只得挥臂格挡,但听“铿锵”一声刀剑相击声,那黑衣人借力窜出一丈远,右臂的衣袖却被划开一道尺长的口子。 “想走?也得和主人家打个招呼啊!”墙头一人懒洋洋道。 两面逢敌,想要逃脱几乎不可能,黑衣人却只是屏气敛声,持刀横臂护在身前。 站在二楼长廊上的人影迈出一步,暗淡的天光深深浅浅涂抹在他的脸庞上,即便是如此模糊的光线中,也似乎能看出那细腻的线条勾勒下的清俊面容。 “这位朋友,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请莫让我二人为难。” 黑衣人兀自垂头不语,脚步轻轻收拢聚力。 “啧,说这么多干什――” 墙上那人疲懒的声调忽然被一声尖叫打断,见他们两人分神,那黑衣人瞬间出手,手中银针飞射向长廊,他自己却猛地回身扑向墙上之人。虽是突袭,墙上那人却是嗤笑一声,掌中剑横旋急速扫向黑衣人。哪知黑衣人不过是虚晃一招,手中匕首只在剑身上一点便弹射开来,跃向另一侧院墙。 眼见就要脱逃,黑衣人身侧突然横插出一只手掌,不疾不徐,恰恰扣住他的左腕,那个原本站在楼阁上的人不知何时竟已到了他身边!黑衣人侧头一瞥,眼中蓦地闪过决绝之色,右手短匕高高扬起,毫不留情地切向自己的手腕。 “何苦……” 只听一声轻叹,那人松手击开匕首。黑衣人微微一愣,见那人没有追击的意图,便反应迅速地跃向墙外,几个起落间已跳出流烟阁,扑入黑重重的柳林中。 “臭木头,你心软个什么劲啊!”齐楚气哼哼地跳下墙,剑柄几乎要戳到木怀彦脸上。 木怀彦摸摸脸,好脾气地笑笑道:“齐兄,应姑娘那边可能有变,还是速速赶去为宜。” “哼!” 齐楚甩袖负剑于背,大踏步往正房走去。木怀彦回头看了一眼黑逡逡的树林,缓步跟了上去。 还未走两步,又是一声尖叫。 这声音一传出,齐楚和木怀彦脚下的动作瞬间快了数倍。因为,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郝灵灵! 刚走到上房,便见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奔出。待近了一看,原来是那个伶俐的侍女青蓝。 “小姐不见了!小姐不见了!” 木怀彦伸手扶住青蓝,顺势将她推给身后的齐楚,脚步越发迅疾,转瞬便已到了叶曼青和郝灵灵的房间。此时他也顾不得礼仪,手上一用力便推开房门,正要迈入,一个人影突然冲了出来。 “青姐姐、青姐姐……不见了!”郝灵灵衣裳凌乱,显然是匆匆起身。 木怀彦不语,脚步沉沉迈入房中,寻了火折子点亮房中灯烛。亮光骤起,他双眼微眯,眼光迅速扫过房内物事。除了床铺不整,其他地方并无异常。只是,少了那个倔强又矛盾的女子。 郝灵灵回转进屋,神情稍定。齐楚拖着青蓝也跟了进来,一见郝灵灵的样子就怪叫道:“瞧瞧你什么样子!还不快把衣服扣好!” 郝灵灵一怔,青蓝乖巧地走上前,帮她整理好衣服。直到这时,郝灵灵才缓过神来,脸刷地一下红了。 “郝姑娘、青蓝姑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木怀彦眸光幽深,虚虚地在两个女孩子身上扫过。 郝灵灵心头突地一跳,不由开口道:“我……我不知道,半夜我睡得迷迷糊时,突然听到尖叫声,吓醒了才发现,青姐姐竟然不见了……” “青蓝姑娘?” “奴婢伺候小姐睡下后,便在矮榻上睡着了。夜间忽觉风冷,奴婢睁眼一瞧,就见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奴婢心知不好,往小姐床上看去,就已经……” 齐楚恨恨一拍桌:“好个离境!竟然在本少爷眼皮底下把人带走!” “……不是离境。” 众人讶然,只见木怀彦凝眸看向在夜风中晃动不止的烛火,平素温和的声音透着几分虚渺:“离境向来独来独往,但适才交手那人身无长物,若要带走两位姑娘,那人必有同伙相助。” “不错!差点忘了这事!”齐楚抚掌叫道。 “况且……”烛火飘忽,映得木怀彦的脸庞忽明忽暗,光影重叠,“那人,是个女子。” ―――――――――――这素代表扛着人逃跑的黑衣人的分割线―――――――――― 因同伴援手才安全脱身的黑衣人肩上扛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快速地在江边奔跑着,他黑色的身影几乎融在夜色中,若不是他经过之处有草叶呼啸拂过的声音,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夜风呼呼而过,黑衣人快速地纵跃间,已到了一个隐蔽的渡口处,隐隐可以看到一艘米白色的小篷船飘在芦苇荡中。他放下身上背着的重物,转身去解缠在木桩上的船绳。 “就这么走啦,也不打声招呼?” 轻盈盈的浅笑声近在咫尺,黑衣人惊吓中转身,顺手抽出短匕回身削去。匕首只在夜风中迅疾划过,黑衣人心下惊骇,缩身退出几步,回刀护住要害,大喝一声:“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藏头露尾的哪是英雄所为?” 风中飘来一声嗤笑:“藏头露尾?你在说你自己么?” 黑衣人一滞,顿时羞恼,手中匕首舞出一睹银墙。 “有本事出来!” 轻笑声再起,似乎就在他身后,黑衣人大吼一声,匕首胡乱挥舞左右冲刺。笑声连连不止,黑衣人怒吼声声。 忽然,那个不辨男女的声音轻轻“咦”了一声,只见黑衣人顺势扯住地上的重物,弹向那不知何时已断开缆绳渐渐飘远的小篷船上。 “想走?” 那声音蓦地一凝,黑暗中朱红色的流光瞬间闪过,击向半空中的黑衣人。眼看就要被打个正着,那黑衣人突然奋力振臂,甩手将手中之物砸向那道红光。 “哎呀呀,真麻烦……” 空中的红光瞬间后退,一道人影倏忽飘出,挥袖扬臂间,红光迅即隐没。那人抄手向前,恰恰接住半空落下的重物。 “好沉好沉……冒我的名就为了这个?”那人自言自语地解开手中的麻袋,手中红光再现,照向袋中人的面容,触目一看却是一愣,“这――”尽管光线昏暗,但凭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个女子并不是那个名扬中鸿城的流烟阁应残秋。而且―― “唔,有点眼熟……”那人煞有介事地抚着下巴,模糊的红光映在他的下巴上,优美的线条似玉石雕刻而出般。 忽然―― “姑娘,装睡是不对的哟!” “并不是装睡,只不过刚刚惊醒罢了。”叶曼青静静睁开眼道。 那人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扣在她的脖子上,看似半点力也没用上,但叶曼青相信,只要他一动念,她的颈骨绝对不堪一击。 “原来是我惊扰了姑娘的好梦,真是抱歉抱歉……” 那人脸上的笑意像是开到花期末尾的花朵一般,灿烂得简直到了泛滥的地步。叶曼青微微眯起眼,只觉得眼前这张笑脸看着眼熟无比。尤其,在这样鲜红的光芒照射下―― “风筝老板?!” ------------ 第十四章 暗潮1 临近青霓派庆典,中鸿城中来了许多劲装打扮的人,原本就很繁华的街道简直有些拥挤了。各门各派的弟子成群结队涌进城来,刀剑棍棒斧钺勾鞭,真是十八般武器齐上阵,让些个平头百姓看得眼花缭乱。路上时不时就可见不同门派的人相遇,客套一番便展开一场龙虎斗,搞得附近的小摊贩都变得机警无比,稍有不对立马收摊走人。更别说其他的酒楼客栈了,更是一天三五次地上演锅碗瓢盆满天飞的大剧目。这样的“热闹”场景,真是累坏了青霓派的一干弟子,整日满城转悠着四处救火。 郝灵灵趴在窗边,看着下方一团混乱的场景,不由暗自摇头。幸好没人敢在同知客栈闹事,不然每天这么吵,哪还睡得着觉?一想起狄望舒乌黑的眼袋,她就更加庆幸。 “……你那位朋友找到了吗?” 郝灵灵转头,只见郝云栖轻轻翻动书页,眼睛半分未离,似乎刚才他根本没有开过口。她郁闷地摇头:“没有。” “既然这么担心,要不要我动用局里的人帮忙找找?”灵儿似乎对那个姓叶的姑娘颇为在意,又是陪她逛街又是为她置办各类物事,连流烟阁那等地方也跟了去。此次幸好灵儿安全无虞,不然…… “……不用了。”郝灵灵看向窗外,背对着郝云栖道,“中鸿城内并无分局,其他师傅也是初来乍到,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况且,狄公子这两日暗地里没少用心,也没探出半点踪迹。”回想昨日狄望舒得知应残秋二人失踪时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惊讶,竟然会在这位以清雅温和著称的男子脸上看到那种冰冷得完全不带半点情绪的表情。 郝云栖放下手中的书本,推着轮椅靠近窗边:“木兄和齐兄呢?” “齐楚还在到处找人呢,木大哥……”郝灵灵忽然打了个冷颤,话音一顿。 “怎么?”敏感地察觉小妹的变化,郝云栖抬眸问道。 郝灵灵摇摇头:“没,只是、只是觉得木大哥……好奇怪。” “嗯?” “之前灵儿一直觉得木大哥是个脾气很好的谦和君子,尤其是他笑的时候,亲近极了。可这两天……”郝灵灵突然说不下去,自从叶曼青失踪后,木怀彦的表现总让她感觉怪异。但真要说起来,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挂着亲和的笑容。行事也依旧不疾不徐,反倒是齐楚更着急,整日整日在四处晃荡。应残秋失踪后,他们几人便没有再呆在流烟阁的理由,齐楚和她都回了同知客栈,可木怀彦却坚持要留在那。 “灵儿也长大了呢……” 看着郝灵灵一脸迷糊的样子,郝云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嘴角绽出一丝笑意,“好像不久前还是那个趴在地上耍赖的小胖妞,突然间就长这么大了――” “大哥!”郝灵灵羞恼地叫了声。 郝云栖轻笑着摸摸她的头道:“是是,大哥不说了。至于木兄的事,灵儿也无需多想……” “嗯。”郝灵灵点点头,“青姐姐初来乍到,几乎不认识什么人,到底是谁要绑她呢?” 郝云栖凝眉:“按你所言,来人既不是离境,而叶姑娘与你同榻而眠,为何她被带走你却半点不知?以你的体质……” “大哥的意思是……不对,那天我完全没感觉到有中什么迷药类的东西。” 郝灵灵皱眉回想,忽然浑身一震,“那日,弥音开花了!”弥音的花瓣混合云峰茶,是调神养息的好方子,而云峰茶正是青霓山独产的精品茶叶。她居然忘了这一层!怪不得那晚睡得特别香甜,以至于被惊醒时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唔,弥音的花期短暂,恰恰选在那一日,只能说明,流烟阁有内贼。” 郝灵灵一惊:“那他们怎么会知道那日我们会呆在流烟阁?” “叶姑娘既然无人相熟,也许,对方只是临时起意,顺手将她一同带走而已。”郝云栖眯眼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道。 “怪不得木大哥会留在那里,看来……”郝灵灵低喃几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大哥……是要一直留在中鸿城吗?” 郝云栖笑意微敛:“我久未出谷,对现今形式所知不多。云尧既然如此安排,想必近日也不是回纪州的时机。此次青霓派大典,少不得要留在此地。” “可是大哥你的身体――” “无妨。” 郝灵灵一下子泄了气,她这个大哥平日里看起来对什么事都是淡淡的不在意,但真有了决断,便是山崩地裂也绝不更改。 “好了,小丫头,你当我不知你想混上青霓山么?” 被一针见血指出想法,郝灵灵半是心虚半是耍赖道:“反正狄公子有邀请灵儿啊,要是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 郝云栖失笑,忽然房门从外被推开,只见楼缘端着药汤走了进来:“公子,吃药了。”他看也不看郝灵灵,直直走到郝云栖身旁,将药碗递上。 郝灵灵吐吐舌,暗地里做个鬼脸,才在郝云栖带笑的目光中走出去。一出门她的笑脸就塌了下来,眉间爬上隐忧。 况姐姐生死不明,青姐姐又莫名失踪,再加上二哥先前交代的事,大哥还坚持要留在这,真是一团乱…… 离同知客栈不远处的街角处,一对卖头饰胭脂的父女招呼着过往的客人。这几日多了不少女侠的踪影,因此生意格外的好,那老父亲满脸笑得跟花开一样,乐得嘴都合不拢。 天色渐黑,眼看没多少客人了,父女俩便收拾收拾摊子离开了。那做爹的挑着货箱,一步一摇地踏在青石板上,弯曲的扁担“咯吱咯吱地响着。他女儿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边,一手扶着挑绳,一手拿着小花手绢给他爹扇风。真是好一派父慈女孝相依为乐的光景,路旁偶有人经过都不由赞叹道。 这父女俩一路弯着小巷走着,七拐八弯走了好长一段路,最后那老爹脚步一错,进了一条窄巷,一路走到巷子尽头,才在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前停下。那姑娘手脚伶俐地跑在前头,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好让老爹进去。 一进门,便见小小的院子里对着磨盘和废弃的木板车,左侧挖了个小水井,院子右侧一角砌了个人高的小石屋,不时传出鸡鸭的叫唤声。正对院门的是一间陈旧的茅屋,屋门虚掩。 那老爹“呼”地一下放下担子,直起腰,整个人瞬间高了几分。只见他大踏步走到井边提了桶水上来,呼啦啦喝了个半饱,剩下的半桶水整个从头淋下,好不爽快。他转头看向蹲在货箱边整理的姑娘,闲闲道:“你还真是用心啊!” “明天不还要用吗?”那姑娘头也未抬,只细心把刚才被摔散的东西放整齐后,才走到井边,径自打了水洗去脸上汗渍。 老爹脸上忽然莫名绽开笑花,皱纹一圈圈漾开,像水中涟漪不止。他忽地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就换了身衣服出来。 夕阳艳丽的光芒照进院中,满院的物事都被染得红艳艳一片。殷红的光线映在老爹,不,该说是那个男子挺拔的身姿上,投射出长长的暗影。他往前一步,影子便压在蹲在井边的姑娘身上。那姑娘抬眸,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背光的面容。 原先满布皱纹的脸早已不见,此刻落日的余晖将那人的侧影细细剪出,那立体感极强的五官毫不掩饰地显出某种高傲,似嘲弄似不屑。 静立几息,那人手一扬:“把衣服洗了来做饭!” 湿淋淋的衣服落在那姑娘身前一尺处,她静静起身,捡了衣服在井边搓洗起来。身后那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忽然轻哼一声,踢开屋门钻了进去。 ------------ 第十四章 暗潮2 叶曼青那窄小窒闷的厨房中钻出,大出一口气,才把满腔的油烟味吐出。用清水洗干净手后,她端着两碗混着锅灰的菜走进屋子。此时天经是黑乎乎一片,一盏油灯燃着豆粒大小的火苗勉强照亮屋内情形。只见屋正中那张小方桌旁早已坐了一人,手指来回轻磕着桌面。听到推门声,那人抬眼看向叶曼青,嘴角挂着莫名的笑意。 “今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你越发进步了!” 叶曼青把菜碗放在桌上,又端了米饭来。她也不理那人,径自取了碗筷开始夹菜下饭。 那人眼中笑意渐深,夹了一块红烧肉一口吞下,咀嚼半晌才赞道:“不错不错,肉总算有七成熟了。再过个几日,我也能吃上熟菜熟饭了。” 正要伸筷夹肉的叶曼青动作一顿,低头吐出一粒小石子儿。刚抬头,就被眼前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她咽下饭,声音毫无起伏道:“做什么?” “唔……”那人坐回原位抚着下巴想了半天,居然掰着手指数起来,“一、二、三,嗯,除了卖东西外,你这三天都是一个表情啊!” 叶曼青静静地扒完饭,把碗一收:“我去洗碗。” “诶……哎,我还没吃饱呢!” 甩手把身后的声音关在屋里,清风微拂,眼前是一片被夜色完全 笼罩的院落。夜空中星辰漫布,时时光华闪耀。叶曼青缓步走到井边,打了水刷洗碗筷。 从那晚被这人截住后,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天了。 那时因为他的笑容过于灿烂,她一时惊讶便脱口叫出那句“风筝老板”,话音未落,她便觉颈间的手掌突然缩紧,喉咙一滞,登时呼吸急促起来。 “姑娘好利的眼睛,看来是留不得了……”那人面露惋惜之色,可叶曼青清清楚楚看见,他眼中没有半点情绪。 一时口快居然就要命丧黄泉,叶曼青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她的眼睛渐渐模糊…… 但最后一刻,那人却松了手,任凭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等到她喘匀气,那人才在她身边蹲下,闲闲地把她从地上扯起来。 “来,告诉我是怎么认出来的,难不成是我的手艺退步了?” 叶曼青只是摇头:“感觉……感觉出来的……” 那人凑近脸,她这才看清他的样子,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高挑的眉毛下嵌着一双深邃的眼睛,鼻梁高挺,双唇红润带笑,看着莫名地有几分妖冶。他的手掌缓缓抚上她的脖子,唇瓣中吐出的话语带着奇异的温柔:“乖,你不会想再来一次的。” 叶曼青微微一颤,脖子上的手掌已经开始缓缓收紧,她下意识抬手抓住他的手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道:“笑容!笑容很像!” “嗯?”那人动作一顿,头部微侧,脸上忽然绽出灿烂的笑花,“是这样么?” 叶曼青点点头,那人看了她半晌,面容一松:“有趣……会做饭吗?” 叶曼青一呆,那人却自顾自接了下去:“女人天生会做饭……这样,你给我做几天饭,我保护你不让坏人抓你,几天后我就让你走,好不好?” …… 将碗筷冲洗干净后,叶曼青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在井边的石板抱膝坐下,望着夜空发呆。 那晚她比平常睡得深,但被人扛着跑了好久,她好歹夜被颠醒了。等她搞明白自己的状况时,她整个人已经腾空飞起,实实在在地体会了一把自由落体的刺激感觉。等从麻袋出来,见到这个妖里妖气的家伙时,她着实有些发蒙。之前他的自言自语她全部都有听到,事后一想,他的身份便已明了。单从那句“冒我的名就为了这个”来看,这人恐怕才是那个传说中的神偷离境。如果不是他送的画像,那么又是谁要绑走应残秋,顺带还捎上倒霉到极点的她? 这几天她一直跟着离境扮作小摊贩窝在大街上,好几次齐楚他们从她身旁经过,她都忍不住想开口呼救。可身后那双妖冶莫测的眼睛如影随形,就像毒蛇在背后盯着般,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好在离境并没有过于为难她,除了让她洗衣做饭外,也就言语上偶尔刺激她一下。她秉持着不说不错的原则,离境也拿她没办法。 手上的水渍被风吹干了,几处烫伤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叶曼青抚着伤口,暗自庆幸没有破皮,要是一流血,那才真叫麻烦…… 好几天了,都没见到木怀彦,也不知道那根木头跑哪里去了,该不会他也被人逮着绑起来了吧? 叶曼青不由轻笑,抬头看向院外青黑的天际。离境一直说只要几天就会放她走,看来他这段时间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能泄露身份。但这中鸿城中的大事,近些天来也只有那青霓派的庆典。难道是和青霓派有关?木怀彦他们也会去参加庆典,那…… “你要是想着逃跑的话,我会很为难的……”闲散的嗓音自身后传来,隐隐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叶曼青哂笑:“我不是傻瓜。” “哦,肯跟我说话了?”离境缓步走到她面前不远处的石凳坐下,半倚在院墙上,“难道不害怕了?” “……有什么可怕的,你如果守信诺,那几天之后我就自由了,自然不必害怕;你要是反悔,那总归是死,怕也没用。” 离境呵呵笑起来,带着莫名的愉悦:“金刀镖局的人都这么有趣吗?” “金刀镖局……”叶曼青微愣,嘴里却接着说道,“有不有趣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怕死之辈。”她脑中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他为什么会认为她是金刀镖局的人?是因为那次她和郝灵灵一起逛街吗?他认识郝灵灵? “真会逞能,也不知道那晚吓得全身发抖的人是谁呢!”离境戏谑道。 叶曼青忽然转头,冷冷盯着他半晌,才转头道:“是啊,谁叫我只是局里混吃混喝的小丫头呢!” 离境噗嗤一声笑起来:“连灶台都不会用的丫头,真亏了金刀镖局敢用。” “那、那是我家小姐人好,从不叫我干粗活。”想起第一天她笨手笨脚地几乎把厨房给拆了的糗样,叶曼青的脸皮也不由发烫,好在到处是一片黑,她还能腆着脸皮继续吹。 离境哼笑两声,没有说话。院子中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夜风轻轻吹动衣衫的声音。叶曼青闭着眼把头搁在膝盖上,好像这地方就只有她一个人般。这几天来她已经学会了怎样应对这个古怪的家伙了,要想清静,无视他是最好的办法。 不知道是太累还是怎么的,叶曼青一不小心真睡着了,等她醒来,手脚都麻痹了,石凳上早没了离境的身影。叶曼青踢踢腿伸伸懒腰,从井里拎了桶水上来。夜间清寒,这井中的水更是冰凉透心,让她生生打了个寒噤。 长吸一口气,她蹲下身,把木桶拎到肩头,缓缓把水倒下。直到水冲完了,她才呼出那口气,牙关已经咬得有些发麻了。缓了一缓,她重新换了水,穿着湿衣服迅速洗了个澡。好几天没洗澡,她忍得快抓狂了,只好等到离境睡了再来。清洗完毕,她把外头的粗布衣脱下晾在竹竿上。里面套着她那套刀剑不入的白衣,夜风吹了几下,水已经滴得差不多了。等她拧干头发,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了。 叶曼青整整衣摆,内心再次膜拜了一番这套强大的衣裙。又站了一会儿,她终于熬不住困意,回转进屋了。这几天她收拾东西早就把屋里的摆设记熟了,黑通通一片她也走得顺通无碍。她摸索一番,轻手轻脚地把放在墙角的草堆搬出,小心地在地上铺平,再搭上长布条,便成了她的简易草床。干枯的稻草被挤压得咯吱作响,她生怕吵醒睡在几步远的床榻上的离境,一躺下便一动不动,连翻身也不敢。长发还带着湿气,她把头发拨到脑后,也不管这样睡一晚会不会头痛。她抬眼瞧了下木床上的人影,那人背向她侧卧着,呼吸轻不可闻。 唔,明天还是要赶在离境前起床…… ------------ 第十四章 暗潮3 因为心里挂着事,叶曼青睡得很是克制,没有一下子就睡死。天刚蒙蒙亮,她就自动醒过来,简直比闹钟还管用。这几天为了能在街道旁占到摊位,她都得早早地起来准备早餐。尤其,她的厨艺还那么惨不忍睹…… 叶曼青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冰凉的井水让她清醒不少。正胡乱抹着脸上的水珠时,茅屋的木门忽然轻响一声,她眯眼瞧去,只见离境斜斜拢着衣襟半倚在门板上。 “今日换点口味吧。”离境眼睛要睁不睁地开口道,“天热气闷,煮点酸梅汤消消暑。”说完,便转身进屋去了。 叶曼青腹诽着走进厨房,这大清早的,她到哪里去给他找梅子做什么酸梅汤?真当她是田螺姑娘呢?!念头刚转,就见简陋的灶台上放一个略带着湿气的粗布包。她疑惑地打开布包,原来里头装着半袋乌梅干。他那里弄来的?就这么个小破院,她翻遍了也没找出什么稀罕物来。难不成是他半夜偷来的? 晃晃脑袋,她抓了一把梅干正要清洗,屋内忽然飘来一句话:“全都洗了,煮上两大桶。” 两大桶?喂猪呢?! 想是这么想,她还是乖乖地把乌梅全部倒出洗净,涝干水放进锅里,加足水盖紧。这些做完后,她蹲下身,用火钳从灶膛里掏出一小堆带着火星的柴灰,就着干燥的树叶吹了几下起了火,一点点地把树枝加入,这才把灶火升起来。就这么一串活,都把她弄得满头大汗烟灰扑面的。相比第一天的狼狈,现在这番活计她做得还算有模有样,至少不会把整捆柴火都点燃差点烧了整个厨房,还被离境以“叶姑娘真是巾帼英雄连同归于尽的计谋都用上了”的话语狠狠嘲笑了一番。 后面的事就是烧火,叶曼青边把木柴塞进灶膛里,边把树枝打成尺长的结放在边上备用,头却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瞌睡。 “水烧干了。” 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入叶曼青耳中,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惊跳起来掀开锅盖一瞧,登时松了一口气,只见锅中还有一大半的水在“咕咚咕咚”地冒着泡。她正要放下锅盖,边上忽然伸来一只手拨开她,另一只同样纤瘦的手臂拎起地上放着的半桶水,在灶台上一磕,竟把水通通倒进锅里。 “你――”眼见就要煮好的酸梅汤就这么泡汤了,叶曼青怒气上涌,要不是顾念着小命要紧,早就破口大骂了。 离境放下桶,惬意地伸个懒腰,语气一转:“咦,还站着做什么?烧火呀!” 叶曼青瞪了他几秒,暗地深吸一口气,才平复下心情,重又坐到灶前烧火。离境满意一笑,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小心地打开。叶曼青瞟了一眼,只见一团拳头大的暗红色的东西包在里头,这一打开,连空气中都飘了点甜腻的气息。离境挽袖执勺,把那东西挖了一半浸入锅中,来回缓缓搅拌着。叶曼青多看了一眼,忽觉眼前残影一晃,那个布包就出现在她眼前三寸处。 “尝尝?” 叶曼青看看两手的残灰,狠狠心捻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入口便觉一股浓郁的甜味侵袭而至,伴随着某种奇特的口感。原来是红砂糖。 “如何?”离境垂眸笑问道。 叶曼青瞥了他一眼:“一般。”不过是个红砂糖,有必要搞得那么神秘么。 离境一抖手,那布包迅速裹上滑入袖中:“加火。” 叶曼青莫名地看看他,手上不停地把树枝结扔进灶膛中。奇怪,怎么隐隐约约觉得这人在生气? 就这么不停加火把水烧干一半又加水继续熬煮,等到离境吐出“不用烧了”四个字时,叶曼青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出厨房的。她全身都被汗水弄湿了,脸皮更被灶火烤得发红发痛,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如果不是看到熬出来的那锅澄褐色的酸梅汤,还有离境一脸满意的神色,她都要怀疑者是不是他搞出来整她的把戏了。 外头早已是日头高挂,连院子里的杂草都被晒得无精打采。刚出了火炉就到了油锅,叶曼青差点要吐舌头散热了。离境扔下一句“等着”,咻地一声就不见人影了。他一走,叶曼青立马跑到井边打了水当头浇下。虽然正午的井水也没多凉快,但这么冲了一下,她只觉浑身躁意消去大半。全身湿淋淋的自然没法进屋,她就站在屋檐下的阴影处勉强扇风去热。 离境回来的时候她的衣摆还在滴水,他扫了她一眼,声音微冷:“换掉。” 叶曼青怔愣间,一件衣服从天而降,等她手忙脚乱地把衣服从头上抓下来后,就见他斜挑的凤眼微眯:“还不进去换?要我动手?” 叶曼青一滞,转身冲进屋甩上门。脱了外层的布衣,内层的白衫她自然不会换,直接套上那件衣服了事。她手头动作刚停歇,离境就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两个黑褐色的陶碗。 攥着衣服好半晌,叶曼青才压住舌下那句“我在换衣服你进来做什么”,在离境的眼神示意下乖乖坐下。离境把一碗酸梅汤放到她跟前,她捧起碗,只觉透指冰凉,那酸梅汤竟是被冰镇过的!对于被热得半死不活的叶曼青来说,这么一小碗汤汁绝对是救命良药。她抬手一口就喝下大半碗,那冰爽的畅快感从口腔一路穿过喉咙直达胃部,顿时满身的躁意全被逼散大半。随后她才品出那股酸酸甜甜味道,不觉满嘴生津,小口小口地咽着剩下一点酸梅汤,脸上渐渐生出笑意。 离境注目瞧着她半晌,抬手把他面前的陶碗推到她面前。正捧着个空碗回味的叶曼青愣了愣,却也老实不客气地端起碗继续灌。两碗汤下肚,她浑身毛孔似乎都畅通了,一时间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又重活了一遭般。叶曼青心情不由大好,她心知离境定是有事要说,却也不问,只垂眸用手指一遍遍地描着陶碗边缘线条。 托腮看着叶曼青一番举动的离境嘴角忽然泛起兴味的笑纹,他眸光轻闪,忽然道:“待会儿,我们便上青霓山。” 叶曼青微惊,终于要去了吗……口中却半点波澜也无地应声道:“好。” 但离境此时似乎有了闲聊的兴趣,他语气一转:“你都不好奇吗?”似乎叶曼青不好奇是件很有趣很奇怪的事般。 “不好奇。”叶曼青瞥了他一眼,平平道。 “哦?还真无情……我以为你至少会对那位齐少侠的行踪感兴趣的,毕竟这几天他可花了不少心思找你呢!” 叶曼青看着手中的乌黑陶碗道:“等你放了我,我自然就会去找他……”硬生生吞下那个“们”字,木怀彦一直不见人影,这事儿多少让她有些心气浮动。那晚掳走她和应残秋的人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会不会同之前的少女失踪案件有关联……这一连串的疑问都在她脑中不停翻腾。 离境忽然一笑,妖冶柔媚的面容瞬间绽放出勾人欲醉的光芒,就是整日对着他的叶曼青也不由呼吸一窒。他忽然倾身,右手轻巧地扣住她的下巴:“什么时候能瞧见你变脸色呢……这么一成不变的表情我还真看厌了。” 挣脱不开,叶曼青淡淡回视道:“你要看什么表情,说出来我做做看。” 离境琉璃色的双眸映着她平静的样子,凝视她半晌,他的眸光渐渐变得幽深,像是日暮时掩在长长暗影中的背光之地,探不出丝毫波动。 被迫保持着抬头姿势的叶曼青忍着后颈的酸痛,依旧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无论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要做什么,她只要保证她自身的安全就够了。其他的事,不是她可以操心的。虽然这样想,她心底还是有些担忧,不知道木怀彦怎样了…… 离境蓦地松手,捶着桌子大笑道:“好好好,果然有趣!” 叶曼青被桌子的巨响吓了一跳,心里暗骂一声“bt”,脸上却还维持着面瘫的水平:“我去做饭。”一大早折腾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就喝了两碗酸梅汤,她早就饿到前胸贴后背,就差没擂起空城计了。 离境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又是一阵爆笑,抬头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便随意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我等着!” ------------ 第十四章 暗潮4 叶曼青推门而入,坐在桌前的人转头朝她一笑,满脸的皱纹绽开。 “过来。” 有着苍老面容的人声音却清朗中带着点沙哑的魅惑,叶曼青早已见怪不怪,依言过去坐下。只见木桌上摆着几个瓶瓶罐罐,中间的砚台上搁着几支细毛画笔,旁边搁着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叶曼青自觉地捡起一支毛笔,在砚台里润润毛,就要动手往自己脸上画去。 “等等。”一旁斜刺出一只满是橘皮的手掌堪堪抓住叶曼青的手腕,“我来。” 叶曼青皱眉,偏头躲开要抢她画笔的手指:“为什么?我自己能行。”不过是基本的化妆,还难不倒她。更何况,前面几天她都是自己弄的。 离境的动作微顿,手腕一晃,轻易就从她手中夺过画笔,左手已经扣住她的下巴。 “就凭你?也就大街上骗骗人。到了青霓山,你还以为有那么简单?”他口中冷笑着,手中画笔在砚台中一蘸,沾着浅褐色颜料的笔端轻轻勾上叶曼青的脸颊。 听他这么讲,叶曼青也不再挣扎。凭良心讲,离境的化妆水平,或者说,易容术,绝对是顶尖的。不过是一点色彩的变换,就能将一张脸完全变得面目全非。自从见识过他的易容术后,连叶曼青自己也惊奇她那时竟能凭感觉认出他来,怪不得离境反应会那么大。 濡湿的毛笔在脸上涂抹着,凉凉的,又有点痒痒的。叶曼青动动眉,眼见笔尖往她额头移过来,便索性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叶曼青忽觉一阵清凉的风拂过脸颊,她禁不住睁眼看去,眼中所见是离境近得有些吓人的脸庞。只见他满脸专注之色,执笔的手背在身后,轻轻对着她的脸吹气。叶曼青顿时满头黑线,不由低声叫道:“好了没?” “还差一点。” 离境眼皮都没动一下,回身拿了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瓶倒出一点,合掌揉了一会儿便往她脸上抹去。 叶曼青忍受着脸皮被当成面团揉搓的痛苦,心里却忍不住暗骂,这小子根本就没把她的脸当脸,分明就是在报复! 渐渐地她按在脸上的力道减轻,离境的手指轻柔地自她鼻梁两侧往鬓间抹开,一遍又一遍。温暖的触感在她的皮肤上缓缓移动,像晨间的暖阳点点映照。 “……脸皮快破了。” 离境的手指一顿,忽然撤手站起身背对着她道:“要不是‘定颜水’需用巧劲化开,我才懒得动手。” 叶曼青揉揉脸,拿起桌上的铜镜一照,眼珠蓦地瞪大。只见镜中映照的是一张肤色微黑的容颜,自然弯临的眉毛透着股娇憨和灵动,圆润的鹅蛋脸上有着微翘的鼻梁略厚的嘴唇。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活泼天真的乡村少女。除了那双眼睛……叶曼青抚上眼角,嘴角缓缓漾出一个笑花。镜中的少女脸上绽出浅笑,但眼眸中却依旧是波澜不兴,一眼看去只觉得这样的面容可爱,定眼细瞧,却透出几分诡异。镜中的黑眸闪过一丝厌恶,叶曼青“砰”地一声把镜子压在桌面上,惊得离境陡然回过身来。 “你——” 黑肤圆脸的少女脸上笑容灿烂:“阿爹,何时出门?” 离境呆立一瞬,脸上泛出慈爱的笑意:“傻孩子,急什么?” 淳江河畔,流烟阁外,杨柳深处夏虫鸣叫声一阵高过一阵,倒让这水泽小楼变得热闹了些。 一身淡绿纱衣的青蓝脚步匆匆地穿过院门,直奔水榭凉亭而去。远远就能听到一阵清雅的琴音,走近几步,那乐声便已缠绕而上。只听琴声流畅如水流湍湍,清浅处似山泉隐于林中,灵动欢跳;昂扬处又似大江奔腾之势,浩然惊天。 青蓝站在亭外,不敢出声打扰。直至一曲奏毕,才躬身道:“木公子,狄公子派人相请。” 亭中人半晌无言,忽听一声“铮”的弦响,那人按琴道:“烦请青蓝姑娘告知来人先行一步,在下稍后便到。” 青蓝低声应是,就要转身离开,却被亭中人唤住。 “青蓝姑娘稍待,这几日在下觍颜叨扰流烟阁,让姑娘受累了。”见青蓝只是低头谦让,那人笑道,“也罢,此番招待之情,在下改日回报。这架瑶琴便有劳姑娘收起。” 青蓝闻言走进凉亭,侧身抱起瑶琴。不只是她站得不稳还是怎的,只听琴弦“铿”地一声锐响,她脚下一歪,带着琴身往地上倒去。幸亏那人离她不过两步远,眼明手快一个跨步扶住她。 “青蓝失礼,多谢公子相助。” 那人微笑着摆摆手,青蓝便不再多说,福身一礼后抱着琴远去。她淡绿的身影在柳枝间掩映,摇曳间似乎都要与那柳林融为一体般。远远看去,她的脚步似乎有些虚浮,彷佛都要被清风带动着随柳枝一同飘舞。 “看美女看呆了么?没想到你个呆木头也会动春心哪……” 听到这个调笑中仍不掩嚣张的声音,站在亭中注视着青蓝离开的那人缓缓转身,带笑的唇角沾上点无奈:“齐兄又说笑了。” 歪着身子倚在柱子上的齐楚坏笑着抖抖腰走近,一手搭上木怀彦的肩膀:“有结论了?” “……虽未全中,亦不远矣。”木怀彦的眼神望向柳林深处,平和的眼眸却如隔着江水般,幽深宁静。 齐楚哼了一声道:“你这温吞性子,也就那家伙受得了!” 木怀彦眸光微敛,口中随意问道:“齐兄可有收获?” “哼,本少爷连着几天在这中鸿城里里外外地跑,要没一点东西那真要一头撞城墙上了!”齐楚肩膀一塌,又倒回石栏上靠着,“狄望舒那小子简直变了个性,跟野猴似的一刻也不停歇,可把本少爷累坏了!” “狄兄是重情之人,应姑娘一日未现身,狄兄恐怕都难以安心。” 齐楚眉头一皱,没有开口。 木怀彦见他面色不同寻常,略一思量心下便已明了,当下便笑道:“齐兄真是重义气,现在便在为狄兄心忧了么?” 一听这话,齐楚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毛跳起:“谁、谁担心他?!”一句话说完,连他自己也察觉这般举止不过是欲盖弥彰,只好摸摸鼻子讪讪坐下,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咕咕往嘴里灌。 木怀彦旋身落座,右手微妙地一扬,眨眼间便把茶壶从齐楚嘴边抢下。他也不管一旁怒目而视的齐楚,只悠悠然地提壶倒茶。齐楚自然不甘心,劈手就来抢茶壶。木怀彦兀自安坐不动身,只手臂微摆轻扬,来回几次,齐楚竟然都没能碰到壶身。末了,齐楚索性一摆手,把杯子重重磕在木怀彦面前,口中轻佻地叫道:“小二,满上!” 木怀彦微顿,浅笑着给他斟满。齐楚抓起杯子一口喝干,还故作爽快地啧啧舌。两人对视一眼,忽然轻笑起来。 “唉,也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睛的小贼把臭丫头给掳走了,少爷我对着你这根呆木头,连逗趣的人都找不到,可悲啊可悲!” “哦?叶姑娘若是知道齐兄你这般喜欢被她逗弄,定会不遗余力嘉奖齐兄一番的。”木怀彦温文一笑,言语中却是取笑之意。 齐楚猛地呛了一下:“咳咳……废话少说,本少爷特地跑这一趟可不是跟你闲磕牙来的,正事要紧!”说着他便伸手入怀摸出一张朱红色的请柬,甩手扔给木怀彦。 “佳人如云难再得,莫悔天人永相隔。三五之昏人未定,丽影翩跹归如歌。”木怀彦轻声诵读着请柬上的词句,笑意悠悠,“这帖子倒是写得巧!三五之日明月朝,翩跹如歌蝶音谷。偏偏选在青霓派庆典之日,看来真是要狄兄不得安宁!” “啧,麻烦死了!写个帖子还拽什么文呀,不就是戌时在蝶音谷相会么!”齐楚翻翻白眼,忽然露齿一笑,“可惜这帖子落在本少爷的手里,‘与佳人相会’的自然也是本少爷啦,哇哈哈!” 木怀彦接口道:“在下虽然不解风情,但也想厚颜一会佳人。” 齐楚眯眼笑道:“狄老夫子人呆事多,这种小事就不用他操心了,本少爷就勉为其难替他担一担算了。” “正是,日后狄兄少不得要好好酬谢你我二人一番,此刻便多受累些也无妨。”木怀彦合上请柬道。 齐楚拍桌大笑一番后长身而起:“那本少爷就先走一步了,木头你可变落得太远!” “自然。齐兄先请。” 木怀彦展袖一礼,齐楚脚尖微点便射向院外,转眼便消失在重重柳林间,只远远飘来一句模糊话语。 “……等臭丫头回来一起喝一杯……” 木怀彦呆怔站立一会儿,眼眸虚虚望向院中一角。那株弥音花树早已凋零不复当日震撼人心的美丽,只剩虬曲的枝条蜿蜒缠绕。木怀彦的眼神却越发温柔,半晌,他右手一动,从衣袖中滑出一物落入掌中。 巴掌大的土黄色木牌上雕刻着一个朱红色的“禹”字,木怀彦食指轻轻抚过那刻印的纹路,白皙柔和的面容上笑意渐渐变深,就像那满树浅紫色的弥音缓慢开放的时刻,寂静中透出无言的美。 “……好。” ------------ 第十五章 群雄汇聚1 日头高挂,刺眼的白光像无数数不清的利剑铺天盖地射下,炙烤着地面上的一切物事。即便是躲在巨大的树荫底下依旧热得透不过气来,不远处山道上散落的巨石更散发着令人心畏的热度。李小文苦着脸望着白灿灿的山道,恨不能立刻飞回山舍里冲一冲冰凉的井水散散热。 “师兄也真是的,这么热的时辰哪有人上山哪?偏偏要我到山下守着,说什么不能给人留下青霓派待客不周的口实……小文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挪动脚步移出树荫。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便是一向风景秀丽堪称避暑胜地的青霓山间也是一丝清风也没有。四周绿茫茫的林子都沉寂着,似乎连草木都被热气蒸腾得懒洋洋的,连叶子也难得动上一动。唯一精神抖擞的要数边躲在叶片下纳凉边扯着嗓子死命嚎的知了,一声声地它们叫得不累听的人倒替它们累。 李小文不停地迈动双腿,如果他师父老人家看到他这时候的速度,定然会欣慰这个不成材的小徒弟好歹发挥出了青霓派闻名于世的轻功“随云”的特点。李小文却没这个心情感动自己功力进步神速,虽然“随云”以“缈若浮云,飘如轻烟”著称,但总归还是要沾地的。此刻他只觉鞋底一片滚烫,脚丫子都要被烤熟了。又加上他出来时没听二师兄的话戴上斗笠,现在脑袋热得几乎快冒烟了。 “二师兄,可怜的小文就要被热死了啊,呜呜呜……呃!” 随意擦干额头的汗水,李小文的耳朵微动,隐约听见一阵清越的歌声。看看四周空无一人的山路,这热气腾腾的山间忽然让他背后一凉,寒意窜起。难不成……他的运气真这么好,大白天的也能撞上山精狐妖?!啊啊啊,他不想去给狐妖做夫君被山精吃掉啊! 正当李小文犹豫着是否要抱头逃回山上时,那歌声已渐渐近了,曲调清新欢快,间或夹杂着一个苍老爽朗的笑声。他好奇地望向山坳拐口处,不多时,便见两个身影不疾不徐地向这边走来。 那原来是一老一少两人,那老者青衫布衣,颔下三寸长须已是花白。他腰间插一只大锅袋旱烟斗,肩上挑着的扁担两头各挂着一个大木桶晃晃悠悠的,看着好不沉重,却不见他的脚步有丝毫凌乱,一步一行都极有节奏感。走在老者身前几步远的是一个穿着碎布花裙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光景,两手握着一把狗尾巴草,边走边唱着山歌,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这两人走在大太阳底下,且行且歌,似乎这点热度对他们压根没影响一样,连在山头看着的李小文也觉得清凉不少。他清嘘一口气,整个人便像是从水中捞出来般,浑身湿淋淋一片汗渍。刚往前走了几步,那老者无意中抬头看见了他。 “这位小哥……哦不,这位少侠,是从云琅宫下来的吗?” 李小文忍不住往山阴处缩了缩,脸上同时努力做出正直的样子:“正是。二位是要到云琅宫观礼吗?” 那老者肩头一动,两个大木桶晃了两下:“小老儿哪有那等资格,只是想着天气炎热,各位侠士少不得要找点喝的止止渴,因而连夜赶着熬了这两桶酸梅汤,又凿了冰渣灌着,巴巴地赶着这大日头送上山来。” “酸梅汤?”李小文的眼珠子一下子定在冒着水珠的木桶上,忍不住直咽口水。 许是他的脸上垂涎欲滴的表情太过明显,那老者哈哈一笑,走到山坳下把肩头担子一撂,拿出葫芦瓢打开木桶舀了一勺澄褐色的酸梅汤递给他。他内心稍稍挣扎一下,便大义凛然地端着葫芦瓢咕咚咕咚喝得畅快无比。 “哈……”李小文大叹一声,只觉重新活过一回般,全身上下都说不出的舒爽,直想就这么赖在这不走算了,可惜――“唉……” “少侠为何叹气?难道是小老儿这酸梅汤味道不对?”那老者面色大变道。 李小文慌忙摆手,将自己的苦处一股脑儿倒出。 老者听罢笑道:“少侠不必烦忧,我父女二人上山之时,便见不少侠士缀在我们身后,想来再歇一会儿,他们也该到这了。少侠只需等在此处便可。” 听得这话,李小文不由面露喜色:“这样真是太好了!也省得我被晒成人干!” 他话音刚落,便听“噗嗤”一声,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玩着草叶的少女嬉笑出声。他面上微窘,那老者开口轻斥一声,少女撇撇嘴便没做声。 “在下青霓派李小文,还未请问老丈名号呢!”见气氛有些古怪,李小文忙打着哈哈转移话题。 老者捻须微笑:“那真是巧了,小老儿也姓李,这是小女――” “人家小名叫如花。”那少女忽然插嘴道,一双大眼忽闪的简直有些诡异,见李小文面露诧异之色,还满脸娇羞地扭腰摆身背对着他。 不知为何,李小文只觉身后似有冷风阵阵,额际汗滴莫名。再看那老者,一张老脸抽搐几下,才扭曲一笑道:“小女不懂事,哈哈、哈哈……” 那名唤如花的少女只做微笑状瞧着李小文,不一会儿,他就浑身上下不对劲几乎要躲到李老头背后去。忽听身后传来一阵人声,他顿时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抬腿就往那边跑。 “诶,李少侠――” “老伯,我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见李小文急匆匆绝尘而去,那老者放下抬到半空的手,脸上慈祥的表情不再,似笑非笑地看向用狗尾巴草刷脸的少女。 “我怎么不知道你叫如花的?” 少女笑意不变,眼神透着狡黠:“阿爹忘了女儿‘貌美如花’么?” 老者似被噎了一下,轻咳两声才道:“之前那首曲子叫什么?哪个地方的?” “阿爹连这也不知?”少女脸上惊讶的表情几乎让那老者反省自己的见识浅薄,“那可是闻名天下的‘穷摇阿姨’的大作啊!” “你……这曲子叫什么?” “今天天气好晴朗。” “……” 李小文一边想着大师兄平日的样子,一边努力做出面带微笑名门风范的派头:“山间路远,又逢天气闷热,还请各位见谅。” “客气啥!是俺们自个儿选了这时辰上山的――” 长着一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大手一摆,正要说下去时,边上忽然插入一个纤细温婉的声音,像是豪迈的大斧舞中瞬间飘起了丝带,让人一下子转不过神来。 “罗二叔。” 那中年汉子大张的嘴巴猛地一顿,才讪讪地合上,他不自在地搓起手掌:“二叔又粗鲁了……” 这么一个熊一般的汉子忽然扭捏起来,要放在平时,李小文早就不给面子地爆笑了。但这个时候,他非但没有一丝嘲笑的心情,反而在那个柔细的嗓音下,蓦然生出一股羞愧感,只觉像自己这般的俗人,真不该出现在这声音的主人面前脏污她的双眼。虽然他深深地低着头,但那人的声音响起时,他还是感觉到那种仿佛被月光照耀的注视感。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劳动李少侠下山来接我等,婉瑶不胜惭愧。” “不、不、不敢!骆姑娘能来青霓山真是让本派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幸甚至哉……” “……李少侠过谦了。如此,还请少侠带路。”那声音中略微带着的笑意让李小文不由喜上眉梢,转瞬就忘了刚刚出糗的窘迫。 “啊,是是,众位请随我来!” 走在队伍前头,李小文连脚步都是飘飘然的,只要一想到身后那位仙子般的人目光会落在他身上,他就觉得自己简直快要飞升了,连日头的炎热也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酸梅汤哟!冰凉爽口的酸梅汤!走过路过的不要错过,一碗解渴两碗散热三碗四碗不嫌多诶!” 清亮灵动的声音处处透着欢快,李小文差点错以为这是在哪个菜市口而不是空寂无人的青霓山。抬眼一看,那对父女仍待在山坳的阴凉处,那老者正坐在扁担上,挥着袖子来回扇风。其中一个大木桶上不知何时插了只尺来长的月牙戟,戟上斜挑着一面写着“冰镇酸梅汤”的木牌。那个少女一手拿着个青铜小碗,双手碰撞着敲打着,每敲一次就叫卖一回。那“哐当哐当”的响声和着少女的嗓音,顿时让这沉寂的山道热闹起来。 “酸梅――诶,这不是小李子么?”少女忽然眼睛一亮道。 李小文不觉额头冒汗,回身见众人疑惑的目光,便欠身道:“大家走了这么久,要不喝碗酸梅汤解解渴歇一下?” “这种东西哪里配给我们家小姐喝?!”一个丫头装扮的女孩叫道。 她这么一说,李小文也觉得把这些东西给这位小姐喝简直是赤裸裸的亵渎,顿时额上的汗珠冒得更快了:“是在下考虑不周――” “莺儿退下。小姑娘,麻烦给我们每人一碗。” 等了半晌没听见回话,李小文瞪眼道:“如花姑娘,别发呆了!” 正拿着青铜碗怔怔发愣的少女忽地回神,嘻嘻笑道:“这位小姐长得可真好看!” 再好看也轮不到你一个丫头片子盯着发呆!李小文腹诽一句,目光却不由地飘向身侧,虽然眼角的余光只能捕捉到飘忽的白纱,但只要一想到那张在面纱之下若隐若现的炫目容颜时,他几乎快跳到衰竭的心脏又一次焕发生机。 莺儿忽然“噗嗤”一笑:“小姐,这丫头居然叫如花呢!哎呦笑死我了,就这么个黑疙瘩还想貌美如花,嘻嘻……” 白衣女子还未开口,如花已经手脚麻利地盛好一碗酸梅汤端了过来。 “如花就是这狗尾巴的花啦,小姐才是漂亮得像仙女……不不不,是赛仙女!来,这碗汤给小姐喝!” 莺儿一愣,白衣女子便伸手接过青铜碗,微微掀开面纱姿态娴雅地小口喝着汤汁。如花笑笑,连续盛了汤递给其他人。 这么酷热的天能喝到冰爽的酸梅汤,简直是一种享受。众人纷纷站到树荫下大口喝起来,时不时的有人要求添碗,连那个嘴利的莺儿也接连喝了两碗。这么十来个人轮着灌了几回,不多时,那两个木桶便都见了底。众人消了暑气,一个个就都来了精神,那豪爽样的大胡子更是拍着肚子直叫爽快。 如花便像只花蝴蝶般在众人身边穿梭,把那些个小碗一个个收回去。走到一半她脚下踩了个碎石,身子一歪,怀里的几个小碗便咕噜咕噜滚落在地。她忙不迭去捡,追着碗到处跑,样子好不狼狈。李小文赶紧几步把滚到身旁的两个碗捡起,就见如花追着一个碗眼看就要撞到那白衣女子身上。 “小姐小心!” 莺儿尖叫一声,就见白衣女子侧身错步,一手拉住止不住势头的如花,一边弯腰捡起青铜碗。 “小姑娘,给――”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如花只觉握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不由痛叫出声。白衣女子霍然松手,歉声道:“我一时没注意……你没事吧?” 如花摇摇头,就见不远处的老者缓缓坐回扁担上,脸上的表情一丝未变。 那白衣女子的目光轻轻一转:“小姑娘,你手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伤痕? 如花微愣,眼光下移,只见她微黑的左手背上横着一道寸来长的疤痕,那疤痕颜色浅淡,若不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 “嘻嘻,这是如花小时候贪玩,被瓦片划伤的……”如花握手成拳,不在意地笑道。 白衣女子看了她一眼:“刚才真是抱歉。” 如花莫名一颤,只顾着摇头。白衣女子便不再看她,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众人便动身上路了。李小文把碗塞给如花,快跑几步跟了上去。如花呆呆地看着白衣女子的背影,直到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别挡路。” 那是走在后头的一个女子,先前一直低着头,也不与人交谈。这时候听到她的声音,如花赶紧闪到一边,那女子抬眼看来,如花同她的目光一接触,眼眸蓦地睁大。那女子却已经低下头,闷不吭声地赶上前头的队伍。 “在看什么?” “……看美女。” 边上嗤笑一声,如花这才回过神。只见青衫老者上下抛玩着一个空碗,眼神如秋末清风,凉意割人。 “武林盟主之女,江湖第一美女骆婉瑶,果然名不虚传……” ------------ 第十五章 群雄汇聚2 蚕丛辟出耀灵光,仙迹神工总异常。 怪石虬松忘色相,晴峰雨嶂变沧桑。 盘空磵道三天落,不老须崖万古苍。 极目树云无际处,千山紫气入斜阳。 青霓山,华阙峰。 一路行来,山势渐陡,众人原先满身的躁意不知何时竟早已消散。迈步于奇峰古木之间,但见山色清明,碧空青山相映相和。目光所及的天际处天空淡得几乎只是一抹浅蓝的白,其下山峰苍翠竟至于黛墨色,由远及近,蓝天洗映若流纱素纨,山尖松柏青翠如玉。真可谓山水天成,鬼斧神工。凉风阵阵吹拂,时有鸟鸣虫唤,枝叶间或震动,簌簌作响。 “据传拾音大师曾有批语,‘华容无道天阙开’,方为此峰取名‘华阙’。今日一观,当真是山势雄伟居奇,擎天之门,浩不可当!”即便是蒙着面纱,也可以轻易地看出白衣女子满面的赞叹之色,微红的双颊更让她的绝世容颜显出无比动人心魄的魅力。 李小文简直看呆了去,心下却不由暗自捶胸顿足,若是平日他肯多学些诗词歌赋,不说比得上风流倜傥的三师兄,好歹可以介绍一番青霓山的美景,也总比此刻对着这么个仙子般的美人却口拙舌笨完全搭不上腔的好,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莺儿怒道:“你个登徒子,再看把你眼睛挖下来!” 骆婉瑶袖摆微动:“莺儿。” 李小文这才反应过来莺儿骂的是他,当下闹了个大红脸,一会儿想着唐突了仙子真是罪该万死,一会儿又想着要是大师兄知道他丢了青霓派的脸会如何如何……他正满脑子乱糟糟地想七想八时,耳中敏感地听到一声轻笑。他立刻把头更低了些,埋头就走,哪知那笑声一路不绝,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是哪个不长眼的,真当他是好欺负的么?!怒目回头看去,原来山路崎岖,这一路走来各人行路快慢不同,整个队伍拉得老长,他循声望到队末,却见如花父女俩竟然跟在后头。这刺激得他险些跳脚的笑声正是如花那小丫头片子冒出的! 他甩袖直往后头走去,众人顿时停步,转头见到如花,不由轻笑一阵便继续行进。莺儿轻唾一声,满脸不屑。如花抬头一看是他,欢喜地叫一声“小李子”。走在她身前的那女子却脚步一错,堪堪挡在他面前。 李小文一愣,如花已经跳了过来,满脸笑容:“小李子要给如花说故事么?” 他张口结舌,忽然不明白自己冲下来是要做什么。那女子冷哼一声,抬脚便走。 “……你们怎么跟来了?”好半天李小文才问道。 那老者走上前来:“李少侠勿怪勿怪,小女好奇心重,吵着闹着要来瞧瞧这大典是如何热闹。小老儿心想这酸梅汤反正也卖完了,便索性把木桶搁在草丛里,跟着少侠你们一起上山了。”话说一半,他脸上便显出几分畏缩:“是、不是不、不妥?小老儿立刻下山,立刻下山!”边说着他边皱着老脸拉扯嘟嘴站着不动的如花。 李小文暗道惭愧,赶紧出声道:“老伯误会了!哪里会有什么不妥?您尽管上山,赶明儿得空了小文我带着您二位到处转悠转悠!” 听得这话,老者满脸的皱纹绽得把双眼睛都淹没了:“当、当真?李少侠真是好人哪,好人!” 李小文挠挠头,想了一会儿才勉强憋出一句:“那你们别跟丢了,还有一段路,不会很远了。”说完再没有话,便转身跑回前头带路去了。 身后,如花眼中笑意如烟,闲闲地瞥了她那“便宜老爹”一眼。对方依旧笑得跟秋末菊花一般,金灿灿的好不耀眼。 ————————————————这是终于上山了分割线-o- —————————- 不远?! 叶曼青咬牙切齿地隔空瞪着最前头的李小文,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居然也敢说不远了?好小子,敢这样耍她,看她以后怎么“回报”他! 许是她的眼神怨气过大,李小文莫名一颤,略显僵硬地对着来人笑道:“二师兄,骆小姐和罗大侠他们到了。” 来人身背一柄青穗长剑,月白长衫松松地挂在身上,看着随性已极。他的相貌虽是平凡,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悠然的气度,只是微笑着站在众人面前,便已镇住场面。 “吴山青见过诸位。骆姑娘,一路劳累,先去歇息可好?”吴山青眼神平和地注视着骆婉瑶,仿佛对她惊人的美貌视若无睹般。 骆婉瑶眼中闪过异色,微微颔首:“有劳。” 吴山青示意李小文带他们离开,李小文刚走两步,忽然回头,面露难色地看向“如花”二人。吴山青顺势瞧来,李小文凑过去嘀咕几句,他点点头,微一摆手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灰衣童子交代几句。末了,微微点头一笑便转身走了。 那童子生得虎头虎脑的好不可爱,却硬是要作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来:“二师兄命我带两位在云琅宫附近走走,请随我来。” 叶曼青忍着笑跑到他身边问道:“我叫如花,你怎么称呼?” 那童子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定定神道:“我叫重楼。” “……好稳重的名字。”真是人物其名。 重楼抿抿嘴,带头向前走去。 走了一段后,叶曼青才发现,刚才她以为是正门的那个雄伟的石门,原来只是个牌楼,离云琅宫还有一段距离呢。原来刚才吴山青到牌楼处迎接,是为了等待贵客。 “此处为青霓派的山门。”重楼抬手指着横亘两山崖壁之间的巨门道,“历来游人只能行到山门处,此次因着盛典,小文师兄又做了担保,二位才能入得山门。” 离境呵呵笑了起来,连叶曼青不由挑眉,那个傻呆呆的小李子还真是用了点心思,不过—— “这块石头是干嘛的?” 原来那山门右侧置放了一块足有三人高十几吨重的巨石,正对他们的那一面被削成平滑的斜面,上头刻着三个龙飞凤舞的朱红大字。 “此石名为断魂岩,是八十年前翎玥师叔祖与魔教教主叶慕清大战一日一夜后一剑劈开的,叶慕清也因此重伤不治而亡。历来上青霓山挑战的江湖人士络绎不绝,本派不胜其扰,后立下规矩,凡挑战者需于断魂岩前立下绝命状,生死由天。”重楼仰头看着那巨石,小小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憧憬之色。 叶曼青嗤笑,说白了,这石头就是拿来吓唬人的。“听阿爹一直说青霓派如何如何了不得,难道是排名第一的最强门派么?”她看了离境一眼,似笑非笑道。 本来小孩子多数受不得激,好说大话,但这个重楼却没有直接夸赞自己的师门,只是轻轻皱眉对叶曼青的口吻表示不满:“本派不敢妄言第一,只是江湖如今各派,本派却是开山最长久的。” 叶曼青斜眼看着他,他微一甩袖:“你知道如今江湖上最负盛名的门派是哪些吗?” “不知。” “重楼曾听师兄说起,江湖十三大门派尽在一首诗中。”他边走边吟声道,“一庵二寺三道门,燕山百里望雷奔。流风聚尘浮云散,青霓自饮万斛泉。” “这青霓说的就是你们青霓剑派喽?那其他门派又是哪些?”叶曼青此时倒也来了兴致,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虽然木怀彦多少有跟她介绍过一些风俗人情,但对于江湖上的事,他却从未提过。 “一庵二寺三道门,此处说的便是天下六大修道圣地,分指纪州妙华庵、梁州无业寺、娄州化城寺以及并州云居山、实州九宫山、昴州北陌居;燕山百里望雷奔,说的是娄州燕刀门、禹州百里庄和昴州望雷山庄;流风聚尘浮云散,乃是指随州聚尘宫和浮海之上的仙阁浮云殿;至于最后一句青霓自饮万斛泉,除了提到本派,更有并州苍山之上的万泉剑阁。” 重楼一番话下来,叶曼青听得是两眼发晕,不禁对这么个小孩子有了几分敬意。那些个地名之类的她都没什么概念,只能勉强记住这首诗。 入了山门,一路石阶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偶尔山风拂过,吹下几片落叶飘飘扬扬坠入山腰上缠绕的云雾之中,更透出一股仙霞之气,让人恍恍惚就似要羽化而去般。 走在前头的重楼忽然一躬身:“见过三师兄。” 只见一人立在崖道上,半侧过身轻笑道:“小家伙,你在这做什么?这两位是?” 重楼低头说明原委,那人嘴角一勾,一双桃花眼飘到叶曼青身上,隐约显出三分春意。叶曼青连忙低头,只觉被这人一瞧,心跳都有些加快了。偷偷瞥了他一眼,暗自握拳,秀眉凤目玉面薄唇,笑意微漾间宛如漫林桃花纷飞,直欲乱人眼惑人心……这真是百分百的花样美男啊! 身边传来一声轻哼,叶曼青看向木着老脸的离境,会意地眨眨眼。认命吧,虽然你的“真容”也是妖孽级别的,但桃花指数和电力指数明显比不上人家啊! 离境眸光微沉,冷不防道:“女儿你怎么一直偷看这位少侠呢?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重楼惊讶地转身看来,叶曼青几乎要咬碎一嘴的牙齿,嘴角扭曲几下,忽然娇羞地跺脚转身:“阿爹讨厌!人家不依不依了啦!” 山风一滞,再次吹来时竟莫名带了几分寒意。石阶上错落站着的几人一时无语,好半晌那位桃花美男才轻咳一声:“咳……重楼你不是要带这两位客人游览云琅宫么?还不快去?” 一直冷静有礼的让人几乎快忘了他的年岁的重楼愣愣地抬头,忽然跳起:“是!二位请随我来!” 叶曼青兀自扭腰不动,离境抖抖肩,当先走了。 “……姑娘要是不偷笑的话就很完美了。” 耳听衣袂在风中飘动的声音飒飒作响,叶曼青眼角余光瞥见那人从她身侧悠然走过,那双桃花眼微挑之间,不经意地抛出这么一句。 等他走远几步,叶曼青才转身揉揉腰,刚才太用力了,都有点扭到了。 他们都走妖孽路线,姑娘她就走肉麻路线,看不把他们恶心死! ------------ 第十五章 群雄汇聚3 暮色沉郁如墨,渐次暗淡的天光坠入远处的地平线,将天地交予暗夜麾下。浓暗的天色中点点星火零散摇曳,飘忽着勾勒出中鸿城模糊的轮廓。 郝灵灵站在窗前,桌上烛火明灭,将她娇小的身影映照得有些迷蒙。 七月十五,青霓庆典。 她仰头望向深黑色的天幕,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指摸向左臂衣袖内侧。粗糙的布料触感并不好,但她却像在抚摸某种珍宝般,带着如释重负的安心感。 离家那晚的灯火她还记得,也是这样暗黑的房内,豆大的灯盏照着二哥略带忧虑的面容。平日里总是那般爽朗乐观天塌下来也毫不在意的二哥,竟然露出那般凝重的神情。他重复地说着,安全第一,不要勉强。无论如何,不能回家。 不能回家。 她的手指禁不住握紧,不要勉强……怎么会勉强?若是连家都要没了,她又有什么好怕的?无非是拼命而已。 到底是怎样的情势,竟然会逼得二哥说出那番话? 大哥……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哥知道这些。待青霓派的庆典一过,她便劝大哥回无恩谷去。 灯影微晃,幽幽叹息再起。 况姐姐行踪不明,说是十天内必会寻来,但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能等到十日后。偏偏叶姐姐又失踪了,到现在也没半点线索,真是让人心头冒火。 郝灵灵坐回桌边,对于况风华,她其实并不很担忧。况风华的能力她是知道一点的,按况风华的说法,只要过了那一日她便无事。倒是叶曼青,手无缚鸡之力,半点武功也不会,根本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弱女子,身上又……只盼着木怀彦和齐楚能早日找到她。 窗外清风微动,烛火一晃,一道黑影忽地自桌前掠过。郝灵灵猛地一惊,抬眼看去,原来是那日她和叶曼青逛街时买的风筝带子在飘动。 郝灵灵眉角轻拧,看到这风筝,倒又让她想起另一桩事来。 那夜她自墙头翻下前,二哥清俊的面容忽地泛起笑意,那种舒适的弧度仿佛青天拨开云雾后的明媚,是等待许久,又是恍然忆起的开朗。 去中鸿城,寻火凤凰。切记,青鸟离巢,火凤腾空。 “火凤青鸾……二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又是什么人?” 夜清星稀,中鸿城外凉风低啸,天地间似只有山野树林中枝叶晃动和虫豸鸣叫的声音。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山腰上,隔着重重树影望向灯火中似远似近的中鸿城。 “一日不到,便想着回城了?”风中忽然飘来冷寒的嗓音,让这夏日的夜风瞬间如被冰封,转眼变成严冬中的凛冽寒风,直教人忍不住想要发颤。 那静立的人影却似完全没感觉到这股寒意般,依着一贯清和的声音道:“师兄说笑了。” “我何时同你说笑过?”一人缓步踱出林中暗影,一步一行都如刀锋般锐利,直刺刺劈向前方,“时至今日,你也不愿唤一声‘大哥’么?” “……师父之命,怀彦不敢不从。”那人侧过身,脸上露出苦笑。暗沉的夜光自他脸颊扫过,却不是木怀彦又是谁? “二叔……”冷寒的声音稍顿,“你此次下山,所为何事?” 木怀彦道:“无他,一者代师父向青霓派云掌门敬贺,一者行游各州遍览美景。”身后那人冷哼一声,木怀彦也不以为意,又道:“师兄明日可要上青霓山?狄兄似曾亲自来此相请……” “去。” 见他答得这般干脆,木怀彦难得显出一丝诧异:“师兄是特地上山观礼?” “……狄望舒还没这般大的面子。”那人冷言道,语气一转,冰寒的语音隐隐起了波动动,“……紫灵芝成熟之日已至。” “如来如此。”木怀彦微一怔愣,笑意中带上欣喜,“紫灵芝是最后一味灵药了吧?恭贺师兄多年的心愿即将得偿!” “嗯。” 那人轻轻应了一声,木怀彦却知他看似这般轻描淡写,内里却必是心潮涌动。当年之事他并不曾亲见,但师兄的变化却是有目共睹的。原本烈火般的性子,一朝之间冷若寒冰。便是对木怀彦这个从小与他感情亲笃的师弟,他也有近半年不言不语。过了这些年,才逐渐好转。想到师兄那个几乎可说是疯狂的心愿,木怀彦心头有股模糊的隐忧。若是成功,师兄要如何跟老夫人解释?若是失败…… 木怀彦抬目看向那人轮廓分明却如冰雪般严寒的侧脸,不禁暗叹,情之一字,果真如此莫测,竟至让人为之癫狂么? “你要的‘固元丹’。”那人甩手给木怀彦有股瓷瓶,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看到木怀彦小心收好的样子,语气中竟带了丝揶揄,“上次是同配的鉴牌,现在又跟我要这专给女子培根固元的固元丹,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让你这般费心?” “师、师兄莫、莫说笑,我对叶姑娘并无――”未料到对方竟会说起这些事,木怀彦猝不及防下只觉脸颊飞热,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何时同你说笑过?”那人又抛出这句话,言语间揶揄的意味却愈发重了,“原来是叶家的姑娘……改日带来给我瞧瞧,若是还过得去,二叔便可早日升格为师公了。” “师兄!” 耳听那人越说越离谱,木怀彦的声音忍不住大了些。那人话音一顿,空中蓦地一静。好半晌,夜色中才飘来一丝带着轻笑的低语。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般不经逗。” 木怀彦心中一动,声音泛起笑意:“是怀彦不长进。” 那人冷哼一声:“真是木头性子!” “紫灵芝之事,可需要怀彦相随?”木怀彦笑笑,话题一转。 那人却一口回绝:“不用。” 木怀彦知他已为此事准备有数年之久,必是万无一失之势,若让其他人插手反而不妥。因此也不在意,只笑道:“也好,怀彦恰好有事无法助师兄一臂之力。” “……看来也不是全无长进,至少胆子大了不少。”那人振袖转身,“你自去做你的事。我若事成……”他的嗓音竟有了颤意:“……必定知会于你。” “怀彦静候师兄佳音。” 木怀彦静静望着那人的背影,但见宽大的袍袖翻飞如翼,在暗沉的树林中逆风飞舞,那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如同晨间的薄雾般消失在林子深处。 ――――――――――――――这是半夜不睡觉的分割线 ――――――――――――― 门板轻不可闻地晃动几下,像是外头的风大了吹动的。 叶曼青没有睁眼,白天走了那么多路,按理来说她早该累得一沾枕头就睡昏过去的。可不知是这几天的生物钟改变了还是怎的,反正她到了这会儿还是半点睡意也没有。自然,屏风外矮榻上的响动她听得清楚明白。 由于提前上山观礼的人过多,到了夜里,留宿的人也远远超出预计,青霓派几乎连柴房都贡献出去了。叶曼青二人因为有李小文的特别关照,重楼便腾出他和师弟的房间给他们父女俩住,自己同其他师兄弟合住。青霓派重礼,叶曼青看到重楼气喘吁吁地搬来那扇屏风时差点没笑岔气。不过这样也好,隔了屏风,叶曼青自在许多不说,离境的行动也方便不少。 可惜,这么好的时间她竟然睡不着…… 山上的夜晚很是清寒,凉意上身,叶曼青侧身裹住棉被,脑中禁不住想着日后见到木怀彦等人该如何解释她这些天的行踪。 离境的目的是什么,青霓山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如此费心? 叶曼青毫无头绪,她心底其实也并不想探听过多,只觉得这些事与她无关,知道多了反而不是好事。只要过了明天……她翻个身,却听屏风外一声轻响,木门低低地发出“吱呀”的声音。她顿时僵住,连呼吸也不敢有太大变化。离境虽然一贯不在意她的态度,但凡是他不想让她知道的,她最好还是懵懂为上。 绵软的布靴踏在地上几乎没发出半点声音,但那细碎的脚步声听在叶曼青耳中却是响若擂鼓。一声一声,越来越近。 ……这个混蛋,他想干什么?夜袭么? 脑中这般胡思乱想着,她不由暗嘲:要说美色,离境他绝对比她强。 只不过现下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让她生出一种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的荒谬感。那人停在床前一步远处,只静静站在那儿,无声无息。叶曼青暗自咬牙,只得拼命忍住心头的躁意,把那人当成空气忽略掉。 那人静立半晌,忽地上前坐在床畔。察觉身后动静,叶曼青差点惊跳起身。好在理智尚在,只硬生生忍住,脊背却不由绷直了。 那人忽地轻笑一声,手上温柔地为她掖好被角。叶曼青勉力控制着呼吸,只盼着他赶紧收手滚回外头矮榻上睡他的大头觉去。 “……总是装睡,你不嫌无聊么?”蓦然出现的低语声竟在耳畔,似低喃似私语。 被发现了……叶曼青却是心头一松,紧接着怒火飘起,这厮根本就在玩她!总归是最后一天了,她……忍! 刚这么想着,她便觉脸皮一紧,便是闭着眼她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她不由头皮发麻,拜托大爷,你又想玩什么花样了?就不能放她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么! “还不醒……睡晕了么?” 是啊是啊,所以您老人家就放过我吧……脸皮忽然一痛,叶曼青只觉额头青筋都要蹦出来了。 那人一边捏住她的脸颊左拉右扯,一边念咒一样道:“醒来醒来醒来……” ……靠!这样连死人都会被弄醒吧?! 叶曼青暗自磨牙,正要不顾一切睁眼跟他拼命时,那人忽地撒手。 “这样都不醒,无趣。” 说完,他便潇洒地起身往外走去,叶曼青清楚地听到他倒在木榻上的沉闷响声。不一会儿,便听鼾声响起,显然是睡死了。 留下瞪着眼挣扎着要不要冲出去掐死他的叶曼青在床上挺尸,许久许久,困意来袭,她迷迷糊糊睡去前,恍惚间觉得鼾声小了许多。这家伙,前些天怎么没听见他打呼噜…… ------------ 第十六章 盛典1 清晨。 郝灵灵正走出房间掩上门,就见楼缘端着盆水匆匆自楼下走上来。楼缘的脸色有些奇怪,本来他对郝灵灵一向没好脸色,这个样子倒也不算什么。但今日他似乎神思不定,步子急乱无章,盆中的水一路洒来他竟完全没注意到。 “……楼缘。” 楼缘一惊,急惶惶抬眼看来,似乎直到这时才发现郝灵灵的存在。“三、三小姐……” 郝灵灵皱眉:“出什么事了?” 楼缘的脸色白得吓人:“我刚才、刚才在楼下听见、听见……” “听见什么?别吞吞吐吐的!”他的样子让郝灵灵也起了不好的预感,急忙问道。 “……有人说、说总局……总局出事了……”楼缘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简直像是嗓子眼里哽咽出的杂音。 郝灵灵面色剧变,厉声道:“胡说八道!” 被她这么一吓,楼缘更是惶然:“我、我也不信……总局怎会……有二公子和老爷在,怎会、怎会……” 隔壁房间有了响动,郝灵灵顿时惊起,压低声音道:“进来再说!” 一进屋,她便瘫坐在桌旁,楼缘有如惊弓之鸟,静立在一旁不敢言语。好半晌,她才抖着手倒了杯茶仰头灌进喉中,哑声道:“……坐下吧。” 楼缘依言坐下,抓起桌上茶水喝下,攥着杯子看向郝灵灵,眼神涣散。郝灵灵此刻却是镇定不少,她心知楼缘虽然比楼因心思细些,但仍是少年心性,并不曾经过大事。她却忘了,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少女,只一心想着那可怕的预感竟然成真,那她便得担起一切。 郝灵灵脊背挺直,沉声道:“将你听到的细细说与我听。” 许是她的沉静感染了楼缘,他定定神道:“我刚下楼为公子打水,就见大堂早已坐了不少江湖人士。我虽未行走过江湖,但有几人还是认得的,其中一个便是‘裂地刀’崔猛崔大侠。我便多看了几眼,哪知竟听到……” 郝灵灵不由点点头,“裂地刀”崔猛为人粗爽,生平最是敬服她爹爹,曾多次到金刀镖局向她爹讨教刀法,楼缘认得他倒也正常。 只听楼缘颤声又道:“……我见崔崔大侠与人相争,满面怒容,竟要拔刀起身。他对面之人便叫道,‘你便是砍了老子,那郝震阳还能活过来不成?连镖局都给人一把火烧了,尸骨无存――” “砰”一声脆响,郝灵灵按桌而起,面前的茶杯咕噜两下滚到桌沿,摔了个粉碎。她身体剧颤,牙齿抖得咯咯作响。楼缘猛地噤声,想到郝灵灵的身体境况,面色不由又白了三分。 “三、三小姐……” “……继续说,还有呢?”郝灵灵深吸一口气,自怀中掏出一个青花白底瓷瓶,胡乱倒出几颗药塞进口中。 楼缘看得心惊,却见郝灵灵双目灼灼盯着他,便勉力定住心神接着说道:“崔大侠怒吼一声便要出手,边上小二拦住他,说是不准在客栈中妄动干戈,崔大侠便扬言,一出同知客栈,必将那人斩于刀下。” 郝灵灵喃喃道:“崔叔叔真是重义气……” 房内一时寂静,好一会儿,她猛然一惊:“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时三刻!”楼缘也反应过来,“公子的汤药也该好了……” 郝灵灵豁然起身:“你速速将水送去,便说是被我撞翻了重新盛的,这才耽搁了。方才之事,一个字也不准跟大哥提起!” “楼缘知道,可今日公子要上青霓山,到时――” 郝灵灵身子微颤,她用力撑在桌面上,狠狠一闭眼:“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去吧!” 见楼缘离去,郝灵灵怔怔地盯着门板,忽然重重摔在地上,她身后的圆凳被带翻了身,滚到门边。她使劲想要撑起身,可双臂就像刚晾的面条般绵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挣扎几下,她终于放弃了般瘫在地上,脸颊伏在手臂上低声哭起来。 “爹爹……二哥……” 气息不匀,她轻咳两声,勉力擦干脸上的泪水,摸出一粒丹药吞下。喘息几下,才扶着桌脚慢慢爬起。 “二哥不会有事的!” 想到自家兄长的笑靥,郝灵灵的勇气仿佛增强了般,她不觉摸向左臂衣袖,神情中带上坚定。快手快脚用茶水抹了把脸,整好衣裳,她站起身,轻快地跳了两下,脸上漾起欢快的笑容。一切准备就绪,她抖抖袖子,挺胸迈出房门。 她住的房间是叶曼青的那间,和郝云栖恰好隔了一间。不然就方才那些动静,郝云栖又怎会察觉不到? 象征性地敲了下门,不待房内人应声,她便推门而入,人未到笑声便已先钻了进去。 “大哥好慢哦!灵灵都等不及啦!” 站在郝云栖身侧的楼缘身体一颤抬头看来,见郝灵灵满面笑容,不由一怔。 郝云栖将手中布巾递给楼因,笑斥道:“好个贪玩的小丫头!” 见桌上的汤药正冒着热气,郝灵灵三两步走过去:“大哥快趁热喝了啦!”她一手托着碗底试了热度,一手持匙来回搅动。 郝云栖无奈苦笑,接过汤碗缓缓喝下。 郝灵灵将空碗结果放回桌上,低头静静站了一会儿,忽然上前一步,在郝云栖的轮椅旁蹲下身,双手握住他略带凉意的右手:“对不起,大哥……” “怎么――”郝云栖的脸色微变,“……灵灵你今日戴了香囊?”先前他没注意到,此时离得近了,便闻到一阵清雅馥郁的香气。但郝灵灵自小不爱脂粉,身上便只有淡淡的药草味。 “是弥音的花瓣。”郝灵灵从袖中取出一条手绢,几下展开,便见淡紫色的花瓣散在白色布绢上,煞是好看,“那日在流烟阁时,灵灵趁着花开时捡了一点。” 郝云栖却只觉那些花瓣在眼中渐渐模糊起来,连郝灵灵的声音也变得空茫遥远,他的手指微缩,似想抓住什么:“……灵灵,你在药汤中加了、加了什么?是……木罗粉……” “嗯,是颜姐姐给我的木罗粉……”郝灵灵的眼眸泛起泪意,木罗粉是由木罗根须和草芜的种子一同磨成粉制成,色淡微涩,是施颜专门调配来给她定神养息用的。木罗粉配上弥音香味,却是药效强烈的迷魂药,只要一点碎末便可以让一般壮汉昏睡个一日夜。 “你、你好……” 郝灵灵只觉郝云栖的手掌猛地握紧她的手腕,只一瞬便无力地松开,他的眼眸渐散,身体软软倒向椅背。她的手腕显出淡淡红印,似乎是郝云栖未及燃起的怒火燎出的印记。 “对不起、对不起……” 郝灵灵低头靠在扶手上几息便抬头起身,只见楼缘面色凝重地捂住满脸惊诧之色不住挣扎的楼因的嘴巴,见她看来,低声道:“小姐如何打算?” “……你二人立刻换装易容,将大哥送往无恩谷。”郝灵灵一顿,“雇一辆马车为妥,路上不要多做停留,也……莫要探听镖局之事。” “那小姐你呢?” “我稍待片刻便会上青霓山。”郝灵灵声音沉静道。 楼缘大惊:“不可,小姐孤身一人――” 一旁的楼因总算挣脱开来,叫道:“到底怎么回事?三小姐你怎么把公子给迷晕啦……” “闭嘴,楼因!” 楼因蓦地噤声,脸上带了丝惊惧――一贯天真任性的三小姐怎会变得这般可怕? “楼缘,详情你路上跟他解释,莫要再耽搁,大哥……便交给你们了!”郝灵灵颜色肃穆,忽然躬身一礼,“……请务必将他安全送达。” “不!” 郝灵灵抬头,楼缘迈步向前:“送公子回谷之事交予楼因和刘、李二位师傅即可,楼缘要陪三小姐上青霓山。” “胡闹!你跟着我做――” 楼缘面色丝毫不动:“公子若是知道小姐独自上山,恐怕会怒及我二人。再说,若连个侍从都没有,金刀镖局岂不叫人看低了去?” 郝灵灵一时无言,半晌才疲惫道:“也罢。去请二位师傅来吧。” 楼因左右看看,慢慢咬住下唇,脸上的惊惶之色渐渐褪去。 往日清静的青霓山今日却极是热闹,抬眼远眺,便见远远近近各峰山道上人影憧憧,交来往去人声马鸣交相重叠,一路上都可见白衣负剑的青霓派弟子步履匆匆。 叶曼青侧过脸打了个哈欠,一边暗地诅咒某人,一边满脸困意地望着山下的人流。昨晚被那个可恨的家伙闹得晚了,她本打算今早多睡一会儿补补眠的,那只清晨5点左右,门外就哐当响动不觉,根本就没法睡。连重楼那么个小孩子都被指派了一堆任务,她也不好继续在床上昏天黑地的,只好起来。 “看你的样子,像是不太乐意早点见到你那些朋友呢!” 身后传来的声音在这蒙蒙的晨间听来显出些清朗,叶曼青没有回头,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才慢吞吞回道:“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你倒真是悠闲。”身后人上前一步站在她身侧,颔下的胡须一翘一翘的,看着颇为有趣,“你真这么笃定我会信守诺言放了你?要是我直接杀了你灭口……你又待如何?” 叶曼青收回停在他胡须上的目光,闲闲地扯扯衣袖:“昨日我跟重楼说,等他三师兄得空了便帮我转交一样东西给他。” “……谎话编得不错。” “真假自辨。” 离境轻笑两声,似乎叶曼青的回答取悦了他,他眯眼看着山下半晌,忽然啧声道:“不悔岩、烈州韩家、凭州南宫世家、燕刀门……青霓山今日真是群雄汇聚啊!这般盛会,便是与当年的武林大会相比也毫不逊色!” 瞥了那群灰衣静静前行的不悔岩死士一眼,叶曼青心里打个突,赶紧移开眼睛。 叶曼青和离境二人此刻站的位置在云琅宫左侧矮峰旁,尽管云琅宫门前人流云集,但这个角落倒是清静。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叶曼青很明显就是看热闹的人,远远瞧着吴山青领着一帮师弟师妹站在山门前接待来客,不由暗自嘀咕,怎么她都上山一日夜了,也没见狄望舒的影子啊?那家伙不会真抛开师门盛典,跑去找应残秋了吧? 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云琅宫的大门缓缓打开。暗红木门中露出玄冠一角,当先走出大门的是一位寿眉微苍素裳紫袍的长者,看着似年过古稀,但他双目炯然,眼睑微阖间,目光平平望向前方,无端地就气势夺人。他身后一步远的是个长髯美须的潇洒剑客,面容白皙眉目带笑,虽已过不惑之年,眼角眉梢间却犹有春意隐现。但见他挥袖踏步而出,只在周围扫视一眼,边上年纪尚轻的女弟子便一个个低下头去。跟着出来的两人叶曼青都认识,左边那个满脸桃花笑的美男正是那位三师兄,看到他,叶曼青瞬间明了刚才对那位潇洒美中年的熟悉感是从哪来的了,原来是父子兵齐上阵呐!至于右边那位白衣轻扬的谦和君子,不是狄望舒又是谁? “顾风一倒是把他老爹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耳听离境的声音有异,叶曼青嘴角微扬:“正所谓虎父无犬子,这两位都是一般潇洒风流引人注目。” “潇洒风流……哼!”离境冷哼一声,忽然语调一转,“怎么?你真看上那小子了?要不要‘为父’去给你探听探听?” 叶曼青黑线:“不用了!” “哦,真的?这般‘风流倜傥’的男子你也看不上?我家如花果然眼界不同寻常。” 离境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叶曼青微微皱眉,忽听云琅宫前众人齐齐行礼高声呼道:“参见掌门!” 那紫袍之人正是青霓派掌门云觅言,只见他双手负于身后,沉声道:“免礼。望舒――” “在!”狄望舒迈前一步,“师尊有何吩咐?” “此处事宜交予其他弟子,你们随我下山迎接贵客。” “是。” 看着那师徒四人穿过人群往山门走去,叶曼青和离境对视一眼,是怎样的贵客面子这般大? ------------ 第十六章 盛典2 正犹疑间,忽听不远处一人匆匆走来,却是重楼。 “二位怎的跑这儿来了?让人好找!”重楼略略停下喘气,“各派宾客陆续来到,重楼恐怕无法分神照顾其他,山间都是江湖人士,两位……行止要多加注意。” 离境呵呵一笑,叶曼青却已伸手捏住重楼脸颊皮肉,嘻嘻笑道:“是是是,一切都遵照重楼大侠吩咐!” 重楼好一阵挣扎才逃出魔爪,兀自揉着发红的面部不语,好半晌才哼声道:“随便动手动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抬眼见叶曼青吃笑不止,顿时羞恼转身:“要观礼还不速速到正宫去?!”话音未绝,他几下脚步一转,便已过了山道,转瞬不见人影。 这装老成的小子总算有点孩子样了!叶曼青有趣地笑笑,看向离境:“走吧,我倒真想知道那位贵客有多‘重’了。” 离境嘴角一勾,眼眸扫向山下远远行来的几道人影:“……总算沉不住气了?” 叶曼青一滞,微微翻眼当先走向云琅宫,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看向远处人群。以她的视力水平,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什么,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轮廓。但即便如此,心头莫名雀跃的跳动却清楚地告诉她,木怀彦和齐楚他们来了……身后传来冷哼声,叶曼青敛神垂眼,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眯眼注视着前头碎布花裙的少女身影,离境脚步一顿,眼光转向山下,嘴角的笑意微冷。 云琅宫前人声鼎沸,青霓派一众弟子却极为有序,分批逐次将来客引入宫内,一切井然有序,尽显大派风范。 叶曼青和离境不过寻常百姓装扮,但刚走近云琅宫附近,离得近的一个白衣负剑的青霓派弟子便要上前接引。边上一个灰衣小童似是识得他二人,便在那人跟前低语几句,那人便颔首转身,自去接待其他宾客。叶曼青看向那小童,却见他忽地一吐舌朝她做个鬼脸,几步跳开钻进人群中不见了。叶曼青失笑,这小孩和重楼那小家伙倒真是差得远了。 他们寻得一个角落站定,既然青霓派子弟没有招呼,其他来客更不会特意来搭理,他们两个倒乐得轻松。离境抽出腰间烟斗,抖抖手把烟灰敲落,塞上烟丝点燃,优哉游哉地蹲下身吞云吐雾起来。叶曼青暗自怨念地站远几步,尽力避免吸到二手烟。 “……唉,真是祸福难料,想那金刀镖局往日荣耀,谁曾想竟一夜焚毁殆尽!” 身边不远处一个布裳儒士抚着掌中铁扇轻叹道,叶曼青一惊,不觉凝神听下去。却听那儒士面前的粗豪汉子一对卧蚕眉陡然竖起,语声虽低却难掩愤慨:“罗兄弟你不用说了!我老崔总归一句话,假若郝总镖头真个出了什么事,老崔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非要把那暗地里害人的犊子给揪出来剁成十八段不可!” “崔兄……” 后面的话语听不仔细,叶曼青心头微乱,金刀镖局不就是郝灵灵家吗?该不会真出什么事吧?思及此处,她忍不住往那两人走去,想要探听点东西。 “……站住。” 低哑苍老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叶曼青转头看去,只见离境满脸惬意地眯眼抽烟,仿佛刚才那个声音根本不是他发出的。总归……也不差这一会儿。叶曼青顿脚走回离境身侧,半晌,他才放下烟斗,满意一笑:“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叶曼青一愣,他不是认定她是金刀镖局的人么?怎么会问出这话?还是说……想到他先前提到金刀镖局的奇异表情,叶曼青心中微动。 ―――――――――――――――习惯性分割线――――――――――――――――― 木怀彦嘴角带笑,悠然地同路上遇见的青霓派弟子见礼。他身侧的齐楚却显得躁动,失了往日的慵懒闲散。 “齐兄,若是担忧,不如去安慰下郝姑娘?” 齐楚哼道:“扯淡!她那个样子我安慰什么?”早上听到那个消息时他还担心郝灵灵的反应,结果倒好,那丫头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傻笑。郝云栖这个做大哥的也够奇怪,这种时候居然放心让只派一个小厮跟着他的宝贝小妹。 “既然如此,那齐兄更得放轻松。”木怀彦轻叹,瞥了眼笑容像是刻在脸上的郝灵灵。 齐楚也不是笨蛋,顿时明了:“知道了……诶,那不是狄老夫子么?” 但见狄望舒一行人自山上而下,不多时便已到了山门处。木怀彦也看清来人,轻“咦”一声,便快步上前,对着那素裳紫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白须长者恭敬地拱手见礼。 “晚辈木怀彦见过云掌门。” 云觅言眼眸微睁,注目凝视他几息,忽然哈哈一笑:“原来是怀彦小子!几年不见,倒是越发俊秀了!怎么,木老头没来?” “师父久不出山,此次是让怀彦代为庆贺贵派大典。” “哦?”云觅言一摆袖,“莫不是连贺礼都没准备吧?” 木怀彦笑意泛起:“岂敢岂敢!师父可是连压箱底的家当都搬出来了……” 闻言,云觅言捻须轻笑,了然道:“如此甚好,甚好!” 边上狄望舒忽然轻声提醒道:“师尊,大师一行快到了。” 云觅言笑意一敛,面色微整,轻轻颔首。狄望舒向前一步,手臂微抬,他身后的青霓派弟子便迅速分列成两队。见众人敛容正色,齐楚悄悄蹭到顾风一身边伸肘一顶:“桃花,你家这是在做什么?” 满面春风的顾风一脸色蓦地黑了大半,好一会儿才不怀好意道:“在迎接你爹呢,小陵子!” 齐楚下意识地往人群里缩去,缓了一下才怒道:“敢吓我?!不要命――”眼角瞥见一面熟悉至极的青底鹤纹旗,他登时一个激灵,顺手扯过顾风一挡在身前。 “没出息,见到你爹跟见了猫的耗子一般。”顾风一嗤笑道。 齐楚恨声:“不就仗着你爹宽厚么?要是碰到我爹,看你还做不做的成那什么‘流风剑’不?” 眼见那群人已行至山门前,云觅言前行几步,朗声笑道:“毗邻多年,今日重见大师尊颜,实乃云某人平生一大幸事!” 大师? 木怀彦抬眸看去,只见青色旌旗之下,一位文秀精瘦的中年儒士当先走出。那儒士行至队首,向云觅言微微点头致礼,便躬身道:“恭请大师佛尊。”话音稍毕,耳听佛号声声,一队灰衣僧众缓步而出。众僧身后,四个白衣僧者肩抬一架无顶柳木小轿沉稳走上前来。木怀彦此时已知轿中是何人,登时面色一肃,无言地躬身拜礼。 齐楚身前的顾风一突然弯下腰去,他稍稍一愣,便见周围众人都拜下身去。稍稍一顿,一道凌厉的目光忽然扫过来。齐楚一眼瞧见队首那位中年儒士,面色不由一白,匆匆弯腰低头不敢再看。 “诸位有礼,贫僧惭愧。” 空寂微哑的嗓音拂过山石,清晰地映在众人耳畔。只见木轿中一布裳老僧盘腿而坐,双眸紧闭眼眶深陷,唇边笑意若有似无,苍老的面容奇异地显出清俊矍铄的神采。 云觅言已迎上前去:“一路劳累,大师先请,我等随后。”老僧也不多礼,微微颔首,一干僧众便先行将他送往山上云琅宫。云觅言转身笑道:“多谢文守公护送大师上山。” “云掌门多礼,能伴长无大师走一程,是韩某的荣幸。”中年儒士面上带笑,眼神却隐隐转向云觅言身后。 云觅言抚须一笑,也不点破:“文守公请!” 待青色旌旗飘出数丈远后,齐楚才从人堆里钻出,长吁一口气:“吓死本少爷了!” 边上一人轻笑道:“陵少爷这模样若是被人看到,不知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齐楚面色一绿:“死桃花,本少爷现在叫齐楚!”他眼珠一转,忽然惊道:“咦,那个小丫头跑哪去了?” “郝姑娘随众人一同上山了。”木怀彦上前两步,眸中光芒隐现,“我等也该速速跟上,今日这青霓山,可是热闹非凡哪!” ------------ 第十六章 盛典3 人群忽地骚动起来,叶曼青顺势看去,只见一队僧人正往云琅宫行来。 “是长无大师!” “真的是……传说长无大师已有二十多年未出化城寺了,青霓派不愧是剑派第一!” 层层叠叠的低语声传入耳中,叶曼青看看周围都在翘首而待的众人,忍不住侧头问道:“长无大师是谁?” 离境垂眼看着山下的僧人,手中烟杆一转,忽然抬头看向叶曼青,眼中神思异动:“三十年前西泽乌孽族横渡墨江北上,以蛇虫毒物挑衅杀害武林人士,连普通百姓也遭殃不少。正巧化缘归寺的长无大师撞上,长无大师以一人之力,不避蛇毒,连毙乌孽族三名长老,将剩余之人赶至墨江岸边。此一役,蛇族损失惨重,几十年来未再蠢动。” “这么强……”叶曼青咋舌,不由多看了那轿中老僧几眼,“咦,他的眼睛――”那老僧面容虽是清矍,但双眼却是紧闭,眼皮呈现出不自然的皱缩。 “长无大师的双眼为蛇毒所伤,不能视物。” “蛇毒……”叶曼青一个激灵,脱口问道,“江湖上擅长役蛇的只有这乌孽族吗?” “自然。虽然有不少走跳江湖的艺人也能役蛇,但只有乌孽族人才能使满山蛇虫尽出任凭其驱使。” “他们……他们是不是穿着红色麻布衣?!”叶曼青抚着左腕上的布条,手指都在哆嗦。 离境眸光一厉,转瞬恢复:“乌孽族人以麻衣为贵,红麻……只有长老之尊才能穿戴。” 叶曼青声音微颤:“是这样……”她狠狠咬住嘴唇,才没让冲到嗓子眼的欢喜迸出。找到了!终于知道那些人的身份了!阿默,阿默,你再等等,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再见面! 见她面色有异,离境的目光略略在她脸上停留几息,眼神微闪。 “你刚才说,乌孽族几十年没再出现。那有没有可能,他们现在又出来害人?”几十年都和武林无关的人怎么会追捕阿默?“无知小儿,还不速速将人头奉上”,那句尖利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山洞里那些碎尸,是不是乌孽族人? 离境沉吟道:“江湖上倒没听到这类消息……”他忽地一笑:“你倒是第一次问这么多!” “……好奇而已。” “哦?当年陛下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拿下中鸿城,长无大师居功至伟,陛下以国师之礼待之,天下无人不晓。再者,郝家大公子幼年遭劫,幸得长无大师出手相救。由此,郝总镖头每年都会亲上化城寺拜会。”离境笑意愈冷,“郝家的婢女,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叶曼青一滞,扯扯嘴角:“你说得不错,我骗你的。” “……真伤心。”离境靠近一步,语气轻忽,“那么,你是谁呢?” 他的表情太过柔和,就如同那晚他掐着她的脖子时一般。叶曼青颈后的汗毛竖起,她喉头轻动,勉强笑道:“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山村野丫头罢了,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离境幽深的眸子凝视她半晌,忽然手中烟斗轻轻在她头上一敲:“也是,没什么要紧。不过,爱骗人的丫头可不招人疼呐……” 诡异的气氛顿时消散,叶曼青轻轻吐出浊气:“谨遵‘爹爹’吩咐。” 还未放下的烟斗又顺势在她头上磕了下,离境转身随众人一同先前走去。叶曼青正要跟上,却听耳边淡淡飘来一句:“莫要再骗我,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叶曼青一怔,她哪里还有机会骗他?今天一过,她跟他也扯不上关系吧? 前头忽然呼声阵阵,只见那些僧众已经到云琅宫前。那四个白衣僧人将木轿置于地上,左首的年轻僧人一稽首,长无大师便抖袖垂衣,起身走出轿椅,那僧人便静静侍立在他身后。少时,云觅言便带着众人浩浩荡荡而来。他身旁的文秀中年人青色绢衣飞扬,却隐隐透出股锐利之气。众人客套一番,云觅言便将长无大师和那中年人一同迎进大殿。 后头众人走上前来,叶曼青一眼瞧见人群中的郝灵灵和楼缘,她心头微跳,急忙往后看去。似乎有阵清风缓缓拂过,看到那张笑意清浅的脸庞时,叶曼青只觉全身陡然一松,沉重的肩头顿时轻松起来,她的嘴角不由跟着漾开。正跟齐楚笑语的木怀彦似有所觉,忽然抬眸看来,叶曼青慌忙低头避到人群中。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惹怒离境…… 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发什么呆?跟上!” 原来众人都已陆续进了大殿,宫门前只剩几个青霓派弟子守在外头。叶曼青跟着离境匆匆迈进殿门,入眼便是殿中青霓纹织就而成的帷幔重重叠叠,轻扬微摆间让这大殿越发幽深。只见云觅言和长无大师端坐于殿中央首座两侧,狄望舒和那青年僧人分侍左右。左手边各席上分别坐着几个装扮各异的人,灰衣素袍的道人捻须淡笑,边上须眉昂扬的青年一手抚着案旁刀柄,一手端着酒碗向身侧的白衣女子致意。那女子抬眸微笑,秋波顾盼间似让整个大殿都为之一亮。正是那位武林盟主之女骆婉瑶,此刻她已除去面纱,颦笑绝艳,更是让人不忍移开双眼。右侧首位却是空着,次席之人便是方才所见的那青衣中年人,他只略略举杯啜饮,目光不时扫过殿中众人。那第三席的尊客,却是让叶曼青好生惊讶一番。却是木怀彦,只见他悠然而坐,间或倾身同身旁中年人交谈几句,似乎其他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完全没感觉到似的。 席上不过数人,其余诸人都在殿堂两侧席地而坐。临时设的案席上摆满瓜果酒菜,离境扯了叶曼青往左侧空位上挤去。 “……那位木少侠的来历倒叫人好奇!”离境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木怀彦道。 叶曼青没有接话,她正看着木怀彦身后几步远坐着的齐楚和郝灵灵几人。 “各位武林同道远道而来,盛情拳拳,云某不甚感激!本派建派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年整,素日仰仗各位多矣,方才能历经几多风雨而延存至今。我青霓派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宗旨,武林清正之风,有赖诸位同心维系……” 云觅言的开场白差点没让叶曼青一口水喷出,这番话跟她大学开学典礼上校长讲的结构意思差不了多少。果然,领导都是共通的啊…… “……正午之时,方是祭天吉时,各位请先饮些酒水,稍事歇息。” 叶曼青摸摸肚子,现在离正午已经没多少时间了,看来是连饭都吃不上了,桌上的水果只怕是越吃越饿啊……只听一声轻笑,她手中突然多了一个素白布包。掀开一看,原来是块软米糕。 “哪来的?” “早上某人在饭桌上睡过去时我顺便捡的。” 叶曼青默默啃着米糕,却听离境又道:“祭天之时,我要离开一会儿。”叶曼青抬眼,只见他半脸微侧,眼眸轻掩:“我说过,过了今日,便还你自由。所以,不要做无谓的事。” “……我也说过,我不是傻瓜。”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离境笑意漾开,眼睛看向对面木怀彦的位置:“是么?我还以为你见了情郎便什么也不顾呢。” 叶曼青一怔,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怒火上涌:“胡说什么!” 离境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隐在层层皱纹下看不清晰。叶曼青自觉失言:“木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他怎会有非分之想?” “……是么。” 气氛隐隐地有些诡异,叶曼青不自在地挪挪位置,裙摆忽地一紧。她动作一顿,缓缓回头,却见身后一人扬起脸来,正是先前骆婉瑶一行人中的那个古怪婢女。那女子眼中似有风雷隐动,瘦削黄褐的脸颊上肌肉微抽。叶曼青心中暗惊,面上却是迅速绽出笑容,匆匆摇摇头,眼睛看向右侧的郝灵灵。那女子脸颊微松,缓缓坐直身,眼神在离境身上停顿一瞬便已转开。 叶曼青暗暗吁气,却见一个青霓派弟子急匆匆奔进大殿,向云觅言和长无大师一躬身,便在狄望舒身边耳语几句。狄望舒脸色一变,微一颔首便跟在那名弟子身后向外走去。叶曼青疑惑,难道是招到应残秋了?狄望舒的反应也太大了吧? 哪知不过一会儿,狄望舒便迈步而进。殿中众人忽然止了喧嚣,齐齐向他手中看去。只见他双臂托在身前,上头稳稳放着一把流光晶莹闪耀的轻灵宝剑。剑旁摆着的古丽金底剑鞘上,一颗碧绿的宝石闪着幽幽青光。 四周似乎静到极点,叶曼青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那些极近又极远的记忆飞花一般片片飘落,在她眼前旋转出一幕幕熟悉的情景。 火光跃动的山洞,那人倚墙而坐,剑芒如星……她手缠布条握着剑身往他的伤口靠去……她拿着长剑在地上挖洞……最后的时刻,是剑身滑出鞘,那人低哑艰涩的声音,“活、下、去……” 她还活着,那么他呢……阿默,阿默! 眼中看到的一切都变得扭曲,眼看着狄望舒捧着那柄剑缓缓走到云觅言身前,叶曼青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身侧的力道狠狠攫住动也动不得。她转头狠狠瞪着那不让她站起来的人,只见面前那张苍老的脸上眼光如刀冷冷割向她。 “你要做什么?你刚才是怎么说的?!” 叶曼青只是摇头,不,他不明白,那是阿默。是这世上第一个见到她的人,是她亲手就回来的生命,是她用心照顾了那么的阿默!她找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近在眼前却放弃呢?!她挣扎地越发厉害,忽然后颈一阵酸麻,她只觉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走般,就那么软软地倒向一旁。 离境让她靠在他身上,手臂仅仅揽住她的腰,双眸冰冷:“你怎么就不能乖一点呢……” 叶曼青恍若未闻,她怔怔地盯着狄望舒,只见狄望舒恭敬地将长剑剑鞘一同奉给云觅言,朗声道:“启禀师尊,方才有人将这柄剑交予敬廉师弟,说是‘二十年之约今日了’。” 云觅言霍地起身,接过长剑,沉声道:“玄冰剑!” 听得这话,殿中众人隐隐骚动了一下。云觅言又道:“那人呢?” “敬廉师弟说那人送上剑后便飘身离去。” “走了……”云觅言颔下白须微抖,颓然挥挥手,“把剑收下去吧。” 狄望舒应声上前,忽听殿外一个娇俏女声轻喝道:“这剑又不是你家的,说什么收起来!” ------------ 第十六章 盛典4 殿中众人俱是一惊,却听风声唳响,一道黑影破空而来,倏地卷向玄冰剑。狄望舒面色一肃,反掌抓向那黑影。 “没那么容易!” 娇声又起,那黑影势头陡然一变,竟转个方向绕过狄望舒手掌袭向桌案上的长剑。云觅言目光如电,但见他颔下白须微动,冷哼一声,那急袭而来的黑影竟被狠狠弹开。只听“哎呀”一声轻唤,一条红艳俏丽的身影自殿角梁上跌落,眼见就要直接摔在地上,那人却硬生生弹腿折腰,黑影卷住一侧殿柱,手掌在地上轻轻一按,旋身跃起轻然飘落在地。 叶曼青这才看清,那原来是一个红衣少女,约莫比郝灵灵大一两岁的模样。此刻那一张圆润的小脸上红晕微布,黑玉般的双眼狠狠瞪向云觅言师徒,虽是气怒的样子,看着却着实可爱,让人生不出半点怪罪之心。她右手上缠着条细长软鞭,只见她手腕微抖,绕在圆柱上的黑鞭便灵巧地回卷,悄无声息地卷在她手臂上,像一圈圈黑藤臂环,衬着她一身红衣,很是扎眼。 “姑娘是何人?为何要躲在梁上抢夺玄冰剑?”狄望舒微微皱眉道。 红衣少女小巧的脸庞一扬:“谁抢了?拿回自家的东西也叫抢么?” 座中众人低声窃语,云觅言轻轻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才道:“江湖中人皆知玄冰剑乃本派翎玥师叔祖之佩剑,八十年前因故流落江湖不知所踪,现如今玄冰剑重回我派,正是原物奉还,又怎会是姑娘‘自家’的东西?” 众人不由点头,这玄冰剑闻名江湖久已,乃百年前江湖第一巧手剑师容骞以寒冰烈火熔铸百年玄铁精而成。此剑剑身如寒冰晶莹,挥舞之时清光泠泠如冰雪飞逝,轻盈坚韧削铁如泥,端是把不世出的宝剑,更因翎玥和叶慕清那一战而惊艳天下。后翎玥归隐,此剑便从此失了踪影。这个小姑娘口口声声说这剑不是青霓派的,她又是什么来历?席间不少人隐隐打量着那红衣少女。 见众人都似赞同云觅言所言,那少女不由气恼地一跺脚:“老头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才不管那么多,总之这把剑是守护我族数十年的圣物,你快还我!” 她的说辞虽然大大不敬,但那般模样倒像是跟祖父撒娇的小孙女般,云觅言哭笑不得:“小姑娘,剑是万万不能给你的。你所说的圣物……不知送剑之人和姑娘是否相识?” “哼,我就知道他会把剑送到这来……”少女眼圈微红,转瞬又振作精神道,“他人呢?” 这没头没脑的话把云觅言也问得一愣,边上狄望舒接道:“送剑后便下山了。” 红衣少女嘟嘴低声嘟囔道:“讨厌鬼,都不知道叫人家——” 尖利的呼啸声忽地刺破长空而来,少女脸色蓦地一变,低叫一声“不好”,臂上长鞭陡然一甩,人便似离弦的箭般射向门外。众人正不明所以,一直静坐在旁的长无大师忽然合掌喧声佛号,清矍的面容上波纹不动:“若老衲不曾听错,适才尖啸声正是乌孽族的‘召龙诀’。” 大殿中突然一静,云觅言须眉微皱:“乌孽族重渡墨江,此事非同小可。大师,云某这就着人去——” “无妨。”长无大师轻声道,唇边似带了笑意,“有南林族的小公主在此,乌孽族不足为患。” “刚才那小姑娘……” “正是。” 他们说的话叶曼青大半都没听懂,但那尖啸声她却死都不会忘。那个送剑的人碰到乌孽族了吗?是他吗?是阿默吗? 虽然无法动弹,她的身体却仍是轻轻颤抖起来。陡然腰间一紧,离境低柔的声线如噬骨之虫钻入她耳中:“怎么,你很担心?”叶曼青紧抿的嘴唇轻颤几下,却无法出声。只听离境又道:“唉,你这般样子,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人?看来,还是得带着你。” 叶曼青惊诧抬眼,正对上离境幽深的眼眸:“午时将近,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说会儿话。” 果然,他话音还未落定,云觅言便出声请众人至宫门外观礼。木怀彦和郝灵灵等人都出了大殿,坐在叶曼青前面的那女子回头瞥她一眼,见她端坐不动也只是微微皱眉,稍顿一下便跟着人群起身向外走去。叶曼青暗暗着急,并不是她对那祭天礼有多好奇,而是此刻跟离境待在一块着实让她难受。 “女儿,别赖在这了,快随老爹一同出去瞧瞧!” 离境手臂一提,叶曼青身不由己地被扯着站起,她的脚尖只是虚虚碰着地面,在外人看来倒是这做爹的太心急把女儿都拉得趔趄不稳。随着人流涌出大门,离境脚步一转,迅速转过前阁绕到侧殿。叶曼青只觉眼前烈日白光一晃,转瞬间眼前忽地一暗。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离境用衣袖盖住了她的脸。他这是干什么?要把她带到哪去? 叶曼青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现在连看也不能看,耳中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拂过。少顷,风声渐静,四周宁寂无声,隐隐有寒意贴身。她心头一跳,这感觉太熟悉了—— “滴答”一声水滴落地的声音清晰无比,叶曼青的神经瞬间绷紧。果然,是在山洞中。 面上的布料拂开,叶曼青只觉面皮一凉,迎着微动的火光,她渐渐看清面前的离境。嫣唇玉面似有流光隐动,一双琉璃色的眼眸被映成淡金色,看着妖冶莫名。 “你——”刚开口,她便觉不对,原来她已经可以动了!双手下意识抚上脸颊,清晰的触感明白地告诉她,她脸上的那层假面皮已经没了。 “总算……安静了。”离境蹲下身,缓缓靠近,“现在可以说了吧?” 叶曼青下意识就要往后缩,理智却生生止住行动,这些天来,她早就知道,面对离境尤其不能退缩。她木着脸问道:“说什么?” “呵……” 这一声轻笑就在叶曼青耳边,热气暧昧地拂过她的耳廓。叶曼青咬牙忍耐,心里虽然清楚这是他在逼吓她,却忍不住有些焦躁。 “说……你是谁?来中鸿城有什么目的?还有……跟着我,想做什么?” 前两个问题她还有些莫名其妙,等听到最后一句话,叶曼青不由嗤笑一声:“你有被害妄想症吗?是你自己不让我走,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跟着你!” 离境的脸近在咫尺,有那么一会儿,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停在她面前一寸处,魅惑的面容似玉石雕像般在火光下映出莹润的光泽。几息之后,他眼睑微垂,轻笑道:“说的也是,跟着我做什么?”他的嘴角向上扬起,叶曼青却隐隐觉出寒意,只听他道:“我说过,莫再骗我……你,是谁?” 她是谁?她除了叶曼青还能是谁?!“不管你在怀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都是不可能的。我就只是叶曼青。”除了这个名字,她还能说出更多吗?连她自己都觉得没说服力。额头隐隐抽痛,眼前这个一直让她的神经处于紧绷状态,她恨不得时间立刻跳到明天,好摆脱这个性格难测的妖男。 “是么……”离境定定凝视她半晌,忽然笑意一勾,长身而起:“你就先待在这把。” 叶曼青一愣:“待在这做什么?你说过明天就让我走的——” “唔,算我骗你吧!看来,你还得多和我待几天。” 离境轻描淡写的样子气得叶曼青差点咬到舌头:“你不能这样,我赶着去找——”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离境缓缓收回点在她天突穴上的手指,似笑非笑:“我能。”见叶曼青面部表情扭曲青筋直蹦,他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妍丽的面容似火莲绽放,连怒火憋在胸中的叶曼青也不由一滞。 “你就乖乖地在这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离境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转身离去。 叶曼青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的山石后,眼中晦明难辨,半晌,无声地叹声幽幽而起。火光摇动,缩在角落的阴影缓缓拉长。 “既然你不守诺言,那我也不必当这傻瓜了。” ------------ 第十七章 重聚首1 叶曼青站起身,拔下墙上的火把,轻巧地沿着洞穴向外走去。那次她被蛇吓得冲出泥洞时就发现,她这个身体实在是有些奇妙,疼痛感薄弱不说,连点穴对她的效用似乎也打了好些折扣。不过也多亏了这样,现在她才能趁机溜走。 “喀嚓”。 静谧的山洞中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石子被踩下滚动的声音。叶曼青心头一凛,急忙将手中火把摁灭,整个人贴在略凹的石壁上不敢再动。会是谁呢?难道离境又折回来了? 但她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来人的步数极为谨慎,除了适才那一声轻响外,就再没出什么特别的声音了,只能隐隐听见轻微的走动声。叶曼青蹲在地上一阵摸索,触手却只有略带潮意的软泥和嶙峋的石地,连半块碎石也没有。她不由气恨,是谁这么吃饱了没事干,连个山洞也清理得这么干净?!那人离得并不远,不一会儿已到她藏身石壁的前方几尺处。 叶曼青屏住呼吸,这洞中虽是漆黑一片,但她早已习惯这样的黑暗,隐约可以视物。只见那人身形轻忽,脚尖只在地面微点,便飘出丈余。眼见那人已然掠过她身边,她还未松气,忽然心头猛地一跳。但见那人身影急转,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叶曼青惊骇之下,下意识擎着手中熄灭的火把挡在身前。清寒的光芒倏忽闪过,她只觉手中一轻,木棒已被削去泰半。惊愣中,那道寒光已然横切而来,被切断的木头落在地上的沉闷声尚在耳际,叶曼青的身体以一种奇异的速度扑向侧方,在长着青苔的石地上轻轻一撑便贴地滚开。 那人轻“咦”了一声,叶曼青喘息未定,却听那人轻笑道:“躲得不错嘛,叶曼青。” 她一愣,身体猛地一软,下一刻,却是立刻坐起身骂道:“况风华,有你这么吓人的么?! 黑暗中火星忽地一闪,紧接着一朵花骨朵大的火焰燃起,叶曼青眯眼看去,只见一个褐衣女子手执火折子立在身前,跃动的火光将她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却是先前跟着骆婉瑶坐在她身后的那女子。 “还不拉我一把!” 那女子挑挑眉,却是先捡了地上的火把点燃后,才伸手把叶曼青拉起身。 “你那位‘阿爹’呢?” “别提了!”叶曼青皱眉,“先离开这个山洞吧!”她现在是提到“山洞”都觉得不舒服,再待下去真得抓狂了。 “山洞?”那女子嘴角一扯,“跟我来。”说罢,她便当先向外走去。略显高挑的身形挺直如剑,似可瞬息斩断天地霜雪。 这熟悉的气势,却让叶曼青顿觉安心。她紧走几步跟上,左转右绕走了一段,只觉路面越发干燥,想来是快到洞口了。果然,再走几步,转过一个拐角,便见柔和的白光自顶上石壁裂缝中射进,裂口处密密麻麻垂落着些藤蔓类植物,光线透过植物的间隙在地面上映出个个大小不一的光斑。 “过来。” 那女子一手按住叶曼青的肩膀,微微提气轻跃,纵起两丈高,另一手抓住那些藤蔓,手上用劲,陡然穿过那石缝壁口直冲而上。那些藤蔓中间原来有个两尺见宽的空口,她们两人恰恰穿过。叶曼青拂去头上绿叶,四下一看,不由愣住。 她们此刻所站的地方是一个浅池中央的假山山顶,青砖乌瓦,灰白的院墙环绕四周,两旁楼阁重重。这哪里是什么山洞――分明是她和离境之前待的青霓派弟子住的院落。好在此时正是青霓派祭天大典,众多子弟尽数聚在云琅宫前,这个院子中没人待着。要不然乍然看到她们俩,那还不闹将起来?! 叶曼青只觉身体蓦地一空,瞬间脚底一稳,便已经站在池边。她眯眼看了看身旁面无表情的女子:“你怎么还戴着这张面皮?”跟着离境这些天,她别的没学到,就这易容术倒是能看出点门道。况风华这张面皮虽然不如离境做的精致,但也算得上是细致逼真,若不是叶曼青早先就认出她来,乍一来还真看不出端倪。 况风华嘴角微动:“你忘了我的右脸么?”见叶曼青面露惊异之色,她嘴角的笑隐隐带上几分恶意:“不是谁都能看到我的脸的。我说过,是要付出代价的。” “……”叶曼青无语,好不容易找回声音转变话题,“我们赶紧出去吧,灵灵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坏了!” “灵灵……”况风华面色微凝,“恐怕她此刻没心思理会旁的事。” 想起早先听到的留言,叶曼青语气不由低沉:“……她此刻定是需要人相陪。” “怕不只是如此。金刀镖局的弱女出现在此地……” 况风华嘴角冷意隐现,看得叶曼青心中不安愈盛:“你是说――” 况风华不答,只当先朝外走去,叶曼青只好快步跟上。还未出殿门,远远地便见云琅宫前人影相叠衣袂相连。云琅宫前当中跪着一众青霓派弟子,俱是白衣负剑青霓纹饰,跪伏间肃穆谨然,只剑穗轻晃白衣微扬,竟是半点杂音也不见。两旁各路武林人士在侧观礼,场面虽是宏大却沉静。 叶曼青和况风华悄声混进人群,却听一个清和的嗓音朗声颂道:“伏惟道矣,九天之上。究其义矣,耽于尘世。求道索义,是踏青霓。百年之祁,斋盛已极。修者,尚飨!” 闻声看去,只见临崖险峰之侧,面向青山绝谷摆设一檀木香案,红烛香油一应在上。云觅言领着顾飞扬顾风一并吴山青三人手执清香立身拜下,身后众弟子随着跪拜。云觅言左侧站着一人,白衣紫袍,衣襟袖角蜿蜒着由青色丝线夹杂淡金丝线绣成的云霓纹饰。装束如此华贵尊荣之人,却是狄望舒。适才祭文正是他所诵,瞧他的衣着和站位,该是担任司仪之职。 到了这时,祭天之礼已到了尾声,狄望舒再诵祷文,云觅言率众人大礼而拜,齐诵曰:“求道索义,是踏青霓!求道索义,是踏青霓!求道索义,是踏青霓!” 礼毕,云觅言将案上美酒尽数洒下悬崖,转身朗笑道:“繁礼重数,累诸位久候,请往宫内休憩。” 稍时便有小童上前笑颜引路,叶曼青和况风华躲在一旁,只等着郝灵灵过来。忽然一人自叶曼青身后奔来,还未走近便开口埋怨道:“阿华你怎的躲在这?连去个茅房都会走丢不成?”一个婢女模样的少女边说着边来拉扯况风华:“快跟我来,莫让小姐等久了。”叶曼青却是认得,这个少女正是先前那个俏丫头莺儿。 况风华眉尖微动,一甩袖挣开莺儿:“去告诉你家小姐,前些天多谢她收留,今后就不劳烦她了。” “你说的什么话――”莺儿柳眉倒竖,瞪着况风华就要发飙,却不知为何猛地一滞,悻悻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我这便告诉小姐,让她只当养了条熟不起来的白眼狼!” 这小丫头居然这么没口德?!叶曼青心中不豫,正要开口教训她几句,况风华已冷冷出声:“滚。” 莺儿立刻转身逃开,像是后头有恶犬狂追一般。 “那位骆小姐美貌知礼,怎么会养了这么个丫头?” “美貌知礼?”况风华冷笑,“岂不闻‘恶犬类主’,有这般丫环的主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叶曼青疑惑,见况风华目光凝向她身后,便也跟着转身看去。原来是骆婉瑶主仆站在对面,那莺儿正一脸委屈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恶狠狠地往这边瞪眼。叶曼青不觉好笑,这丫头真是恶人先告状,倒不知道那位温柔绝美的骆小姐会不会相信。这么想着,她便抬眼往对面白衣如雪青鬓如云的女子看去,却见那骆婉瑶正臻首轻动,柔柔看来。 不过一眼,叶曼青只是再次惊叹于对方绝艳柔美的容颜。骆婉瑶却猛地一顿,脸色骤变,双目灼灼似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莺儿被骆婉瑶抓着手腕惊声痛叫,骆婉瑶却恍若未闻。叶曼青莫名,回身看看况风华,却见她也是微露不解之色。眼见众人已进了大殿,那骆婉瑶却似钉在当场般,一动不动。 “青姐姐!” 忽听一声惊呼,一道娇小人影飞奔而来,叶曼青下意识张开双臂去接。身后冷哼声传来,况风华跨前一步一手拉住叶曼青一手顺势接住郝灵灵一带。 “笨丫头,想摔死顺便把她压扁么?” ------------ 第十七章 重聚首2 乍听到这个声音,郝灵灵却是一愣,待缓过神来已一头扎进况风华怀中:“况姐姐,你没事……太好了!” 况风华似有些不自在,轻嘲道:“不害臊的丫头,还不起来?” 郝灵灵兀自抱着不肯放,只双肩微抖。叶曼青看得真切,不由心下暗叹。况风华同她对视一眼,眉眼一动,便不再多说,任由郝灵灵抱着。 “你跑那么快作甚……呃,臭丫头!木头快来!” 齐楚喳喳呼呼地叫着,叶曼青不由微笑:“哎,看到我也不用这么高兴吧!”话说着,她的目光却忍不住往齐楚身后飘去。 “叶姑娘……”木怀彦凝眸望来,虚渺渺如烟笼寒江,映着微沉的嗓音,似有千言万语待叙,却不知为何半晌未再言语。 叶曼青只是笑:“我没事。” 其实算来不过几天的光景,这些天她更是日日在齐楚眼皮底下活动,真说起来根本就是没有分开过。只有木怀彦,她是直到今天才再见到他的面。也许和离境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太过磨人,此刻看到木怀彦,仿佛分别已是经年。眼眶微热,她竟不知说什么好,许久许久,也只是默默笑着。 “咳咳!”齐楚忽地咳嗽起来,众人一同看向他,却见他抖肩抱剑,“我说,我们是不是也该进去了?” 叶曼青顿时回神,可不是,周围哪还有人,连先前那个表情怪异的骆婉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她莫名地双颊飞热,开口便有些讷讷:“那我们也进去吧。” “……嗯。”郝灵灵低头揉揉眼睛,再抬头时脸上的神情已多了分坚毅。她话音刚落,楼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一步处,清秀的脸庞略显苍白,神色却是同郝灵灵一般无二。 这两人……叶曼青微微皱眉,正待相询,却见一个灰衣小童走近请他们入内。那小童正是先前向她做鬼脸的那个,此刻恭谨的模样倒看不出他的性子。郝灵灵挺挺胸,当先迈步,楼缘紧随其后。齐楚朝叶曼青眨眨眼,便同况风华一起跟上。 叶曼青一怔,身侧清和嗓音近在耳畔:“走吧。”抬头便见木怀彦含笑看着她,那般熟悉的笑颜,让她不由跟着微笑。 “待此间事了,叶姑娘再好好将这几日的事说与我等听。”木怀彦声音微沉,“在下无能,竟为歹人所趁,实在无颜面对叶姑娘。” “这怎么能怪――” 木怀彦突地旋身,倒灌而来的山风将他的袍袖吹得猎猎作响。他额前的碎发向后扬起,墨黑的双眉在白皙的皮肤上凸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色比,平素清亮温和的眼眸此刻却是沉如墨玉,光彩夺目却让人不敢直视。叶曼青不觉眯眼,面前这人青竹般的身姿似乎多了点坚硬…… “怀彦只请姑娘放心,此事,绝无二例!” 一入殿便觉气氛不对,只见大殿中间站着一个执杖老者和一个黑衣少年。黑衣少年似在说着什么,那老者只无声地站在他身后,像一抹黑色幽灵。叶曼青打个寒噤,这两人应该是“不悔岩”的人。木怀彦袍袖轻挥,将她带到一旁。 “云掌门,小辈无心捣乱。只是事关重大,因而无奈冒犯。”黑衣少年一拱手,语意虽是谦和,但那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表达歉意,反而冷冰冰地似有不共戴天之仇般。 云觅言白眉微敛:“本派庆典之日,本不应为杂事所扰。但云某向来敬服不悔岩,不知司马执事所指何事?” 黑衣少年回头目视老者,见他微微点头,才道:“我不悔岩潜居归魅山十多年,与世无扰,本已无意于江湖。只是此次江湖传闻,金刀镖局前些日接了一趟镖。”这少年的语气冰冷,这些话仿佛是冰渣子般一粒粒往外冒。他话语微顿,殿中众人却已有些骚动。 “这镖,便是送往青霓山。” 这话一出,底下众人顿时议论纷纷。金刀镖局日前灭门之事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关于那趟镖,更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睛明里暗里盯着。只是金刀镖局既毁,便是此前送镖的一众人等也莫名失踪,一日之间,这势力遍布十二州的第一镖局便已烟消云散。武林中虽然流传这镖物便是那传说中的物事,但这镖要送往何方托镖之人为谁,却是无人知晓。此刻这少年一口咬定镖物是送与青霓山,却让众人如何不吃惊? 云觅言拂袖道:“执事怎可胡言?金刀镖局之事老夫也有所耳闻,但我青霓剑派堂堂正正,便是那镖物真个珍贵无比,我青霓派也不屑据为己有!” “不悔岩从不行无据之事。”黑衣少年直视云觅言,“金刀镖局已毁,郝云尧生死不知,江湖中也未听闻有何人取得镖物。”众人听得分明,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说,既然无能得到镖物,说不定这趟镖早就送到目的地了。 叶曼青看向郝灵灵,只见她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原本圆润可爱的鹅蛋脸竟是清减不少。况风华站在郝灵灵身侧,伸手扶着她的臂膀。 “那镖物于不悔岩至关重要,望云掌门不吝割爱。” 云觅言是何等人,哪里受过这般轻侮?他还未动作,狄望舒便冷喝一声:“放肆!” 这两字像是某种暗号般,原本静静坐在墙角的不悔岩众人忽地一下齐齐站起,面无表情地盯着狄望舒。几个年纪较轻的青霓派弟子更是齐刷刷拔出长剑,冷冷回视。场面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云觅言摆手示意众弟子退下:“司马执事为何如此肯定镖物在我派?” 那老者手中拐杖在地面一点,金石敲击之声清晰可闻――那拐杖竟是铁制而成。黑衣少年躬身退到老者身侧,只见老者铁杖点地,口中咿咿呀呀地发出怪异的声音。原来这老者是个哑子。 众人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那黑衣少年颔首接道:“不悔岩自有不悔岩的门路。送镖上青霓山,这话是那托镖人亲口所说。” “那托镖人是谁?”云觅言急急问道。 “……不可说。” 殿中静默一瞬,云觅言微捋白须,凝眉道:“既是不能言明,我派又确实未曾收到任何镖物,请恕云某无法相助。” 那老者忽地铁杖重重一扣,咿呀几声,黑衣少年便道:“不悔岩此次势在必得,倾巢而出断无空手而归之理!” 这话威胁的意思溢于言表,云觅言虽是好脾气却也动了真怒:“纵然‘不悔绝命’,青霓派也绝无心怯之意!” 两方势如水火,互不相让,眼看一场争斗已是避无可避。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忽然――一个细弱微带着颤意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 “镖物……在这里。” 众人一惊,齐齐望向发声处,只见右侧靠近门口处的位置上,一个穿着鹅黄衣裳结着双辫的稚气少女缓步走出。她身后的素衣少年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半步远处。 听到声音的一瞬,叶曼青不由握紧双拳,又是惊讶又是担忧。况风华扫过来一眼,双眸如冰凝注在郝灵灵身周,身形看似随意,却是随时都可爆发的蓄势之态。叶曼青顿时想起她先前所说,眼下这情形,郝灵灵的安危真是堪忧。齐楚双眉紧皱,只抱剑而立。 叶曼青低声道:“……注意保护灵灵。” 身侧木怀彦的衣衫轻动,低低应了一声:“怀彦明白。” 那边郝灵灵和楼缘已然走到云觅言跟前一丈远处,躬身拜下:“金刀镖局三女郝灵灵代兄送镖。” ------------ 第十八章 神秘镖物1 那拄杖老者猛地回身,一双如电冷目利剑一般射向郝灵灵,他身边的黑衣少年已上前一步道:“东西在哪?!” 郝灵灵却不理他,只盈盈起身道:“云掌门,家兄因事不能亲上宝山,灵灵便觍颜僭越了。”她身姿挺直,语声清脆响亮回荡在大殿中,恍然叫人错以为她真是上山拜访长辈而来。 云觅言抬手虚虚一扶:“郝姑娘不用多礼。这镖,真是送与我派?” “不错。”郝灵灵微微一笑,“临行前家兄特地交代,要将镖物亲手交给云掌门。” 殿中众人凝神注视着郝灵灵的一举一动,叶曼青并不关心那镖物到底是什么宝贝,眼神只在四下一扫,便见许多人或多或少都显出一丝奇异的紧张。人群中没有见到离境的影子,她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明知现在她很安全,但只要一想到离境那莫测的脾性,她就不免心里发毛。 忽听一声轻“咦”,叶曼青抬眼看去,只见郝灵灵从头上取下一只蝶形发簪,左手扬起,绢袖滑到手肘处,露出白嫩似莲藕的上臂。灵灵这是做什……郝灵灵面上笑意愈深,发簪的尖锐处却抵住手腕上方一寸处的皮肉狠狠刺下。叶曼青猛地咬唇,憋住险险冲出口的惊呼。只听殿中众人惊吓之后窃窃私语声不绝,叶曼青握紧双拳,死死盯着郝灵灵不放。 “叶姑娘莫惊,郝姑娘并未受伤。” 清和的嗓音蓦地飘入耳中,叶曼青神智微清,定眼细看,果然,那发簪虽是沿着郝灵灵的手腕一路划下,但并无血迹,连血丝也一丝不见。叶曼青顿觉奇异,再看下去,只见郝灵灵手中簪尖微微拨动,她手臂上的皮肤竟然从中裂开,泛出骇人的死白!在场有不少女子,看到这个场面,都不由低低惊叫起来。叶曼青此时静下心来,倒是看出点门道来。郝灵灵这方式,同离境的易容术有异曲同工之妙,站在不远处的况风华眼中也微微泛起笑意。 郝灵灵忽地笑道:“灵灵失礼了。”便径自走到案前,端起桌上茶杯将茶水尽数淋在她左臂上。她手指在左臂皮肤裂口处轻轻拍打数下,不多久,便见她整个手臂都如同泡皱了的馒头般胀开。 “楼缘。” 听得郝灵灵轻唤,站在一旁似乎也看呆了的素衣少年猛地警醒,怔了一下后便回神上前,将郝灵灵手臂上开裂的“皮肤”一点点剥开。此刻众人瞧得明白,原来郝灵灵手臂上竟斜斜地缠了一卷绢布薄厚的布帛。楼缘将整幅布帛拉开,水渍在布上浸开,汇成一条条浑浊的白流,远远看着,只觉那布上暗影重重相叠。郝灵灵微微点头,楼缘便捧着布帛走到云觅言身前。 云觅言白眉不动,面上神色如水沉静,叫人看不出情绪。他盯着那布帛半晌,才缓缓伸出手指在布上一角揩了一下。顿了一顿,他便收回手不再看那布帛,只淡淡道:“望舒,收起来吧。” 狄望舒依言接过布帛,退到一旁。 直到此时,郝灵灵面上笑意才隐去,低声道:“第八百七十三趟镖,完成。” 楼缘深深低下头去,云觅言轻叹一声:“郝姑娘一路辛苦,尽可在青霓山住下。” “是云灵么?”一旁的长无大师忽然微笑着开口,“十五年不见,你也长大了。” 郝灵灵眼圈微红,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灵灵拜见大师。家父时常提起大师,大师的恩德,郝家永世不忘。” 长无大师轻“嗯”一声,微微侧首道:“朗尘,郝小姐是有佛缘之人,你要多加看护。” 此话一出,殿下众人不由议论纷纷。要知道,化城寺已有多年不曾插手江湖纷争,长无大师更是超出化外的高人。但适才他所说,分明是要将郝灵灵纳入羽翼之下。难道说,长无大师要亲自介入郝家灭门惨案?各路人士此时投在郝灵灵身上的目光意味重重,耐人寻味。青霓派和化城寺都已表明立场,那镖物已入了云觅言手中,还有何人敢捋虎须? 却听那黑衣少年冷声道:“云掌门,既然镖物已送达,就请将此物交予不悔岩。”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至极,云觅言不怒反笑:“司马执事何必让个小辈出头?此物至关重要,岂有让它流落之理?” 那少年还待出声,身后老者重重一磕铁杖,口中咿呀两声,声音嘶哑如指甲刮过铁皮,刺耳之极。众人不由皱眉,却见那少年迅速退后几步,那老者铁杖抡出个半圆,横杖而示。 云觅言淡淡一拂袖:“司马执事还是这般烈火性子。只可惜,云某主意已定,此事再无转圜余地。” 听得此言,那老者面上怒气如黑云笼罩,铁杖一敲,瞬间便扑向云觅言。风声锐响,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金铁交击数下,但见剑光如雪轻扬,铿然声响,锋利的剑尖恰恰顶住铁杖顶端。剑身微屈,稍稍一顿,剑身疾弹,竟将那铁杖生生弹开。那老者倒退几步,方才勉强站定。 只见那面如春风常带笑的顾飞扬铮然弹剑入鞘,口中笑道:“司马执事承让了。” 见老者明里吃了亏,黑衣少年面上神色愈冷:“青霓派果然高人辈出,倒是我不悔岩不自量力。” 他这话说得阴冷,殿中众人只觉寒意阵阵,便是云觅言顾飞扬等人,也是面色一肃。要知道,江湖人士之所以这般顾忌不悔岩,不为别的,正是那“不悔绝命”四字。不悔岩是二十多年前的立国之战中突然出现在江湖中的组织,来历不明,行事作风颇似行伍。门下中人多数被割去舌头,口不能言。不悔岩之人绝少单人争斗,向来以布阵对众厮杀为强项,令出行止,无人不遵。且不悔岩中人杀伐极其狠辣,不顾性命,故言“绝命”。便是当年盛极一时的北地疾鹰堡的三十六快骑也尽数毁在不悔岩手中,一时江湖震哗,不悔岩自此一战成名。 气氛正紧,忽听一个带着上扬腔调的傲然男声道:“这演的是哪一出?” 众人闻声看向门口,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悠悠迈步走进来。他鬓脚高高拉起,顶上暗朱色的冠帽以金线纹饰,正中镶嵌一块鸟卵大的碧绿宝石。斜眉如刀,额角眉梢尽是锐气,吊角眼,悬鹰鼻。腰悬五彩丝绦结成的玉饰,右手拇指上套着个青靛色的指环。 云觅言脸色微变,顿了一顿才拱手道:“云某参见三皇子。” 众人俱是一惊,三皇子眉峰微动,顾飞扬便已迎上前去:“不知三皇子驾临,未曾远迎,失礼失礼。” 三皇子眉角傲然,稍一点头,便回身道:“柳先生一并进来吧。” “王爷客气了。” 清雅带笑的声音飘进来的瞬间,便见墨绿的素锦袍袖云一般舒展。叶曼青抬眼瞧去,却是呆了一呆。进门而来的年轻男子面如冠玉,眉似柳叶飞鬓,墨眉下狭长双眸珠玉暗嵌,鼻梁秀挺,朱唇似丹砂点缀——真个是倾城倾国色,勾魂夺魄容。便是座中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骆婉瑶,在他面前也稍显逊色。如云黑发随意挽在顶上,几缕发丝散在额际,垂落在耳旁,更添几分魅惑。更叫人移不开眼的,是他秀致如玉的右耳上挂着串造型奇巧的耳坠,金色细勾,碧玉环坠,随着他的步伐走动来回晃荡,清亮的玉环碰撞声好不撩人。这段时间来叶曼青见过的男子貌美如离境、桃花如顾风一,却都比不过眼前这人的韵致天成。 殿中一时无声,只见那男子唇边笑靥似青莲缓缓绽开,施施然行至殿正中,对着云觅言等人展袖而礼道:“不才柳牵情拜见云掌门、长无大师、各位江湖同道。” ------------ 第十八章 神秘镖物2 “柳牵情?!” 殿中不知谁人低呼一声,狄望舒朝三皇子一拱手,才凝眉看向那柳牵情道:“据传近段时间并禹一带出现一位能断思解梦追寻往世来生的异人,江湖人雅称其为‘无梦公子’。敢问阁下可是那无梦公子?” “是江湖同道谬赞了。”柳牵情微微一笑,耳畔玉环柔光润泽。 忽听边上一声冷哼,只见那拄杖老者铁杖磕动,口中嘶哑地喝了一声,便转身朝外走去。经过三皇子和柳牵情身旁时,那老者脚步一顿,眼神如刀剜来。三皇子冷冷回视,柳牵情侧身一引:“司马执事请。” 老者目视他一瞬,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黑衣少年一拂袖,带着殿侧沉寂的不悔岩众人一并跟上。 三皇子口中鄙薄道:“不知死活的老残废!” 云觅言眉头微皱:“……三皇子请上座。” “多谢。” 三皇子在右侧首位落座,柳牵情陪侍其侧。同侧的青衣中年人只略略一点头,那三皇子傲气微敛:“原来文守公也在,小王失礼了。”浅酌酒水几巡,但见三皇子鹰眼环视座中众人,定在狄望舒身后剑童捧着的锦盒上:“看来云掌门得了件宝物,不知可否借本王一观?” 云觅言淡淡道:“恐怕不妥。请三皇子见谅。” 被这般利落地拒绝,那三皇子何曾遭过这般待遇?登时不悦之色隐现:“让本王看一看有何不妥?嗯?” 皇室惯有的威压陡现,江湖人士虽然极少涉及官府之事,皇室更是高远莫测,但有一点却是众人皆知。这位被当今圣上誉为“傲岸不群”的三皇子,在这中鸿城却是权势倾天,不可轻易得罪。 云觅言白眉微动,忽然清雅嗓音缓缓散开:“王爷息怒。在下曾听闻,这宝物,正是传说中的流云绘呢。” 此话一出,殿中震动。江湖上虽然早有传言,金刀镖局接了一趟了不得的镖,那镖物被传得神乎其神,有说是当年魔教叶慕清的残留秘笈,也有说是百多年前天熙第一首富暗藏的黄金珠宝。总之谣言飞起,各种版本都传得绘声绘色如假包换。自金刀镖局二公子郝云尧率众运镖后,一路上大小山贼强盗不计其数。不想金刀镖局一夜尽毁,各地分局人员也消失大半,郝云尧一众更是不知所踪。这下关于所保镖物为何、托镖之人是谁的猜测更是纷纷杂杂。眼下这镖物送到青霓派手中,云觅言却是缄口不言,众人便是好奇也无处解惑。此时听柳牵情一语道破,比对线索总总,殿中之人俱是恍然之态。 众人议论纷纷,那三皇子也是面色陡然一变。他座下的青衣中年人神色不动,目光在锦盒和三皇子之间逡巡一个来回,静静仰首喝尽杯中残酒。叶曼青见退到一旁的郝灵灵小脸乍白,轻轻推推面容微凝的木怀彦,低声询问:“流云绘是什么?” “前朝定国之后,百巧师吴季子随拾音大师仰观天之云气变动,俯察地之龙脉走势,耗时十三年,选中龙气凝聚轮转结点处为泉眼,以回音壁为界石布阵守卫。传说此后各代帝王都会将无数珍宝秘密存入此处,一为存蓄龙气,二为子孙国难危临之时挽扶社稷。吴季子将此处山形绘成地图,因其山势如云走向莫测,此图名之为‘流云绘’。” 木怀彦嘴唇微动,细细的声音便如丝线般进入叶曼青的耳中。她听得明白,这么一来,这就不仅仅是一幅藏宝图了,而是一份国运图啊!怪不得连那三皇子也失了镇定。她看过不少古装剧,自然知道古代当政者最忌讳的便是这类龙气龙脉的存在。无论是真是假,这些都是可能影响王朝统治的隐性危害因素。金刀镖局怎么会接受这样一份镖……看郝灵灵的样子,她似乎并不清楚所送的镖物是什么。 那三皇子紧紧盯着云觅言:“云掌门,果真如此?” “……是又如何?三皇子该当记得圣上当年誓言。”云觅言不为所动,“此物自然不归我青霓派所有,却也不能落入旁人之手。若真要说起来,此物只有一个归处。” 柳牵情抚掌而笑:“然。唯有妙华庵。” 世人皆知明展翼当年入中鸿城前,曾誓言“此生唯愿天下太平,不以一己私怨妄动干戈。若能诛除暴君以谢万民,前朝旧事便如江水东流,逝者不追。”入城后,更是对城内百姓秋毫无犯,皇宫中的珍宝尽数计入国库。此外,于皇宫地库密匣内寻得一卷羊皮图绘,似画非画,一角注“云”字――原来那便是靖炀帝所持的半卷流云绘。另外半卷在何方却是无人知道,有人猜测是由肃宁王保管,也有人猜测是流落民间。有臣下向明展翼进言,要寻得另半卷流云绘,探出前朝龙气聚点以固朝纲,被明展翼怒言斥下判罪流放。不久,明展翼便将所得半卷流云绘送至妙华庵湛如师太保管,并明令臣子不得有任何探寻流云绘之心。 三皇子勉强笑道:“父皇誓言,小王岂敢忘却?” “王爷少年心性,见着传说之物难免好奇。”文秀中年人淡淡看向云觅言,“云掌门何时将此物送往妙华庵?韩某或可随行。圣上若是知晓,定会盛赞云掌门处理得当。” “哪里。云某便先谢过文守公随护之意了。” 那三皇子似乎对这位文守公颇多顾忌,脸部肌肉微僵,却没多说什么。他身边的柳牵情一双黑玉妙目幽光流转,随意抚过锦盒,稍稍一顿,便浅笑着举杯向对面几人悬空敬酒。 经了这几番变故,殿中氛围便透出几分古怪。云觅言自也察觉这点,稍稍环视众人一圈,不少人在他的目光下心虚地低下头去。 却见左侧中席上剑眉星目的青年一扬酒壶,侧头笑问云觅言:“青霓山的的回香酿果然是酒中极品啊,把在下的酒虫都给勾动了。云掌门,可得烦劳贵派接待一个醉鬼了……” “若真能把‘醉梦燕行”谈九如醉倒,那本门可真得奔走相告,不定明日就是青霓酒贵!”云觅言素白紫锦袍袖一展,朗朗笑声响彻大殿,“不过,恐怕谈少侠还是得先压着腹中酒虫,等到夜间大宴之时再开怀畅饮!” 谈九如故作无奈地摇头叹息:“如此,在下也只得从命了。”边说着,他还边抖抖手中空壶,似想再倒出一两滴酒水。 众人都被他的做派逗笑了,一时间,殿内笑声融融。 “谈师兄若是不嫌弃,便先引了婉瑶这壶酒解解馋,如何?”柔婉笑语清灵响起,只见骆婉瑶玉指纤纤如兰,略略勾起案上酒壶,挽袖倾身将谈九如身前酒杯注满。鬓间的青丝纤垂,单单一个倒酒的动作,在她做来竟是如歌如画般叫人心荡神摇。 立马就有些年轻气盛的少年人横眉怒视谈九如,面上俱是又妒又羡的神情。那谈九如却是巍然不动,悠然居然朝骆婉瑶致意,一仰首便将杯中酒一口吞下。骆婉瑶抬手要为他斟满杯,他却微微摇手止住。 “哎呀呀,能得骆小姐为在下斟酒一回已如身在醉梦中了,要再唐突佳人,怕是在下今晚真会在睡梦中被万刀分尸了!”谈九如调笑的语气自然而随意,并不惹人讨厌,殿中不少人禁不住笑起来。 “是,婉瑶失礼了。” 骆婉瑶面上飞起晕红,恰如三月的桃花初初染上的那一抹艳色,媚而不妖,楚楚动人。最是这般无意中流露的风情,更是叫少年郎们看直了眼。 “美人啊!” “真是美人哪!” 低低两声感叹声同时出口,叶曼青一抬头就跟抚着下巴啧啧有声的齐楚对了个正着。她不由鄙薄道:“丑死了,这么猥琐的样子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齐楚哼声道:“也不知道谁猛流口水对着蝴蝶男发痴!” “你――” “怎样,你敢说你没看?” “看了又怎么样,美色当前不看的人是傻瓜!” “不知羞!” “臭小鬼!” …… 压低声音互掐的两人已经从人身攻击上升到精神摧残了,就差没互相指着鼻子对吼。况风华无言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冷哼道:“幼稚。” 木怀彦略带无奈地笑看着他们,偶尔插手阻止战况朝更无语的方向推进。比如,已经开始在桌子底下比赛踩脚的两人…… 况风华双眼冷冷扫过骆婉瑶,稍稍一顿,便垂了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三皇子身侧的抚着耳环微笑的柳牵情。这个人…… 静静端起杯子啜饮一口,木怀彦抬眼回视看向他们这边的骆婉瑶。察觉他的目光,骆婉瑶嘴角漾出笑花,微微点头。木怀彦微笑着回礼,眸中神思微凝。 ------------ 第十九章 夜半1 夜入群峰,月上重天。 青霓派大宴群雄,云琅宫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云觅言、顾飞扬、长无大师并几位江湖中的高人长者围坐一桌,三皇子因身份尊贵,也与他们坐在一起。其他各家子弟江湖少侠都随意散坐四周,都是年轻人没有那般多的顾忌,几杯酒下肚就都呼喝开来,拉开架势不醉不休。相比之下,年长一辈的这桌要冷清许多,只是时不时有些晚辈来敬酒,倒也没人闲着。 木怀彦端着酒杯走到云觅言身侧,浅笑躬身:“参见云掌门,晚辈代师尊送上贺礼!” 云觅言顿时来了兴趣:“哦?木老头的压箱宝贝?让老夫猜猜,莫不是……” 木怀彦手掌一翻,堪堪托着个半掌大的黑玉小瓶,在灯火辉映下光芒晶亮辉闪。云觅言抚须的动作一顿,同桌的灰袍道人便已低呼出声:“紫晶瓶!” 只见光影折射,木怀彦半个手掌上覆着一层深紫色的光芒,衬着他修长似玉的手指,更显出一种梦幻般的色泽。 “醉生梦死……没想到还真给那老家伙酿成了!”云觅言喃喃地接过木怀彦手中深紫近墨的小瓶,在手中摩挲几下,忽然哈哈大笑,“好家伙,够意思!还真是极贵重的大礼呐!” “师父也说前辈定会喜欢。” 云觅言朗笑不绝:“喜欢,喜欢!哈哈哈,人生百年难得一醉,红尘浮世幸能同归!” 宴中众人不由停了动作,齐齐看向这位闻名江湖数十载的剑派高人。不知是否错觉,叶曼青似乎隐约看见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眼眸湛亮,眼底浮光略动。木怀彦只是深深一礼,便悄然退开。 云觅言却似兴致高涨,袍袖一挥,当下朗声道:“今日有诸位江湖同道为我派庆贺,云某铭感于怀。趁此机会便向大家宣布一件事,好叫诸位得知。” “本派开派一百三十年,门下弟子数以千计。今第七代大弟子狄月性情敦良温厚,学识超群,剑艺修为亦在众弟子之首,觍以为其能堪担大任。今日众英雄见证,云某便将这掌门令牌传于狄月。” 此事来得突然,众人皆是一愣。稍时,便有人反应过来笑言恭喜。 “望舒。”云觅言取出一块黑铁木牌,微笑着看向狄望舒。 狄望舒怔怔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厅中渐渐静了,百十道目光都射向狄望舒。 “望舒。” 奇*书*网*w*w*w*.*q*i*s*u*w*a*n*g*.*c*c 云觅言再唤,狄望舒身形一颤,目光对上他的师尊。 顾飞扬忽地起身:“师兄——” 云觅言袍袖微动,却是止了他的话。厅中气氛静至诡异,只听云觅言沉声喝道:“望舒!” 此声一起,狄望舒终是动了。只见他初时步伐极缓,渐至加快,几步便到云觅言身前跪拜而下:“弟子……谢师尊厚待!”云觅言笑意才动,便听他紧接着快速说道:“然弟子才疏学浅,万万不敢觍居掌门之位。我派青年俊彦频出,随意一人也是胜过弟子许多——” “住口!” 云觅言怒然振袖,须发皆扬,气势之盛便是离得较远之人也不由呼吸一窒,更何况狄望舒堪堪跪在他身前,顿时被震到桌脚,嘴角血丝隐现。 齐楚眉头一皱便要上前,木怀彦抬手拦住他,微微摇头。叶曼青看得莫名,几下一思量却也约莫明了,狄望舒对那应残秋情深不铸,他若贵为一派掌门,又怎能再和应残秋有所牵扯? 见狄望舒面白如纸却不肯吭声,云觅言愈发怒色染颜,沉沉迈前一步就要动手。忽然一侧闪过个人影挡在狄望舒前面,定眼一看,原来是那笑若桃花的顾风一。只见他面色恭谨,俯身拜下:“师尊息怒。师兄乃家中独子,族中定然珍爱非常。若尊老故去,师兄定是要继承家族之位,恐怕宗族父老不会允他继任掌门之位。” 他这话说得入情入理,云觅言一怔便未再有动作。顾飞扬趁势说道:“师兄,今日乃我派庆典之日,掌门继承更是大事,无需急于一时,可择日再阖派共商。” 事已至此,云觅言也不再多说:“也罢。”他兀自转身,走了两步才沉声道:“起来吧。” 顾风一回身扶起狄望舒,只听他轻咳两声,便推开顾风一示意自己无碍。他紧走几步到了木怀彦一桌,径自落座引壶倒酒。木怀彦和齐楚相视一笑,也不多劝,举杯同敬。他三人这般你一杯我一杯,不一会儿桌上便倒了四五壶。叶曼青看得两眼发怔,若说齐楚那家伙这般喝酒她还没觉得怎么样,可一放到木怀彦身上,怎么看着就这么别扭呢…… 他们几人都坐在一处,郝灵灵自从取了那镖物后便一直神色恹恹,叶曼青知她是在忧心家人安危,却也无言可劝慰。况风华的面皮毫无表情,只见她目光随意扫过周遭,偶尔举杯,倒比其他人还显出几分悠闲。叶曼青对这些江湖人没多大好奇,若非认得狄望舒,刚才那一幕对她来说和看电视剧没两样。她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只觉酒味轻淡,却有股勾人的甜香。刚要再喝,边上伸出一手轻巧地将杯子自她手中夺走。却是木怀彦,只见他面色微醺,笑意轻漾:“这酒后劲大,叶姑娘还是莫要喝的好。” 叶曼青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却有点恼了:“一小杯醉不倒人!我没这么差劲!”说着她就去抢杯子。 木怀彦手臂微动,每每在她就要碰到时躲开,口中却是认真无比地道:“莫抢莫抢,若是喝醉了可就……”不知是他酒意上来了还是怎的,莫名的他的脸便红了几分。 一旁的齐楚嗤笑着插嘴:“若是喝醉了再要煮兔子可就了不得了!” 叶曼青莫名一愣,木怀彦手腕一翻,半杯残酒迎面泼向齐楚。只听齐楚狼狈躲闪的哎哎声,木怀彦晃了一下起身:“狄兄醉了,我送他回房。”说罢便去扶一早趴在桌上的狄望舒。 齐楚爬起身,抹了下满脸酒水道:“看你醉歪歪的,本少爷便好心帮把手吧!” 见他二人都要走,叶曼青不由跟着起身:“我和你们一起!” 木怀彦低声道:“叶姑娘,我等的厢房在男弟子处,恐怕……多有不便。” 叶曼青不由面色讪讪,只好摆手道:“我说说而已,哈哈……”她略略不情愿地重新坐下,只觉背后已经被盯得麻木了。 木怀彦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叶姑娘,今夜请待在房中好好休息……一切小心。”他抬眼朝况风华轻轻点了点头,便随齐楚一起架着狄望舒往外走去,顺便唤了个青霓派的弟子带路。 况风华侧眼,举杯朝着不远处一直凝神盯着叶曼青的骆婉瑶虚虚一敬,嘴角冷笑勾起。骆婉瑶微有些狼狈地转开头,眼睑低掩,却藏不住眼底刺骨的恨意。 ------------ 第十九章 夜半2 木怀彦几人离席后,叶曼青也没有再坐下去的心思,郝灵灵、况风华也是这般,当下几人寻了个酒醉头晕的由头便退出宴席。郝灵灵神色不佳,他们便直奔宿处而去。楼缘本想跟随,可惜男女有别,只得与她们三人分道扬镳。 叶曼青和况风华都属于是无名人氏,青霓派自然没有为她二人安排房间。好在郝灵灵身份特殊,单单为她置了一间厢房,她们都不是好讲究的人,分别这些日子来也有好些话要说,同睡一房再好不过。 领路的女弟子开门掌灯,只说是有什么需要尽可开口。郝灵灵谢过她的好意,目送她离去。 三人坐定,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静了一会儿,郝灵灵强打精神问道:“况姐姐,那日后无恙吧?” 况风华点点头,随意道:“我能有什么事?早就叫你别瞎操心了。” “那你身上的毒……”叶曼青接着问道。 “无碍。我家传的灵药正能克制这类寒毒,服了解药便无大碍。不然,我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青霓山?”况风华沉吟一瞬,看向叶曼青,“你……身体可有不妥?” 叶曼青一愣:“除了难以止血外,倒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况风华皱眉,一手扣住叶曼青的左腕搭脉:“怎会?雪魄之毒至阴至寒,中者全身冰寒僵硬,脉象时隐时现……而你的脉象虽不强劲,却也是清晰可探……真是怪异!” 一旁的郝灵灵也不由点点头:“确实如此。当日我给青姐姐切脉时便已发现这点,更奇怪的是,从脉象上看,竟完全看不出青姐姐有中毒的迹象。” “唔,你们是说我中了那个……雪魄的毒?” 却见郝灵灵和况风华对视一眼,齐齐摇头:“不,按你现在的状况来看,你根本没有中毒。” “可……可况风华不是被我――” “这点确实古怪,你的血中有毒,但这毒却不影响你。”况风华斟酌道,“或许……是你早先服过解药,毒性无法伤害到你自身……” 况风华话中似有未尽之意,叶曼青跟着问道:“雪魄是什么?” 郝灵灵便将雪魄来历细细道来,叶曼青越听越是迷惑。她这些日子来对天熙大陆的州城大体分布有了个模糊的认识,按她先前的路线回推,她醒来的那个山洞也最多也就在凭、禹、纪几个州城之间。那雪魄却是在昴州北部的雪山之中,哪里会有什么相干? “青姐姐,你可还记得以前的事?” 叶曼青怔了一怔,下意识道:“你怎么会知道我――” “先前在车中灵灵便觉着青姐姐谈吐不同常人,后来在中鸿城中又见姐姐对外界之事所知少,况且……”郝灵灵吐吐舌,“一路上木大哥都好用心地给姐姐讲些民生风俗呢!灵灵便大胆猜测,姐姐许是忘了过去的事吧?” 叶曼青脸颊莫名飞热:“是呐,我碰到木怀彦他们时连鉴牌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般谈笑一番,郝灵灵面色恢复稍许,叶曼青心下微微定了定。她对当前情势所知甚少,又没半点武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郝灵灵家中发生如此大事,她却是问都不能问,就怕勾起郝灵灵的伤心事。 “哼……”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冷哼,况风华反应极快,一个扭腰便闪身扑向窗外。同时间,一个一物飞入房中。只听“砰”然一声轻响,房中瞬间烟雾弥漫。叶曼青和郝灵灵都呛咳不止,跌跌撞撞地往门口摸去。到得门外,只听院中有打斗声传来,隐约可见两个人影轻盈闪跃,拳来脚往斗了个旗鼓相当。还未停歇,叶曼青心中警觉忽起,下意识扯住郝灵灵的手臂往一侧跳开。郝灵灵惊惶回头,却见数道黑影扑将而来。眼看她们两人躲避不及,就要被制于黑影手下,空中锋锐异响突起,一道银光激射而来。 那光芒来势迅疾,黑衣人不敢撄其锋芒,狼狈闪开,那银芒“笃”的一声钉在门板上。只这一顿,况风华便已赶到。只见她双手诡异飘忽,指影交错如琴师奏曲,忽而在一人肩上一拍,忽而在另一人肘上一托,指尖轻拂,便听几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喀嚓”声接连响起――她竟是生生将黑衣人的肩骨臂骨给错开了。那几人也甚是硬气,受伤落地竟都是一声不吭,趔趄着身形仍是往郝灵灵身旁扑去。 况风华轻哼一声,挥袖在门板上一卷一拂,银芒乍现。 “想死的尽管上!” 暗夜中红光蓦地一闪而过,叶曼青只觉手中一紧倏空,郝灵灵已身在半空。先前同况风华交手那人一手接住郝灵灵,脚尖微点,瞬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这一下变化突然,况风华一愣,那几个黑影便追寻而去。况风华刚要跟上,脚步却是一顿,回头看向叶曼青。叶曼青轻喝道:“我待在这不会有事,快追!”况风华再不迟疑,几个纵跃间便跳出院外。 一时间院中只剩叶曼青独自一人,房中的灯火早在烟雾弹炸开时便被弄灭,此时黑黢黢一片。叶曼青暗叹一声,其他人都还在宴席中,这院中本就没有其他人,也难怪方才的打斗竟没有人赶来。她理理衣襟,便要到外头去寻人借火。 顺着廊道拐了一个弯,忽见前头不远处一个娉婷的身影伫立在石阶上。 叶曼青心头突的一跳,只兀自假作镇定走过去。却听―― “叶姑娘怎的连招呼也不打就走呢?” 叶曼青强笑道:“诶,原来是骆姑娘!失礼了,这夜黑路暗,我眼神不好,一下竟没看到您。”这位骆美人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整晚都把她当眼中钉似的盯着,害她现在一看到她就浑身发麻。 “是么……”骆婉瑶施施然迈上石阶,“叶姑娘,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之前?也只有她扮成“李如花”而已……“骆姑娘这般国色天姿,若是见过绝不会有人忘得了。” “婉瑶却觉得叶姑娘好生面熟,真是像极了……” 骆婉瑶一步步走近,叶曼青警惕地后退两步:“像谁?” “……像一个明明早就――” 尖锐的呼啸陡然穿透夜空,直刺双耳。叶曼青浑身一震,思绪还未反应过来,脚步已经迅速迈动,匆匆向外奔去。 骆婉瑶愣在当然,好半晌才喃喃道:“那张脸……” 黑暗的树林中一道人影狼狈奔逃,不时挥臂甩开恼人的树枝藤蔓。夜色中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伴着他凌乱的脚步,像是一头挣扎在生死边缘的野兽。 “铿!” 清铮的剑声似催命符咒,疲于奔命的人猛然回身,惊惶地看向身后。 “你到底要怎么样?!” “玄冰剑不是还给你了吗……” “从墨江一路追杀,杀我族中长老兄弟,你当真这般赶尽杀绝?!” “啊!要杀便杀,老子受够了!” 那人的吼声在整个林中嗡嗡回荡,渐渐变弱,就如同他色厉内荏的内心,被恐惧折磨得毫无斗志。他面前之人却如山石般静默,丝毫不为他的情绪所动。那人嘶吼一番,最后的胆气也空了,又是疲累交加,腿脚一软便索性瘫倒在地。 “呼……杀了我吧……” 身前一片沉寂,许久,就在那人几乎睡去时,一个略带低哑的嗓音缓缓浸入夜色中:“……她呢?” “谁?”倒在地上那人顿了顿,忽然哑声笑道,“南林族的小公主不一直跟在你屁股后头,你反倒问起我来了?好笑,好――” 宛若实质的杀气刀锋一般割来:“她呢?” “……不知道。” 剑刃缓缓在鞘中滑动:“……她呢?” “……我不知道。”那人叹息一般道,像是放弃了所有希望,“没有人见过你说的女子,要不就是你的幻觉,要不……就是她祭了‘万龙诀’……” “不可能!”低哑的嗓音似有千钧怒意,剑身铿然轻响,沉凝的杀气缓缓逼近,“交出她,不然……” ------------ 第48章 公告090915 想了很久终于还是爬上来写个公告,不管有没有人看我的文,对于长达一星期都不能更文这个事我实在是觉得愧疚,就算我的脸皮确实变厚了。。。tat 因为工作上的事务,最近的精神体力实在不足以支撑写文更新,因此还是决定来跟大家说一声。本文会继续停更一星期左右,但不会超过7天,偶会在这段时间内努力攒文,争取爆发! 这种三不五时就断更的情况偶自己也不想再看到了~所以恢复更新后会以比较稳定的每周1w字左右的程度匀速更新~ 再次感谢一直来支持偶的几位熟面孔,包括凌波、xu、hj、echo、小云非等几位筒子,偶真的不会让乃棉失望的。。。抱头逃窜~ 于是大家在这个星期都努力干活吧,该赚钱的赚钱,该读书的读书,该早点睡觉的早点睡觉(指,偶说的就是乃,凌波同学!)??? 一个星期是很快的~ 好吧,其实我就是想试试公告这种严肃的东西~飘走~ ------------ 第十九章 夜半3 月华如霜挥洒在峰顶山间,整座青霓山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华中。山势起伏像是灵蛇缠绵相绕,树丛山谷的阴影似乌云飘动,随着夜间山风缓缓漂游。月色照拂下的蝴蝶谷,幽清静谧,不似白日里花团锦簇彩蝶纷飞的浓情景象。 山谷一侧巨石上,兀自静静伫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夜色中银月可见白色襟摆飘飞,瘦削的肩头一侧剑穗轻扬。 “……你果然来了。”故意压低的嗓音吐息模糊,只能隐约听出是个女声,“狄望舒。” 白衣人没动,仍旧是背对着她仰头望月,仿佛早就知道她的存在般。 那女声略略提高:“既然来了,还做什么样子?莫非你不在乎应残秋的生死了?” “姑娘……误会了。”清朗的嗓音如水,潺潺轻动却又带了某种不可屈折的东西。狄望舒转过身,看向路口处隐在黑暗中的女子,“数日不见残秋,在下心甚忧急。姑娘若是知道残秋的下落,还请不吝赐教。” 那女子低低轻笑两声:“还真是个痴情种。也罢,便让你们见上一面吧!” 她屈指扣在唇边吹出一声哨响,少息,只听细碎的脚步声自谷外传来。一道窈窕身姿脚步微乱地出现在那女子身后,待看到巨石上的白色人影时,低哑唤一声“望……舒”,便跌跌撞撞地往狄望舒奔去。 “残秋!” 狄望舒身影如风,迅疾飘到应残秋身前,探手扶住她。倏然,半倚在他怀中的应残秋蓦地震跳而起。 “你、你……” 却见狄望舒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她的手腕,从她指间拈下根细如牛毛的毫针。迎着月光,只见那细针针尖雪亮,末端却隐有蓝紫色的光芒。 隐在谷口的那女子叱喝道:“狄望舒,你做什么?!” 狄望舒还未开口,应残秋便低喝一声:“快走!” 那女子似也觉出不对劲来,方自转身,便见剑光如秋水泠泠映在身前。 “大好月夜,姑娘走这么急做什么?好歹多叙会儿旧么!”暗处那人笑意懒懒,缓缓踱出步来。 “无耻!” 那人似乎一愣,扬声道:“诶诶,我哪里无耻了?要说无耻也该是说你吧,木头!” “齐兄说笑了。” 这两人兀自笑骂如常,应残秋和那女子却是齐齐惊声道:“齐楚!” “总算是认得在下了!”齐楚手中长剑微转,剑尖直指那黑衣蒙面女子的咽喉,“啧啧,到现在还抓着人家姑娘的手不放,要让臭丫头看到了……” “狄望舒”一怔,却是低声道:“失礼了,应姑娘。” 应残秋面容雪白,颤声道:“木、木公子,你怎、怎会……望舒他、他……”她本就言语不畅,这时候情急之下,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木怀彦未答话,齐楚却哼声道:“狄望舒被他师父打伤,来不了!” “怎、怎会――” “佳人如云难再得,莫悔天人永相隔。三五之昏人未定,丽影翩跹归如歌。”木怀彦缓缓吟道,“……应姑娘以为呢?” 应残秋身形剧颤,面上露出哀戚之色,却只是摇首不语。那黑衣女子冷声道:“阿秋,你还不死心么?他们分明是骗你的,狄望舒那个薄情寡义的人定是打定主意对你不管不顾――”她颈间的长剑忽地贴近,骇得她蓦地屏息,却止不住地咳出声来。 “齐兄,青蓝姑娘的伤还未好。” 木怀彦轻飘飘一句话,反倒惹得那女子怒声道:“果然是你……卑鄙,居然用瑶琴藏劲伤人!” 原来那日在流烟阁木怀彦奏完琴曲后暗留了道巧劲,却是试探青蓝。那琴弦之响可叩动习武之人的内息,暗劲入体,内息震荡,修为不够之人极易受伤。若是寻常不谙武艺的姑娘家,反倒不会为暗劲所伤。 木怀彦微微一笑,应残秋只觉扣在手腕的力道加大,筋脉被扣,她浑身的力道半点都使不出。她秀眉蹙起,却是一声不吭。 “应姑娘与狄兄之事,在下不便过问。在下只想知道,你们为何要掳走叶姑娘?” 应残秋面上惊惶之色一闪而过,转开眼道:“我、我同叶、姑娘投缘,下人自、自作主、张。” “如此……”木怀彦语意未尽,忽觉周遭的气息突变,四下的草木发出低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诡异得让人有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冲动。 应残秋却似完全没察觉到般,眼光下意识地跟着他游移。 青蓝莫名地缩缩身,往石壁靠去,齐楚还未动作,便被一声刺耳的尖叫吓了一大跳。 “蛇!” 剑光迅疾一闪而过,两段残尸软软地坠落在草丛中。青蓝仍是尖叫不绝,三两步跳离石壁,神魂还未定,却觉脚下触感绵软有异,地面竟然微微蠕动起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听她失声尖叫,在谷中变换身形,轻功施展开来,身形飘飞如蝶煞是好看――这可惜是只被吓坏的小蝴蝶,跳来跳去却找不到一处可以下脚的地方。 木怀彦看得清楚,这山谷之地竟然蜿蜒着无数蛇虫,乍眼看去,蛇躯蠕动交叠,让人惊骇欲呕。天下女子少有不怕这类长虫的,青蓝只吓得魂飞魄散,应残秋虽未惊叫,却也是脸色惨白,喉中咯咯作响。 木怀彦眉峰微凝,低声叫一声“齐兄”,齐楚便会意地跳到青蓝身边将她带到木怀彦之处。只见木怀彦掌心一扣,掌中的两枚药丸登时化为粉末,他挥臂旋撒一个三尺大的圆圈,恰恰围住他们四人。那些蛇虫似乎极为畏惧那药粉,竟然争相避开这个圈。不多时,便听“沙沙”声愈远愈低,谷中已无蛇虫的踪迹。 应残秋和青蓝早已吓得腿脚发软,好不容易安全了,登时软软地瘫在地上。 齐楚也不由出了一口气:“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长虫,还真是让人头皮发麻。”转头见木怀彦没有搭腔,只是凝神望向东北处的山石,便推推他道,“看什么呢?” 木怀彦看看地上的两个饱受惊吓的女子,面上少有地现出担忧的神色:“齐兄,我有事必须先行一步,这两位姑娘就交给你了。” “诶,没这么狠吧你――好吧好吧,你走吧,这里我担着!” 他话音刚落,木怀彦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只留着空中一句“谢了”缓缓飘下。齐楚瞪眼发怔了一会儿,低头看向应残秋和青蓝,登时哀嚎出声:“我可怎么把她们带回去啊啊啊?!!!” 快点,再快点! 叶曼青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走了多远,山风从身侧拂过,带动枝叶发出的“呼呼”声像在应和她的喘息。可她的双腿却似有自己的意识般不停地迈动着,丝毫不知疲倦。周围的山峰很是陌生,她该是出了华阙峰的范围,或者至少,已经远离云琅宫。 除了月色,便只有树丛中的虫鸣陪伴她。不是不害怕的……她在山林中待过的时间不算少了,自然清楚这样的地方暗藏了多少危险,更何况,是像她这样没有方向地胡乱奔跑……或许也不能说是没有方向。 叶曼青眯眼扫了扫身周迅速窜动的暗影,竭力压下心头的不适感。该说是她和蛇类太有缘了么?好在经了那一次的群蛇狂舞,她现在的适应性好了很多。当她在山间毫无目标地乱跑时,看到这群很有方向感的蛇群时,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惊喜。一样的满山蛇虫,一样的驱蛇术,一样的尖啸。想到白天在大殿中听到的话,她心头一阵激动。这么久了,她终于是找到他了吗…… 身前的蛇群忽然骚动起来,叶曼青似乎都感受到它们的焦虑,怎么回―― “再往前一步,杀了你。” ------------ 第十九章 夜半4 “再往前一步,杀了你。” 夜色中冷寒的音色似乎具象化了般,带着尖锐的杀意冷冷逼来。 叶曼青骇然顿住脚步,脑子一时都转不过神来。空中静寂无声,连身周的蛇类也恭谨地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她四下看看,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那声音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几乎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她知道不是。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她初次见到阿默时也体验过这种像是被寒流笼罩的可怕感觉。这个人的杀气,比阿默的还要冰冷可怕…… 下意识地伸手环住手臂,叶曼青陷入进退两难的维谷。这时候转身放弃,她无论如何都不甘心;可是这个暗处的人,明显不是说笑的…… 尖啸声再起,竟似在不远处。身前的蛇群一震,骚动几下就要窜出。叶曼青心头微跳,再顾不得其他,正要跟着蛇群往前。 忽然――“不知死活。” 空气似乎被这四个字冻结了般,窜在前头的几条长蛇颤动几下,便僵卧在地上不再动弹。叶曼青瞪大双眼,全身似坠入冰窟中,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的蛇钻入两侧的树丛中迅速消失得干干净净。挫败感袭上心头,她只觉胸中憋着一股气,却无处可发。 忽然衣袂拂动声传来,叶曼青一个机灵看去,只见月色下一道黑影倏忽飘来。那黑影来得极快,未几就到了近处,几个纵跃便跳上她身前几丈远的崖壁。直到这时,她才惊讶地发现那崖壁之上竟然立着一道人影,但更叫她惊讶的却是―― “师兄,无妨吧?” 那居然是木怀彦的声音! “你以为我能出什么事?”那人身影未动,嗓音如冰。 木怀彦低笑一声:“紫灵芝如何?” 那声音登时暖了几分:“……还差一刻钟。差点让些毒虫坏了事。” “我就是担心此事才赶来的。好在――”木怀彦的声音忽地一变,“这是……叶姑娘?!” 叶曼青还未答话,木怀彦的身影便已出现在她面前。 “叶姑娘你怎会在此?可有受伤?”木怀彦焦急地问道,一见她脚边的蛇尸,登时也顾不得礼数,扶住她的手臂便将她带到干净的地方。 见了他,叶曼青心头顿时定了。她反手抓住木怀彦:“你刚才上来时看到蛇群往哪边走了?” “往南。叶姑娘问这个是要――” 叶曼青却已经挣开他向山下奔去,山间路险又是夜间,她跑得急了,不由有些跌跌撞撞的。木怀彦只得抬头向崖上那男子告一声罪,便转身跟上叶曼青。 那崖上之人轻应一声,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渐渐没入夜色中。许久,才逸出一声轻叹:“又是这个叶姑娘……真是不开窍的傻小子……” 月色如霜,泠泠照耀在山崖上,映出那人如冰刀般清冷寂寥的身影。他身前一尺处临近悬崖的一侧,一朵硕大的灵芝在风中微微晃动,竟隐约闪现着淡紫色的光晕。 “当心脚下。” 叶曼青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一歪,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来托住她的手臂,熟悉的声音近在耳畔:“去哪?” 她感激地回头笑笑:“跟着蛇群……” 木怀彦没有多问,只是加快身形,带着她不远不近地缀在蛇群后头。吹拂而来的风带了隐隐的的腥气,叶曼青虽然神经粗大到几近麻木,但鼻子还是皱了又皱,忍不住往身侧靠了靠。木怀彦身上有股清澈的香味,就像他的人一样,似清润茶香净雅透彻,总在不经意间让人暖了心神散了彷徨。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侧脸半晌,她禁不住悄悄捏紧他的衣袖,心底莫名地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头一回喝红酒的滋味,微酸中带着淡淡的涩意,满是新奇的体验。而在微微雀跃的心跳中,她似乎又品出了些许不知名的忧伤和……最末的那点微妙的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叶姑娘?” 叶曼青轻轻一震,脸不觉有些发热,好没来由,刚才都在想什么呀居然就走神了……定睛一瞧,她却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真是噩梦再现! 眼前的小山坡正是背阳的一面,夜里最是阴凉舒爽。但此时这么一小块地界,却已被湿软的生物挤得满满堂堂的连一点可供落脚的空隙都没有。那堆不断蠕动扭曲交缠的蛇群实在让人见了都有心理阴影,叶曼青皱着眉头压下胃部的翻涌,只觉胸口一阵躁意腾起,右手腕的伤处隐隐作痛。 “别看。” 清凉的风一晃而过,她的视野便被挡在身前的修长身影占满。 木怀彦袍袖一卷,侧身带住她的腰身飘向半空,微凝眉观望一眼蛇群动向,便不再迟疑地掠向东南方向。偶尔在树枝上轻轻一点提气再起,竟也能不伤枝叶分毫。不知为何,过了那土丘后倒渐渐少了这些长虫的踪迹,只能隐约看到草丛中伏卧的少数蛇身缓缓逡巡游动,似在顾忌着某种东西般。这一下倒不好判定方向了,木怀彦缓下身形,落在地上。 “真糟糕,这下可没方向了!” 木怀彦怔了一怔,一低头,正对上叶曼青的眼眸:“怎的不闭眼?”语气中竟带了点埋怨。 察觉到他声音中的情绪,叶曼青不由面露困惑:“……我不怕。”只是恶心而已,她还是能忍受的。况且还得靠这些东西带路呢,哪有闭着眼睛找路的? 凝眸注视她几息,木怀彦轻不可闻地叹息道:“不用勉强……” 这声叹息似乎拨动了她心底的某根弦,她张张嘴,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心!” 锐利的银光划破夜色,叶曼青在瞬间就被木怀彦带离原地三尺远,她原来的位置上一条足有婴儿拳头粗的毒蛇已身首异处。看那大张的嘴中毒牙森寒,若不是木怀彦见机得快,恐怕她已糟了蛇吻。 叶曼青环顾四周围着他们翘首而待的群蛇,先前她在跟着蛇群跑了那么久都被攻击过,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凶猛? “叮铃。” 她霍地转头看向木怀彦:“你听见了吗?” “是铃声……” 木怀彦的话音未落,围着他们的蛇阵中忽然射出几道残影,直扑他们而来。木怀彦伸掌舒臂,但见寒光如夜幕流星般闪现消逝,利刃切过血肉的“噗噗”声不绝。一时间,空中血腥之气浓盛。然而站在他身后的叶曼青却未被腥血溅上半点,木怀彦手法之巧用心之细可见一斑。她在那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咦”一声。 原来那些毒蛇不只是在攻击他们,甚至是同类相残。那撕咬的样子,竟让她莫名想到了发疯的野狗。但是蛇怎么会……除非,役蛇者失控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一路来他们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按她先前对阿默的认识,他若是要动手,绝不会拖延太久。这一点,从山洞里那些碎尸就可以看出来…… 念头刚起,山下的树林中赫然传来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惨叫声只延续了几秒钟,便戛然而止。静下来的一瞬,疯狂攻击的蛇类忽然顿了一顿,不复方才的狂性凶猛,竟兀自钻入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叶曼青却是心底一寒,还未思量,脚下便朝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叶姑娘!” ------------ 第十九章 夜半5 不该这样的……明明这么近了…… 叶曼青脚步凌乱地往山下树林奔去,杂乱的树枝横生,划到她的脸颊刺生生的痛她也顾不得。中间似乎被蔓草绊倒,她趔趄一下,身后的人便会及时扶她一把。她喃喃道着谢,心思却早已飘远了。 其实这些日子里她也扪心自问过,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找到阿默?如果是为了确定他的安全的话,那她现在也已经可以安心了。为了什么……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她的执念吧,总想再一次、再一次……亲眼看到他。看他用沉静的神情,默默听她絮叨。真要算起来,其实他们分开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但她真的觉得过了好久好久……漫长得像是他们各自过了大半年。 所以怎么能、怎么能再一次错过相聚的机会?那样的困境,她也挺过来了;那样的死局,她也撑过来了。是不是,只要她再努力些,一切就都能如愿…… 秋夜清冷,山风呼啸如诉,吹得林子簌簌作响。 叶曼青一冲入林中,便不由打了个寒颤。一步踏入她便已觉脚下湿软微动,不需多想,便知那是残留的蛇群。身后传来低呼,她却是一咬牙,加快速度冲了进去。她不也用思考方向,直接往林中动静最大的地方奔去。途中身后有人拽住她的衣袖,她微一用力便挣开了去。 天际忽地一暗,却是月华被云彩遮住。叶曼青微微眯眼,脚下不由慢了。 嘶嘶声入耳,彷佛有虫子爬过耳膜般,让人脊背发寒。浮云渐渐飘开,朦胧的月光穿过叶缝射入林中,像是缓缓拉开的帷幕般,林中的景象渐至清晰。 有那么一瞬间,叶曼青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好像又陷入那个被困在棺材中的噩梦,冰冷的水波、窒息的恐惧,诡异得让人想要疯狂尖叫的绣鞋……心底的寒意潮水般涌来,她只觉得连肠胃都在抽搐,眼前的一幕叠了层层的幻影铺天盖地压下。她听见自己低哑的叫声回荡在林中,喉中泛起的恶心感生生咽下,只剩模糊的残音。连呕吐也不能,她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爬满蛇身的人影。 不可能是他……他的伤已经好了,他不会有事的—— “阿默……阿默!” 叶曼青低叫一声,忽然扑向前去,竟毫不避讳地徒手扫开那人身上盘绕的蛇虫。那些毒虫哪容得了她这些动作,顿时便有几双毒牙便要噬上她的手臂。身后传来打斗声,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唤她。叶曼青却似毫无所觉,竟是不闪不避。眼见她就要伤在蛇嘴下,却听“噗噗”数声轻响,那两条想要袭击她的毒蛇已被激射而来的劲风弹开。但那处的蛇虫少说也有数十,余下的也都在兀自磨牙。叶曼青却是不管这些,她一心扫开蛇群,手下用力把那人翻过身来。 ——却是一张污血充盈面目狰狞的脸容,叶曼青微惊,心头却是猛然一松,不由跪坐在尸体身侧长舒一口气。 左肩忽地一紧,还未回神,她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离地面。 “干什——” 双脚一落地,叶曼青抬头刚要质问,却堪堪对上一双凝冰黑眸。 她忽然失了言语,呆呆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秀致玉容,眼前渐渐朦胧起来。但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扯开,刚吐出一个“你”字,面颊一热,滚烫的泪珠瞬间滑落。 她面前的人愣了一下,原本隐隐带着怒气的黑眸微润,哑声道:“……哭什么?” 这熟悉的只在梦境中一遍遍出现的低涩嗓音却似勾动了某处心弦,叶曼青强撑的笑容顿时崩塌,猛然倾身揽住他的肩颈,任凭决堤的眼泪倾泻而出。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他肩头的布料,喃声道:“你还活着……” 那人低低应一声,手臂自然而然地绕过她的肩,将她拥入怀中。察觉她的颤抖,他无言地抱紧她。 月华清辉洒下,将他们两人的身影罩在光辉之下。这一刻,再无旁人可以踏入他们的世界。 林子另一侧,红衣少女俏脸含怒,右手轻动,臂上黒鞭无声无息地甩出。哪知出师不利,半路被截。她怒腾腾瞪眼看去,却见方才同他们动手的那个白衣人一手握鞭手腕微旋,她便觉一股巧劲竟顺着着鞭梢传入。少女握鞭的手掌一痛,手指方松,手中长鞭登时便被那人卷去。少女惊怒,轻哼一声便要飞身出手,却不知为何,心头寒意陡盛。注目望去,只见那人肩头剑穗轻扬,隐而不发的气势便将她罩在当中。她一时不敢妄动,只能恨恨转头,瞪向那边相拥的两人。 那白衣人跟着看去,一贯清和俊秀的面容此刻却是分外沉静,清眸如潭水深掩,竟是瞧不出半点波动。只那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着手中的黑鞭,渐渐用力。 “……墨羽快被你捏断了!” 少女带着怒意的清脆嗓音在这山林中分外清晰,叶曼青登时清醒过来,抬眼看去,正见木怀彦一脸错愕地看着手中的黑鞭。趁他分神间,少女抬手轻摇,只听“叮当”铃声轻响数声,原本软软垂在木怀彦手上的黑鞭忽然迅疾一窜,转瞬便卷绕在少女右臂上。 叶曼青瞧得目瞪口呆,谁曾想那黑鞭竟是活物?!惊讶之后却是头皮发麻,这么一条“长虫”盘在身上……她光是想象就鸡皮疙瘩林立了。抬头见木怀彦仍是那副呆愣模样,她扑哧笑出声:“木头也会被吓到啊?” 她这般一笑,木怀彦顿时回神:“失、失礼……”他似随意地扫了叶曼青和她身侧仿佛要融入夜色中的玄衣男子一眼,语声微顿,“……蔓青姑娘,这位是?” 叶曼青此时满心欢愉,笑意止不住地逸出:“他是阿默呀,呃……我是不是没跟你提过他?瞧我这记性!”她笑嘻嘻地伸手敲敲脑袋,身旁的阿默静静拉下她的手:“走吧。”说完也不管另外两人,带着叶曼青转身就朝林外走去。 “哎——”少女的声音生生压在嗓子底,瞪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半晌,恨恨一跺脚,“讨厌鬼,再不管你了!”她故意叫出声,等了一会儿,不见前头的人停下,嘴里连连骂了几句“讨厌鬼”,脚下却不慢地跟了上去。 木怀彦捏紧衣袖,踌躇半晌,才迈步向前。那双惯常明亮清和的眸子中,此时却隐隐闪出迷惑而不可解的神色。 闹腾了大半夜,明月也显出些疲乏,倦倦挂在东南半空,勉力映照着群山峻岭。因为先前漫山遍野的蛇虫都被引了出来,此刻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腥气。好在山风吹拂不休,涤荡风气,叶曼青刚走出那林子便觉空气一清,顿时精神微振。 “阿默等等!”叶曼青停下脚步,“我走不动了。” 眼前一袭黑衣的男子只是用他凝玉如冰般的黑眸静静注视着她,叶曼青摇头叹息笑道:“好吧好吧,我骗你的……我是要等后面的朋友。”语气虽是无奈,但她面上那掩不住的笑意却明明白白昭示着她的好心情。 “随你。”阿默眸光微动,牵着她的手稍稍用力。 身后一人重重哼了一声,劲风迅疾袭来。阿默侧身揽住叶曼青,右掌按剑旋身,雪亮的剑身旋舞出一片炫目的寒光,交织成凌厉的电光剑网罩向背后那人。叶曼青这才看清偷袭之人竟是先前那个使鞭的红衣少女,阿默的剑势极快,顷刻间便已卷至红衣少女身前。那少女似乎没料到他竟会这般反击,一时错愕下已失了招架的时机,眼见剑影加身,登时尖叫一声。 “兄台……”木怀彦的声音淡似轻尘,却那般轻易地穿过剑网而来,“何必下狠手?” 他话音清透,那雪亮的剑光中央陡然现出几点清亮寒芒,只听几声“叮叮当当”的脆响,阿默手腕微震,向前迈出一步,身上气势顿时变了。 叶曼青皱眉:“阿默!” 阿默动作一顿,反手收剑回鞘,毫不拖泥带水。场中登时一暗,木怀彦敛袖回身,修长身影似月中剪影,在迷蒙的天光下身周竟似有淡淡光芒环绕。叶曼青忍不住眯起眼,木怀彦这般身姿不由让她想到那夜弥音花树下他清雅淡笑的模样,眼中微微发涩,她竟觉得这幕光景莫名空远起来。心头一紧,嘴边的话便豆子一般蹦出。 “木怀彦你误会了,阿默只是吓吓这个小姑娘,他没有恶意的……” 木怀彦凝眸看着她,眼底光华沉敛,几息之后忽地缓缓笑开:“叶姑娘还不曾为在下引见这位兄台呢。” “唔,阿默……是我在山中的朋友,因为意外走散了。”她含糊两句带过,回身看向面无表情的阿默,“这位是木怀彦木公子,当初是他救了我,这一路来更多亏了他和其他朋友的照顾。” “多谢。” 叶曼青惊讶抬头,只见阿默面色纹丝不动,似乎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兄台客气了。” 木怀彦似乎也是一滞。 气氛似乎有些怪异,叶曼青眼光转了一个来回,见他们谁都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好打着哈哈转移话题:“阿默看你刚才把人家小姑娘吓得,到现在都没回神呢!” 哪知她不说还好,一提刚撞到马蜂窝。那红衣少女突然从呆愣的状况中恢复,张口就骂:“谁要你假好心!” 木怀彦微微皱眉:“姑娘——” 他刚开口,那少女便转头瞪向他:“谁要你多事?!你以为你是谁啊?” 少女清脆的嗓音在山野中回荡,“你是谁啊是谁啊谁啊……”一声声回想着,这般简直可说是无礼的言辞却让人生不出半点怒意来。只因那娇俏的声音末尾微微发抖,竟已带了些哭腔。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少女的矛头转向阿默,语声中颤意愈加明显:“……我才没有要跟着你,要不是为了玄冰剑……你把剑弄丢了,我阿姥不会放过你的!” 阿默面色沉静如常,眼神似望向虚空。那少女似乎也被这般空寂的眼神惊到,忍不住后退一步,喘息几下,看看被他揽在身侧的叶曼青,忽然哭叫一声:“我再也不理你了!”转身便向反方向奔去。 叶曼青一愣,下意识推推阿默:“还不快追?” ------------ 第二十章 □□1 叶曼青一愣,下意识推推阿默:“还不快追?” 阿默无声看她一眼,她顿时讪笑道:“人家那么个小姑娘……”却是说不下去了,只好刮刮脸皮自嘲地笑笑。就那么个小姑娘,可是随便就能要人命的――她可真是兴奋过头到连什么情况都搞不清了。 “天快亮了,叶姑娘,我等还是速速回到云琅宫为宜。”木怀彦望向远处天际浅浅的浮白道。 叶曼青这才惊觉这一夜就这般过了,许是她一直心神紧绷,又加上同阿默重逢,竟也没觉得疲惫。也不知道况风华追回郝灵灵没……探寻地看向阿默,她还记得先前他似乎刚从山上下来。 “下山。” 似乎想到了什么,阿默的眉尖罕见地微微一凝。 下山?叶曼青一怔,心下却有些不确定起来。就这么下山?况风华大概会气得再不理她吧?还有郝灵灵,现在都不知道安全与否。虽然她知道劫走郝灵灵的人,是那个妖诡的离境…… 木怀彦的声音适时响起:“叶姑娘是要随这位兄台下山?”他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叶曼青身上,清和温良,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这种神情……叶曼青撇开头,“阿默,山上还有事,我还得再回去一趟。你不和我一起吗?” 阿默垂眼,握着她肩头的手掌微微收紧:“我在山下等你。” “好。” 叶曼青没有多问,正要走向木怀彦,却觉阿默的手仍是搁在她肩上没有动的意思,不由好笑道:“喂喂,快被你压扁了!”先前阿默中毒时行动不便,她勉强撑着他是林中走动时就会拿这话来打趣。 果然,阿默的嘴角为不可见地弯了一弯,像分别那夜般探手将她鬓侧的发丝拢在耳后,嗓音低沉轻缓:“吾名,楚南漠。” 叶曼青一愣,笑意涌上,眼眶却是微湿:“我叫叶曼青。阿默阿默,我还真没叫错!” “嗯……阿青。” 他的神情沉静又认真,叶曼青扶着他的肩膀止不住喷笑出声:“噗嗤……阿默你真是……”太可爱了!她看着他秀致的脸庞、空茫的眉眼,只觉得能与他重逢真是幸福至极。 “咳咳……我下山了怎么找你?” “我会找到你。” 他这般说,她便也信了。拍拍他的肩,说一声“走了”,便向不知何时已离得有些远的木怀彦走去。 “木头,走吧!” 木怀彦回身,背光的面容显出些晦暗,他凝眸注视着满脸笑意的叶曼青走到身前,点点头,转身往山上行去。临走的那一瞬,眼角的余光中,只见数丈远的黑衣男子静静伫立在山岩上,那抹身影映在稀薄的天光下,似未曾散去的夜色沉郁。那样的眼神……木怀彦敛眉,惯常带笑的唇角微显僵直,隐隐透出股执拗。 白纱般的晨光穿过云层,将天空映成奶白色,隐约带着淡淡薄雾。雾气将散未散,随意在山林中流淌,或凝露,或飘风,踪迹时有时无,在你以为它已经消失时,它又从湿润的叶缝中钻出,像是调皮的孩子在同人玩捉迷藏。 这是叶曼青来到异世后第一次觉得山林也是这般可亲,而不是暗藏着毒蛇猛兽的夺命之地。她似褪去枷锁般,神情轻松脚步轻快,周身气息都透出满满的雀跃。青山重重氤氲,似远似近,天地间俱是宽广山林,叫人几乎生出放声长啸的心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清爽的气息塞满整个胸腔,激得她胸中止不住的欢喜就要满溢而出。 “刚才还没发觉……木头,你怎么穿着狄望舒的衣服?还把他的剑也背了来?”木怀彦的身形同狄望舒相似,他作这番打扮,从背后一眼看去,还真让人难以分辨。 一直默默无语的木怀彦对上叶曼青掩不住笑意的面容,怔了一怔:“……呃,只是为行事方便……” “诶?该不会……是假扮了狄老夫子做坏事吧?” “怎、怎会?”木怀彦瞠目,待看清叶曼青笑意中捉弄的意味后,白净的脸庞染上绯红,“事关应姑娘,狄兄不方便出面,在下同齐兄便僭越行事。” 想起这遭,叶曼青不由神色一正,“查清楚了没?劫人的是谁?应残秋现在在哪?”若不是碰上离境,连她自己也差点被抓了去。 “……应姑娘已然无事。”木怀彦眼眸虚垂,“……那位兄台可是自行下山了?” 叶曼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容绽开:“嗯,他说会在山下等我!” 不知是她太过兴奋还是此时山中太过清静,一时间,只觉四下静悄悄的,单只她的声音清晰得叫人耳朵发麻。木怀彦默默前行,行走间步伐越来越快。叶曼青开始还勉强能迈开步子跟上,不多久便支撑不住,眼见落后他十来米远了,再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木怀彦身形一顿,回转了身看着叶曼青气喘吁吁地走近,呐呐道:“在、在下一时心急……” 叶曼青累得连气都喘不匀了,更别说开口,只得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走。见她这般辛苦,木怀彦下意识伸手要帮她抚匀气,手指方触到她背后的衣料,却是一颤,硬生生转而扶住她的右臂。 “……我扶你。” 这般的接触不是第一次了,木怀彦又是守礼之人,叶曼青一个现代人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此次似有些不同,不说木怀彦握着她手臂的手指僵硬,单是她自己,心里不知怎的竟有点惴惴然。于是两人便这般木木然地相携而行,期间叶曼青数次想要打破这个情境,偏偏手臂上的热度绵绵润润,似将她的嗓子也给燥干了,怎样也开不了口。木怀彦静静看着低头不语的叶曼青,眸光略略染上笑意,耳际却不由泛红。 华阙峰抬眼便可看见,但这山道却是弯弯绕绕,说远不远,却也算不上近。气氛稍有尴尬,却是叫人舍又不忍,不舍又磨人。倒真不知心里头的想法,是盼着这路越走越长的好,还是速速走完的好。拂身而过的劲风并不锋锐,甚是舒爽。无需侧转,叶曼青眼角的余光便可清楚地看见木怀彦温和秀气的侧脸。 那是―― 叶曼青只觉木怀彦的手指微紧,只见他正看向云琅宫的方向,眉头蹙起:“出事了。”叶曼青眯起眼,这么远的距离,凭她的眼力还瞧不清什么,但只她眼中模糊的轮廓,也能觉出不对劲。但见云琅宫前人影攒动,山道上尽是往来移动的黑点。云琅宫一贯是谨然有序,便是大典当日,也不曾这般杂乱。 不多时奔得近了,便见白衣青霓纹饰的弟子匆忙奔走,神色间竟是掩不住的慌乱。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刚从宫门冲出,正好同门口的少年弟子撞上,身子一歪便往地上跌去。她身后一人适时扶住她,沉声道:“师妹莫慌,稳着点。”少女回头见是神色微肃的顾风一,登时脸皮一红,轻轻点点头走了。 叶曼青挑挑眉,顾风一已然看见他二人,桃花眼一亮,快步迎上前来:“木……木兄,你总算回来了!”却不待木怀彦答话便接着道:“快去琮玉阁,大师兄受了重伤!” 木怀彦脚步一紧,带着叶曼青风一般晃进云琅宫。 叶曼青在云琅宫住了一日,知道这琮玉阁正是青霓派历代掌门清修的居第,平素里若无掌门召唤,便是门下弟子也不能随意进入。木怀彦对云琅宫的分布极为熟悉,步伐叫错,在树影小径中穿梭自如,转眼便到了宫内东北角的琮玉阁外。许是早有吩咐,门口守着的弟子并未阻拦,客气地引他们入内,请他们上楼。 琮玉阁共有三层,第一层是掌门日常教导弟子之处,第二层是掌门私人生活的居所,第三层是四周栏杆围绕而成的亭阁。这楼地势极好,恰是整个云琅宫位置最高的地方,从极远的地方便能看到楼顶曲如龙爪的屋檐映在青山中。 叶曼青一上楼却是吃了一惊,刚才来得匆忙没有注意看,哪里会想到堂堂一派掌门的居所竟然会如此破败?地板上的木料坑坑洼洼,走廊上的围栏也有数处折断的地方。只是木板断口很新,稍一细看便知这地方是新近被破坏的,想来是这儿有过一场打斗。木怀彦当先走进居室,却见齐楚一脸呆怔地坐在八仙桌旁。察觉有人进来,他猛地一惊,忙不迭地打着手势示意他们噤声。 ------------ 第二十章 □□2 “云掌门失踪了。”齐楚悄声说道,眼神往内间一飘,“老夫子他……” 木怀彦凝眉:“怎会如此……狄兄现下如何?听风一说是受伤了?” 齐楚面色忽地现出几分不自在,支吾几声:“唔唔,老头子正帮他疗伤。” 老头子? 叶曼青抬头看他一眼,他登时羞恼:“看什么?” 咦,这小子几时脾气这么大了?叶曼青一笑,刚要出言取笑,却听内间传来一声轻哼。 “好大的脾气。” 齐楚瞬间跳下椅子,笔直站好看向缓步迈出的青衣中年儒士。 “……爹。” 那儒士却看也不看他,径自走到木怀彦面前:“狄少侠的伤已暂时稳住,后续医药调养之事却非韩某所长,还请木少侠看护。” “文守公客气了,多谢。在下先去看看狄兄。”木怀彦一拱手,抬步往内间走去。 叶曼青瞄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齐楚,暗暗偷笑,向那中年人行个礼,跟上木怀彦。 内间的布置极为简单,窗下矮塌上置着茶几,墙上挂一副远山烟雨图,素净的三叠屏风置于床榻前。满脸苍白的狄望舒靠坐在床榻一侧,见他们进来,嘴角虚弱地扯出一抹笑。 “狄兄。”木怀彦一步上前,自怀中取出青花小瓶倒出两粒药丸,“快服下。” 叶曼青倒了茶水让狄望舒喝了,木怀彦微笑着点点头,侧身坐在床边为狄望舒搭脉。稍息,他面色一肃,探手拉开狄望舒的衣襟。叶曼青刚看清狄望舒胸膛上印着的暗红掌印,木怀彦便动作迅速地抬手掩上。 “这……” “不……”狄望舒轻咳一声,手掌俺在胸口,面色惨白。 木怀彦阻止他再开口:“狄兄,此事急不得。养伤为重。” 狄望舒苦笑着点点头,缓缓躺下。他伤势沉重,本是危在旦夕之势。幸得文守公韩峮疗伤在前,又有木怀彦的灵丹培固在后,方得一丝生机回转。虽是如此,却也是如风中微烛。若非他强自撑着,此刻他早该昏睡不醒。 待他闭眼睡去,木怀彦才同叶曼青向外走去。 外头却只有齐楚一人垂头丧气地歪在椅背上,他那位看着就很严厉的老爹早已不见踪影。 “哟,齐楚大侠怎么跟被烫过的菜叶似的——蔫不拉叽?” 齐楚没精打采地抬头眦出一个狞笑:“唉……你是不会明白我的痛苦的。” “也是。像我这种无父无母的乡野丫头自然不明白。”叶曼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慢半拍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喂喂……我说笑的,你不用一脸‘我太同情你’的样子……真的!” 齐楚别过眼,木怀彦拍拍他的肩:“昨夜发生何事,狄兄怎会如此?” “我也不太清楚。那时你走后,我便带着应姑娘两人上山……” 说起这事,齐楚的语气免不了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一介少年郎,要架着两位刚被长虫吓得浑身瘫软的姑娘家上山,那怎一个艰辛了得。好不容易回到云琅宫,唤了个青霓派的师妹帮着照料她们,他兴冲冲便去找狄望舒。哪知却扑了个空,先前被他们灌得醉醺醺倒在床上昏睡的狄望舒竟不见踪影。原想着是人有三急,不多时便回的。可他左等右等也不见狄望舒回来,就在他快睡去的当口,忽听门外传来喧哗声。出去一看,却见院中几个青霓派弟子慌慌张张地奔走着,不少人都在睡梦中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门查看。他随手揪了一个弟子问了两句,才知是掌门所在的琮玉阁附近的小园起火了。待他赶到起火处,已有人发现倒在琮玉阁前昏迷不醒的狄望舒,众人这才发现掌门竟是不见踪影,加之琮玉阁二楼栏杆似被人大力撞坏…… “幸好吴山青那小子还算聪明,几下将到场的师弟师妹们给哄了回去,只留下两个沉得住气的弟子守在琮玉阁,又请了我老爹给老夫子疗伤。” 叶曼青不由奇怪:“怎么狄望舒受伤要请你爹来?不是还有他二师叔么?”她对那个有着双桃花眼的美中年可是印象深刻。 “虽然吴山青及时揽了这事儿,但仍有不少宾客心生疑惑,顾叔叔少不得要陪着他们。”齐楚嘿嘿一笑,“连臭桃花也被拉去卖笑呢!” 叶曼青无语,这还真是美父子齐上阵,攻无不克无坚不摧。 “那云掌门——”木怀彦斟酌着开口道。 齐楚摇摇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踪迹。”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只见月白长衫一晃,却是吴山青迈将进来,他身后还有一人,正是那位侍于长无大师身侧的郎尘。 几个人见过礼,吴山青神色略带疲惫,不复初见时的从容。他看了看木怀彦身侧的叶曼青,欲言又止。 叶曼青自然会意,便借口说要出去走走,转身下了楼。原本这些事便与她无关,她又帮不上忙,留在那也没什么意思。这么一想,她便往女弟子的住处走去。不知况风华有没有救回郝灵灵……唉,这青霓派原该是安全的所在,现在看来却反倒比别处更危险几分。因着那幅流云绘,这青霓山的局势已有几分诡谲。叶曼青心头隐隐有些不安,离境劫走灵灵想来也是为了那幅流云绘。但她那几日观他言行,又似对金刀镖局颇为上心,否则也不会因为她是金刀镖局的“婢女”而放她一马。 “小姐,我看这天下第一剑派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昨儿个闹腾了一晚上,让人连个觉也睡不好!” “莺儿。” “是……可奴婢也没说错啊,小姐昨晚也是翻了一夜都没睡着,看着好憔悴……” 叶曼青一惊,原来她已经走到她们的住处了,不远处长廊拐角转出的主仆俩,正是骆婉瑶和莺儿。骆婉瑶已然看见她,一双含波妙目微凝,其中的冷意便是隔了这段距离也让叶曼青遍体生寒。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小姐,只好勉强笑笑。 “叶姑娘这是打哪来?”骆婉瑶微笑,“昨夜叶姑娘似乎不在房内。” “多谢骆小姐关心。只是些小事,耽搁了时间。” “哦?瞧叶姑娘昨晚的神情,我还以为……”骆婉瑶掩唇,神色暧昧的模样更多了分勾人的媚态。 叶曼青似毫无所觉:“我这般乡野丫头比不得骆小姐知礼,昨夜有失礼的地方还望见谅。瞧我,说着失礼,还真失礼了。大清早的连梳洗也不曾,就这般出来吓人了。这就先回房了,骆小姐请便。”说着微躬身,便真走了,留下骆婉瑶冷冷站在原地。莺儿跺跺脚,看她家小姐的脸色,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暗暗把那不懂礼数的乡野丫头骂个透。 刚推开门,便见况风华端着杯子看过来。叶曼青一笑:“你倒是悠闲。灵灵呢? “没抢回来,那家伙太会跑了。”况风华摆摆手,看起来倒似心情不错,根本没有半点沮丧的样子。 叶曼青随手拿了杯子,况风华满上杯:“你呢,一晚上的都跑哪去了?” “遇见个老朋友,耽搁了些时间。” 况风华看她一眼:“……别露出这副傻笑的样子,蠢死了。” 叶曼青揉揉脸,她也不是故意的啊,不过只要一想到和阿默重逢了,她就觉得满心欢喜。 “别岔开话题,灵灵到底怎么样了?”她才不相信况风华这么个护短的人会舍得灵灵就那么落在不明来历的人手上,更别提现在还这么悠闲地跟她喝茶聊天,昨晚可还是一副拼命的样子呢。 “灵灵似乎……认得那人。”况风华犹疑道,“说是她家里人来接她了。” 叶曼青也是一惊,家里人?除了先前见过的郝云栖,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的父亲和二哥不是都死了么?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她不肯多说,也只能由她了。”况风华无奈笑笑。“不过,我总觉得那人很有几分眼熟……” 叶曼青抿嘴一笑:“自然眼熟,你还和他打过照面呢。” 况风华眉头一皱,随即舒展:“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那便宜‘老爹’!怪不得你都不曾心急!” “诶,你这可是冤枉我了,谁说我不心急啊……只可惜——”叶曼青摊摊手,“废人一个,急也没用。” 况风华嗤笑一声,忽然压低声音道:“既是如此,我便不担心那丫头了。只是你,没半点防身之术,还得多加小心。这青霓山今日可不同往日,台面下可远不如台面上的一派祥和。” “我知道。”叶曼青点点头,“反正我不去掺和那些事,我一个弱女子,也惹不上什么事。” “那可不一定。我看你呀,整个一事精!不过,只要你紧紧跟着那位‘木少侠’ ……”况风华挤挤眼,揶揄之色顿起。 叶曼青顿时颊边飞热,只故作无事道:“昨夜云琅宫似乎出了不少事?” 况风华面色一肃:“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 “据我所知,云掌门现在已经失踪。” 叶曼青点点头,却听她又道:“同时失去踪影的,还有长无大师。”原来吴山青和郎尘一同出现在琮玉阁是此番缘由! 只见况风华凑近她耳边:“流云绘也不见了。” 叶曼青差点惊跳而起,云觅言、长无大师、流云绘,这三者任何一个出了问题都是不得了的事,何况是三个一齐消失!这下青霓山还不炸锅才怪!吴山青压着这事,顾飞扬连狄望舒的伤势也顾不得,原来如此。她此刻才真正明白为何况风华会如此放心郝灵灵,确实,郝灵灵此刻若还留在青霓派,反而危险无比。但……离境选在这个时刻带走灵灵,是巧合,还是……关系流云绘的几大关键点同时失去踪影,就算青霓派威势经年,也不可能压得住此事。她敏锐地察觉到,青霓剑派,恐怕将有一场大乱。 见她神色几番变幻,况风华不由赞许地点点头:“所以你千万不要搅入这场纷争中。” 叶曼青一愣:“你怎么搞得跟交代遗言似的!” “你——个乌鸦嘴!”况风华气结,“不过,接下来我确实有事要做,恐怕顾不得你了,你自己凡事小心。” 思绪一转,叶曼青随口问道:“该不会你也要去找那什么流云绘吧?” 况风华却未反驳,叶曼青看她神色,却是一惊:“怎的连你也……先前在车上……”她早就知道况风华那时会在人贩子的马车上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可是她一路回护郝灵灵却是实在的事,若说她别有用心……连叶曼青自己也不相信,况风华的傲气不会容许她做出那般的事。 况风华扯扯头发:“不过是为了件无聊的事。”不知想到什么,她神色一沉,竟透出股阴冷,一旁的叶曼青看了也不觉发怵。 “很快……就会结束的。” ------------ 第二十章 □□3 当日,尽管众人各有猜测,但青霓派只做不知,仍是一副祥和欢庆的太平样。只不过从那日起,青霓派的气氛却隐隐有了变化,人人似乎都起了别样心思,笑面之下不知埋了怎样的心思。那些白衣负剑的青霓派弟子更是谨慎非常,便是重楼和飞宇那两个小孩子也是满脸凝重,惹得叶曼青时不时就去揪揪他们的脸蛋逗着玩。 木怀彦和齐楚似也在忙着此间的事,白日里绝少能见到他们。想到况风华的那番话,叶曼青估摸着他们现在正忙着找云掌门和长无大师。只是……这两位都是武功绝世的高人,又怎会轻易消失?若非是为人构陷,那就是他们自行离去……难怪这两天时常听人传言,说是云觅言携了流云绘自去寻宝了。这留言虽然可笑,但暗中嘀咕的人却是不少。 可惜……唯一可能知道情况的人却是缄默不语。 叶曼青扬起笑脸,在大开的门扉上轻叩两下。 正呆呆对着铜镜的绿裳女子忽地一颤,缓缓回过身来:“曼青,你来啦。” 叶曼青本来是假装没看到她偷偷擦眼睛的小动作的,可等她看那到张精巧的容颜泪痕隐现,原本清亮的黑眸略带红肿,便不由轻叹一声,走上前去。 “怎的哭了?”捡起妆台上的手绢替她擦干净脸颊,调笑道,“要是被狄大哥看到了,说不得有多心疼呢!” 应残秋面色一黯:“他如今对我……多半、是厌恶。” 叶曼青手一顿:“怎么了?” 那天回到云琅宫她得知应残秋主仆也在这儿,便是一喜。郝灵灵被带走了,况风华又有自己的事要忙,剩她一个呆着实在难熬。见到应残秋,反倒让她想起几件事来。一来应残秋先前似乎认识她,对她的态度好到令人生疑;二来究竟是何人把她从流烟阁劫走,目的又是什么,这事她直到现在都耿耿于怀。她虽然一贯觉得自己同这世界格格不入,没有多少认同感,因此从不随意插手这之间的事,但如果事关她自身安危,那却得另当别论了。再者,当初她和木怀彦原本就有想法要探听那些女子被劫之事――这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见应残秋敛眉垂目,满脸黯然的模样,叶曼青心中一动:“狄大哥他,还是什么都不愿说么?” 狄望舒次日醒来后,不知为何却是不肯开口。叶曼青曾随众人一道去看过他一次,齐楚最是心急,劈头便问究竟是谁把他打伤的。哪知狄望舒摇摇头,却是半个字也不肯吐出。任凭齐楚气得心焦发怒,他仍是面色苍白地靠在床头,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他、他竟连看、我……一眼也、也不愿!”应残秋死死缴住手中的丝绢,面色凄楚,让人看着不由心生怜意。 “你别多想了,他重伤未愈精神不好,你该多体谅他。” “不……你不知。这、这两日,我守、守在他身旁,端药送汤,他、他都只当我……”应残秋说着便哽咽起来,好一会儿,才又喃喃道,“我知他定是、定是怨我――” “小姐!” 忽然□□来的女声略显高扬,不似那声音主人平日里的温柔恭谨。 叶曼青回身笑道:“青蓝,快来帮我劝劝你家小姐,这水做的泪人儿,叫某人见了可不心疼死!” 挽着侍女鬟髻的少女轻缓地迈步而入,听到她的话微微抿唇一笑:“叶小姐真会说笑。”顺势走到应残秋身后,就着妆台上的铜镜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角,“小姐,公子用药的时辰到了。” 应残秋怔了怔:“这么快……” “你看你坐在这伤心,连时辰都忘了么?”叶曼青嬉笑着将她挽起,“走吧,我也一同去探望狄大哥,齐楚那家伙天天念叨着呢!” 狄望舒仍是住在琮玉阁,他受伤的事只有门内少数几人知道,外人都只道是这位大弟子因着那晚当众违逆师尊而被罚闭门思过呢。青霓派门人都知晓应残秋同他关系匪浅,因此几日来应残秋亲身照顾他,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叶曼青因跟着木怀彦等人来过一两回,琮玉阁门前守着的弟子也还认得她,便也没为难什么,直接让她们进去了。 上了楼刚迈进屋,便听一个清和的男声道:“……何苦如此……身体要紧,此间的事便交由我等吧。” 应残秋身体一颤,顿在门口似有几分踌躇。正在这个当口,那人正从内间走出,这么一照面,却是立刻笑了:“三位姑娘来得巧。” 应残秋却只顾低着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青蓝挺了挺背,什么也没说。叶曼青轻笑一声,刚要开口,又看了看身旁的应残秋和青蓝,抿抿唇又没出声。 打个招呼居然没一人应和,那人摸摸鼻子,面上却瞧不出尴尬的神色来,只是笑道:“狄兄今日精神颇好,应姑娘可以进去瞧瞧。” 应残秋点点头,带着青蓝向里走去。 见她们主仆俩的身影消失了门后,叶曼青耸耸肩:“走吧,难道还要在这听壁角不成?真是木头!” 木怀彦好脾气地笑笑,看她一眼,笑意越发柔了:“叶姑娘方才……想说什么?” 叶曼青摇摇头:“我是听你那声‘巧’觉着好笑。还真是巧了,我原本是来探望狄大哥的,现在这么一来,倒像是特意来接你的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木怀彦一张白净的脸生生憋成了桃花红,好半晌都没能接下话头来。 叶曼青走了几步觉着奇怪,回头一看,心却是一跳:“你、你怎么这副样子?” “呃没、没什么……天热,天热……” 这都邻近傍晚了,还在山头上,能热到哪去?想归想,叶曼青还是极为配合地打着手扇扇风:“秋末正是天干物燥的时节,确实有些闷热。” “叶姑娘说的是……” 两人这般闲聊着,出了琮玉阁,不知不觉晃出了云琅宫。 宫外青山如黛,重重如墨,夕阳余晖似漫天金粉挥洒,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红艳艳的光芒。极目远眺,天际的虹光凝成一抹殷红的云纹,随着光影的变幻渐渐变窄。 “狄大哥的伤怎么样了?” “狄兄的伤已无大碍,只是伤他之人掌劲绵厚,震了肺腑,不免要多休养十天半个月。” 清风吹动木怀彦额际碎发,衬着那身迎风飘飞青衫衣袖,更显得他身如青竹面若冠玉。叶曼青呆了一呆:“他……他为什么不肯开口说出那人是谁?” 木怀彦微微一笑:“狄兄许是有其他打算。”顿了一顿,似是想起什么,“你近日同应姑娘走得很近?” “哦……这山上我认识的人不多,她又是狄大哥的红颜知己,就多来往了些。”叶曼青想想又加了一句,“况且,她对我一直很好。” 木怀彦笑意微敛:“唔……若无必要,叶姑娘还是小心为上。毕竟,上回被劫之事还未曾弄分明……” 他这是在提醒她应残秋有问题?叶曼青一怔,却听他又道:“在下说过绝不会让旧事重演……不管姑娘要查探什么,尽可交给在下。千万,莫要独自涉险。”他温和的眼总是清澈明亮,似能映照出人心最温暖的情绪。一贯带着亲和笑意的面容此刻却显得不同往日的肃穆,却反倒让人倍觉心安。 叶曼青忽然有些痛恨起自己的脾性,那些谨小慎微的理由在这样的眼眸下都成了虚伪,连说出口都觉得羞耻。她张张嘴,干巴巴道:“不,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她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我不知道以前的‘我’经历了什么,要是能找回过去,我也能、也能心安一点。”没错,就是这样,她没有骗他。会被埋葬在那么隐秘的地方,这样的事本身就是个秘密。只怕知道这个身体原本主人死去的人也不多,只要知道了这个身体的过往,她好歹也算是找到了根,至少可以依靠,不,是利用某些人。比如,那个极有可能是她姐姐的应残秋。这就是最真实的叶曼青,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费尽心机,如此丑陋恶心,简直令人作呕…… 叶曼青撇开头,避开木怀彦的目光。就像当初,她跟随着他们一路进入中鸿城……就算不是刻意,她也有意无意地攀附在他们身侧。 风轻轻吹动她的刘海,遮住她低垂的眼眸。那些微的凉意,却似绵绵入骨的细针般,一点点渗入肌肤,一直冷到心底。却不防一层暖意忽然遮覆在肩头,瞬间散开那点清寒。 见她看他,木怀彦脸颊微热,眼神却没有丝毫躲闪,按在她肩头的手掌微微用力:“没关系,总会记起来的。就算……就算找不回来也无妨,人之一生,只需今朝明日便已足够。那些过往都已是昨日烟云,总归会消散的。”似是在应和他的话般,天边的那缕金红的云霞缓缓隐入远山之下,夜幕潮水般覆盖了天地山野。 是么?过往真的会如烟云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吗?还是说,只是暂时隐藏在黑暗中,变成梦魇时时侵扰呢? 叶曼青一时心头迷茫,只是定定地瞧着木怀彦。木怀彦终归是脸皮薄,放在她肩头的手掌隐隐冒汗,却不知为何,到底没有撤开手撇开脸。半晌,才讷讷道:“叶、叶姑娘,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 “……好。” 见她转身就走,饶是木怀彦也不由哭笑不得,忙拉住她:“是这边。” 看她听话地转身走在他身侧,他的手指紧了紧,终是没有松开手,就这么牵着她的衣袖一路回到云琅宫。直到她迈入女弟子所在的院落,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还是站在原地未动。许久,才从腰间取出一块刻着“禹”字的鉴牌,注视几息,才叹息着又收回去。 ------------ 第二十一章 事端突起 次次日,叶曼青起了个大早。好好睡了一晚,精神头十足,之前的那点自轻自毁都丢开了去。左右无事,便索性端了水杯倚在窗前发呆。正是风轻云淡的好天气,在这山中住处望天,却反倒觉得这天仿佛更高远般,有种透明的模糊。 大门处有个小小的身影渐渐靠近,叶曼青定眼一瞧,哈,不是重楼那孩子是谁? “哎哟小重楼,你三天两头往这儿跑,我们画屏妹妹可是要害羞的哦!”青霓派这般的名门正派自是守礼非常,极重男女大防,但重楼这般的小孩子却不在此限。往常师姐妹们有什么零嘴都会唤了他和飞宇来吃,因此他倒时常来这儿。那画屏却是青霓派门中最小的女弟子,人虽娇小,嗓门却不小,鬼灵精一个,平日里连飞宇那调皮家伙也被她整得鸡飞狗跳的,却偏偏一见重楼就甚为乖觉。叶曼青在此住了几天,少不得拿他们俩逗笑。 果然,只见匆匆奔来的重楼脚下一个趔趄,小脸涨得通红:“你、你……” 看他原本绷着的小脸崩塌的样子,叶曼青忍不住喷笑出声。这小家伙并不知道她就是之前的那位“如花姐姐”,偶尔一次不小心抱怨了句“有的人连句话也不留就走了”,恰好被叶曼青听着,当下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却也不好说明,只能随口逗他两句,引他忘了这茬。 “才不是!我是来找大师姐――”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阵略显急促的钟声破空而来,传遍整座云琅宫。树丛间的鸟雀被这钟声惊起,顿时只听翅膀扑棱棱震动声,空中一片乱雀飞出。 重楼小脸一白,连平日的庄重也顾不上,撒腿就往走廊尽头奔去。 “大师姐,不好了! 各房内早有人闻声而出,一时间走廊上人影憧憧,脚步声杂乱。走在最前头的正是青霓派首席女弟子裴英,只见她面色凝重,奔到重楼面前也不多言,一手提住他的手臂,脚下不沾尘地急掠而出。其他一众女弟子神色略有惊惶,却也是相携奔出。不一会儿,整个院子已是人去楼空,只剩叶曼青靠在窗前搞不清状况。 走廊一头两人施施然走来:“叶姑娘,不一道去看看么?” 又来了!“看起来似乎是青霓派门内之事,我又不是武林中人,不太方便吧。” “怎会?”骆婉瑶掩唇,“听说是和狄公子有关的事呢,叶姑娘是木少侠的好友,不去的话才不好说呢。” 狄望舒?叶曼青皱眉,已然看清右侧走廊上应残秋和青蓝匆匆行来的身影。她随即展眉一笑:“原来如此,那我少不得要去凑凑热闹了。” “应姑娘也来了,那便一同走吧。” 骆婉瑶这么一说,叶曼青也不好拒绝。这个大美人一直让她觉得诡异,所以她都是尽量避免同她接触的。不过话说回来,她在这个世界碰到的美女又有哪个是不诡异的?况风华那个奇怪的家伙就先不说,但是身边的应残秋也是神神秘秘的。这么一想,叶曼青不由好笑。如果她是个男的话,恐怕就得大呼“最难消受美人恩”了。 应残秋主仆在前,叶曼青居中,骆婉瑶二人落在后头,时不时跟叶曼青闲聊几句。大抵都是问些家在哪里是何方人多少年岁之类类似户口普查的事,叶曼青把那一套深山野村的话又重新拿来复习了一遍。这些东西先前应残秋也不知问过几遍,她现在都能倒背如流了。果然谎话说了一千遍就能成真,现在连她自己都快以为她就是某个小村子里出来的野丫头,就算她说梦话估计也漏不出其他的东西。 她们一路往琮玉阁行去,叶曼青暗忖,那地方原先是外人难进的,现在这个样子,难道真是事情泄露了? 身后忽然一声“哎哟”,叶曼青惊诧回头,就见莺儿脚下一绊歪着身子就往她身上倒来。这个时候闪避也是来不及,况且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摔倒不理,叶曼青条件反射地伸手要扶她。哪知莺儿似乎被吓坏了,双手胡乱挥舞着居然没抓住她的手,堪堪就要扯住她的衣袖。叶曼青只觉手底一沉,便听一声冷哼,却见黄影轻晃而过,定睛再看,就见青蓝稳稳扶住莺儿。 “莺儿姑娘,站稳了。” 莺儿的脸一下涨红,甩手就要发作,却见骆婉瑶面色淡淡不辨喜怒,顿时心下一惊,勉强倒了声谢敛袖退回骆婉瑶身后。 “叶小姐,我家小姐体弱,劳烦小姐扶持。” 青蓝这话极为失礼,但在场中人却无一人出言,叶曼青紧走两步挽住应残秋的手臂。应残秋黛眉轻锁,面带忧色地看她一眼,低声道:“快走吧。” 却说她们几人到了琮玉阁外,见了那场面,倒不由吃了一惊。 只见人群里三重外三重,简直是这山上的人都来齐了般。好在她们一行中有两个盛名在外的大美人,那些江湖客都颇为客气,她们没费多少劲就进了最里层。 站在琮玉阁前两厢对峙的人马不是旁的,正是青霓派弟子和不悔岩众人,两方最前头的人叶曼青倒都认识,却是顾风一和先前那个冰冷傲慢的黑衣少年。此刻这两人相隔不过一步,互不相让地瞪视着对方,像是两头发怒的公牛。 顾风一桃花眼微眯:“司徒玄匕,这是青霓山,可不是你家的不悔岩!” 那黑衣少年嗤笑一声:“青霓山又如何?一介掌门居然躲着不敢见人!也不过如此!” “你――” “哼,当日云掌门说得那般冠冕堂皇,却原来是监守自盗么?好个正气凛然的青霓派!好个超然物外的一代掌门!” 听那司徒玄匕越说越是无礼,顾风一身后一众青霓派弟子都不由叫嚷起来。不悔岩之人大多不能言语,只是怒目而视,齐齐抽出兵刃。顾风一眼色一厉,背上之剑铿然弹出鞘。司徒玄匕冷笑振袖,掌中登时多了一把通体乌黑的短刀。 围观众人俱都屏气凝神,场面一时沉滞。 叶曼青凝眉抬眼,只见庆典那日见着的席上几人俱都在场。那个爽朗豪气的谈九如怀中抱着把古朴短刀站在一侧,嘴角带笑看着面前这一幕,待目光触到叶曼青几人,微微颔首垂目示意。叶曼青对这个潇洒恣意的刀客倒有几分欣赏,微微一笑。她身边的骆婉瑶虚虚一礼,面上已带上羞意。谈九如嘴角笑意加深,似多了分玩味。 此时场上却有了变化,只见司徒玄匕反手握刀,冷声道:“久闻青霓派禅云剑法轻灵无双,为武林剑中绝学,在下今日便讨教了!” 顾风一长剑一振:“枭龙刀威震四方,在下今日便当长见识了!” 话音方毕,司徒玄匕已腾身而起,那把枭龙刀同他黑色的身影融在一处,像一片浓黑的乌云般罩向顾风一。顾风一手腕轻抖,禅云剑第一招“解云岫”起手式施展开,剑尖瞬时幻出万千光影射向半空中的司徒玄匕。霎时只见银芒倏忽闪烁,恰似日出之时霞光初照穿透云层而出,叫人颇有些目眩神迷。人群中有人低喝一声“好”,却见司徒玄匕身形锐势如秃鹫捕食,手中枭龙刀沉黑如墨,带着隐隐低啸声,以劈山碎石的气势直扑顾风一。 这一刀似乎势在必得,围观的青霓派弟子中有沉不住气的已经低叫出声。顾风一却是从容赞道“来得好”,手中长剑微晃,旋出一圈圈连绵的曲线,绵绵密密绕向司徒玄匕手中枭龙刀。这一招虽看似轻缓无力,恰如棉花轻软,力道下去却是半点不显,便是催山掌也是如泥牛入海,尽数给化没了。司徒玄匕闷哼一声,眼底阴鸷,刀锋一扬,不闪不避,堪堪劈向顾风一的剑刃。 只需对刀剑稍稍熟识的人便知,剑之道以轻灵迅捷为上,因为多以刺、击为招。蛮力劈砍却是有违剑之道,而剑身最脆弱之处便是剑刃。尤其那枭龙刀是传世已久的宝刀,最是以削铁如泥锋锐无双著称,而顾风一手中之剑不过是青霓派常用的铁剑,高下立分。因此司徒玄匕这一招一出,场外便是嘘声不断,或是讥讽他卑鄙无礼,或是嘲笑他无招而用技不如人。 但比试之时旁人之言哪能起得了作用?只这一时,枭龙刀便要磕上剑身,眼见顾风一便要落得剑毁人伤的境地,连叶曼青这般不识武艺的人也看出不妙,瞪大了眼盯着场中二人。 “住手!” 一道人影自琮玉阁上纵身而下,却已是不及。但见顾风一长笑一声,右手疾挥,长剑急急撞向枭龙刀。紧接着右手旋扬,一招“搴云散”顺势拍出。剑身甫一触及刀刃便断成两截,刀势不减,直直劈向顾风一。却是顾风一快了一步,一掌击中司徒玄匕左肩。司徒玄匕料不到他竟能在这时刻变招,闪避不及,登时被击出数丈远。但他实在是个心思狠辣之人,被击中的同时,竟是甩手将枭龙刀加速射向顾风一。 这一下却是落得个两败俱伤,场外众人一时都觉不忍。 司徒玄匕甩手之时,谈九如便觉不妙,蹬地飞身扑去,却只是勉强握住刀柄,那刀势迅疾,他一时竟止不住,连人带刀一同撞向顾风一。眼见着是帮人不成反倒做下恶事,谈九如登时背后冷汗直冒,这一下却是撒手也不是,不撒手也不是。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忽觉自刀尖传来一股沉滞阻力,竟生生将他的冲撞之势止住。定睛一看,却是方才那自楼上飞下之人。 谈九如不由长出一口气:“木兄来得好及时!”再看却是叹服:“果真是好修为,竟能空手捏住刀尖卸去力道,不愧是当年威震江湖的‘夺魂手’!” “夺魂手”三字一出,人群顿时起了骚动,原本那些个带着不屑目光看着木怀彦的人登时多了三分谨慎和畏惧。 木怀彦微笑着松手:“谈兄过奖。” 谈九如哈哈一笑,身形不动,手掌劲道一发,那柄枭龙刀登时飞出,“噗”地一声险险插在倒在地上的司徒玄匕脸侧。 ------------ 第二十二章 对峙 人群忽然分出一条道来,当先匆匆走来的是顾飞扬和吴山青,他们身后不远处徐步而来的正是三皇子、柳牵情、韩峮三人,另有灰袍道人同朗尘一道跟在后头。见着当下场面,顾飞扬同吴山青俱是面色一变。听得门下弟子说起方才之事,顾飞扬更是满面怒容,待谢过木怀彦和谈九如之后,便一甩长髯,目光如电冷冷射向站在一旁的顾风一。 顾风一出道时日虽短,也极少在道上走动,但青霓派三大弟子在江湖中名气却是不小。只是这次刀下脱险,却真是他生平未遇,一时也未回过神来。待见得他老爹怒目而视,这才一激灵将方才状况回顾一遍,登时讪讪地退到一旁,连那地上的断剑也不去捡了。 “司徒少侠这是何意,不知此事司马执事知晓与否?”顾飞扬冷哼一声,眼中厉色陡现。 司徒玄匕捂着左肩站起身,拔起枭龙刀小心擦拭一番,才要笑不笑道:“执事大人不忍见青霓派百年名声毁于一旦,晚辈无奈僭越了。” “哦?老夫倒想看看,是何人敢胡言污我青霓剑派!” “何人?不正是贵派道貌岸然的掌门人么!” “竖子无礼!” 顾飞扬扬眉拂袖,司徒玄匕只觉身前陡然一层威压罩来,登时气血翻涌,他口中却兀自冷笑道:“果然是大派风范,一言不合便武力相胁,晚辈真是长了见识。” 他这话一出,当着在场众多江湖人士的面,顾飞扬倒不好再发作,便敛了气息。一旁的吴山青朝顾飞扬微微躬身,才迈前一步道:“司徒少侠有话明说,这般夹三缠四不明不白地坏我派名声,又岂是我辈所为?” 司徒玄匕却是哈哈一笑,一指四面围着的众人:“青霓派莫非真当这么多江湖英雄都是傻瓜么,在下说的是何事你果真不知?你且问问,在场的同道可有几人不知的!” 叶曼青环目四下一看,只见众人或交相私语,或低头假作沉思状。 吴山青面色沉静如水,正要开口,便听司徒玄匕又道:“不必多言,只需让云掌门出来一见即可。否则……” “如何?”顾飞扬冷冷问道。 司徒玄匕笑意一扬:“不如何。青霓派掌门自盗了流云绘,阖派仗势欺人,能如何?” 他这话一出,青霓派众人皆是面色一凛。 四周静了一静,忽听一人轻笑道:“那便让云掌门屈尊一见吧。”却是三皇子悠悠开口。 “这……” “顾大侠有何为难之处么?” 顾飞扬这一迟疑,却是让人瞧出端倪。 有些个胆大的便已叫出声:“连面都不敢露,莫不是真被不悔岩的人说准了?!” 叶曼青注目望去,那个鲁莽汉子她却是识得,正是先前在云琅宫前说要为郝家报仇的那人,似是姓崔的。他这么一叫,底下登时鼓噪起来,场面便是乱了。那三皇子嘴角挂着莫名笑意,他身畔的柳牵情眼波如雾,四下一扫,目光同叶曼青一触,忽地悠悠笑起。叶曼青微愣,眼前一暗,却是木怀彦堪堪挡在她身前。 “顾大侠,这流云绘关系非小,无论如何还请云掌门出来一见。不然,便是父皇那边,第一个便难交代。是也不是,文守公?” 韩峮一躬身:“但凭三皇子定夺。” 三皇子满意一笑:“顾大侠?” 顾飞扬修眉紧皱,一时无语。 “若是贵派连这点薄面也不给,便莫怪本王、不客气了。”三皇子负手而立,面上傲然之色顿显。 “阿弥陀佛。” 只听一声清和佛号,白衣朗尘上前稽首:“看来此事已无法隐瞒,就由贫僧向诸位请罪吧。” “诸位,云掌门并不在此处。庆典当夜,恩师应云掌门之邀上琮玉阁赏月对弈,因是云掌门亲自接送,贫僧并未跟随。不想子时前后琮玉阁却起了火,待贫僧跟随青霓派师兄们到达之时,恩师同云掌门俱已失了踪影。” “不错。”吴山青接口道,“此事非同小可,加之原先藏于琮玉阁中的流云绘也不翼而飞,故而我派暂未宣之于众。” 司徒玄匕冷笑:“现今三日已过,若非我等今□□问,青霓派是要瞒到何时?难不成就此揭过不提?” “不敢——” “哦?那便把狄望舒请出来,让他当面说个清楚,好让诸位江湖同道知道,他是如何被他的师尊一掌重伤的!” 四下哗然。吴山青、顾飞扬、顾风一几人面色青白,其余不知情的弟子更是惊骇万分,一时间,整个青霓派上下人心惶惶。 叶曼青哑然,狄望舒竟是被云觅言所伤?真是匪夷所思。见身侧的应残秋微微睁大双眸,掩不住的惊诧之色,不由暗忖:这般隐秘之事,连日日照顾狄望舒的应残秋也不知晓,那司徒玄匕又是怎么知道的?恐怕知情人也就青霓派几人、齐楚和木怀彦,还有先前为狄望舒疗过伤的韩峮了。这几人,却不像是会泄露此事的…… “是何人、要见狄某?” 虚弱低哑的嗓音在这时分外清晰,叶曼青惊讶回头,只见身着白色中衣的狄望舒在一个少年门人的搀扶下斜斜倚在门柱上。 “大师兄!” “望舒!” 青霓派众人的声音此起彼伏,顾风一抢先冲上去要扶狄望舒,却见他微一摆手,示意顾风一莫要靠近。见他微微喘气,看着呼吸不稳的模样,众人都不敢出声,只隔了一丈远守着。 “来得好!狄望舒,你倒跟各位江湖同道说说,你是因何受了这般重的伤的?”司徒玄匕嘴角一扯,似乎带动肩头的伤势,不由痛得龇牙咧嘴,那个得意的笑容顿时变形。 “司徒少侠真是心急……”狄望舒轻咳一声,捂着胸口缓缓,“也罢,此事本就无甚可隐瞒的,若非前两日狄某昏迷,咳咳、咳咳咳……” 顾飞扬皱眉:“望舒,不必急着开口,你身体不适便该好好休养,其他人若敢妄言——”他的目光冷冷扫过司徒玄匕,气势之盛便是司徒玄匕这般胆大妄为之人也不由退后半步。 狄望舒好不容易咳嗽停歇,才艰难地开口。 “谢二师叔,弟子无恙,那日之事一并禀告二师叔及众位师弟妹知道……那日弟子因晚宴之时惹师尊发怒,心下不安难以入眠,便连夜往琮玉阁来向师尊请罪。当时约莫亥中,弟子见楼上亮着灯烛,道是师尊还未歇下,便斗胆上了楼。弟子在师尊房前请示,但迟迟不见师尊回应。起初弟子还以为是师尊怒气未消,便不敢再出声惊扰他老人家。哪知过了约莫一刻钟后,房内却有了响动。弟子道是师尊,便躬身请罪。不想门板陡然一开,一道寒光直冲弟子前胸奔来……” 狄望舒娓娓道来,众人仿若身临其境,听他说得惊险,不由屏息以待。只见他微微喘气便接着说道:“也是弟子学艺不精,惊诧之下竟未闪开,当下便中了招,登时撞断栏杆翻下楼来,晕倒在地上。后来之事弟子也是从风一师弟口中得知。弟子私下猜想,许是那人一招得手,以为弟子多半身亡,又见闹出了响动,便纵火后逃之夭夭了……弟子无能,竟连贼人的面容也不曾瞧见,师尊下落不明弟子却不能出力,实在是不孝之至,请师叔责罚!” 顾飞扬长叹一声:“事出突然,贼人狡诈若斯,也怪不得望舒你。何况你此刻身受重伤,还是先把伤势养好再说,便是掌门师兄在场,也是不乐见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 “好个师慈徒孝!狄望舒,想不到你演技这般好,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明明是云觅言一掌将你打下琮玉阁的,你却在这儿说是为剑所刺,简直是一派胡言!”司徒玄匕冷哼道。 刚才听狄望舒的叙述时叶曼青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司徒玄匕这话一出,她脑中豁然开朗。的确,那日清晨木怀彦替他疗伤时曾掀开他的衣襟,她清楚地瞥见他胸前有一个暗红色的掌印。现在他却说是被剑所伤,这…… “那司徒兄要如何才肯相信呢?”清和话语中,却是木怀彦挺身而出。 叶曼青心下虽是讶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静静看着。 听得木怀彦所言,司徒玄匕冷笑一声,手中枭龙刀回转勾挑,却是将他自己左肩的布料削开一块:“只消如我这般让众位英雄瞧清楚便可!” 他这举止来得突然,这四周可围了不少女子,当下愣了一瞬,纷纷惊叫着转头捂眼。叶曼青却没反应过来,等到她想起来自己也应该故作娇羞地转头时,她已经看见司徒玄匕精瘦的左肩头隐隐印着个淡红掌印。 一旁的谈九如淡笑道:“司徒兄便是要夸顾兄功夫好也不用这般呐,惊扰了诸位女侠真是失礼呢。” 司徒玄匕登时脸色一绿,眼见场中江湖人士面上都露出暧昧嘲笑的表情,不由羞恼道:“狄望舒,你可敢如我这般?!” 他这话一出,众人登时喷笑出声。便是叶曼青,也是紧紧抿了唇彩忍住。这司徒玄匕方才还是个颇有几分智计甚至奸狡之人,这会儿却是生嫩非常,看着倒有了几分少年的味道。其他女子听他这话,竟是要狄望舒也如他这般坦胸露肩,顿时暗唾几声无耻,脸薄的更是早早回避退出了人群。一时间,还留在场中的女子便只剩叶曼青并应残秋、骆婉瑶主仆五人。骆婉瑶虽未离开,却也展袖掩面不看场中情形。又众人皆知应残秋是中鸿城名妓,又是狄望舒的红颜知己,便也不见怪。只叶曼青一人,不躲不避,面上还有几分笑意地看着司徒玄匕。当下便有不少人隐带鄙夷地地扫了她两眼,就是那个三皇子,也不由往她这儿瞧来。那个美得如风中青莲的柳牵情更是眉一舒,笑意涟涟地看着她。叶曼青暗道失策,却也无法,只得故作淡定地继续看下去。 见众人这般反应,司徒玄匕面色青白交加,便有些不知所措,只狠狠盯着狄望舒。 狄望舒“哈”一声轻笑,用力推开身侧的少年门人,背靠着门柱,一手缓缓扯开衣襟。 “那司徒少侠便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伤!” ------------ 第二十三章 要命的朋友 白色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却仍有殷红渗出,看着煞是惊心。应残秋惊呼一声,眼眶顿时红了,泫然欲泣的模样分外惹人心怜。叶曼青暗叹一声,心里已经约莫明白了个大概,对狄望舒的印象不由深了几分。 “如何?司徒少侠若还不满意,在下便连这纱布也拆了。”狄望舒淡淡道,似乎完全没察觉那渐渐被染红的纱布。 一旁的少年门人怯怯道:“大、大师兄,伤口裂开了……” 顾飞扬叱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扶他进去!” 只见人影一晃,木怀彦迅速点了狄望舒期门、彧中两穴,右手一带,便架着他往楼上去了。司徒玄匕下意识要上前拦阻,顾风一冷冷挡在他面前。 “司徒少侠难道还想亲眼看望舒疗伤么?”顾飞扬振眉拂袖,目光冷冷扫过在场众人,“今日也够热闹了,莫不是把我青霓派当成戏场子不成?!” “阿弥陀佛。” “顾大侠息怒,本王也是挂怀流云绘,一时失礼还请见谅。”三皇子回身道,“既然现下事态已然明晰,诸位便都散了吧。青霓派掌教之地,外人还是少来叨扰的好。”言罢转身便走。柳牵情眼波一转,在叶曼青身上稍稍一顿,也跟着离开了。 听三皇子这般语气,加之青霓派上下都是面色郁郁,在场之人想起这一大早的就在人家的地盘上来了一场“逼问”,顿时都有些讪讪,陆陆续续地向顾飞扬拜礼后也赶紧走了。便连那个鲁莽的崔姓汉子也在嘟囔了一句“郝家的小娃儿都不知道到哪去了”后,也被身边的儒生并其他几人拖走了。 不多时,众人便散得稀稀落落,单留着青霓派一干弟子和叶曼青几人。 “如今掌门师兄下落不明,派中弟子要时刻警惕,夜间加紧巡逻,班次加倍。此非常之秋,切记不可受人挑拨妄动干戈,徒然落人口舌。”顾飞扬眉峰如刀次第扫过各个门人弟子,全然不见平日里言笑晏晏的亲切模样,语音一顿,话锋却是一转,“……但若有宵小之徒无耻之辈胆敢辱及我派声誉,阖派之下,谁人皆可追讨!可听明白了?” “明白!” 众弟子精神一振,齐声应道。顾飞扬满意地挥挥手,各大弟子便指挥众人排班分组,只多留了些人守在琮玉阁四周。顾飞扬转身正要踏入楼中,忽然看到站在一侧的应残秋。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应姑娘,这几日多谢你照顾望舒。” 应残秋一颤,缓缓道:“不、不用。我去、去看他可、好?” “恐怕不妥……应姑娘不妨先在楼下稍事歇息,疗伤事毕后再通知姑娘。青竹,带几位姑娘到偏厅用茶。” 一旁的小弟子应声而出,伸手一引,以不容拒绝之姿请她们先行。应残秋僵在当场,叶曼青抬手挽住她,小小打了个呵欠:“我可有些乏了,陪我去用点茶点吧。”手上同时用力,半拉半拖地把她带走。 刚转过廊道,便远远听到齐楚的声音。叶曼青先前还觉得奇怪呢,怎的狄望舒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小子居然不见人影?这时候抬眼望去,只见他身形如风疾速奔来,身后不远处缀着一道白色人影。难道是搬救兵去了?叶曼青心中暗忖,待要细看那人是谁时,心下突地一悸,下意识回头不敢再看。只觉得心头突突地跳,连手掌也微微发热。 “……小姐,那不是——” “住口!” 叶曼青侧目看去,却见撞上骆婉瑶冰冷的目光。骆婉瑶一怔,转瞬笑靥如花绽开:“叶姑娘,快走吧。” 木怀彦带着狄望舒直奔二楼,将他安置在床榻上,见他面色青白呼吸微弱,心知不妙。当下倒出两粒清风丸让他服下,又吩咐随后跟上的小弟子守在门外,切不可让人随意进出。随即盘腿而坐,运功替他牵引气机催化药性。因师父之命,木怀彦对医药只有粗浅认识,寻常望闻问切固然难不倒他,但若真要论起医治病痛救人性命他却是不能。狄望舒先前伤势将养几日已有好转,只是他今日这般举止,真是……木怀彦暗叹一声,收敛心神静心运气。 待气息运行一周天后,狄望舒呼吸略略稳定,门外便隐隐传来齐楚的声音:“木头,我把人给带来了!” 来得好! 木怀彦心中一定,收掌定功,下榻迎了出去。门外站定的冷面男子只略看他一眼,便抬腿直奔而入。刚刚靠近床头见到半躺在塌上的狄望舒,这男子便冷哼一声,右手一扬,只听狄望舒忽地闷哼出声,一根牛毛般纤细的银针已稳稳插在他胸前。那人坐在塌沿,手指连点他天枢、日月、期门、彧中、俞府五处穴道,同时掌劲催吐,在他左胸伤处连连拍打十数下,最后一指点上他的气门处。狄望舒身形微颤,突然一仰头,抬手推开那人,翻身冲着床外喷出一口黑血。 先前那少年赶紧取了布巾并茶水给狄望舒漱洗,整理一番后狄望舒的气色已然好转许多,微微睁开眼见到面前之人脸上不由起了讶异之色。那人却不理他,只重新坐下,直接扯开他胸前早被染成红色的纱布,一见之下却是冷冷咪起眼:“自作自受。” 齐楚伸头看去,不由暗自咋舌。只见他胸前血淋淋的一个伤口足有一寸深,皮肉翻卷,仍有暗红色的血渍渗出。木怀彦叹道:“狄兄你何必下手这般重……” 狄望舒惨然一笑:“若非如此,那司徒玄匕如何肯信,咳咳……” “闭嘴。” 只听那人冷声唤那少年取了水来,细细地为狄望舒清洗了伤口。那般漠然的态度,仿佛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块新鲜的猪肉般。齐楚看了看狄望舒痛到发白的脸色,想起方才那人毫不在意地拨弄着狄望舒伤口的血肉,不由缩了缩脖子。 清理完毕,那人净了手后,不知从何处拿出个翠绿小瓶,拔开瓶盖便有一股如酸水般的刺鼻臭味。他忽地抬头看了眼木怀彦:“按住他。”手上却是不停,直接将那瓶中药粉往狄望舒伤口倒去。 那药粉方触到狄望舒皮肤,他便剧烈一颤,若不是木怀彦眼疾手快按紧他,只怕他瞬间便已弹起。那人却是慢条斯理,慢慢地将那药粉撒匀,完全不顾几欲痛晕过去的狄望舒咬牙闷哼忍耐样子。这一番药粉撒完后,狄望舒瘫软在床上,看着倒是入气多出气少,似乎比先前还更严重了般。 “我瞧着……他怎么像是快不行了……”齐楚结结巴巴道。 那人不甚在意地瞥他一眼:“放心,‘醒魂’的效用,便是死人也得痛活过来。”见齐楚颤了一颤,那人似乎带了分愉悦:“既然某人要自残,我便成全了他。”他长身而起,径自走向门边:“你,带我去干净的房间。” 守在门边的那少年早被吓得没了主意,一听那人的话,赶忙诺诺应了带他出去。 好半晌,齐楚才咋舌道:“木头,你这是打哪找来的煞星啊?你确定他跟老夫子没有深仇大恨?” 木怀彦无奈地笑笑:“师兄这般反应,正是因为狄兄是他的朋友。” “……这般的朋友,还真要命……” “没、错……我、我要是这么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狄望舒虚虚吐出一句话,便已是倦急了,倒头睡了过去。 ------------ 第二十四章 堪忧 说是偏厅,却着实绕了好大一圈。等青竹把她们带到西北向的一个大厅时,叶曼青禁不住暗骂了一句老狐狸。更让人恼火的是,那个青竹只上了茶水便走了,直把她们干晾了好几个时辰。应残秋一直呆呆地坐在角落,也不说话,叶曼青和骆婉瑶几次尝试搭话都失败后便只能任由她这般。 眼看着邻近午时还没个人来给她们送饭,叶曼青又是一大早就出来的压根没吃过什么东西,真是饥肠辘辘饿得两眼冒凶光了。不能再等下去了……叶曼青霍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叶姑娘要去哪?”骆婉瑶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她身侧,柔柔问道。 叶曼青苦着脸摸摸肚子:“青霓派的大侠们许是忙着旁的事,把我们这地儿都忘了。偏偏我这人又不经饿,只能自己出去找吃的了。” 骆婉瑶眼唇一笑:“叶姑娘真是直率……不过婉瑶倒也饿了,不如同行?” “不行不行,哪能让骆小姐去做这等没身份的事!”叶曼青忙不迭摇头,“我去找青竹着人送些饭菜过来就行。”开玩笑,真要和她走一路,她还不得累死? 莺儿应声道:“你还算明白!快去快去,久了可要饿着我家小姐了!” 听到这话,叶曼青也不生气,却是站在窗边的青蓝冷哼一声。莺儿自也不甘示弱,昂着头也从鼻子底下回了一声。叶曼青笑笑,打着圆场说她很快就回来让青蓝照顾好应残秋云云。青蓝微微颔首,略带忧色的目光在看向叶曼青时变得有些奇异。 叶曼青转身出了偏厅,循着来路走了一段,却不是往琮玉阁去。她自是明白,如今的琮玉阁有多双眼睛盯着,稍有风吹草动便是众人皆知,她犯不着为了吃饭这种琐事去惹一身麻烦。先前重楼带着她转了几圈,她是知道食堂在哪的。好在她的方向感不错,转了几转到了琮玉阁外沿,她辨明了路径,便向着青霓派弟子日常用餐的厅堂走去。 见狄望舒沉沉睡去,木怀彦和齐楚便悄声退出房外,缓步下了楼,默契地往琮玉阁东侧的青竹林行去。 时值初秋,气候最是宜人。融融日光稀稀疏疏地从竹叶间掉落,越发映得绿叶青翠欲滴。清风徐徐,竹叶轻声响动,簌簌不绝。这番景致真个叫人心旷神怡,便是再多烦忧也该瞬间消散。偏偏不知是哪个煞风景的粗人,竟然在这竹林中点起了火,把那林子一角烧得乌漆麻黑。凉风一吹,那些个草木灰便扑扑地飞起,好不烦人。 木怀彦往上风处走了几步,笑道:“竹林湿润不易点燃,那人却偏偏选了这处放火。” “欲盖弥彰。”齐楚凑上前来,“放火只是掩饰的手段。但是连掩饰也这么粗糙,啧啧,他还真是心急……”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半晌,齐楚才漫不经心地道:“早上的事我听说了……其实,你也知道的吧?” “嗯。”木怀彦蹲下身,摸了摸烧得焦黑的地面,“司徒玄匕的话倒有一半说中了。” “真麻烦,老夫子本来就麻烦,这个青霓派更是个麻烦集中地……” 见他扯着头发满脸烦恼的样子,木怀彦不由轻笑:“可惜再怎么麻烦你我还是得留在此处,更何况,令尊――” “打住打住!刚才你没说到什么不该说的字眼吧?嗯,很好……”齐楚虎视眈眈地盯着木怀彦,直到他点头才满意转开眼,“话说回来,青霓派上下,有能耐一掌把老夫子伤成那样的人……不多吧?” “无非是那几人。只是,若真是那几人中的一人,为何狄兄不肯言明?便是夜色掩映,凭着同门多年,他应是很轻易就能辩出那人的。除非……” 齐楚接道:“除非真的如司徒玄匕所说,是云掌门盗了流云绘又伤了老夫子。按老夫子的脾性,他对云掌门崇敬非常,便是为云掌门掩盖隐瞒也不是不可能的。” 木怀彦微微凝眉:“这倒是……只是,以云掌门的为人断不会做出这般不耻之事。况且,长无大师也一并失踪了……还有,司徒玄匕又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的?简直像是他亲眼所见般。”他似想起了什么,面色微沉道,“叶姑娘先前提过,庆典那夜曾有人袭击郝姑娘,幸亏有人出手相救才安然无事。” “郝灵灵、金刀镖局、长无大师、云掌门……”齐楚喃喃念着,不由皱紧眉头,“连三皇子也插手进来,为了这幅流云绘,牵扯的人越来越多……” “恐怕、现在只是个开始。” 齐楚凝眉不语,面上却也不由带上了忧色。他家不同一般,若这事越卷越大,只怕―― 局势不明,他二人虽然忧心,却也不得其法,闲谈了一会儿,便往林外走去。出了林子,便见一人冷然立在二楼围栏处,墨色的发丝绾在身后,额前刘海随意散着,冷冷映出一双寒冰霜雪般的眸子。衣袂轻舞,袍袖垂在身侧,衬出他颀长的身形如刀刃般锋锐。只是这般静立在那里,便让人有高处危寒之感。 木怀彦轻叹一声,这么些年,那人总是如此,于无声的冷厉中透出刻骨的寂寞,叫人远远望着便觉心酸。只盼着他一朝梦圆,从此能重新放开心怀……可叹的是,那事成功与否,还待天定。若是不能成,他真不敢想象师兄会有何反应。 似是察觉他们的注视,那个漠然望着远方山峦的男子缓缓转过头,目光却忽地定在一处,一动不动。 “诶,他在看什――” 齐楚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脆响,那人竟是捏碎了身前的雕花木栏,身形一动,腾身便往东南向跃出。木怀彦虽然不明事态,心头却隐约觉得不安,当下脚上施力,纵身赶过去。不过几息,便见那人怔怔站在树下,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 “师兄。” 听到木怀彦的声音,那人忽地转头看着他,喉头上下滚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可、能……”不待木怀彦出声询问,他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语声急促,不复往日的冷静。 木怀彦见他右手紧紧握着,虎口处软软垂着条暗红色的丝绦。那东西他在许久前曾偶然见过一次,是块雕成龙形的环状玉佩――这玉佩同师兄有莫大干系。想到方才他忧心之事,再看师兄此刻神情,他心下虽是不安,面上却沉静如常。 “师兄,出了何事?” 那人却未答话,只低头看着攥着玉佩的右手。半晌,才说道:“我这便走了。” 木怀彦一震,却听他又道:“你若得空,便回庄里看看。多年不见,老夫人甚是挂念。若能劝得二叔同往,便是再好不过。我自来不孝,老夫人年老孤独,你便多照料吧。”用这般平静的语气说着这席话,他说得平淡,木怀彦却听得心惊,师兄……简直像在交代后事! “师兄,你且静下心来,我――” 那人瞬间出手,距离这般近,木怀彦又是全无防备,只是身体下意识地微微侧开几寸,却仍是无用。只见银芒一闪,他已被制住穴道,顿时麻了半截身子。 “不要阻我。” 冰冷的声音利剑一般劈来,那人转瞬已远去,几个腾跃间便消失在山石之间。稍后赶来的齐楚一边手忙脚乱地帮木怀彦取针解穴,一边问道:“要追吗?” “……不用。”木怀彦望着远处,“他多年的心愿……我怎能、怎能……”话未说完,终只是长叹一声。 ------------ 第二十五章 针锋 “两位?” 木怀彦和齐楚同时回头,只见一纤细人影在婆娑树影间漫步而出,却是骆婉瑶。 “……骆姑娘怎会在此?” 骆婉瑶一双妙目水波般流转,微带嗔意道:“小彦你怎的还这般客气?这里又没外人。” 木怀彦一滞,齐楚便夸张地长大了嘴巴,看着木怀彦的目光却带着戏谑。 见他不回应,骆婉瑶面色微沉,瞬间又是笑脸盈盈:“你还是这般受不得玩笑……算了,你师兄呢?可是在楼里?” “骆姑娘来晚了一步。”木怀彦回身道,“师兄方才已走了。” “怎会――”骆婉瑶面容一僵,勉强笑道,“我听说他在中鸿城有处庄院,他可是回了那处去?” “这……怀彦倒不能确定,只是听师兄临行前所言,似是要回百里庄的。” 听得这话,骆婉瑶一顿,转念一想,面上却是带了几分娇羞:“是了……六年之期将至,原来他也是、放在心上的……” 那一抹晕红染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比破雾而出的霞光还要绚烂三分,真个是美人娇羞倾国倾城,让人心怜心折。连齐楚这般不擅风情之人也看得脸红心跳的,木怀彦却是虚虚垂了眼,没有搭话。 骆婉瑶心情转好,虽是未见到那人,但想着多年的等待总算苦尽甘来,顿时只觉神清气爽,看什么都觉得亲切可亲。当下抿唇一笑,“说起来,我到这儿来却是为了讨吃食的呢!” 木怀彦一愣:“骆姑娘竟还未用餐?” “啧啧,青霓派的待客之道没落了啊,居然连午饭也不供了么?”齐楚煞有介事道。 骆婉瑶似真似假地抱怨道:“可不是?叶小姐说是要找人备些饭菜,好半天还未见人影,婉瑶这才出来。怎么,你们也没见到她么?我还道她必是寻到这处来呢!” “先时正为狄兄疗伤,却是不曾见到叶姑娘。” “原来如此。”骆婉瑶唇角笑意微勾,“那我便去找找她。” “……请让怀彦随行。” “有小彦相陪,婉瑶真是求之不得。” 木怀彦朝齐楚点点头,便同骆婉瑶往小径走去。 “盟主一向可好?” “嗯,这几年多亏了寒萧看顾,家父的身体才日渐好转。只是旧伤隐患颇多,夏末秋初凉风一起便容易复发,因而此次青霓派大典家父才未能亲至,只让婉瑶同罗二叔一道拜见。”提起卧病在床的爹亲,骆婉瑶不由面露忧色。 木怀彦宽慰道:“师兄医术高明,盟主只需好好调养几年,定能痊愈。” “是,有寒萧在自然无需忧心。”骆婉瑶侧头道,“这半年我倒是未能腾出空来再上百里庄拜会老夫人,不知老人家身体康健否?” “怀彦却是有数年之久不曾见过老夫人了,比之骆姑娘真是弗如远甚。” 骆婉瑶掩唇笑道:“你师父那般脾性,你便是想去也没那胆子。至于我么,为人……孙媳……自然不同。”她“孙媳”二字说得极轻,像是含在嘴里一般,木怀彦却是听得明白,只是微微一哂,并不多言。 二人这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忽听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要这么多菜你吃得完么?”少年没好气道。 “你管我吃不吃得完,总之今天某个大派的侠士们放着几个弱女子挨饿受冻却不管不顾,我算是见识到大派风范了。”说话的那女子故意调高语气,让人听着又好气又好笑。 “你――不过是晚了半个时辰,哪、哪是你说的那样?” “哎呀,连真话也不让人说了……呜呜,我可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进过一粒米啊!如果不是为了其他几位姑娘,我早就撑不住饿晕在半道上了!” 听她说得可怜,那少年不由踌躇:“真、真是如此……你怎不早说?” “……噗嗤!小重楼你太可爱了,来,让姐姐捏捏!” “……你又骗我!” 转过山道,那提着食盒笑闹而来的两人,正是忍俊不禁的叶曼青和气嘟嘟鼓着小脸的重楼。木怀彦不由笑起来,唤道:“叶姑娘!” 叶曼青笑嘻嘻的表情在对上木怀彦含笑的黑眸时不由讪讪,蓦然觉得这一幕实在眼熟,貌似当初她和木怀彦初见时也是这般闹他的。这时候被他看到方才的情形,不由得脸皮微热。 “咦……”叶曼青瞧见站在木怀彦身侧的骆婉瑶,忽地转头对着重楼笑道,“你瞧瞧,连骆小姐也出来了,我可有骗你?” 重楼被三个大人的目光一瞧,略慌了下便定下神来:“真是我派招待不周,请骆小姐宽宥。” “诶,你怎的不跟我请罪啊?” “……边上待着去!”重楼低声轻斥道。 叶曼青侧头掩面作泫然欲泣状:“居然这么不待见我,我、我……我不活了!” 木怀彦轻笑一声,自然地走上前来从叶曼青手中接过食盒,待要去提重楼手里的食盒时,重楼却后退一步道:“我提得动。” 叶曼青嗤笑着用力揉揉他的头,直把他原本梳得齐整的发髻弄歪了,恼得他不得不放了食盒边挣开她的魔爪边整理头发。木怀彦趁机提了两个食盒,跟在打闹着跑开的两人后面。 “骆姑娘,回去用餐吧。” 骆婉瑶看着逗弄重楼的叶曼青欢笑的面容,纤秀的眉尖微微凝起,柔若秋水的眸光流转几息,渐渐覆上暗沉的冰冷,似是有了决断。 “好了好了,不玩了!”叶曼青停下喘气,“你个小孩子追这么紧干嘛?累死我了!” 重楼也是喘气不止,小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神色:“看、看你以后还、敢闹我不……” “是是是,我哪里有胆子敢闹堂堂青霓派的重楼大侠啊!”叶曼青没好气地翻个白眼,走到他身旁,抬手帮他整理散乱的发髻。 重楼略惊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只是低声道:“现在还不是……以后我定会成为大师兄那般的侠士。” “我相信你。” 那般肯定的语气顿时让重楼红了脸,却听悠悠的女声又道:“不过嘛,你现在还只是个小屁孩,想那么多干嘛?” “你……哼!” 叶曼青轻笑着拉起他的手,往树影下走去。 “叶小姐真是好人缘呢!”骆婉瑶略略扫过凝神望着前方的木怀彦道。 木怀彦收回目光:“叶姑娘心地良善,自然同人交好。” “哦……小彦也同她交好么?” 木怀彦一顿:“……礼教大防,幼时小名现下却是不便。”他一向温和,这般口吻实则已是隐带不悦。 骆婉瑶聪慧过人,自然听出味来,当下面色一沉:“倒是婉瑶失礼了。还请木少侠指教,婉瑶是该唤你‘小叔’还是‘师弟’呢?” “他日见到师兄,骆姑娘倒可详询。” “你!” 骆婉瑶气白了一张俏脸,拂袖便走,却听身后清和男声如轻风拂过,隐带凉意。 “不管你和叶姑娘有何恩怨,怀彦只请骆姑娘凡事、三思而行。” 骆婉瑶蓦地回头,绝美的脸庞勾出扭曲的笑容,竟似带了几分莫名的快意:“你的‘叶姑娘’可不简单,所以我也劝你、三思而行,否则后悔莫及!” 刚到偏厅门前,骆婉瑶忽地疾步冲进屋,转瞬又冲将出来,身后跟了被她怒气惊吓到的莺儿。叶曼青莫名其妙地看着匆匆经过她身侧的骆婉瑶眼神如冰地削了她一眼,木怀彦已然站在她身后道:“快进去用餐吧,凉了可不好吃了。” “……该不会是你惹这位大小姐发脾气的吧?” 木怀彦淡笑自若:“怎会?许是骆小姐有什么急事。” 叶曼青无语地看着他拎着食盒进屋,嘴角不由抽了抽。这个笨木头,难道他不知道每次他心虚时就笑得很假么?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到她身上来,肯定有事。难道说,他和骆婉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奸情?她不由点点头,怪不得骆大小姐一直看她不顺眼,肯定是在吃醋!呃,骆婉瑶吃个什么醋啊?!她和木怀彦清清白白啥都没有好不好?!她已经很注意言行了吧…… “喂,你不是快饿死了么?还不快来吃饭!” 被重楼一瞪,叶曼青顿时将方才的事抛到脑后,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啊! 因为少了骆婉瑶和莺儿两人,应残秋也很没有胃口的样子,饭菜明显就多了出来。本着不可浪费的原则,木怀彦和重楼两个也被叶曼青拖着再吃了一顿。 饭毕,应残秋又提出想去探望狄望舒的事,木怀彦略一思考,便应了她。既然大家都要走,叶曼青自也不愿一个人留在这个没人理的偏厅,只是琮玉阁是万万去不得的,回宿处又怕碰见骆婉瑶,她便借口说不放心重楼一人,要送他回去。虽然遭了重楼好大一顿白眼,但他倒也不曾反对。 于是几人草草收拾好东西一道出了偏厅,同行一段路后便分行两道。 眼见得叶曼青和重楼的身影消失在树影后,木怀彦才侧身请应残秋先行。 “应姑娘可还记得庆典那夜在下所提之事?” 应残秋一颤,扶着她的青蓝眼神陡地锐利起来,木怀彦淡淡看青蓝一眼,口中仍是温和道:“在下只想知道应姑娘为何要掳走叶姑娘。” 应残秋目光躲闪一下,贝齿轻咬,低声道:“说来你许是不信……但曼青她,极像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阿秋!” 青蓝低叫一声,应残秋冲她摇摇头:“这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日后便是要相认,也得曼青配合。”听得这话,青蓝默然不语,显是同意她所说。 “失散多年……不知应姑娘是如何认出她来的?” “因是曼青面容同她娘亲年轻时一般无二,我初见之下便极为惊诧,便想着找机会确认一下……” 木怀彦淡笑道:“却不知是要如何确认。” “这……女孩子家身上总有些不同之处的。”应残秋微一踌躇,又道,“我那妹妹背上有个家传的印记……” “如此……”不知想到什么,木怀彦不自在地转开头,“此事应姑娘可自去询问,叶姑娘想来是不会拒绝的。” “却是如此。” 应残秋微微一笑,面上忧色暂去。 青蓝忽然出声道:“木少侠如此关心叶姑娘,却为何放心让她一人在这青霓派行走?你难道不知,某些人可没怀好心……” “若叶姑娘真是孤身一人,在下自然忧心,只是――” “哦?难不成你真以为重楼那么个小孩子能当什么用么?”青蓝讽道。 木怀彦却不在意,只看向不远处树荫间隐隐露出的琮玉阁一角,眸光沉郁,带着莫名复杂的神色缓步前行。应残秋二人一时不敢扰他,好半晌才听他喃喃道:“有那人跟着,叶姑娘定是安全无虞……” ------------ 第二十六章 夜间会 白天跟着重楼四处闹了好久,直到入夜后用罢餐饭才回到宿处。此刻叶曼青早就疲乏不堪,随意擦洗一番便准备早点歇下。不想还未躺下,便听门外有人敲门。开了门一看,却是青霓派的一位女弟子,她在这住了几天,打了好几次照面看着便是眼熟。当下便笑道,“这般晚了,师姐有什么事么?” 那女子暧昧道:“有人想见你呢!” “诶……不知是谁呢?” “还能是谁?当然是木少侠啦!”那女子吃吃笑起来。 这次盛典,青霓山来了不少江湖少侠年轻俊彦,其中不乏相貌英俊潇洒之人,直把这些难得下山的女弟子们看得是心头小鹿乱撞。虽说平日里见惯了各位师兄弟,但到底不比外头人来得新奇。尤其清和如木怀彦、直率如齐楚、爽朗如谈九如、妖美如柳牵情等,更是女孩子们闲暇时谈笑夜间八卦的重点对象。叶曼青当初也不过是略提了下木怀彦是她的救命恩人而已,现下就已经有数个诸如“弱女子遭劫,温君子施救”等以“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为核心思想的狗血剧版本。 叶曼青在被打趣十数次后早已麻木,因此直接把她的话过滤掉,半是奇怪道:“他找我?这时候?” “哎呀你这话倒问得有趣,不在这时候找你难不成还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么?岂不闻‘月明星稀相会时’?” 若是这时候口中含着水,叶曼青估计就是直接一口喷出了。暗地翻个白眼,她笑骂一句,问清了木怀彦是约她在云琅宫后的飞来石处后,便闹着推着把那个女弟子赶走了。想着夜间风凉,便转回房里又套了件外裳才出门。 这飞来石她倒是去过几次,说起来,似乎各地名山都会有这么一个景致,大抵是一块巨岩险险半悬在崖上,石下只一根石柱撑着,叫人看着不由大叹造物主之神奇。 一路上偶尔遇上其他女弟子,都是打声招呼便让行的。虽说现下青霓派出了掌门失踪这般大事,但一来此事还未有定论,且青霓派平日之事又都是顾飞扬吴山青处理的,一时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平常小弟子自然感受不深;二来夜间巡逻也多是派男弟子出动,女弟子中除大师姐裴英几人需轮班在云琅宫四周巡夜外,其他人只需在宿处排一两班,相较之下便轻松许多。 出了云琅宫,四周便骤然暗下来。好在叶曼青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夜视能力大为提高,再加上又是轻车熟路,便也不觉难走。不多时便到了飞来石处,只见黑逡逡一片并不见人影,不由暗自埋怨那根木头居然敢放她鸽子。 正想着些有的没的时,她忽觉背心一痛,似是被尖锐物事扎到般。那东西后劲挺大,她登时便被推得往前栽倒。电光火石间,她便回过神来,心中不由一寒。 根本不是木怀彦要见她,而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引她出来想杀了她!刚才扎到她的想来是匕首一类的东西,若不是她穿着那套刀剑不入的白衣,这个时候定然是一命呜呼了。好在那尖锐物插在她的外裳上,没有掉在地上。她便顺势趴着不动,暗暗等待着。 黑暗中她的感官敏锐许多,只听见呼呼的山风吹荡,沙石簌簌滚动的声音。虽未听见任何脚步声,她却只觉寒毛层层竖起。还未动作,一只手突然按上她的背部! 叶曼青瞬间屏住呼吸,心跳都似停了般。 那人刚拔下她背上的匕首便觉力道不对,不觉“咦”了一声。 叶曼青趁机一掌撑地,贴着石地滚开数尺远,背部已靠上那飞来石底下石柱。她这番动作一气呵成,那人也没料到这般,一时便和她对面而峙。 只见那人全身上下裹在一团黑中,浸在夜色中,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又是何人。那人缓缓站起,手中短匕划出一道白光刺向叶曼青。 夜色中陡然亮起一道红芒,只听金铁交击声,那黑衣人已被震退两步。这一交手,那人便已知不敌,今夜之事已然失手,当下不再迟疑,短匕挥舞佯攻叶曼青。那红芒贴护而上,黑衣人一沾即走,在山石间转了几转,登时消失无踪。 叶曼青惊魂未定,此时才吐出一口气。那红芒看着眼熟,她一时却想不起来。 却听—— “这是第二次了,你该如何谢我呢?” 那妖娆的语气,不是离境是谁? 之前种种瞬间涌进脑中,叶曼青手脚冰凉,勉强笑道:“小女子无非是上下嘴皮子一碰道个‘谢’字罢了。” 离境嗤笑一声:“还是这般好逞能!”他手臂一挥,那红芒便收回袖中。刚走近叶曼青几步,他便停住,顿了顿才笑道:“怎的还不走?难不成是想和‘老爹’我多亲近亲近么?” 听他这般说话,叶曼青反倒定下神来,便也不急着走,反问道:“灵灵呢?” “……好得很!你顾你自己吧!平日警醒着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再有下次,可没人再……”离境似真为她担忧般,半嘲讽道。 叶曼青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却也不多想,她只消知道郝灵灵无事就好。这般思量,她便向着离境行了一礼,斟酌道:“多谢你救命之恩!日后……”他总归是救了她,而且也不曾真正害过她。只是真要她说出什么报答的话,她还真定不了心。 似是知道她的想法般,离境声音一扬:“我若是要讨这恩情,你愿不愿意都做不得数……还不走?” 他的声调诡异一转,陡然变柔。叶曼青知他脾性,声音越柔越是没好事,他既然这般说,那她也不必多想了。也不多言,转身朝来路走去。 眼见她走到灯火之下,离境才轻笑一声:“还是这般不经吓……”话音未落,他的声音转冷,“阁下还不现身么?” 山风将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夜色沉郁,突见一道比夜色更暗的身影赫然立在飞来石柱一侧——离方才叶曼青所站之地不过三尺远! “阁下真是好忍耐,那般情形还能忍着不出手!”离境倚靠在山石上,右手看似随意地笼在袖中。 “……多事。” 离境顿时噎住,哼了一声道:“我就是多事了你又能如何?她到底欠我一个人情。” 那身影蓦地一厉,杀气凝聚,离境微微躬身,也是蓄势待发。哪知那人只是静静看他几息,倏忽间身影便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低哑的话语飘在风中。 “没有下次。” 好半晌,离境才吁出一口气,额头已是湿凉。 “真是不好招惹……使役阁的人,为何会在此处?” 在房门前踌躇半晌,齐楚咬咬牙,敲响了门。只听门内淡漠的一声“进来”,他推门入内,如同在家中的每次拜见般,他老爹韩峮坐在书桌后半卷着一侧书靠近火烛翻阅着。 齐楚在书桌三尺前站定,低着头不言语。 许久,烛火忽地爆裂一下,韩峮坐着不动,齐楚自觉地上前擎了剪子将烛心剪短。这几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了,从小到大每逢被老爹叫到书房去时他都会这般做。也是他自小调皮惯了,每次都是在书房中等着挨批,只好靠这点小动作讨好他老爹。如今年岁日长,虽不再怕他爹念叨,但这习惯却留了下来。尤其是,如此刻这般无话可说之时。 果然,见他剪着烛花,韩峮便放下手中书册,哼道:“若是我不找你,你是要躲到几时?” 齐楚讪讪笑道:“这不是老夫子伤情严重么,我忙着看顾他呢。” “有‘毒手神医’穆寒萧妙手在前,木少侠看护在后,还用得着你么?” 齐楚只笑嘻嘻赖皮道:“总归是守在那尽点心意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韩峮登时怒上眉梢,一掌拍在桌上:“整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像什么样!” 齐楚敛了笑意,微微皱皱眉,没有说话。 “……我只问你,何时回家?” “短时日内应是不能回——” “不孝子!你娘整日在家以泪洗面,你还有心思在外头闲逛?”一面对这个惯常不听话的儿子,韩峮就止不住怒火。想到自家夫人幽怨的眼神,越发怒了。若是让外人瞧见一向风骨清卓的文守公这般面容,只怕要惊得揉花了眼。 “……我离家时已然说得清楚,未寻得大哥,我不会回去。”齐楚抬起头,直视着他面前的韩峮。 韩峮忽地一下站起,对视半晌,略带狼狈地转开头:“你……总归该为你娘想想。” 齐楚神色一黯:“娘亲……日后娘亲定能理解的。爹,韩家已是对不起大娘,现在是补偿的时候了!大哥失踪这般久,若是不能找到他,我怎能安心?况且自古长幼有序,我便是再不知礼,也不能觍颜占了大哥的位子……” “够了!”韩峮忽地喝道,“你懂什么?!” 齐楚躬身行礼:“孩儿自知鄙薄,但此事孩儿已下定决心,还望爹成全。” 韩峮注视着他,神色几经变换,良久才疲惫地挥挥手:“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若真是寻到了……”他顿了一顿,又道:“此事我便不多说了,但此次青霓派流云绘之事,你断不可插手,明白吗?” “……爹是忧心朝中——” “不止如此。”韩峮表情凝重,缓缓道,“圣上……近日、不大好。现如今局势变幻莫测,稍不留心便是不归之路,这中鸿城在三皇子手中……” 齐楚心中大骇,他虽是不沾朝政,但也知陛下圣体有违是怎生严重的情形。更何况,是他爹亲口说“不大好”,那便不只是不好了……耀国怕是要变天了…… “爹爹放心,孩儿再糊涂也不会出参与到这中间去。” “嗯。你只消记住,江湖事少有江湖了的,朝廷……从来没有放过这一块。”韩峮交代这一番,神色微松,“你自来随意惯了,倒也无妨。我不日便要回京,你行事注意即可。夜深了,早点歇了吧。” “是,爹亲也早歇息吧,身体要紧。” ------------ 第二十七章 裴英 半夜,叶曼青在一阵强过一阵的酸痛中挣扎着醒过来。前半夜过得稍嫌刺激,她梦里便都是纷纷杂杂地忙着逃命,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多的下场就是她的上下眼皮肿得像核桃,几乎黏成一团。背部的疼痛让她几乎以为后背破了个大洞,她勉强要翻身,一股尖锐的痛楚登时让她龇牙咧嘴地倒抽几口凉气。看来那人下手即狠,即便她穿着“防弹衣”没被扎出个窟窿,那劲道却也够她受的了。 先前木怀彦曾给过她一瓶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她是要忍痛起床抹药还是躺着挺尸算了?这个问题没什么可纠结的,因为在叶曼青再一次尝试起床的时候,从脊椎处蔓延而出的痛楚让她登时放弃了动弹的打算。算了,说不定睡一觉就会好很多,到时再上药吧……不过这样一来的话,说不定明天就起不来了。反正她每天除了陪着应残秋也没什么事,这次就好好赖一次床吧……她瘫在床上,睡意重又袭来,渐渐盖过了背部的疼痛,她迷登登地闭上眼。 好冷…… 好久不曾梦到的景象――暗红色的格子布艺沙发,玻璃茶几上摆着她最喜欢的芒果,电视上放着新闻频道的时段报道。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因为太过珍贵所以从来不敢在梦中重温吗?她打了个寒噤缓缓坐直,原来她是在沙发上睡着了。穿着棉质睡衣,身上连条毯子都没有。南方一到冬天屋里四处都透着寒气,她冷得直发抖,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暖手宝。她一向怕冷,天冷时怀中必须抱着个暖手宝,不然就会从骨子里打寒战。可平时都放在手边的东西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茶几上、地板上都没有见到。她刚想出去找找,可是居然连双鞋也没见着。 这么冷的天光脚下地?还是算了吧。她缩缩身子,往沙发一角窝去。也许过一会儿大伯母就会回来给她拿毯子呢……她微笑起来,说不定还能见到微微那个死女人…… 她的背部忽然抵上一个温暖的东西,只是那么一点接触,暖暖的感觉便一丝丝传遍全身,融到四肢百骸。好舒服……原来暖手宝掉在这个地方了!她一手背到身后,摸啊摸,掏啊掏,好一会儿才找到那个热源。可今天这暖手宝就像是长在她背后一般,任凭她怎么拉怎么扯都拿不出来。 真是邪门了!她也犟上了,使了吃奶的力气把那个暖暖的东西扯到身前抱在怀里。 嗯,这下暖和了…… 天已大亮,融融白光自纱窗外透进房中,丝丝缕缕交织出一层浅灰色的光泽,朦胧胧映出屋中的情形。 淡粉色的仕女春游图绣屏虚虚掩着内侧的床榻,半垂的青色纱帐旁,一道黑色身影赫然坐在床侧!那人一身玄色布衣,黑发如墨,气息几近于无,若不是此时已亮堂许多,只怕还以为是一团暗影罢了。 灰白色的光线浅浅勾勒出他秀致的轮廓,淡淡的光晕凝在那略显冰冷的下巴上,仿佛让那张木然的脸也多了分生气。沉黑的双眸定定注视着身前,却不见空茫凌厉,反而有些呆滞。 亮光越过屏风,缓缓映出塌上之人。却是一个侧身蜷缩着的身影,险险靠在床侧,略一动身可能就会摔下床来,叫人不禁替她捏把汗。可她倒睡得安稳,双手紧紧攥住身侧之人的右手抱进怀中,看着是好梦酣甜。 “叩叩!”突兀的叩门声传来,随即传来一个轻快的女声,“叶姑娘,起了没?” 这声音顿时敲散了房中氤氲的气息,床畔的那人一惊,下意识抽手后退。床上的人原本就是要摔不摔的情形,被他这么抽手一带,登时一个侧身翻下床来。那人下意识去接,不知怎的,手刚碰到她的衣襟,微微一颤却是陡然收手,等回神要再援手已是不及,便眼睁睁看着她摔在地上。 只听“砰”的一声,伴着“哎哟”的痛叫声,叶曼青刚睁开眼,便见床前三尺远的绣屏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带歪了底座,晃了两晃就朝她砸下。 “不是吧――哎哟!” “……叶姑娘,出什么事了?”门外的女子听着不对,赶紧问道。 “没、没什么……”只听一阵手忙脚乱的杂声过后,门板开了一道巴掌大的缝,露出叶曼青的脸,“朱师姐,什么事?” 女子狐疑地看了看叶曼青,见她神情正常才笑道:“我是来找你一同去用早膳的。” “诶……等我一下,我马上好!” 关上门迅速扯了外衣穿上,粗粗洗漱完毕,随意把她那头恼人的长发梳成简单的发髻。叶曼青上看下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门外的女子催促,她无暇细想,几步跳出房门同那女子一同奔着早餐去了。 房门刚关上,一道黑影便从天而降。定定站了一会儿,那人抬手扶起倒在地上的绣屏,走到桌边坐下倒了茶水一口饮下。冰凉的液体滑入干渴的喉咙,带着莫名的快意。那人却停了动作,呆呆地盯着执杯的右手,许久不曾动弹。 *** 到了食堂,叶曼青刚拿起馒头喝了口粥,一股大力突然压在她背上,她一口粥直接咽下呛咳出声。 “嘻嘻,小叶子真不经吓!” “……画屏、妹妹!”勉强止住咳,叶曼青侧头看了眼整个人挂在她脖子上的小丫头,“妹妹”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刚要动手把她扯下来,就听少年略带不悦的声音唤道,“小师妹。” 趴在叶曼青背上的灰衣小女孩一僵,一个顺溜滑下来立正站好:“重楼师兄……”像做坏事被当场抓包般,连她头顶那根冲天辫也没精打采地歪在脑后。 叶曼青心中一动,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从起床后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她竟是一直没再感觉到背后的疼痛。这一觉还真是有效果啊……稍微感叹了下,她的注意力便转向面前虎着脸的重楼。 “老绷着脸会未老先衰哟,重楼老爷爷?” 重楼瞪她一眼:“喝粥都会呛到的笨蛋。” 叶曼青回他一个鬼脸,边上的人打趣道:“小师妹还未过门就被管得死死的,日后的日子难过唷!”虽则重楼和画屏年纪尚小,但小女孩的心思,这些师姐怎会不知,便时常暗地打趣。自叶曼青来了后,明地里笑过重楼几次后,那些师姐们言语上倒也放开了,时不时便取笑他一番。 画屏嘟着嘴道:“重楼师兄才不会对我不好呢!” 这话自然又是惹得众人调笑一番,重楼却是涨红了脸,皱皱眉没再说话。就是叶曼青故意捏他的脸颊逗弄他,他也绷着张脸不理不睬的。叶曼青挑挑眉,趁着众人谈笑时悄声道:“真生气了?好了好了,我保证以后不再开这个玩笑行不?我错了……大侠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服软装可怜地加严肃保证一番,重楼才绷不住动了动嘴:“真的?” “真的!” 小家伙这才露出笑脸,顺势坐在她身侧的位置上,开开心心地啃着馒头。 那边厢画屏还红着脸跟师姐们争辩,这般直爽的性子也确实让人喜欢。叶曼青暗暗一笑,虽然小家伙现在有些别扭,但未来那么长,说不定就是一对青梅竹马的佳偶呢…… 她们这餐早饭吃得好不热闹,足足吃了半个小时有余。 见这个时候了食堂中还是只有她们这些人并一些青霓派的男弟子,叶曼青不由奇怪道:“怎么今天人这么少?”平常时候,住在青霓山上的其他门派的人大多会在这用早餐,都是人来人往的,哪会像今天这样? 画屏刮刮鼻子:“小叶子真笨!黑尸鬼臭牛鼻子还有那堆山羊胡子今天就要走啦,老早就吃过饭了。”黑尸鬼说的是不悔岩的人。 重楼点头:“各派人士昨日便向师叔请辞了。” 叶曼青有些惊讶,这算是……要散了?那云觅言和长无大师的事怎么办?就算不在意他二人,那些人也不可能放弃流云绘啊…… 一直未曾说话看着众人笑闹的裴英放下碗筷:“吃饱了。” 周围瞬时一静。叶曼青在这呆了这些天,虽同裴英接触不多,却也约莫知晓她的脾性。裴英行事极为稳重,青霓派中便是顾风一也不如她有威望。狄望舒养伤期间,派中之事多是她和吴青山担着。她为人大度宽容,深得众位师妹的喜爱,男弟子也对她敬重非常。但她却不是多言之人,平日里多半是在听他人谈笑,甚少开口。因而此刻她突然出声,众人不免惊了一惊,见她搁着碗筷静静看着大家,顿时醒悟,一个个都奋力跟食物战斗起来。不一会儿,一片碗筷敲击声伴着“饱了”“好了”“我也吃饱了”的话层起不绝。 裴英点点头:“今日各派便要下山,我等更要周尽礼数,切不可让人言我青霓派不知待客之道。”见众人点头称是,裴英嘴角露出一丝笑,却陡然变得肃穆,“然则礼数要尽,却也不可弱了我派威势,明白吗?” ------------ 第二十八章 英雄髭 左右闲着无事,叶曼青便跟着青霓派的人一起去凑热闹。跟着到了大殿,虽然时间尚早,但已有不少人到场。顾飞扬、吴山青各自陪着几人在一旁说话,一派宾主尽欢的样子,场面看着倒是很和谐。见裴英迈将进来,吴山青抬头微微一笑,裴英颔首,自去安排诸事不提。其他弟子被唤去做事,因重楼跟在叶曼青身边,裴英便未叫他。 叶曼青拉着重楼躲在大殿侧方屏风后大量殿中情形,她只是来看热闹,没必要站在前头。这个地方视野极好,外面的情况一目了然。然一眼看去,除了谈九如和不悔岩那几个面熟的人外,其他人士她却是没几个认识的。重楼好生鄙视了她的“无知”一番后,便指着殿中诸人一一为她讲解。 “师叔身侧那位灰袍道长是九宫山玄坤真人,九宫山历来以奇门遁甲见长,移山断水皆非妄言;谈大侠你是识得的,正是燕刀门二门主,一柄燕回刀名震江湖;二师兄对面的那人是南宫世家的大总管南宫谨,此次南宫家主并未前来……咦,你在看什么?” 叶曼青努努嘴:“骆姑娘也要走么?” 重楼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正同裴英说着什么的骆婉瑶,小脸微微皱起:“听说是盟主身体有恙,骆小姐便急着回去。” “诶?” “骆盟主早年曾为人所伤,虽有百里庄前庄主妙手医治,却仍是留了病根。自三年前当上武林盟主之后,因操劳过度旧疾复发,每年便都有一段时日不太好。” 叶曼青点点头,转了话头:“这几日经常听到‘百里庄’,这是个什么地方?”似乎和木怀彦有点关系。他那个师兄就是百里庄的人吧?想到那夜悬崖上带着杀气的冰冷男声,她心头不由打了个突。 这下却是重楼略带惊讶地瞪着她:“你怎的连百里庄也不知晓?木大哥不曾说过么?”见叶曼青无辜地摇摇头,他无奈地叹口气,那副故作老成的样子自然引得叶曼青扑上去好生捏了一番。 “哎哎哎,侬右不又听窝舒啊……”重楼口齿不清地低叫道。 叶曼青嘻嘻一笑:“说!给我详细交代清楚!” “哼!”重楼气恨地揉揉脸,“百里庄是江湖第一的医药世家,其祖穆逢春正是百年前江湖闻名的武林四怪中的‘无德大夫’,其人有医无德,脾气古怪,治病救人或下毒害人全凭一己喜好。后来穆逢春绝迹江湖,直到二十三年前江湖出现一位医术卓绝的少年,自称是穆逢春的后人。那少年医毒双绝,更兼身负‘夺魂手’的绝学,一时间风头无两。此后禹州鼓楼山出现一座山庄,名为‘百里庄’,正是这少年所建。百里之内,暗布毒草蛇虫,端的是再无其他人插足之地。” 原来木怀彦是百里庄的人……叶曼青暗笑,他的长辈祖先听着都不像好人,却是怎的养出他这般性子的? 此时已是巳时一刻,来人渐渐增多,大殿之中便热闹起来。连狄望舒也在顾风一的搀扶下迈将进来,看他面色虽是苍白,但比之前些日子却是好上许多。叶曼青不由暗暗佩服木怀彦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秘师兄的医术,只是却不见应残秋的身影,想来这样的场合她出现也是不便。 “三皇子到!” 大殿中顿时一静,众人齐齐看向门口,只见身着宝蓝绣金蟒服的三皇子昂首踏入殿中。柳牵情缀后半步,狭长的凤眸扫过众人,斜飞的柳叶眉微挑,莫名扬起一抹笑。 叶曼青不由缩缩头,果然美丽的东西大半有毒,这个柳牵情看着就神神叨叨的,连远观都不太安全了。正想着,又听门外小童唱诺道:“文守公到!” 顾飞扬正同三皇子见礼,闻声便笑道:“文守公却不也多待些时日么?” 三皇子捻动拇指上的玉环,嘴角一扯:“文守公贵人事忙,又父皇一向离不得他,此次离京这些时日,京城只怕都要乱上三分了。” “……殿下说笑了。”靛青常服的韩峮面上神色不动,淡淡拱手道,“京中有各位同僚尽忠职守,又有何忧?” “既如此,正好本王新得了几件还未琢蚀的玉石,文守公可有兴趣到府中一观?” “多谢殿下盛情,只是此番离家日久着实想念,下官却是没这眼福了。” 三皇子抬眼,似笑非笑道:“文守公夫妻伉俪情深,真是羡煞旁人。” “见笑见笑……” “也罢,这中鸿城毕竟比不得京城,留不住文守公也是自然。”三皇子眯起眼,“有文守公这般重情重义的臣子,真是父皇之福,我朝之幸。” 韩峮只是深深弯下腰:“三皇子过誉了。韩某不才,既承圣上隆恩,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三皇子面色陡然一变,眼中厉色闪过,语气微冷道:“本王敬服。” 气氛微冷,恰在此时,吴山青迎了随后进来的木怀彦和齐楚二人,向顾飞扬道:“师叔,诸位江湖同道业已来齐。” “哦?”顾飞扬抚髯一笑,“既如此,三皇子、文守公,请先上座。” 三皇子冷着脸甩袖落座,柳牵情微笑朝木怀彦等人点头致意,跟着入座。吴山青引了韩峮并木怀彦三人坐在另一侧,早有其他弟子端上茶点,送至众人桌前。 笑谈闲聊一番,谈九如举杯道:“谈某便以茶代酒敬谢贵派这些天的款待,只因本门中还有些琐事,不便久留,今日特来请辞。” 他这一发话,便有人跟着起身道:“正是如此,府中杂事繁多,主母已派人来催,老朽便一同请辞罢。”那人虽自称“老朽”,却不过五十出头的样子,精神矍铄双目平润含光,丝毫看不出半点枯朽的模样,正是南宫谨。 “家父身体抱恙,婉瑶便失礼辞行了。” 纤细柔婉的嗓音如乐声袅袅,轻缓缓漫入空中,众人不由心神一荡,只见骆婉瑶婷婷起身,微微敛颈致礼。 “骆姑娘无需多礼,请代顾某问骆盟主好。”顾飞扬颔首,方朗声道,“诸位请坐。此次我派大典承蒙各位同道赏脸应邀而来,本该留诸位多住些时日好好招待一番,谁料出了那般的事……既然诸位都有事在身,顾某也不便强留。山青!” “弟子在!” “车马可安排妥当?” “均已备齐,师叔请放心。” “好!”顾飞扬擎起手中茶碗,“顾某敬送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 “我说——这么急干什么?”故意拖着腔调的怪音压过顾飞扬的声音,像是被掐着脖子发出的公鸭嗓,在这殿中分外清晰。 “谁?!”坐在狄望舒下首的顾风一断喝出声。 吴山青抬手止住他:“是哪位朋友?不妨出来说话。” “出来就出来,爷还怕你不成?” 却见人群一阵骚动,忽地从中挣出一道身影,扑地就是一滚:“是哪个混蛋把老子扔出来的?!” 数声嗤笑,却是无人应答。那人跳起身抬头看向主座,一个照面下,叶曼青差点喷笑出声。原来那人是个矮个粗壮汉子,一张脸生得圆润痴肥,偏偏唇上两撇细毛端端正正各撑一半门面,衬上那光亮突起的脑门,整个一青皮冬瓜——好不喜人。 “原来是青龙地蹚刀薛大侠,不知薛大侠有何指教?”吴青山上前两步,他身形虽不威猛,但在那薛勇跟前却显得颀长昂扬。 薛勇挣眉怒道:“你站这般近作甚!退后退后,挡住大爷的视线了!”他身形矮小,自来最厌弃旁人身形高大。 四周笑声零落,吴山青却果真退开几步。那薛勇双手背负在后,迈着八字步晃了两晃:“我也没旁的事,只问一声云觅言那老儿可有消息?”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在场的青霓派众人登时脸色不好,吴山青凝眉:“此事我派自会处理。” “哼,你们自家事关老子鸟事?爷要知道的是流云绘!懂吗?”薛勇瞪着一双豆子眼,“我跟你一个后辈说这么干嘛?青霓派没人了么?” 话音未落,忽地剑光一闪,薛勇只觉眼前一花,冰冷触感倏地剃过面颊。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反应也实在是快,口中大喝一声,脚下一歪硬生生侧滚开来。 “……是、是哪个不要脸的偷袭老子?! 众人一愣,忽地齐齐哄笑出声。叶曼青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手捂住重楼的嘴巴,回身躲在墙后笑得全身发颤,几乎扑地大跌。 见众人这般反应,那薛勇也是呆在当场,忽觉面上凉飕飕的,不由起了不详的预感,肥滚的手指颤巍巍爬上脸颊。这一摸不要紧,却听他一声惨嚎:“老子的英雄髭啊!” ------------ 第二十九章 代掌门 这一声嚎得那叫一个惨烈,只听满堂轰然大笑,那薛勇的公鸭嗓越发颤抖:“谁、谁干的?站、站出来!” “是谁说……青霓派没人的?”铿然一声剑鸣,却是站在一干女弟子身面的裴英还剑入鞘,缓步迈出,平淡的嗓音透出一股柔婉的韧劲。 “你……” 料不得适才出手的人是这么一个年轻后辈,在场的武林人士皆是一愣,暗道青霓派果然实力深厚。薛勇涨红了一张冬瓜脸,那幸存的半边细胡抖动两下,忽地转向顾飞扬道:“青霓派果真没人了?竟要一个小姑娘来出头?” “英儿,不得无礼,薛大侠可是在江湖道上走踏数十年的前辈。”顾飞扬起身一拱手,“本派弟子不知礼数,累薛兄受惊了,还望海涵。” 薛勇面上青白交加,却委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但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他毕竟在道上混了多年,豆子眼转了几圈,便已有了计较:“大爷我懒得跟几个小辈为难!只是今日大家都要下山,却不知那流云绘的事青霓派要如何交代?” 说到这事上,殿中其他人也不由上了心,这流云绘的下落谁人不着急?只是一者不便明面上提出,二者也不愿自己登上那风口浪尖。更有不悔岩质问在前,却被青霓派无形中给削了势,各派现如今都在斟酌,看谁人会来打头阵。薛勇这么一问,自然把众人的心思给钓了起来,当下一个个噤了声竖了耳朵似有意似无意地看向顾飞扬。 这般一静,青霓派的弟子也觉出些不寻常来,不由地望向空荡荡的主位。这些时日来,虽然派中严禁谈论掌门失踪一事,但管得了自家弟子可管不了别派的客人,这满山的谣言乱窜,说得也无非是掌门监守自盗了流云绘逃之夭夭之类的。这些弟子对自家掌门自是崇敬,只是时间一久却也不由私下嘀咕,怎的这许久了既不见掌门的踪影也不见流云绘的蛛丝马迹?便是真的掌门为人所劫也该有个由头,哪有这般无声无息的?这番心思一起,便对那些谣言渐渐信了半分,只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口罢了。 一时上百双眼睛都看着顾飞扬,但见他眉峰微动,郑重道:“流云绘之事待本派查明后定会给江湖同道一个交代。” “交代?怎么个交代法?就凭你空口白话这么一说,就想让大伙儿放心走人?”见有不少人点头赞同,薛勇越发肆意,“那日云掌门还曾说过要将流云绘送往妙华庵,还不是空话一句!” “这――” “连掌门人的话都做不得数,不知顾大侠要怎么保证?” 看薛勇得意的样子,青霓派众弟子虽然愤慨却无法辩驳,一个个面色都不大好看。薛勇知他戳中青霓派的软肋,当下越发昂首挺胸,连那半边细毛胡子也翘了起来,口上却忽地一叹:“说起来也是无奈,堂堂武林第一剑派却没有掌门,没个人说话拿主意……” 一句话说得青霓派众人不觉矮了半截,殿中众人也不由交头接耳。 “顾大侠,本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一直静静作壁上观的三皇子忽然开口道。 “三皇子但说无妨。” “本来贵派内部之事外人无权插手,本王也无意僭越。只是事关流云绘,本王却不能不留心。云掌门和长无大师失踪一事,本王也极为心忧,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寻回这二位并流云绘。方才这位薛大侠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贵派眼下群龙无首,却是极为不便。本王以为,贵派不若先选出个代掌门来总领派中之事,也好早日找到云掌门。” 顾飞扬一愣,“代掌门……” “不错,掌门一位实不应悬空,立了代掌门后行事也可方便许多。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不由点点头,南宫谨拱手道:“三皇子说得不错,不过此事乃青霓派内之事,还看顾大侠如何定夺。” “却是如此。” 青霓派弟子面面相觑,暗地里却都觉得此法可行。毕竟,挂了个“监守自盗的掌门人”在头上,说话做事总是弱人几分,堂堂第一剑派,三两句就被人堵死可怎么行?只是这人选―― “……目下之势,立代掌门确是应当。”顾飞扬沉吟道,看向一旁的狄望舒,“望舒,先前掌门师兄便有心将掌门之位交予你。如今师兄不在,你便担了这代掌门之职吧!” 狄望舒自入殿后一直不曾言语,因身上伤势未愈,便歪着身子靠在案旁。这时候听得顾飞扬之言方抬起头来,刚开口还未说话,便是一连串的呛咳声。离得近的顾风一赶忙递了水过去,帮着他抚背顺气。一时间,只听得狄望舒的咳嗽声和艰难吞咽茶水的声音,殿中不少人都暗暗皱了皱眉。 “咳咳……二师叔厚爱,弟子……咳,自当遵从。只是,弟子现下……咳咳咳……” 吴青山凝眉道:“二师叔,大师兄伤势未愈,恐怕――” “唉……那这代掌门之位……”顾飞扬面带忧色地看着狄望舒,叹息道,“青山你一向稳重,若是你――” “弟子不敢。”吴山青弯下腰,看不清神色。 裴英忽然开口:“恕弟子直言,掌门尚在,师兄们又怎敢僭越?二师叔自来德高望重,这代掌门之位,二师叔方是最合适的人选。” “英儿,不要胡言。”顾飞扬愕然,随即皱眉道。 吴山青直起身子:“师妹说得不错,此事非二师叔不能成,弟子恭请二师叔总领全派上下!” 吴山青这一表态,不少弟子都随声附和。顾飞扬处事温和,对待弟子也以教化为主,少有责罚,因而同门下弟子相处融洽,深得派中弟子爱戴。由他来做这代掌门之位,自然无人不服。 “你们――” 三皇子不由笑道:“看来顾大侠是深得人心啊,如此也无须推脱了,能者多劳,便请顾大侠担下这代掌门一职吧!” 座下其他人士也纷纷出言,顾飞扬兀自凝眉不语,却见狄望舒颤巍巍起身致礼道:“请师叔……带领众弟子寻回、师尊,重振我派声名,咳咳咳……” 连顾风一也忍不住道:“爹,您就答应了吧!” 见顾飞扬仍在犹疑,门下弟子便齐声道:“请二师叔接任代掌门!请二师叔接任代掌门!请二师叔接任代掌门……” 阵阵呼声响彻云琅宫,趴在墙上的重楼也低声应和着。叶曼青看着殿中群情激昂的青霓派弟子,狄望舒、吴山青、顾风一、裴英四人皆躬身抱拳,被围在中间的顾飞扬站在主位一侧,面上神色几番变化,渐至肃穆,终于抬手一挥,示意众人噤声。 “既如此,顾某再推脱反倒矫情了!”顾飞扬剑眉扬起,“自今日起,顾某便暂代掌门一职,誓将寻回掌门师兄、长无大师并流云绘,给圣上及各位江湖同道一个交代!” 众人齐声叫好,吴山青便请顾飞扬登上主位,命弟子送上酒水,他四人为首席弟子,便一同向顾飞扬奉茶行礼,口呼“代掌门”。因是临时起意,这礼数便不那么繁琐,只以简洁为要。礼成,座下武林人士杯中都倒满酒,齐齐相敬。一时间推杯换盏,只听杯盘交击声、劝酒笑语声不绝,场面好不热闹。 待得酒兴稍尽,时辰已是不早,众人商议一番,便整理形容辞行下山。顾飞扬少不得要带着众弟子送下山去,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出了云琅宫。不多时,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大殿,便已人走楼空,冷清清一片,只剩几个洒扫的弟子在殿中整理。 “诶诶,你别跑啊……喂!你要跑也别拽着我啊!” 眼见人都走了,重楼也耐不住性子,一下子就拖着叶曼青从墙后跑出来,倒是把那几个弟子吓得不轻。别看他人小,真冲起来就跟一小牛似的,叶曼青跟着他横冲直撞地跑出大殿,拐到一侧视角好的山石处。只见山道上人流如水,顺着蜿蜒的山路流淌,人群渐渐走得远了,便看不清人影。只那些在风中招展的旗帜猎猎飘舞,远远看着,像是许多各色的鸟儿展翅飞翔。 “那么想看,你怎的不跟着一起去?”叶曼青喘着气道。 重楼只是怔怔地看着山下,许久,才低声道:“本派弟子未过十五之龄不得下山。” 原来是个被憋坏的小孩子……叶曼青微笑着摸摸他的头,“你很快就会长大的。” “骗人……”重楼闷闷道,“师兄也这么说,可是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 “笨蛋!”叶曼青手上用力,把小家伙的头发弄乱,“你天天想着当然就过得慢啦!” “才没有天天想呢!” “是是是……不过呢,小重楼,长大这种事是很讨厌的,你想着它时它就像是跑不动的小乌龟一样,怎么赶都走不快;如果你不记得它时,它却咻地就飞快跑走了,你追都追不上。所以说呀,等到你拼命跑也追不到它时,那你就真的长大了。” “……就算把‘随云步’练到和师尊一样也赶不上吗?”重楼眨眨眼,似懂非懂。 叶曼青轻笑一声:“追不上的。就算是神仙也做不到。所以呀,趁着你那只小乌龟现在还在慢慢爬的时候,你要努力做自己想做的事,锻炼好身体,每天呢,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重楼仰起头,面前的女子笑意盈盈,半边脸因背光看不太清晰,只有那温柔的眼神清澈如水,像这时节阳光下的清风柔柔拂过。 ------------ 第三十章 双绝1 偌大的青霓山一时变得冷清许多,见重楼被其他弟子叫走,叶曼青也乐得一人逛逛。山风清爽怡人,阳光暖洋洋地铺洒在漫山青翠上,满目绿净的色泽让人心旷神怡。她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已走出华阙峰顶,下到蝴蝶谷侧方。 这蝴蝶谷果然名不虚传,便是这般秋初时节,谷中仍是山花烂漫开遍,彩蝶翩飞夺目。一眼看去,倒让人误以为是春光明媚之地。叶曼青也被这美景晃花了眼,循着花草间隙形成的小路往深处走去,只觉如置身百花之中,蝶影翩翩,真个是人间仙境。蝴蝶谷的地形便如一个葫芦般,入口极为狭小,内里却越见宽广,谷中腹地下凹处更是形成一个直径十来米的小湖。但见波光粼粼,山色倒映,湖边水草丰沃,朵朵色彩各异的野花更是争相怒放,引得蜂舞蝶飞。 叶曼青禁不住在湖畔蹲下身,碧绿的湖水微带凉意,她一时起了玩性,撩了水花逗弄着围绕花朵团团转的小蝴蝶。笑了一会儿,她怔怔发起呆来。 那日她跟阿默说是还有事未办,但真要说什么事她却又说不清。原本最让她挂心的郝灵灵现下也是安全无虞,况风华无需她担心,今日众人一走,想来木怀彦他们不日也该下山了。那么,她是该去找阿默了吧?以后……她不由蹙起眉,她对阿默实际上是一无所知,只是心头是万分笃定他定不会抛下她。但……有股莫名的烦躁扰得她心神不定,叶曼青沾了清水拍拍双颊,转了思绪。那晚假冒木怀彦约她的那人到底是谁?她并未与人结仇,怎会―― 在叶曼青发愣的当口,一粒碎石悄无声息地射向她的脚踝。这一下若是打到实处,她趔趄之下定会掉入湖中。正在这时,从另一侧疾速射出的碎石恰恰撞在先前的那颗石子上,只听“啵”的一声,两颗石子都相撞成齑粉,爆出一小蓬灰雾。 叶曼青警觉回身,只见身后静寂安然如常,但她仍是试探地喝道:“谁?” 她的声音在谷中回荡两下,蓦地,一个清雅如泉的声音含笑道:“惊扰到姑娘,在下唐突了。” 叶曼青一惊,只见山崖一角悠然坐着一个墨绿的身影,素锦袍袖云一般舒展,只那眉间微带的笑意,便让那一侧花草俱无单只灰岩裸石的谷地乍如悠远绝世的画境般。碧玉环坠勾衬,那般韵致天成的无双容颜,不是柳牵情是谁? 叶曼青愣了一愣,才注意到他身前的石头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脚下壶嘴咕咕冒着热气。 “哪里,该是小女子打扰了先生煮茶的雅兴才是。”叶曼青欠身施礼。 柳牵情微微侧头,环佩撞击声清脆悦耳:“想来姑娘也是乐山好水之人,何来打扰之说?相逢即是有缘,姑娘何不坐下一品清茶?”清和剔透的目光随意扫过叶曼青身后所对的崖壁,柳牵情唇角勾起,恰恰止了叶曼青要离开的意图。 “这……恭敬不如从命,失礼了。” 叶曼青缓步走上前,在柳牵情对面的石块上坐下。见她坐得随意,柳牵情微微挑眉,探手执起炉上茶壶,先为她斟满茶水。清绿的茶汤注入紫褐色的杯中,雾气萦绕而上,清香悠然。青山、碧水、香茶、美人,好一番风流景致!叶曼青执杯啜饮一口,只觉香气入喉,熨帖肺腑,满腔皆融。 “好茶!” “哦,好在何处?” 见柳牵情眉目带笑,叶曼青不由心中一荡,兀自敛神道:“我乃乡野之人,见识浅薄,胡言乱语先生听听便罢,但博一笑。小女子以为,茶之一道,不论色泽香气,只要能让饮者欣悦开怀,便是好茶。” “欣悦开怀?”柳牵情抬眸,“姑娘此刻也是如此么?” 叶曼青大胆道:“自然。面朝青山碧水,满眼繁花似锦,身前绝世谪仙,此情此景,可不让人心怀畅悦么?” 似未料到她此言,柳牵情一愣,转瞬展颜笑道:“姑娘好见解!”他这般一笑,便似青莲初绽,面容上光华耀眼,竟让人不忍直视。 “如姑娘所说,这茶水如何却都不论,只看饮者情境?”柳牵情自斟了一杯茶,悠悠饮了一口。 “正是如此。”叶曼青端起茶杯,目光从杯子移到柳牵情脸上,“世人都有欲望,各人追逐却有不同。同样的事物,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感受自然也不相同。声色犬马是荒淫者之福,却是钟情山野之人的地狱;道法自然是修道人的追求,却为红尘中人所厌弃。正所谓欲从其心,方得其乐。这杯茶,此时此地饮来自是清香甘甜,但若是放在酒楼教坊中,却嫌无味。” “好个‘欲从其心,方得其乐’!” 清冽的嗓音突兀插入谷中,柳牵情眉头一跳,笑颜微敛:“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姬兄,少见了。” 叶曼青注目瞧去,只见一人背负弦琴缓步而来。一袭通裁直坠的雪青色素袍清雅入目,对襟袖口却都绣着怒放的山茶花,花色粉中带白,怡然铺在缎面上。那人头顶扎着逍遥巾,刘海散在额前,发下细眉轻扬,清眸湛湛。秀挺鼻梁下红唇带笑,下巴如玉般光洁莹润。但见他行走间袍袖翻飞,端的是潇洒恣意,相貌说不上俊秀英挺,更比不上柳牵情绝世魅惑之容。这倒并不是说此人容貌寻常,单单观他五官,按说也该是秀丽之姿,只是那等从容随性的气度,竟让那原本秀气的面容透出一股非男非女、不似凡人的气息。相比之下,柳牵情却反倒多沾了些红尘味儿,他二人一者气度逍遥若仙,一者姿容超凡脱俗,却是风采相宜,各有千秋。 听见柳牵情之言,那人哂然一笑:“柳兄似是不愿见到在下?” “姬兄说笑了,请。” 这由石块临时搭成的石桌只有两座,柳牵情和叶曼青一人一端坐定,却是再无位置。柳牵情口中说请,却是动也不动,嘴角含笑看对方反应。叶曼青还在踌躇着是否要借口让座顺便离开时,柳牵情凤眸扫过,淡淡道:“茶水凉了,在下再为姑娘添一杯。”叶曼青一滞,只能默默坐着。 那人已走到桌前,笑意悠然,清眸却蓦地一凝。只听“铮”一声弦响,叶曼青只觉身前石桌一震,靠外的一侧忽地从中裂开,断开的一端重重砸在地上。那人一撩长袍坐下,笑看向柳牵情:“柳兄,添茶。” 柳牵情笑容凝了一凝,依言另取了一个杯子注满茶水,口中说道:“乡野粗茶,姬兄莫要嫌弃。”嘴上这般客气,手上可不容情。那人刚要伸手来端茶杯,他突然屈指一弹,那杯子顿时飞射而出,直冲那人面容而去。 “柳兄客气了,如这位姑娘方才所言,味由心生。此情此景――”那人笑意不减,右手腕柔柔一转,瞬间挡在面前,手掌一翻,恰恰抓住茶杯。他便就着那反手的姿势,一倾杯饮尽茶水,方赞道:“果然好茶!” 从那人削石为座到此刻,不过几息之间,这两人谈笑间交手,似敌似友。而柳牵情连番的“刁难”之举,都被那人轻松挡下,柳牵情竟隐隐落了下风。这般修为,便是叶曼青这门外人也暗暗心惊。她本人虽然只懂粗浅的拳脚功夫,但这些日子在青霓山所见所闻,也约莫能辩出各人实力。比如木怀彦虽然极少动手,但他的武功在同辈人中怕是少有人能比肩,便是齐楚谈九如等人比之他也是不及的。而阿默剑法凌厉,和木怀彦大概在伯仲之间。眼前这两人,虽不曾兵刃相向,但以方才所见,其修为却也绝对不低。 那人放下杯子,淡笑道:“柳兄,不为在下引见这位姑娘么?” 柳牵情屈身倚在石壁上,笼笼袍袖:“说起来,在下同姑娘也是只有数面之缘,却还未请教名讳,失礼了。”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小女子叶曼青,见过两位先生。” “姑娘有礼,在下闲云散人姬无道。” 柳牵情懒懒道:“闲云散人,姬兄的悠闲真是让人羡慕。” “柳兄不也是么?无梦公子醉心山水,累多少人求一次断思解梦而不得。”姬无道执起紫砂壶,为三人各自加满清茶。 叶曼青这时也看明白了,这两人纯粹是没事也要互掐找乐的,当下也不说话,只默默品茶。却见柳牵情缓缓抚着耳下玉环,状似无意道:“说起来,听姑娘口音,像是南方人呢。” 姬无道抬眸:“哦?我倒是不曾听出来。” 他们两双眼睛齐齐扫到叶曼青身上,倒把她看出一身冷汗来:“小女子家住凭、禹二州交界处的山野之中,这是平生第一遭离家,却是不曾到过更南的地方。” “凭禹交界?可是邕山一带?” 叶曼青没料到柳牵情的反应这么快,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好在他没有再往下问,却是话题一转:“数年不见,姬兄的修为越发精进了。” “柳兄过奖了,在下生性惫懒,却是不比柳兄。” “姬兄何须过谦?”柳牵情缓缓坐直身,眉眼间锋锐之气乍起,“今日正当好,你我二人便来印证一番,如何?” 姬无道放下手中茶杯,慨然一笑:“柳兄有此雅兴,在下怎可拂却?” ------------ 第三十章 双绝2 姬无道放下手中茶杯,慨然一笑:“柳兄有此雅兴,在下怎可拂却?” 叶曼青见他二人虽是面容带笑,但神情言辞间却是丝毫不让,这话中之意,便是要比试一番。她一时也是好奇心起,不由屏息而待。 柳牵情凤眸流转:“正好叶姑娘在此,便请姑娘品评一二。” 叶曼青一怔:“我、我并不懂武艺,恐怕――” 姬无道扬眉笑道:“看来柳兄的‘待客之道’惊吓到叶姑娘了。” “失礼。”柳牵情唇角微勾,“不过,姬兄不是一般的客人;叶姑娘,却也不是寻常女子。” “哦?” 姬无道看向叶曼青,眼神中带了点评估与探究,虽是这般,但他的目光清澈坦诚,并不令人讨厌。叶曼青心中也是奇怪柳牵情怎的会说出这番话,面上却是微微一笑,回视着面前二人:“柳先生谬赞了。” 柳牵情眸光在她身上停顿几息,眉峰一扬:“姬兄,请教了!” 话音未落,他手掌一拍石壁,身形登时弹出石凳,整个人似一幅连绵的墨色长卷般舒展,轻飘飘落在湖畔花丛中。碧水朱颜,修身玉立,真如画境般华美,不似真人。 姬无道却是长声一笑,削肩微动,背上弦琴便轻旋而下,落在他臂弯处。但见他抱琴而行,如闲庭信步,倏忽间便出现在湖对岸的一块巨石上。盘腿而坐,琴身置于膝前,端的是气定神闲好一派逍遥从容的气度。他抬手轻抚琴弦,随手勾出几缕乐声,叮咚弦响,微带着几分欣悦之意。 “岐山一别,至今已有三载之久。柳兄,看来醉荧也是寂寞呢!” 柳牵情侧身而立,叶曼青见他面上露出笑意,竟显出一丝纯挚:“却该如此,也不枉梦魂尘封三年!”他手腕一翻,右手中赫然多出一支碧绿翠笛,青湛湛好不可人。 姬、柳二人隔湖而峙,却无更多动作,只姬无道指尖轻点,叮咚声如山泉潺潺不绝。一时间,便只有风声琴音,湖水涟漪微漾,叶曼青看着身前茶水白烟袅袅,不觉有些痴了。 忽听一声清亮的笛音震破山谷间的静谧,叶曼青惊诧抬眼,只见柳牵情横笛就唇,纤长如玉的手指轻灵跃动,婉转乐声流泻而出。少时,一缕琴音似春光柔柔拂过。笛音跳跃,仿佛少年灵动的身姿穿行于山野水泽,奔走随心,无拘无束,教人不由生出与之共乘清风遨游天地之心。琴声明媚轻柔,融融似暖阳挥洒,雄者如高山大川亦在其下,微者若蚁虫鸟兽皆受其恩,容万物、观百态,身在此般情境,少有人能起私欲争夺之心,只觉人生广袤如此,一生足矣! 在这琴笛交响中,叶曼青忽而想摔开手中的茶杯,恣意奔跑高声欢笑,对着青山呼喊;忽而心头懒意升起,只想躺椅一把,薄被一张,暖暖在阳光下打盹,闲看天间云起云散。这般心思起起落落,来回变幻几次后,她竟觉得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一惊之下登时回神,更觉得胸口窒闷非常,脸上热气腾腾,竟是气血翻腾半点静不下心来。口干舌燥之下,她抓起茶杯灌了一口茶,凉意浸入肺腑,非但没有降下燥热,反而更加干渴。她心中顿时觉得不妙,倒出一粒木怀彦先前给她的固元丹和水吞下,这才止住那股燥意。 这样子折腾了一阵,叶曼青已经没有了刚才专心欣赏的心思,她抽出一根丝带,两头卷起塞进耳朵里。虽然仍然可以听到声音,但毕竟挡住了不少。她深吸几口气平稳了呼吸,再看场中。 只见柳牵情立在湖边,身体或微倾或晃动,手指轻快跳动,神情不似平常般无谓。跳脱的笛声在他唇边逸出,他身周的花草仿佛也在跟随笛声起舞般此起彼伏。姬无道一手抱琴入怀,一手随意勾动琴弦。弦音悠扬,却隐隐带了几分不羁。他们两人一坐一站,临湖相望,琴笛相对,乐声交和,两人间的湖水似被无形的巨手搅动般,微浪层层起伏,时不时溅起几朵水花。 眼见他们争斗越见激烈,叶曼青只觉全身气血像那湖水般起伏不定,连那固元丹也不见效用,不由皱紧眉头捂着胸口。如果任由他们继续下去,只怕撑不到他们尽兴,她就要喷血了。但是,要怎么让他们停手呢?要是贸然打断……姬无道或许没什么,柳牵情可就说不准了。 眼前这斗乐的情景倒让叶曼青想起《射雕英雄传》中黄药师与欧阳锋玉箫铁筝比拼的情形,她还记得,后来洪七公加入三人混斗缓了攻势,最后郭靖一声高喝顺势止了那场绝世争斗。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效仿一下……主意一定,叶曼青忍着气血浮动细细听琴声笛音的节奏,长吸一口气,在笛音暂歇琴声将起的瞬间轻声唱到:“相逢一笑多少年?解开腰间龙吟三尺剑。向青山深处云雾里,劫后一生相聚依依恋恋……” 这曲子是她早年听来的,因为歌词写得好便学会了,用在此时倒也恰当。她原本是想着这般插上一手,那两人必定会停下来,到时就算她被质问也可以说是听得兴起情不自禁,不至于被迁怒。 哪曾想到笛音忽地发音,琴音随之跟上,原本的双绝对峙,竟变成三人混斗。等叶曼青发觉不对想停下来时,每每气息稍有滞弱,便觉气血奔涌翻催,忍不住出声继续往下唱。她这一下竟成骑虎之势,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姬、柳二人是一曲接着一曲,像是没有止境般,她一首歌来来回回唱了五六遍不得停歇,嗓子干得直冒烟,连呼吸也跟不上。到的后头,已经是后力不及,曲子唱得磕磕绊绊漏词错词时有发生。那琴笛乐音却如催命符般一阵接着一阵,像是潮浪起伏般连绵不绝,叶曼青勉力唱出一句“人生过半”,眼前忽地一阵模糊,胸口隐痛,一时止不住,一口腥甜冲口而出。 柳牵情眼眸一闪,笛音微转,便待止了这场争斗。那厢姬无道闻音识意,琴弦勾挑,乐声也是渐缓。忽听―― 清脆高亢的一声哨响直直劈入山谷,似刀刃般锋锐,将柳牵情、姬无道的乐声一齐斩断。柳牵情身躯一震,翠笛在掌中轻旋数圈,扬唇便是一声裂帛般的清音。姬无道面色微凝,长指拉动琴弦,但听“铿”一声弦响,湖中之水登时激起三尺高的浪花。那哨声却是不缓不急,一声长一声短,攻守相间,一时竟与姬柳二人战了个旗鼓相当。只它每每以守势应姬无道,以攻势对柳牵情,姬无道和柳牵情虽因先前耗费不少功力,但两相叠加之下,来回几番,那哨声却也弱了几分。即便如此,哨声仍是一味专攻柳牵情,不多时,便听柳牵情一声闷哼,显是吃了暗亏。那人虽伤了柳牵情,但姬无道的攻势只差毫厘便跟到,他却也不能幸免了去。 自哨声加入后,叶曼青便觉心口一松,那股子压力顿时小上许多。她一手抹去嘴角殷红血渍,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为那不知名的人担心起来。 恰在此时,一缕清音袅袅飘来。那声音清越鸣脆,说不出的悦耳,却一时辨不出是哪种乐器所奏。那乐声轻柔缭绕,与姬无道的琴音交融,顿时消解了琴声中的锐气。姬无道歪着身子坐在大石上,神色已恢复先前的淡定从容,只单手随意抚着琴弦,勾出几缕乐音。那缕清音在谷中飘舞数周,轻柔荡去适才谷中的肃杀之气。湖水涟漪深深,鲜花在风中微动,天明气清,又是一派光风霁月之景。 叶曼青放下按在胸前的右手,微微呼出一口气,顿觉胸口处的隐痛被熨帖而过。 “何方高人?但请一见。” “区区愧不敢当。” 清和的嗓音从谷口飘进,叶曼青不由眼睛一亮,便见熟悉的青影缓步踏进谷内。 柳牵情负手于背:“原来是木少侠,久仰。” “无梦公子客气了。”木怀彦笑意不改,眼眸随意扫过崖侧的叶曼青,忽地笑容一绽,“叶姑娘原来在此?倒是叫我好找!”说话间,他便快步走到叶曼青身边,举止上也丝毫不避讳,伸手就拉住她,“重楼一直寻你不着,正急得四处乱转呢!” 叶曼青一愣:“那个小家伙……” 木怀彦转头看向柳牵情和姬无道:“在下和叶姑娘还有事,先行一步。二位请便。” 柳牵情抚着翠笛沉吟,姬无道已悠然道:“兄台请便。他日有缘,姬某再向兄台请教乐艺。” 木怀彦微笑颔首,轻声告辞后便拉了叶曼青往谷外走去。 眼见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山石后,柳牵情凤眸微冷:“这个人不简单,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简单的人多了,你能留住几个?”姬无道闲闲波动琴弦,“比如说,之前伤了你的那人。” 柳牵情冷然一笑:“很有趣不是么?叶曼青……” 姬无道淡淡看他一眼:“难得见你这么上心。” “是么?”翠笛轻灵旋转,柳牵情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漾着水纹的湖面,“许是闲得太久了。” 姬无道呵呵一笑,抱琴起身,“闲着不好么?大好山水在望,姬某也该走了。” “……去哪?” “山野丛林,天下皆是去处。” “你倒真是潇洒。”柳牵情微哼道,转身背向姬无道,“要走便走。” “柳兄,后会有期。” 柳牵情身形未动,只是手指不自觉地捏紧翠笛。半晌,只听山风呜咽,他陡然回身,那雪青色的身影早已不见踪影。 “后会有期……再见,却不知又是何种情境……” ------------ 第三十一章 情窦初萌 木怀彦拉着叶曼青快步走出蝴蝶谷,循着山路入了林子深处,才停住脚步。他松开手,自腰间取出一个暗紫小瓶,倒出一粒丹药:“叶姑娘,快服下!” 见他语气略有急促,叶曼青也不多问,依言吞下丹药。木怀彦寻了处干净的草地让她盘腿坐在他身前,据掌按在她背心处:“敛神静心。” 话音一落,叶曼青便觉背后一股暖流涌入,缓缓散至全身各处,熨帖着五脏六腑。全身都浸润在暖洋洋的感觉中,每个毛孔都舒畅无比。难道这就是内力的功效?真是太神奇了…… 忽然,她的胸口一沉,一股郁气沉滞凝结,呼吸顿时被截断。只这一瞬,她便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般,呼啸着在血管中奔腾激流,各处都隐隐胀痛起来。好热,热到快喘不过气了……一阵天旋地转,她的思绪陡然空白,身体一震,不由一口吐出凝聚在胸间的浊气。 “叶姑娘!” 身后的声音惶急得有些陌生,叶曼青软软往后倒去,跌进一个带着清雅香气的怀抱。她勉强睁开眼睛,却见木怀彦双眉微凝,抬手要为她擦拭唇边的血迹,不由一惊推开他:“别碰……”这一推她是用了全身气力,木怀彦半点未动,她自己反倒倒栽出去,软绵绵地趴在地上。 “……怎么了?”见叶曼青无力地朝他摆手,木怀彦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轻声问道。 叶曼青喘了两口气,抬手擦去嘴角血迹:“别碰、我的血……有毒!” 木怀彦一怔,右手搭上她的手腕,稍息,神情微松。还未开口,他的目光便凝在叶曼青身上,一动不动。叶曼青狐疑地上下一看,原来是她胸前沾了几滴血,这一会儿的功夫,布面上已经被蚀出几个手指大小的破洞,露出内里白色的衣襟来。 “……臭木头,你看哪呢?!” 这话一出,木怀彦登时回过神来,立刻低了头不敢再看她,面上缓缓浮出两片红晕。叶曼青心底暗笑,这人脸皮这么薄,注定只有被调戏的命―― 身体忽地悬空,她不由低呼一声,双手下意识抓住身前的人。入目的是暗青色的布料,净雅的清香柔柔将她包围。她抬起头,却只能看见他微紧的下颔在白皙的脖颈处投下柔暗的阴影。 “你、你……”前世今生她都不曾同男性这般亲近过,更别说眼前这个将她公主抱满怀的人前一刻还在脸红害羞。一时间,她却是说不话来了。 “失、失礼了,叶姑娘你受了伤不便于行况且外衣又破了这般走回去实在不妥在下斗胆――” 叶曼青瞪着眼睛看着这个略带僵硬地抬高头不敢让一丝视线靠近她身周的男子,听着他脱口而出的一长串解释,心情就像是盛夏时节泛着七彩色的肥皂水,轻轻一晃就有成串的气泡咕噜噜冒出头。那些泡泡软软地撞上她的喉咙,一阵又一阵,痒痒的,她的笑声就忍不住跟着气泡欢快地冲出来。 明媚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穿过,错落地照在草地上。清越的笑声在林中跳动,不多时,便成了呛咳声。 木怀彦低下头,眸中带着隐忧:“你、你莫再笑了……” 叶曼青捂着嘴巴压下咳嗽,看着面前的人。一缕阳光从他额前的碎发擦过,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彩,惯常带笑的面容此刻却显出些凝重,眉间眼角都透着担忧。她心中某处似乎被软软撞了一下,禁不住捏紧他的衣襟,将脸埋在他胸前。 “我没事,别担心。” 抱着她的手臂带着僵硬,微微收紧。她脸颊贴着的地方传来一声声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压抑不住的热烈,就像是……她再也隐藏不住的阵阵悸动。 女苑暗青色的墙砖上挂满了葱翠的爬山虎,翠绿的触角蜿蜒着伸到墙里墙外,微风过处,整面墙就像是一片碧色汪洋,绿浪随风起伏不歇。一道暗青色的人影忽地从墙头掠过,不多时,便从墙内跳出。 不远处隐隐传来女子的说笑声,少时,便见几个女弟子相携而来。其中一人眼尖,看到前方的青影便捂着嘴笑开了,跟边上的人努努嘴,几个女孩子便都嘻嘻哈哈地迎上来。 “见过木少侠!” 正疾步向前的青影微一趔趄顿在原地,回身笑道:“见过诸位姑娘。” 一个脸颊带着酒窝的女子笑谑道:“木少侠是来见叶姑娘的?可要我们进去唤她出来?” “多、多谢,不、不用了……” “哦?”那女子一拍手,“是了,瞧我笨的,你定是刚和叶姑娘见过呢!” 木怀彦一愣,目光往墙头飘了飘,脸越发红了。见他这般模样,那些女子更禁不住笑出声来。末了,还是略为年长的师姐止了笑:“好了好了,莫再闹了。木少侠还有事忙,我们走吧。” 木怀彦好脾气地笑笑,向众人告辞。看他走开,一人忽然叹道:“木少侠对叶姑娘真是上心,昨晚约她相见,今早又寻来,真是一日都离不得啊!” “……小丫头,动春心了?赶明请大师姐替你做主找一个好了!” “混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女孩子们清脆的笑闹声传出老远,刚走出不远的木怀彦忽地一顿,凝眉看来,一向清和的眼眸竟带了几分冷厉。 *** “啧,瞧你的脸色,怎么黑得跟锅底似的?” 调笑的话语自身后传来,木怀彦放下捏在手中半天却一口也没喝的清茶,笑道:“若说在下是锅底,那你可不就是墨汁了?嗯,‘韩兄’?” “喂喂喂,打住打住!”齐楚怪叫着窜到位子上,“再说我跟你没完啊!” “哦……不然,来打一场?” “噗!” 齐楚一口喷出刚入口的茶水,瞪着满面笑容的木怀彦,“你你你……你受什么刺激了?” 木怀彦眼明手快一手捞起茶杯,一手轻击桌面,连人带椅往后移出三尺,恰恰避开齐楚的水箭攻击。他气定神闲地看着齐楚错愕的神情,摇头道:“原来齐兄先前说要比划也不过是随口之言,倒是在下多心了。” “诶――”齐楚一愣,“谁说的!不管你是哪儿不正常了,难得你有心情,少爷我绝对奉陪!” 铿然一声,齐楚按剑而起,怪笑一声“接招了”,身形便如苍鹰展翅高高跃起。明亮的阳光下,但见剑光如雪,辉然耀眼,层层剑影挥洒,似凭空下起一场剑雪。 木怀彦清眸湛湛,唇边笑意一扬,温和的面容竟隐隐透出分狂放。他旋身站起,脚上一踢将圆凳踢至桌下,身形不退反进,迎着漫天的剑雪弹身而上。暗青色的身影在冰寒中越发醒目,眼见那片片霜雪冷然削至,他却是负手垂臂意态悠闲,倒似是特地送上前去受那剑雪洗礼。 “再不出手,少爷我就把你削成木棍!” 齐楚狂言叫道,迅疾扑向木怀彦。木怀彦处在他下方,气势位置上本就落了下风,闻言却是眉峰一震,朗笑道:“恐怕不成――”话音未落,他怀中忽然现出耀眼的光团,像是午时爬到中天的烈日般迸出灿烂的光芒,那铺天洒下的雪影稍一触及便瞬间消融。 齐楚见机,长剑一荡,侧空翻转几圈,双脚在地上一蹬,人剑相合,疾旋着射向半空中的木怀彦。这招速度极快,木怀彦叫一声好,却是不闪不避。待剑光射至身前,才腾身避开锋芒,掌中银匕精准地一引一带,只听“叮当”几声轻响,齐楚身形不由自主地歪了一歪。虽然幅度极小,但这招攻势却已然失了威力,此时变招却是不及。木怀彦的左手闪电般扣向齐楚脉门,齐楚闪避不及,登时被他抓住。却听他轻笑一声,齐楚方觉不妙,还未及开口阻止,便被他旋身扔了出去。 “啊啊啊!” 在高亢的惨叫声中,齐楚整个人划出一道螺旋线,旋转着倒飞出去。恰在此时,应残秋扶着狄望舒从楼梯口走上来。 齐楚余光瞥见他们,登时大叫:“闪开!” 可木梯窄小,他二人又是并行,突然迎面撞来这么个庞然大物,又要往何处闪?狄望舒有伤在身,行动迟缓,更是未曾反应过来。眼见他们三人就要摔作一团,齐楚掌中长剑疾旋,回剑射向地板,他便待借势往旁边腾挪几尺,哪知―― 只听“砰”一声巨响,齐楚整个人摔在地板上,等他哎哟哎哟地站起身时,却见狄望舒冷冷注视着他身前的应残秋。应残秋默默收回横在身前的右掌,无言低头。 齐楚自然明白,刚才正是应残秋迈前一步,翻掌将他拍飞的。庆典那夜,他和木怀彦便知应残秋并不是如她外表那般弱不禁风,只是无论是他还是木怀彦,都不曾将这事向狄望舒提起过。只是她这本是失踪的人突然安然出现,狄望舒又怎可能半点不知?却不知应残秋是如何跟他说的。只是瞧着眼下情形,这两人,只怕还是心结未解。 “狄兄和应姑娘来了,快请!” 木怀彦不知何时已经回座,正手持紫砂壶悠悠注满茶水,那从容自在的模样看得齐楚一阵牙疼。 “好你个木头,竟敢这般待我!” 齐楚握着长剑把桌子敲得梆梆响,木怀彦丝毫不为所动,侧头笑道:“狄兄?” 狄望舒眼眸沉沉看着低头的应残秋几息,忽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应残秋惊诧抬头,他淡淡道:“扶我过去。” 应残秋受宠若惊地点点头,眸中水光点点,忙又低下头,扶着狄望舒往桌边走去。 看见他们交握的手掌,木怀彦和齐楚对视一眼,眼中都带了笑意。 狄望舒嘴角轻扯,微嘲道:“木兄,莫非齐少爷今日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不然,怎的玩起平日飞人的把戏来了?” ------------ 第三十二章 风前 夜色清明,一盏灯火腾然亮起,在窗纸上映出一道纤细的人影。应残秋放下手中的小剪,怔怔瞧着跃动的烛火。良久,一声幽幽叹息出口。 “夜已深,公子若无事,残秋这便要歇息了。”应残秋回身,看向悠然坐在帷幔一角的墨绿身影。 那人恍若未闻,只专心擦拭着手中的碧绿翠笛,直到笛身擦得透亮晶莹,才微笑着抬头。 “打扰秋姑娘了,不过,也是秋姑娘煮茶的手艺实在高妙。”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绝艳的面容透出摄入魂魄的魅力。 “公子谬赞了,青霓山所产的茶叶本就是人间极品。” “青霓山的确得天独厚,这般人间仙境,便是在下也不舍离去了。秋姑娘,是也不是?” 应残秋对上面前男子意味不明的笑容,清亮的眼眸中寒芒一闪而过,“残秋漂泊惯了,再好的景致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如此……故园可是归处?”那人收起翠笛,声音越发柔和,“在下失礼了,秋姑娘勿怪。” “……残秋不敢。” “在下此来,只是替人传话。” “哦?” “少主说,外间俗事,请姑娘早些了断,尽快回宫。莫要……让他等得不耐烦。” 应残秋手掌蓦地一紧,僵立半晌,忽地一笑:“残秋寻了十数年,如今终于有了音讯,怎能半途而废?少主明理之人,定会谅解。何况此事,于少主也是大有裨益。” “姑娘这般说……在下知了。在下一向佩服姑娘处事之决断,此间事,姑娘自行处理便可。”那人缓缓起身,墨绿的袍袖在灯火下越发精致,“那位的身份,秋姑娘可确认了?” 应残秋神色略缓:“还不曾。她谨慎非常,言谈间也是滴水不漏。怕是探不出什么话来,恐怕,还得验证一二……” “她身边有不少奇人异士守着,你若要动手,还需尽快,迟恐生变。”似是想起什么,那人眸光略沉,“若她真是……大事成败,便也一半系在她一人身上。” “……我明白。” 那人微微欠身,烛火一闪,他的身形瞬间消失。应残秋敛袖坐下,一弹指击灭火烛,就那般静静坐在黑暗中,许久许久。 叶曼青抚着胸口慢腾腾挪出女苑,不过是这么一小段路,她就走得艰难非常。该死,这个破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你、你怎么了?” 叶曼青回头,只见重楼皱着张小脸站在她身后。她不由笑道:“怎么一天没见,你就变成小老头了?” 重楼哼了一声,看了她一眼,蹬蹬蹬跑上前来:“我扶你到凉亭去坐坐。” “乖孩子……咳咳!” “叶姑娘!”木怀彦快步走来,“快将固元丹取出服下!” 叶曼青颤抖着手拿出瓷瓶,吞下两粒固元丹后才勉强止住呛咳,胸口的疼痛也略有缓解。木怀彦一掌抵在她背心,源源不断的暖流流经她的四肢百骸。半晌,他才收手停歇,抬手扶着她往凉亭走去。 重楼忽然出声道:“我、我去给们端茶!”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转身就跑开了。 “哎――”叶曼青唤了一声,摇摇头,“这个小家伙,真是越来越活泼了。” “是啊,他同你很是亲近。” 叶曼青转头,正对上木怀彦含笑的眸子,顿时想起前一天的情形,脸颊不由热了起来。他昨日送她回女苑,为了不被其他人看到,又是翻墙又是闪躲的,那样子她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见她别开眼,木怀彦也是有些讪讪,搭在她手臂上的手是收也不是放也不是,空气一时带了点让人心燥的热意。 “……你有伤在身,快坐下吧。” 叶曼青不由笑道:“我还没这么娇弱。” 木怀彦也是一笑:“我知道,初见时……” 想起初次相见时的情景,两人相视一笑,叶曼青皱皱鼻子:“哎呀,我那会儿可是比母夜叉还凶吧?吓到你了没?” “……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木怀彦一本正经道,眸中笑意悠然。 叶曼青瞪眼:“原来如此,怪不得第二天早上你一见我就全身炸毛!” “咳咳咳……”木怀彦忽地呛咳出声,一张俊脸瞬间红潮汹涌。 叶曼青不由狐疑:“我说,‘煮了吃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那个、就是……”木怀彦顾左右而言它,终于被叶曼青盯得没处躲,“我也不知道。” “撒谎。” 看着木怀彦满脸通红眼光四处乱飘的心虚样,叶曼青抚着下巴道:“我越想越不对……难不成,那天晚上――”她顿了顿,忽地一拍桌:“是了!肯定是我非礼你了!” 木怀彦腾地站起:“没、没这回事!” 叶曼青无语地看着他,拜托,以他这副紧张兮兮就差没揪着衣领跳开三丈远的模样,是个人都会以为他被非礼了。 木怀彦似也觉出他反应过度了,面上红晕愈盛,简直快撩出火苗来。 “咳咳!” 叶曼青假意咳了两声,果然,木怀彦登时走近,就要为她运气。叶曼青抬手笑道:“我没事。” “你先是在蝴蝶谷中被音波震伤肺腑,我先前给你服下的‘九芝’,是最适合调理内伤的灵药,不想――”木怀彦一顿,“你、你说你的血有毒,怎会如此?” “嗯……况风华和灵灵曾说我的血液中含有雪魄的寒毒。” “雪魄?雪魄居于昴州极北雪地低谷,你怎会为它所伤?” 叶曼青摇摇头:“我也是偶然发现血中带毒,若不是灵灵她们说起,我根本不知。” 木怀彦凝眉:“那你平日可有不妥?” “不曾。”叶曼青抚着右手腕上至今还未痊愈的伤口,“除了受伤后伤口极难止血恢复外,其他时候并没有任何异状。” “如此……”木怀彦沉思一瞬,面上忽地闪过一丝恼意,“可惜我在医术上并无过人造诣,只能择日找师兄一观。”话说到此处,他的面色陡然一变。 “怎么?” “不,没事。”师兄离开此地已有四五日,现下应该早就回到百里庄了,不知那事……他脑中思绪如电回转,忽地淡淡道,“听说你前夜赴了我的约?这事,我却是不知。” 叶曼青心头突地一跳:“想是哪位师姐开的玩笑……”那夜的事她并未向他提起,这时候也是下意识地就要一语带过。 “就这样?” “……嗯。” 场面一时静默,叶曼青低着头抠着石桌上的裂缝,只觉得在那沉静目光的注视下,头都被压沉了。半晌,才听他轻叹一声,静静起身。 叶曼青吃了一惊:“你要走了?”他这是、在生气吗? 却见他只是走到树丛旁,抬手摘了一片叶子,回身道:“昨日的曲子你可喜欢?我再吹给你听,可好?”他双眼清润,唇边笑意浅浅,并无半点气怒之色。 叶曼青不由松了口气,笑道:“我还在奇怪你是用的什么乐器,却原来是这树叶。好厉害,得空了可要教教我!” “……你若愿意学,我定会教你。” 木怀彦捋顺了叶脉,凑近唇边,袅袅清音轻盈跳出。似潺潺流水,又如暖暖和风,柔柔拂过心头。清风明月盈盈,百花五色湛湛,直如春风熏得游人醉,更胜桃花十里香。 叶曼青趴在桌子上,静静听着曲子,看着树下如青竹玉立的身影,眼中闪过连她自己也不明了的迷茫之色。心动最是无来由……平生第一次,她有了无从着手的茫然。 木怀彦眼睑微垂,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这个女子的迷惑,他感同身受。进退之间,却全然无法把握。这般陌生的感受,频繁地带动情绪起伏,欣喜又惶恐,矛盾得无从说起。他虽然从未经过情事,却绝不是于此半点不知的少年人,只是……只是她……若能再信他几分…… 乐声一转,似幽幽月色,于夜色低茫中无声诉说着难解的情怀。 不远处,灰衣少年端着茶盘静立在树影后,望着亭中一站一坐的两人,灵动的眼眸中也不觉透出分迷茫。 *** 青山如绘。 一人,一琴,面朝莽莽大山,雪青色的身影仿若一片浅淡的浮云般,几欲融入山色中。 “连你都出来了……京城的局势,很不好么?” “还行。”姬无道极目远眺,随意答道。 另一人却是嗤笑一声:“若是无事,她怎舍得让你奔波?” “呵……若是让她听到这话,你猜会如何?” “……修道人不该长舌。” “修道人不打诳语。” “你?算了吧!”笑谈几句,那人话音一转,“你怎会特地来此?中鸿城之事尚在掌握中,并无不妥。” 姬无道抚着琴弦,淡笑不语,半晌才说道:“只是来找旧友叙叙旧罢了。” “旧友?” “怎么,连我的行止也得查问清楚么?”姬无道似笑非笑道。 那人却是一击掌:“你不说我还没想到!确实如此,免得日后她问起时我无从说起。” “……许久不见,姬某倒是有些手痒了,不若让我献丑一曲?”姬无道勾着琴弦道。 “在下福分太浅,还是罢了。”那人顿了一顿,“你找我所为何事?” “无他,只是在这青霓山倒见着了个有趣的人。” “哦?” “那位叶姑娘你是识得的吧?” “……嗯,郝家三姑娘离开前还特地叮嘱过要帮忙照料她。” “灵灵那丫头现在何处?” “早已遣人送她回京城了。” “也好,要不然云尧那爱妹心切的小子可要闹翻天了。” “方才你说叶……叶姑娘如何?” “很有趣。”姬无道眯起眼睛看着远方,“有人说她‘很有趣’。或许,该多注意注意她,也许会有意外惊喜也说不定。” “……我查过她的来历,完全空白,连鉴牌也没有,官府文案中也没有报备,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如此,更该一探究竟。” “……我知了。” “三皇子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暂时还未显现。不过,郝家三姑娘曾提过她曾被人贩子掳劫之事……” “此事不急。阿荧既已布下此局,相信不日便会有成效。”姬无道长身而起,“我先行一步,你且多保重。” “多谢关心,恕不远送。” 姬无道轻笑一声,足下轻点,身形便如轻烟般飘向远方,转瞬消失在沉郁山色中。一直隐在石下的那人轻轻抚着袖中红芒,喃喃道:“叶曼青,你到底是谁……” ------------ 第三十三章 身份 暮色沉沉,天际处一个黑点由小变大快速靠近,原来是一只黑褐色的燕隼疾掠而来。那隼在山头盘旋几周,忽地飞扑而下。岩缝中突然伸出一只手臂,那隼便轻巧地落在手臂上,尖锐的喙亲昵地在黑色的布料上蹭了几下,轻声鸣叫着。那人安抚地拍拍隼的头,一手探向它的脚爪处。只见隼的右足上套着个铜环,那人拨动铜环上的机关,铜环一缩回弹,便从中分开。那环原是中空,内里卷着小小的布卷。抖开布卷,上头暗青色的颜料写着几行小字。 “君逾期甚久,主上震怒。闻君现身青霓山,若能取得流云绘,则将功补过足矣。” 那人静静看完,手指一动,布条登时碎裂,散落在风中。燕隼振翅飞起,几息之间,便隐入暮色中。 *** “吱呀”一声门响,应残秋缓缓推开门,在看见坐在桌旁的叶曼青时,面上笑容绽开。 “木少侠说你内俯受创,最好是喝点稀粥,我便去厨房熬了点瘦肉粥,你尝尝看。” 叶曼青笑嘻嘻去接她手中托盘:“太好了,我正饿得头晕眼花呢!来,你也一起喝点吧。” “不了,我已用过餐,你吃就好。” 既这般,叶曼青也不客气,取了调羹自顾自吃得开心。应残秋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小小一碗瘦肉粥,被她炖得香气四溢,叶曼青差点没把舌头给吞下去。 看她吃得热火朝天的模样,应残秋抿嘴一笑,自然地拿出手绢替她擦着嘴角沾到的痕迹。叶曼青侧头一笑:“阿秋,你真好,就像我的亲姐姐一般。” 应残秋的手顿了一顿:“你有姐姐?” “唔……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你方才为我擦拭的时候,我恍然觉得,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仿佛很久前也有人这般对我。”叶曼青无意识地摸着碗边,眼中透出一丝迷茫。 应残秋轻拍她的肩膀,眸光如水波荡漾:“也许,我们真是一对姐妹也说不定呢。” 叶曼青只觉得她的眼睛像是一潭清幽的泉水,透亮的眸子散发着奇异的光芒,那潭水缓缓旋转,仿佛要将人带往不知名的世界…… 应残秋收回手,看着倒头趴在桌子上的叶曼青,伸手探向她的衣领。 “……谁?!” 她忽地低喝一声,双目湛湛盯着窗外。只见窗纸上映着虬曲的树影,影随风动,在窗纸上杂乱地舞动着。 悄无声息。 应残秋微一皱眉,便要去抓昏迷不醒的叶曼青。却听“嗤”一声锐响,她惊觉避开,一侧发髻仍是被打散了开,半头青丝散在肩头,看着好不狼狈。那窗纸上赫然现出一个小洞,应残秋倒吸一口凉气,想起日前柳牵情所言,知事情已经败露。此时待要收手已无可能,她暗里一咬牙,敛在袖底的左手一抖,瞬间甩出一把银色针雨。她只道那人到此刻仍未现身,定是不愿惊动众人,倒是正合她意。 她旋身转到叶曼青身后,便要将叶曼青抱起。忽地手掌一痛,“嘶啦”一声,她右手的衣袖已被切开,白皙的手掌上一道血痕触目惊心。两方实力相差过大,应残秋连对方的人影都没瞧见就已受伤,此次显然大不利。应残秋实是果决,眼见碰不到叶曼青,暗中敌手又过于强大,她思绪一转,便已料定此人必定是暗中守护叶曼青,今日之事或许不会暴露。当下不再动作,只慢条斯理整好发式,敛了破袖,朝着窗外树影微微一笑,才从容开门退去。 夜风呼响,虚掩的房门登时被吹开,还未撞到墙上,一双手便悄然掩上门。墨黑的靴子缓缓走到桌边,伸手抱起叶曼青。他的动作忽然一顿,“醒了?” 方才还昏迷的叶曼青挣了挣,捏着他的衣襟闷声道:“笨蛋……阿默是大笨蛋!” 玄衣男子却不做声,仍是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安置好,拉了棉被盖紧。他这番动作极为生疏,叶曼青差点被他捂得喘不过气来。她一边挣扎着掀开被子,一边却是禁不住呵呵笑起来。 “我不冷,不用包那么紧啦!”他这样倒叫她想起先前她往他身上堆树叶保暖的事了。 楚南漠松开手,空茫的眼眸中清波微起:“为何冒险?” “哪有冒险啊,阿秋肯定是不会伤我的……”叶曼青刮刮脸,被那双眸子盯得无法,只好投降,“好啦好啦,是我不对,不该故意钻圈套。” “为何?” 为何……叶曼青笑笑,“阿默还记得我从哪儿来的么?” “山洞。” “山洞之前呢?” 楚南漠不语,叶曼青故作神秘地靠近他:“我告诉你啊,我是从棺材中爬出来的死人呢!” 烛光幽幽,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上,颇有几分鬼魅的感觉。楚南漠盯着她半晌,忽地一手捏住她一边脸颊,往两侧拉开。 “……笑。” “侬在措神马!” 叶曼青羞恼地去掰他的手,她现在才真正体会到重楼被她逗弄时的反应了,该说是报应么…… 楚南漠忽地松手,平平道:“会笑,不是死人。” ……兄弟,你耍人有必要这么严肃认真正直不屈么? “是哦……”叶曼青拖长了音,一个饿虎扑羊跳起身就去捏他的脸,“那你也给大爷我笑一个!” 楚南漠下意识接住她,双颊已被扯住。 “美人,给爷笑一个。”叶曼青忽然想起网上流传的那句话,“要不,爷给你笑一个。”话一出口,她自己倒先忍不住,喷笑出声。再看楚南漠被她捏得脸颊微红,秀致的黑眸泛起朦胧雾气,那般模样真是委屈无比,简直是泫然欲泣。她便像待重楼一般,假意摸摸他的头,哄着:“不哭不哭哦……”却是再也忍俊不禁,趴在他肩头笑得直打跌。 好一阵笑闹,亏得她的房间左右原先便是青霓派为方便待客特意腾出的,现下各派人士一走,这些房间自然空了出来。要不然,就她这么闹腾法,早就招得人来看了。 “……刚才咱们说到哪了?哦,死人!哎,别再捏我了!”叶曼青盘腿托腮,“一个人,从降生起,父母血脉亲缘相连,渐长后又有友人爱人相随,往后更有子孙相续。这样连贯交错的生命,方才能称为‘人生’。” “但我来到这个世界,却是被置于人世之外的,没有起点,没有方向。原本我是不在意的,就算没有根,我也能自己生长。可是,既然有人想从我身上探知什么,那我就不能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知己知彼,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不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她的声音低沉得像是说给自己听般,却忽地抬头一笑,“阿默,你说是不?” 楚南漠坐在床畔,静静看着她的笑颜,却是摇摇头,抬手将她微乱的发丝理好。 “你是谁,不重要。” ------------ 第三十四章 书房 次日,叶曼青起了个大早,对着满眼的苍翠心情大好。正想着等下是不是去看看狄望舒时,便听身后一人柔柔唤道。 “曼青,早!” 叶曼青回头,朝着站在廊下的应残秋露出笑脸:“阿秋,昨晚不知怎的我就睡过去了,连你是几时走的也不知呢!” 应残秋抿嘴一笑:“你受了伤,自然容易疲累。” “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啦!”叶曼青挥挥手臂踢踢腿,忽然稀奇道,“阿秋你今日的发式真好看!” 应残秋笑意微僵,下意识扶了扶侧挽的发髻:“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走,咱们一起去找狄大哥,他看了定会喜欢。” “诶……” 应残秋一怔,就已经被她拖着往外走去,待见她转身要往琮玉阁方向去,便笑着挣了挣:“望舒现下已不在琮玉阁了。顾大侠做了代掌门,自然是要住在琮玉阁中的,望舒前日便搬回南苑了。” “怎的这两日都没见到青蓝?” “那丫头嫌这山头太静,我便让她先回流烟阁了。”应残秋摸摸脸,“……曼青,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叶曼青笑笑:“不,我只是觉得阿秋你言谈越发流利了。” “见笑了,我这是自小落下的毛病,一见生人就口吃,非得到熟络了才说得出话来。” “哦?第一次见到狄大哥也这样吗?”叶曼青好奇地八卦道。 应残秋面上笑意微凝,眼眸望向外墙上肆意生长的绿藤:“我同望舒初见时可是凄惨得多,不会说话不会笑,被扔在大街上,饿了两三天,若不是遇见他,也许这个世上就根本不会有应残秋这个人了。” 叶曼青握住她的手:“那时你多大?” “九岁。”应残秋盯着她,缓缓道,“而我七岁的妹妹,从那以后就再无音讯。” 叶曼青还未说话,便见前方施施然走来两人,正是那三皇子同柳牵情。三皇子傲慢的神色在看到应残秋时略松:“多日不闻姑娘琴音净心,本王都快成一俗人了。不知姑娘何日得空,再到锦王府一叙?” “多谢王爷相邀,过些日子残秋回到流烟阁,再去叨扰王爷。” “如此甚好。”三皇子对身侧的柳牵情道,“柳先生到时也可一同欣赏人间仙乐。” 柳牵情微微躬身:“在下先拜谢王爷盛情。在下虽是乡野之人,但应姑娘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实是在下之福。”他口中这般说,眼睛却是扫向站在后头的叶曼青,眸中笑意融融,叶曼青却只觉心底发寒。 寒暄几句后,几人各自走了。 叶曼青轻轻扯着应残秋的袖子:“其他人不都离开青霓山了么?怎么这个三皇子还留在这?”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整个中鸿城都是他所辖,他留在此处又有什么稀奇的?”应残秋淡淡道,“不过听说过不几日,三皇子便要入化城寺进香为圣上祈福,想来也是待不了几天的。” “化城寺?长无大师不是还未寻回么?” “嗯,朗尘师父还留在青霓山上……” 说话间她二人已到了南苑,刚进大门,便听见一阵咋呼声。 “加油加油!谁赢了师兄重重有奖!” 院中围了不少青霓山的弟子,笑闹着鼓掌喝彩。叶曼青注目看去,只见场中两个灰色的小身影正纠缠在一处,摔爬滚打得好不热闹。 “重楼师弟,输了可就得不到小师妹的芳心喽!”“飞宇,你要是输了就关你三天禁闭!” 许是这段时日青霓派气氛过于沉闷,现在换了代掌门,这才有了逗趣的心思。 却见两个小家伙拳来脚往,一招一式互不相让,倒是有模有样。相比之下,飞宇的身形更为灵活,这和他平日里就喜欢玩闹的性子也相合;重楼拳脚间已显出稳重之风,年纪虽小却不急不躁,隐隐地压制住飞宇的招式。 叶曼青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看着,凑趣嚷上一两声:“小重楼,赢了给你买糖吃哦!” 边上的人听得一阵笑,更是纷纷出声,各分派别,两方对阵。那飞宇本就是好闹的性子,这时听得众师兄的喝彩声,更是越打越兴奋。倒是重楼,暗地里白了叶曼青一眼,手上的动作不由缓了一缓,登时被飞宇占了先机,一个错身,便被飞宇摔了出去。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飞宇高兴地又是跳又是叫。重楼静静站起身,连衣衫也不整,低着头走开了。叶曼青止了笑,跟应残秋说了声,就跟了上去。 重楼似是知道她跟在后头,脚下越走越快。叶曼青不由笑起来,只不远不近地的缀在他身后。一路绕过廊道,便到了内院。这一地叶曼青倒是熟悉,她先前同离境易容住在这儿,院中的那座假山更是内藏玄机。离境现在应该还是山上的某个地方躲着,不知况风华现在又在何处……这么一分神,重楼已经奔回房间,甩手就要关门上锁。 “诶――”叶曼青眼明手快抵住门板,“怎么变这么小气了?师兄弟间玩闹哪当得了真?” 重楼兀自低着头不出声,叶曼青瞥见他额下似沾了灰尘,抬手为他擦拭。却觉手中粘腻,定睛一看,竟是暗红色的血渍,她面色一变,托起他的脸:“刚才摔的?!”见他额上一块淤青血丝隐现,便拉着他进屋坐下,倒了茶水给他清洗伤口。 “说吧,怎么回事?” “……他抢了我的东西。” 叶曼青好笑道:“什么东西这么贵重?” “……是小师妹送的荷包。” “噗嗤!”叶曼青忍不住喷笑出声,“哈哈哈,怪不得――” “不许笑!”重楼恼怒地站起身,眉头紧紧皱起,“我、我是要拿回去还给小师妹的!” 这倒奇了:“你做什么还给她?小画屏会气到把你踩扁吧?” “哼!都怪你……要不是你,师兄师姐们才不会时常取笑我!我、我和小师妹才不是、才不是……”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小家伙别扭得紧,她还是先认错比较好。 重楼轻哼了哼,却也没再绷着个脸。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候反倒想起刚才在外头的表现,颇觉丢脸,哼哼唧唧地表示如果他正常发挥的话绝对能把飞宇那小子打得满地跑。叶曼青自然是十二分同意肯定加支持,怂恿他立马去找飞宇再打一架。她这么一说重楼便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说他还有事要做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等事之上云云。 作为青霓派的灰衣童子,重楼实际上还处于洒扫弟子一辈。偌大一个云琅宫,都是灰衣弟子在整理,工作量真个不小。叶曼青便自告奋勇要给他打下手,在重楼怀疑的眼光中她以微笑镇压成功后,他们便开始了一天的打扫活动。之前重楼和飞宇便是在院子中扫地,画屏冲进来砸了个荷包给重楼后转身就跑,飞宇便抢了那荷包笑话重楼,因而两人才会动起手来。 待叶曼青和重楼再回到外院时,先前的那些弟子早就散了,连飞宇也不知跑到哪去了。他们便捡了扫把,一左一右地把扫起来。 没过多久,一个灰衣弟子抱着堆书匆匆经过,看到重楼时眼睛一亮,“重楼师弟,来来来,帮师兄把这些书送到琮玉阁的书房去。”边说着,那人边捂着小腹挤眉弄眼。 重楼应了声,那人顿时若获大赦,飞一般往茅房奔去。 反正这地也扫得差不多了,叶曼青便跟着重楼一起往琮玉阁走去。已经过了这几日,顾飞扬的日常用品都已经搬到琮玉阁中,剩下的也只是想起什么送什么。 到了琮玉阁,门口的弟子见他们送书而来,便指着一楼角落的书房嘱咐他们过去。 这琮玉阁,叶曼青也是熟门熟路了,先前狄望舒在此养伤期间她可没少来,只那书房一直关着门,她便是好奇也进不去。重楼虽是青霓派弟子,但他品级太低,云觅言又是个凡事都亲力亲为的人,少有唤弟子来打扫的。因而重楼虽是从小待在山上,但进这琮玉阁却是第一次。 一推开书房的门,便觉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自云觅言失踪后,此处便少有人来。叶曼青眯眼打量着屋内的摆设,只见左侧墙上并排挂着梅兰竹菊四幅长卷,房正中摆着琴案和香炉,墙上挂着一柄古金色剑鞘的长剑,鞘身上嵌着颗碧绿宝石。叶曼青心头一震,这柄剑正是当初阿默所用的玄冰剑。她刚要上前看看那把剑,就被皱着眉头的重楼何止了――小家伙现在正是心潮澎湃的时候,自然不允许她碰他们派中的宝物。叶曼青只好站在原地不动,看他把怀中抱着的书摞到右侧的书桌上。书桌后的墙壁被厚重的书架遮了个严严实实,看着那满墙的书本,叶曼青心里痒痒的,可转念一想,她根本不认得这里头的字,再多的书堆她这个文盲来讲也是白搭,不由有些泄气。 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也该走了。但重楼到底小孩子心性,一时也舍不得走。便在屋里转着圈,四下看看,却不敢碰任何东西。叶曼青看着好笑,眼光一转,却是落在身前的香炉上头。那香炉足有半人高,暗黑色的漆身上纹着精巧的细线,都用金丝加粗。炉身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铸成三层含苞欲放的莲花,花瓣上花茎清晰可见;下半部为椭圆形,两侧各有一个旋纹工的炉柄,炉身前后刻着纹路优美的字体。这香炉的做工精巧至极,真叫人叹为观止。那偏偏莲花瓣尤其生动,叶曼青禁不住伸手摸了摸。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似乎有一片花瓣轻轻动了一下。她逐次又摸了一遍,这次却是没有任何异动。 奇怪…… 叶曼青稍稍用力再按了一下那瓣花,没反应;尝试着左右摇动花瓣,还是不行……她胡乱摆弄着,回想着第一遍时的动作,左手按在炉柄上方的花瓣,右手轻轻推动另一侧的花瓣―― 只听“喀”一声轻响,叶曼青下意识回头,就见重楼脚下的石砖忽地下陷,他脚下一空,还未反应过来便摔了下去。叶曼青下意识扑过去抓他,没想到这下坠的惯性极大,她一时没稳住,自个儿也被拖进洞里去了。好在那机关不是直洞,底下是个斜坡,他们顺着斜坡一路滚下去,直到狠狠撞在石壁上才停住。 ------------ 第三十五章 秘道 叶曼青只觉得肺都被挤出来似的,难受得简直想吐。底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放开护在怀中的重楼,上了摸了一遍确定他没受伤才放下心来。 “你待在这别动。” 叶曼青低声道,听重楼轻应一声,她才沿着斜坡往上爬,一路摸索着上下左右的石壁。按理来说,这类机关的控制阀就在附近才对。可她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还是没发觉什么异样。除非,这根本不是秘道,而是一个陷阱,机关只在香炉上……叶曼青心头略寒,就听重楼问道:“出不去了吗?” “嗯啊,出口肯定在另外一头,说不定还有什么宝贝等着我们呢!” “……为什么师尊的书房会有秘道?” “哎哟,肯定是云掌门拿来考验门下弟子的,小重楼,要好好表现哦!” “……笨蛋。” 叶曼青无声地笑笑,拉着重楼循着秘道往前走去。她的夜视力极好,隐约能看到凹凸不平的石壁反光。察觉重楼紧紧握着她的手,她轻轻回握一下:“别害怕,一定能出去的。” “我才不怕!” 走了一会儿,重楼的呼吸渐渐急促,手心也开始冒汗。叶曼青知道这是幽闭空间恐惧症的前兆,便用力捏了他一下,低声道:“来,跟着我,深呼吸――吐气……很好,继续。”重复几下后,重楼的呼吸平稳了些,她又道:“我的算术不太好,小重楼,你帮我记着我们一共走了多少步哈!” 这样的黑暗,她已经习以为常,虽然还是会觉得不太舒服,但恐惧倒是少了不少。这次意外掉进来,除了她心头那个隐忧外,她并无多少担忧。琮玉阁门外的弟子是知道他们进来的,如果一直没见他们出去,肯定会发现不对…… 正这般思量着,却见前方隐隐有光。有光……难道有人在? 叶曼青一惊,重楼便拖着她往前冲去,她赶紧拉住他,却已是不及,就听一人喝道:“谁?!”沉沉的脚步便往这边走来。 那声音她听着耳熟,不过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身边的重楼却微微发起抖来。此时祸福难料,叶曼青顾不上这许多,只匆匆在重楼耳边道:“待会儿躲着,我没叫你出来,就绝对不要出来!听话!”说完手上用力,把他推到身后墙角根处。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定定神,把头发弄乱,用力一咬唇,便踉跄着往外奔去。 “救命啊!救命啊!救――” 刚跑到拐角,眼前人影一晃,她的手腕便被钳住,那人将她往外一带,昏暗火光下便已看清她的面容,惊声道:“叶姑娘?!” 叶曼青抬头一看,不由感激涕零:“原来是吴师兄!吓死我了,黑乎乎一片――”她的话音陡然顿住,看向吴山青身后的一人,“顾掌门也在!太好了,真是得救了,我还以为要一个人在这个地方等死呢!那石头真硬,摔得我好痛啊……”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没注意到顾飞扬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吴山青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拐角,眉头一凝,顺势将她拉到亮处:“失礼了,不知叶姑娘何以会在此处?” “诶?我也不知道啊,真是太倒霉了,都怪重楼那个调皮鬼,叫我帮他送书自己却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害我在掉进洞里!等我出去非把他耳朵揪掉不可!” 顾飞扬忽地开口:“山青,你来吧。” “是,掌门!”吴山青看向叶曼青,“叶姑娘,得罪了。” 叶曼青一怔,他的右手突然闪电般伸出,扣住她的脖子蓦地收紧。叶曼青下意识去掰他的手指,却像是在抠着钢条一般,连一丝松动液没有。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瞪大眼盯着他,他、他的眼睛…… “住手,山青。”顾飞扬微微一笑,“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说让你带叶姑娘出去。” 吴山青缓缓收回手,躬身道:“山青愚钝,向掌门请罪。” “不要紧,叶姑娘宽宏大量,定会原谅你的。是不是,叶姑娘?” 叶曼青惊魂未定,抚着胀痛的脖子僵硬地点点头。 顾飞扬挥挥手:“时辰不早了,三皇子想来也该到了,便一同走吧。叶姑娘同应姑娘关系匪浅,山青,你这便带她去见应姑娘吧。” 吴山青还未应声,叶曼青便欣喜道:“去见秋姐姐么?” 顾飞扬轻抚长髯,转身向外走去。 “叶姑娘,请。” 叶曼青看了眼吴山青,哆嗦一下,小跑着跟在顾飞扬身后。吴山青看着她的背影,顿了顿,转身看了看那条黑暗的石道,一直紧握的手掌微微放松,抬腿跟上。 许久,安静的石道忽地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走出拐角。 “二师伯和二师兄……”重楼的脸上满是迷惑的神色,“要走哪条路呢?” 昏黄的火光下,约有三丈纵深的洞窟一左一右两条路赫然在望。重楼踌躇一下,便往右边的那条路走去。 且留亭中,悠扬琴身静静流淌。应残秋望着茫茫青山,手指无意识地抚着琴弦,有一下没一下,终是停了。 倚靠在栏杆上的狄望舒睁开眼:“你的心,乱了。” 应残秋却仍是坐着不动,他轻叹一声,缓缓起身走到她身畔,伸手覆住她的。 “在想什么?” 应残秋抬头凝视他几息,忽地绽开笑容:“在想我们的相遇,你可还记得?” 狄望舒眸光柔和:“怎会忘记?我是吃惊,那般小的孩子,为何如此能忍。”轻轻拂开她额头的刘海,抚着靠近发际的一道伤疤,“这一处伤,差点就让你无法醒来。” “是啊,可是有人一直叫着嚷着‘小姑娘快醒醒’,我再想睡也得爬起来。”应残秋眨眨眼笑道。 “倒是嫌我烦了……”狄望舒故作无奈地塌下肩。 应残秋呵呵笑起来,却是敛容低声道:“不会,一辈子也不嫌烦。” 狄望舒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就这么说定了,烦你一辈子。” 两人静静对视着,稍息,应残秋转开脸:“望舒,你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么?” “愿望?”狄望舒凝神思索,“是找到你妹妹吗?” 应残秋点点头:“若不能找到她,我纵然是死、也不甘心。” “别胡说!”狄望舒喝道,“等我伤好了,就继续陪你找,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就算翻遍整个耀国我也会为你找到她。” 应残秋颤了一颤,缓缓靠在他肩上:“你真好……”那声音中竟带着几分哽咽。 狄望舒伸手揽过她,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似玩笑道:“我这么好,你就不要放开。” 应残秋把脸埋在他肩头,没有说话。 * * * 重楼贴着墙壁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每隔数丈便有火把,把秘道照得影影绰绰。他默数着走过的步数,尽量放轻呼吸。叶曼青先前的警告,还有莫名出现在此处的顾飞扬和吴山青,都让他隐隐觉得骇怕。 走了约有两百步之时,便隐隐听到谈话声,间或夹杂着锁链哐当的声响。 “……尔时,导师知此人众既得止息,无复疲倦,即灭化城。语众人言:汝等去来宝处在近,向者大城,我所化作为止息耳。”(此处引用《妙法莲华经?化城喻》) “弟子愚钝,敢问师尊,宝处在近,却是近在何处?化城非实,又当如何止息?” “汝心迷于尘障,便是宝处在前也不能得见。汝所求者,无非是虚城空名。” “虚城空名?弟子只知我寺三百年盛名不衰,现如今却蜗居一山之中。佛门道义,却叫那尼门庵院作了首。” “贪嗔痴,汝终是堪不破……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那空寂微哑的声音便不再响起。只余另一人自嘲般低声道:“弟子比不得师尊,自然堪不破……谁?!” 重楼一惊,原来他刚才没注意竟踩到一块碎石。此时他已知叶曼青先前为何那般谨慎,若是他方才没听错,这、这两人分明是――身后忽地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拖到一侧内凹的石壁中。 “朗尘师兄,是在下。” 吴山青神情自若地走出秘道,向着石室牢房中的两人行礼:“山青见过师尊、长无大师。” 长无清瘦的脸转向吴山青,露出淡淡笑意:“吴施主安好。”他的神情安然无比,仿佛他所在的不是石地牢房,身上也没有重重铁索。 他身侧三尺远处锁着的正是云觅言,只见他微微睁眼:“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无他,山青是来寻朗尘师兄的。” “哦?是何事?”端坐于石桌旁的朗尘缓缓捻动佛珠道。 “好叫朗尘师兄知道,三皇子今日便要下山了。” 朗尘的手指一顿:“要开始了么……贫僧知了,多谢。” “客气了。如此,山青便先告辞了。” 吴山青转身退出石室,走到秘道中,将藏在那处的重楼裹进怀中,快步离开。 ------------ 第三十六章 定局 叶曼青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觉喉咙火烧火燎一般疼痛难忍,她刚咳了一声,边上一人便端了茶水喂到她嘴边。一口喝尽了茶水,她轻舒一口气,看向身前的人:“阿秋?” 应残秋轻声道:“你的脖子有点淤青,我已经为你上好药,过几日便会消了。只是你这两天就只能吃点清淡的食物了。” “嗯……”叶曼青敛眉,“我们现在在哪?”四周围着的木板,身下节奏性的摇晃――这情形她再熟悉不过,她在马车里。但这马车和她之前所见的可是天差地别,只见车内四周都用纱帐遮着,车中一侧更是放置着一张软榻,她此刻便是躺在这软榻上。 “我、我怎么会在这儿?”她想起昏迷前的情形,那会儿她跟着顾飞扬二人一路向外走,顾飞扬突然停住脚步回过身来,她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吴山青便一指点在她的颈间,她顿时昏睡过去。想来,那时是快到出口处了。 她连问两句,应残秋都不言不语,只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空杯。无奈,只好闭上眼睛假寐。许久,才听应残秋幽幽叹道:“曼青,这么多年了,我必须要尽快确认,你、到底是不是她。” “……谁?你妹妹?” “是啊。” 叶曼青坐起身:“能跟我说说她的事么?” 应残秋抬手摸摸她的头发:“等确认了,我便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确认?要怎么确认?难不成还滴血认亲么?拜托,就她那一身的毒血,估计早就细胞变异了啥亲都认不了了吧?虽然这般想,但她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期盼,若是真能弄明白这个身体的身份,她也许就能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了吧?眼眶忽地热了起来,安身立命……如果可以,她宁愿回到自己的世界。就算父母从不关心她的死活,也还有伯父伯母贴心照顾她,她从小便立志要给他们养老的。消失了这么久,不知道他们急成什么样了,还有微微…… “怎么了?” 叶曼青摇摇头,忽然扑到应残秋怀中,哽咽道:“我、我从醒来便是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起来,我好怕、好怕……” 应残秋轻轻抚着她的背:“我知道,我知道……这么多年苦了你了,都怪我,若是当年……”她没有往下说,只是扶起叶曼青,微笑道:“不说这些了。你可饿了?” 叶曼青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应残秋咯咯笑起来:“睡了四、五个时辰,不饿才怪。再忍一会儿,快到三皇子府邸了。” “三皇子?” “嗯,恰好三皇子也要下山,便顺道带上我们。盛情难却,少不得要在长凭府中住上数日。” 不多久,马车慢下步来,稍息便停住了。一人在门外道:“应姑娘,府邸已到,殿下请两位姑娘下车。” 夜幕降下,微凉的风自大开的窗口吹入,木怀彦微微眯起眼,看着窗外沉静的夜色。 “夜凉如水,楚兄何不进来共饮一杯?” 烛火微晃,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边:“她不见了。” 木怀彦握杯的手一紧,“什么时候?” “巳时三刻进入琮玉阁后便未出来。” 木怀彦双眉一凝,站起身:“我这便去问问。”见楚南漠站在窗边不动,他挑眉,“楚兄可是要同行?” “不必。”楚南漠眉间一厉,“昨夜应残秋动手了。” 木怀彦身形一顿:“如此……” 房门忽地被推开,齐楚探头进来:“臭木头,老夫子叫――何人?” “怎么了,齐兄?”但见清风习习,窗边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不,我刚才确实看到有人……”齐楚疑惑地看看房中,“不过世上哪有人速度那么快的?哈哈,肯定是我看花眼了!” 木怀彦淡笑道:“方才你说狄兄怎样?” “哦,老夫子闲得无聊,要找你下棋呢!” “如此甚好,在下、也正想同狄兄手谈几局。” * * * 今夜的琮玉阁静寂非常,虽已入夜,但代掌门忙着处理此次大典的后续事宜,临近戌时仍是未归,守在门前的两个弟子已经打起呵欠来了。 “好困,代掌门怎么还不回来?” “最近事情多着呢……别说了,快醒醒神,白天还因为打瞌睡被二师兄骂呢!” “知道了知道了……唉,也不知怎么搞的,天天睡天天困……” “我也是……” 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一会儿,便传来规律的鼾声。 院中忽地刮起一阵迅疾的风,只听一声轻微的门板“咔哒”声,除了在风中微晃的树枝外,一切平静如常。 不多时,疾风再起,一条人影箭一般射向墙外。那人似对周边环境极为熟悉,几个纵掠便钻入那一片竹林中。入了林,那人便缓下脚步。 夜间风急,竹叶被吹得哗哗作响。竹影纷纷,把整座林子映出几分幽深难测的神秘。 “东西拿到手了?” 那人嗤笑一声:“你的情报那么清楚,我再拿不到岂不是笑死人?”虽然压低了嗓音,但那般清亮的音色,却仍能辨出是个女子。 “拿到便行。你的时间也不多了吧?尽快把事情了结了早日践约――” 那个女子却是陡然回身甩出一道银芒,一惊之下,他袖中红芒一闪已然握在手中,不知怎的忽然顿住,那银芒便贴耳射过。 那女子冷声道:“宵小之辈,还不现身?” 黑暗中只听“铿然”一声,那银芒已被来人扫回,来势汹汹直击那女子。那女子道一声好,侧身闪开五指成爪便收回银匕。 “阁下为何跟踪在后?”交手一招,女子出声间已然客气许多,只是仍掩不住傲气凛然。 “你手中的东西,我要了。” 低哑的嗓音沉沉回荡在林中,竹叶纷飞,一道人影赫然自三丈远处的树影中迈步而出。 一直未出声的另一人缓缓拢住手中红芒,轻笑道:“原来是使役阁的高人。失敬失敬。” “使役阁?近几年惊骇江湖的杀手帮?”冷冽的女声哼笑几声,“有趣,有趣。怎么,使役阁不杀人改抢劫了?” 对面那人却是沉默不语,只缓缓抽出手中长剑。剑刃在鞘中滑动的声响分外刺人,那女子蓦地抬头,暗淡天光照在她的右脸上,影影绰绰,除了那双冷狂的眸子外,竟是瞧不清面容如何。 “要战,便战。况风华奉陪到底!” 一时间杀气陡盛,连飘动的竹影也似被凝固了般,沉寂无声。 忽然一声妖娆轻笑如水袖舞云般随意荡开沉重的气氛:“都是熟人,两位何必费工夫?” “熟人?却不知何时我和你离境也成了熟人了?”况风华淡淡讽道。 离境却也不生气:“郝灵灵那丫头,见了我也是要叫一声哥哥的。”一句话堵住况风华,他才看向对面的人:“在下刚好知道一点叶姑娘的事,不知阁下可愿听一听?” 那人按剑而止:“条件。” “爽快!条件并不难,这东西,况姑娘有急用。但,仅是暂时借用,不出五日,必然送回。到时不用兄台动手,在下亲自奉上此物。如何?” “……可以。阿青现在何处?” 况风华身形一动,却未出声。只听离境答道:“叶姑娘此刻人已在山下长凭府中。” 那人收剑回鞘,身形登时消失在原地:“五日后,再来取物。” 稍息,离境才吐出一口气。况风华却未出口嘲笑他,反倒若有所思道:“能查到叶曼青的身份么?怎么连长凭府也牵扯进来了?” “……至今仍是毫无头绪。”离境的口气有点挫败,“此事暂且放下。你速速下山,五日后定要将此物送回。” “知道了。真是,比女人还唠叨。” “你――”离境气结,忽地口吻一转,妖娆之音顿起,“比起你来,只怕大多数男人都像女人吧?” “……找死。” 银芒斩断无数飘飞的竹叶疾旋而至,离境袖中红芒一闪便收,轻笑着转身跃出竹林。银匕滴溜溜转回况风华手中,她低咒一声,身形一晃,向林外掠去。 “该死的妖人!” 南苑望云亭,四盏黄灯笼分挂四角,均匀地在亭中洒下昏黄的光影。 亭中两人,一人执黑棋,一人执白棋,偶尔闲聊几句,悠悠落下棋子。他二人这般光景已有半个时辰,原本在这观棋的齐楚早叫着受不了回房去了。此时棋盘上黑白棋子各占半边江山,局势平和,并无紧窒之势。 “狄兄现下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不日便可康复。” “早先听说三皇子已经下山了?” 狄望舒一顿:“正是。”忽然抬手捻了两枚黑子放在右下角,“罢了,今日之局,到此为止吧。” 木怀彦面上笑意悠然:“狄兄终于肯停了?” 狄望舒斜睨他一眼:“我是没料到你这般耐得住性子。行了,要问什么?” “那在下便直言了。”木怀彦神色一正,“叶姑娘可是被一同带走了?” “是,残秋要下山,便搭了三皇子的车。”狄望舒神色复杂道。 “……却不知应姑娘凭借的是什么?可是叶姑娘自己同意的?” 见木怀彦眼眸略冷,狄望舒暗叹一声:“残秋认定叶姑娘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绝不愿放手。” 木怀彦定定瞧着他半晌,看向棋盘:“这局势,你确定要这样走下去么?” “狄望舒向来别无所求……若有所求,却非践愿不可。”狄望舒淡淡笑道,“木兄不也如此么?” 料不到他竟有此言,木怀彦一时狼狈,竟是答不上话来。顿了几息才低声道:“我、我也不知……” 狄望舒眸中隐现了然之色:“说是不知,其实……”已然知了。 木怀彦别开头,望向茫茫夜色:“这一局,已近收尾了吧?” “嗯……”狄望舒也看了过去,声音微带感伤,“同门相残,这般结尾……”幽幽的叹息浸入空茫的夜色中,飘得很远很远。 ------------ 第三十七章 赤螭龙纹 应残秋所用药膏果然效用奇妙,这么过了一日夜,叶曼青脖子上的青肿已消了大半。应残秋对她可谓是照顾得无微不至,真如待亲亲小妹般,便是连喝口茶也怕她烫着。叶曼青几时被人这般待过,就是往日在家里,她一向自立惯了,哪像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日卧床比千金小姐还娇弱的? 这日刚用过午饭,还不及喘气,又见应残秋推门进来,手上托盘上放着一个玉瓷小碗。叶曼青哀叹一声:“阿秋,你这是把我当猪喂吗?” 应残秋抿唇一笑:“哦?待会儿请胡总管来给你称称?现在,先把这碗莲子汤喝了。” 无奈,叶曼青只得端了碗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应残秋含笑坐下,说些平日闲事。叶曼青垂下眼帘,今天应残秋似乎有些心神不定,面上虽是谈笑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她这边看来。嗯…… “哎呀呀,太撑了太撑了,不喝了!” 叶曼青放下小碗,就要起身,却被应残秋一把拉住。她惊诧看去,应残秋似也觉出此举过于突然,神情一黯:“是我勉强你了……” “诶,我开玩笑的啦,我喝就是了……”叶曼青端起碗咕噜咕噜把剩下的大半碗汤喝完,“快别苦着脸啦!” 见应残秋重又绽开笑颜,叶曼青不由笑开,果然,问题在这碗汤中么?且观她后续动作如何。说笑一阵,叶曼青渐感燥热,连着灌了几杯茶水也不解热,这般深秋时节坐在房内,她竟能沁出汗来。 “曼青,你很热么?” 来了。叶曼青挥着衣袖扇风:“嗯,可能是这两天补得太过了。”说着,她似真似假地瞪了应残秋一眼。 应残秋替她擦着额头的汗渍道:“出点汗也好,把体内寒气去一去。不过你身上湿了,若是吹了风着了凉可就麻烦了。” 叶曼青只顾着扇风没有说话,又听应残秋笑道:“行了行了,你这般也不是办法,不如索性沐浴一下净净身。” “沐浴?!”叶曼青一下来了精神,从到这个世界后,她就几乎没好好享受过热水澡了,就是在青霓山上也都是跟着那些女弟子隔天冲冲凉。 “是啊,长凭府后山有一地谷,终年温水涌吐,轻烟飘渺,水温宜人,最是适合洗浴养身。” 原来是温泉。叶曼青心痒难耐:“真的可以带我去么?” 应残秋轻笑:“当然,随我来吧。” 叶曼青喜不自禁地跟在她身后,一路穿庭过院入了后林。林中遍植枫树,但见红叶层层浸染,直把山林映衬得如天际云霞般绚烂。顺着枫林中石板铺成的小道曲折行走小半刻,便见林中隐隐蒸腾出漫漫轻烟。袅袅烟云飘荡,簌簌红叶飞落,不多时,一个半月形的清池便已隐然在望。 这般美景之下,舒服地泡个温泉澡,那绝对是人间一大享受。只是―― “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吧?” 应残秋掩唇:“放心,三皇子早前便已允了,但凡我来此处,便不许其他人打扰。” “那我就放心了!” 叶曼青眨眨眼,稍稍活动了一番手脚,便找了个适合下水的褪去外裳叠好放在一旁。稍一踌躇,她便将身上那套一直不曾脱下的白色丝衣也脱了下来,只穿着肚兜亵裤入水。 “阿秋不下来么?” 应残秋一愣,笑道:“怎可能?”便也去了衣裳进入池中。 周遭都是雾气弥漫,她二人浸在水中,虽是相距不远,但彼此的面容却瞧不真切。叶曼青双眼微阖,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水下卵石。应残秋见到她脖子上的金丝锦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她故意拿出那半粒夜明珠,她也只是稍显诧异,倒不像是认得这些东西的。如果不是和这些有关,那她特意引她来这个温泉,又是想探看什么? 正想着,却听应残秋静静道:“……八岁那年,我和小妹逃出家门,一路漂泊到凭州。我们在中鸿城无依无靠,只靠沿街乞讨为生。我幼时……身体孱弱,反倒是小妹对我多加照料。这般过了半年,生活虽是困苦,却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也得到一些好心人相助,日子还算平顺。却不料,一日小妹又出去乞食,从此却是再无踪影……” 她絮絮叨叨地述说着往事,叶曼青只在一旁听着,并不开口。良久,直到应残秋叹息不语,她才笑道:“你说得这般详细,可是确认了?阿姐?” 应残秋一震:“你、你记起来了?” “我什么也没记起来。”叶曼青往她身边挪近一段,“该是我问阿姐,这般用心安排我来此,可找到想找的东西?” 此时她二人相距不过尺远,叶曼青此话一出,应残秋面色变了数变,才叹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般机敏聪慧。”她抬手轻触叶曼青光洁的左肩,“你忘了么,这赤身蟠螭纹可是你娘亲手为你绘上的,歆眉。” 叶曼青侧头看去,只见应残秋指尖所指的地方,一道暗红色的龙形图腾隐隐浮现,在水雾的蒸腾下越发清晰,其间纹理细致之处,竟是栩栩如生仿若龙腾将跃。 这日上午,顾飞扬再次召集门下弟子,却不是为了别的事,正是朗尘一行要启程回化城寺。因着长无大师至今仍无踪迹,青霓派上下都是心下惭愧,便在送行礼数上极尽周到。朗尘连连稽首言谢,眼见日头不早,便向众人拜别。顾飞扬宽慰一番,便亲自送他们下山。 依旧是四人合抬的无顶柳木轿,轿中却是空空荡荡。这么瞧去,那一队僧众的背影倒都显出几分失意来。 重楼站在山石后,远远看着这一幕,面容肃穆,手指不由扣紧掌下石头。 “哈哈,瞧你这副可怜样,不会还在为昨日输给我懊恼吧?” 身后传来熟悉的嘲笑声,重楼皱皱眉转过身:“你有完没完?” “我就没完了你能把我怎么样?”飞宇做了个鬼脸,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坏笑道,“还是说,小师妹知道你把她的荷包弄丢了不理你了?” 重楼哼了一声,也不理他,迈步就走。偏偏飞宇还在后头不依不饶地叫道:“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你那个叶姐姐下山了你忙着伤心是吧!“ 正疾步走开的重楼脚下一顿,低着头站在原地,缓缓捏紧拳头。 飞宇见他的话奏效,笑得越发开心,上前几步就要再刺激重楼几句。不料刚走近一小段,就见重楼猛地转过身,梦不吭声将他扑倒就是一拳。他一时也是被打蒙了,待醒过神来,已经挨了好几下。这简直是奇耻大辱!飞宇长这么大还未被人这般欺辱过,便是和师兄弟们较量逗趣,大家也都让着他,再加上他活泼灵动,平日里都是他耍着别人玩,哪曾真正挨过打?当下一阵邪火冲脑,他嗷嗷叫着就抬腿踹重楼。往常下手极有分寸的重楼今日也不知犯了什么邪,动手也好不含糊,竟是丝毫不让。两人厮打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地方又不显眼,加之今日门中众人都有事忙,闹腾一阵,竟是无人来将他们分开。终于,两人都打累了,瘫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只能大声喘气。 “呼,呼……你、你发什么毛病,呼、呼……”飞宇肿着腮帮子直抽冷气。 重楼一双眼睛紫黑,侧了头冷冷盯着他:“下次我就把你的牙敲碎,看你还敢胡说!” 飞宇不由缩缩脖子,硬撑着叫道:“我说什么了,啊?不就是――”见重楼双眼一眯,他立时噤声。 重楼慢慢爬起身,俯视着他:“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好什么都不要说。”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跛着脚往云琅宫走去。 “你――谁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得比你多了去了,等以后三师兄做了掌门我做了掌院,非让你扫一辈子茅房不可!” 重楼蓦地转身:“你说什么?!” 飞宇一惊,呐呐不敢再开口。重楼注视他几息,忽然转身飞奔而去,竟似将腿脚上的疼痛忘了个精光。留下飞宇歪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叫唤了两声,眼见少有人经过此处,只得忍痛撑着地板一点点挪起身。哪知脚下一软,便又要瘫倒,边上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轻易地将他整个人拉起来。 “三、三师兄……” 顾风一面带微笑,只是那双桃花眼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无:“飞宇,还请你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细细、说与三师兄听。” ------------ 第三十八章 试探 昴州,玄冥山。 玄冥山面朝苍茫浮海,海上水势浩淼。每日潮汐起伏,巨浪拍击崖壁,阵阵轰鸣如响雷在侧。海上小岛星罗棋布,水道交相互通,暗礁时隐时现。此处水流湍急诡秘难测,自古以来便是渔人口耳相传的断魂地丧命所,这一片水域便被人们称为“死魂狱”,意为连亡魂也逃脱不了的地狱,其恐怖由此可见一般。 黄昏时分,落日早早被埋入海平面,灼了整片整片的海水红艳艳地烧着,就连被重重暗影遮覆的玄冥山,朝海一侧也被映得光灿绚丽。但见崖壁如镜,与水面交相辉映,云霞光辉之下,似连这死者之狱的地界也少了分阴寒。 霞光之下一道硕大的黑影振翅而来,竟似自海中直飞而上。那巨鸟飞临崖顶,忽地清鸣一声,叫声清灵空渺,让人闻之欣悦。 “真是急性子。她既然回来了,就定会来此,静候便是。” 醇厚男声微带笑意,那巨鸟似有灵性,埋怨般嘀咕两声,便乖乖侍立在他身后。 天光渐暗,那人只静静望着远处海面浪潮。夜色浓,新月出,浮海波涛层层推进,一声声击打在崖壁上。水声锵绝,恰似雷鸣阵阵。许久―― “徒儿拜见师父!” 那人手掌轻动,旋转身下轮椅,注视着面前端端正正跪着的冷狂女子,面上现出慈爱之色:“你回来了,知狂。” 况风华长发绾作男子发髻,不似寻常女子的柔婉面容,略显坚硬的轮廓这般看着竟是清绝非常,气度非凡,便是男子也难有可比肩者。右脸上飘忽的墨字恰如狂草斜卧,冷峻中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但此刻她却是双目晶亮,毫不掩饰喜悦的神情。 “师父,徒儿业已带回承诺之物,此番前来,便是迎师父回庄。”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为师知你心意,只是多年来为师已习惯了这风雷山海,山庄之地,却是不适合了。” 况风华微急:“师父――” “好了,知狂,明日是你的大日子,为师自会出席。”中年男子抬头望向半空中的弦月,鬓角白霜隐现,“为了这一天,你已付出太多。日后,便做你想做的事吧,无需再为师父操心。” 况风华深深一拜:“徒儿……定不负师父期望。” “明日非同一般,你便早些休息,养精蓄锐做足准备吧。” “是,徒儿告退。” 见况风华就要退去,原本乖乖立在男子身后的白色巨鸟忽地一挥翅膀,激鸣一声。况风华无奈地看着她师父,却见他呵呵一笑:“你出去这么久,羽仔可是怨气很重了,再不好好安慰一番,今夜你就休想清静了。” 况风华摇摇头,笑啐道:“羽仔,还不跟上!”转身便走,那白色巨鸟却也识得人话,翅膀一扇便拱到她身畔。 目送一人一鸟渐渐远去,男子嘴角笑意悠悠似山间清风:“月漪,这般结果,你可喜欢……” 自温泉洗浴后,应残秋似已认定叶曼青的身份,这心事一了,她整个人都变得神采焕发。镇日面上都是笑意晏晏,对叶曼青也越发照料有加,便是夜间也是同塌相卧抵足而眠。只是言谈间,对于那赤螭龙纹她却是只字不提,每每叶曼青问起身份之事,她便随意搪塞过去,或是反问叶曼青自幼时失散后的情形。叶曼青也只能假借失忆之名混过去,如此一来,虽然竟日形影不离多有交谈,却是谁也不曾占了先机。 既然不能问过去的事,那么便只能说眼下。 长凭府中有一条长约数百尺的鹅卵石道,曲曲折折地绕着园中小湖,叶曼青最喜在日间暖阳照耀之时行走于上。今日也不例外。 “阿姐何时再回青霓山?” 应残秋一怔:“短时间是不会再去了。” “哦?”叶曼青随手拈起一片半枯的叶子,“那我也是走不了的吧。” 应残秋不语,快走几步。叶曼青却是特意绕到她跟前,紧紧盯着她道:“你这般,是真要从此与狄大哥成陌路人么?” 应残秋面色微白,贝齿略略咬住下唇:“你……你知道多少?” “不多。只不过刚好可以看出那位顾大侠跟云掌门、长无大师的失踪脱不了干系。”叶曼青懒洋洋地撕开手中枯叶,“狄大哥若是知道你参与其间,只怕……” 应残秋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曼青,忽然嘴角一扯,却是隐隐透出笑意:“是呀,更何况我做下的事又何止这一桩?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的了。” 她此时的神色不同寻常,叶曼青隐隐觉出不妥,便小心翼翼地接道:“倒也不一定,狄大哥对你一往情深,只要阿姐诚心道歉,他多半还是会宽宥的。” 应残秋摇摇头,唇边笑意仍在,既不显哀伤也不像懊悔,倒让叶曼青心中惴惴,摸不清她心下究竟是如何想的。从平日他二人相处来看,应残秋对狄望舒的感情也不似作伪,那此刻……常言道“反常为妖”,见应残秋这般形容,叶曼青便觉方才的试探恐怕有了偏颇,不由心下暗恼。 “话说回来,曼青你倒是如何看出来的,莫不是顾大侠举止上有何不对?” 叶曼青轻笑一声:“怎会?顾大侠所作所为都是侠者之表率,并无不妥之处。” “那你为何――” 叶曼青将手中碎叶抛入湖中:“叶子在水中随波逐流,全然无法掌握自身去向。”她蹲下身,用手搅动湖水,“如我这般站在岸边,却是能看得清楚明白。” 应残秋看着碧绿的湖水,若有所思。 “在这一局中,我是旁观者,局外人自然不必管内中曲折奥妙,只需凭借一点,便可猜个七八分。” “哦,哪一点?” 叶曼青拍拍手站起身:“获利之人。” 青霓山上为这流云绘闹了十数天,,到最后武林各派人士空手下山一无所得,青霓派颜面丢尽,谁也没捞得好处。只有顾飞扬,做了代掌门统管一派上下,进退有度,举止得宜,为众人交口称赞,好不春风得意。 “说得好!” 叶曼青一惊,转头看去,却见柳牵情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不远处,笑盈盈地走上前来:“难得碰到两位姑娘,不知在下可有这般荣幸邀佳人往浮月亭一叙?” 同住在长凭府中,时不时就可撞见,说什么难得?叶曼青暗自腹诽,应残秋却已颔首先行,她无奈只得跟上。 入了凉亭围桌而坐,早有知礼的侍女送上茶具。柳牵情挥手屏退侍女,亲自执壶为她二人斟上茶水。 “叶姑娘见解独到,在下以茶代酒,先敬一杯。” 叶曼青微微一笑:“先生过奖了。”自那次在蝴蝶谷中被音波所伤,叶曼青便对眼前这人敬而远之。 “叶姑娘无需过谦,在下倒想听听姑娘的看法,关于近日来青霓山之事。”柳牵情眼波流转,笑语融融,仿若春光在他眉眼间停留般。 一旁静静饮茶的应残秋忽地出声:“先生倒是有趣,怎能拿这般江湖大事来问我们这等无知弱女子?这打打杀杀的事有甚可说的?” “阿姐说的是。”叶曼青似想到什么,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这些个江湖人士都神神叨叨的,稍不如意就动刀动剑。阿姐,我跟你说,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吴山青,一变脸简直比阎王爷还凶狠。我的脖子到现在都还疼着呢,一想起他我就浑身发毛!” 应残秋捋捋鬓边发丝:“说起来,那日你怎会掉到地道里?” “还不是重楼那死孩子,他自己跑出去玩,倒叫我给他送书到琮玉阁书房……”说到这儿,叶曼青的脸倒是有些红了,“那日起得太早,我正好犯了困,就靠在香炉上打了个炖,哪知睡到一半就、就掉进洞里去了……” 她们二人说得兴起,却把柳牵情晾在一旁。他似也不在意,面上笑容半丝不变,水样的眸子平静无波――她们说的这些话,他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叶曼青心中微寒,这个人城府之深让人难以探明,偏偏又是全无所求的样子,当真是诡秘难测,只是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一再关注的…… “听说两位姑娘已结为异姓姐妹,在下略备薄礼,请两位笑纳。”柳牵情自袖中取出两个巴掌大的锦盒,分别递与叶曼青两人。 “这……”叶曼青看了看应残秋,见她微微颔首,才言谢收下。 拨开铆扣,一翻盒盖,骤觉一阵奇香扑鼻而来。内中装的是淡黄色的透明膏体,色泽清润,这类东西叶曼青曾在应残秋的妆台上见过,效用同香粉无二。叶曼青抿唇而笑,口中再三道谢。这算是古代的美容养颜化妆品么?这东西,她还在真是从没用过呢。虽是这般想,她还是顺手将锦盒放进袖中。 边上应残秋却是低叫一声:“岚宁膏!” 这岚宁膏叶曼青却是听过,岚宁乃是前朝公主之名。岚宁公主自小爱香,长成后又极擅调香制香,传说中凡是岚宁公主所到之处,都有一股馥郁清雅的香气,让人闻之欲醉。岚宁公主最爱用的便是由十数种奇花异草调制而成的岚宁膏,只是这香膏虽是传名已久,但世人却是极少得见。今上开国之出,最恶奢靡之风,更兼当年北师湛如携妙华庵一力促成耀国开建,今上感恩之余,更是身体力行以节俭为己任。便是当今公主,也是自小便入妙华庵修行,饮食起居,皆以从简为上。因而这岚宁膏,便是在皇宫中也是不得见的。如今柳牵情一出手就是两盒岚宁膏,却如何不让人惊诧? 应残秋将锦盒放在桌上,轻轻一推:“太过贵重了,残秋受不起。” 柳牵情淡淡一笑:“不过是借花献佛,再宝贵的东西若不能物尽其用,反倒可惜。再说――”他修长的眉略略挑高,“叶姑娘既已收下,应姑娘却要驳在下的面子么?” 这话听得叶曼青一阵牙疼,她原先是不识得宝物,只是看了眼也没放在心上。方才听应残秋这般一叫,倒有些惊疑不定。这般贵重的东西,他是何用意?只是此刻东西已收入囊中,又早已道过谢,岂能再退回去?柳牵情这话分明是为堵她的嘴。 应残秋神色变幻几息,终是拢上盒盖收入怀中:“既如此,残秋便谢过先生了。” 柳牵情满意笑笑,转向叶曼青:“叶姑娘在这儿可还住得惯?” “自然,府中招待极为周到。”叶曼青抚着杯沿,“只是在青霓山上住了些日子,骤然离开倒是挺想念的。” 应残秋低头避开她的注视,柳牵情笑道:“也难怪,不过以姑娘现在处境,却是不适合上山。” 叶曼青自然知道这一层,但应残秋留住她却并非单为此…… “姑娘若是有心,可到城外走走。中鸿城繁荣至今,城中内外,风景都有别于它。”柳牵情抬手给应残秋添杯,“叶姑娘怕是闲闷,应姑娘不妨带她出城一游。” 应残秋愣了愣:“此事、从后再议。” “不过是些许小事,应姑娘何须如此谨慎?若是担心安全事宜,长凭府中侍卫自可随护在侧。” 应残秋看向叶曼青,稍息,微一点头:“如此、甚好,选个天气宜人的日子便可。” “叶姑娘以为呢?” 叶曼青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旋一个来回,轻笑一声:“我?有得玩就好。” ------------ 第三十九章 迷雾 吴山青缓步踏入琮玉阁,时不时便有其他弟子跑上来问些琐事,他也不恼,思索一二,顷刻便给出解决之道,来人往往能满意而归。他从小在青霓山长大,派中的事无论大小他都清楚无比。 入了阁,穿过廊道便是书房。 “弟子吴山青求见掌门。” 房内的人应了一声,他推门而入,便见顾飞扬负手站在琴案前,微微抬头凝视着墙上挂着的古丽长剑。 “如何?” “师父仍然只说是在琮玉阁中。” 顾飞扬沉默一会儿,忽道:“三皇子已等得不耐烦了,他已下令,若是祈福之前仍未能拿到流云绘,便……” “师父本是顽固之人,他若不肯说,我们是决计无法叫他开口的。” “……师兄的脾性却是如此。”顾飞扬淡淡道,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事到如今,他还这般冥顽不灵,却是自讨苦吃。若是三皇子讯问,其间苦楚……你是知道的。” 吴山青身形略僵,缓缓吸了一口气,才道:“弟子明白。晚些时候弟子便再去请示师父。” “如此甚好。”顾飞扬转过身,“还有何事?” “另有一事,容弟子禀报。朗尘师兄业已回到化城寺,整合僧众操习武艺,待祈福一过,便可再入江湖。” 顾飞扬面上露出奇特的笑意:“朗尘倒是个人才,谋断非常,居于佛门却是可惜了。” 吴山青微笑:“弟子倒觉得正因朗尘师兄身居佛门,才能有这般造化。” 顾飞扬一愣,笑意加深:“不错,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便是你我,也是如此。” 吴山青无言躬身,房中一时静默。半晌,他才抬头道:“……三师弟近日、似听到了什么风声。” 顾飞扬笑脸一僵,顿了一顿才哼道:“那个顽劣子,成天除了花里胡哨地晃荡还会什么?”虽是恼怒的口气,但并无多少愤意,稍微明白点的人便知道这不过是做父亲的惯常抱怨而已。 吴山青自然明白这一点:“三师弟向来天资过人,自庆典后又狠下苦功在后山潜心修炼,不仅武艺进步神速,就连性子也变得沉稳许多。想来过不两年,便能成为武林中新一辈高手的佼佼者。” 顾飞扬面色缓了缓:“他若是有山青你一半懂事,我也不用这般操心。” “山青怎能跟师弟比……”吴山青平和的面容静静绽出一丝笑意,衬着略白的肤色便如风中摇曳的白菊,淡雅清丽,却是无悲无喜的随性,“这副颓败的躯体,说不定几时就会灰飞烟灭。” 饶是顾飞扬心性深沉,此刻听到这番话,也不由露出些许不忍。但也只是刹那间的事,他的神情转瞬便恢复如常:“你方才说风一听到了什么风声?” “……也不知三师弟是从何处听来的,日前他刚出关,弟子便想着为他庆贺一番,不想席间他似无意地问弟子——‘二师兄,你可想过成为派中掌教’。” 顾飞扬眉梢一动:“你是如何答的?” “弟子只当三师弟是酒后说笑而已。” “……你做得很好。此事我已知道,你便先退下吧。” “弟子遵命。” 吴山青缓步退出琮玉阁,就如同来时一般,从容自在,不疾不徐。遇见其他门人,他便微笑颔首。月白色的身影便如天际的浮云般,在靛青的山色间浅浅飘荡。 走了一段,离琮玉阁已远,他才停下脚步,叹声道:“出来吧。” 身后只有树叶的吹拂声,半晌,树林后传出窸窣的脚步声,一个灰色的小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嗯,重楼?” 重楼的脸上满是严峻之色:“我要看着你。” 吴山青静静看了他几息,忽然一笑:“不用担心……” “谁、谁说我在担心你啊?!” “没人说你在担心我啊。”吴山青嘴角一勾,“我是说让你不用担心叶姑娘。” “……”重楼一张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恨声道,“怎可能不担心?” “有应姑娘在,叶姑娘绝不会有事。”眼角的余光瞧见有门人经过,吴山青朝重楼伸出手,“来,扶二师兄一把。” 重楼顿了顿,终是跑上前去扶着他的右臂。 “重楼,你是个乖孩子,要听话。我再说一次,你要记好……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去管。小孩子只要好好玩耍努力长大就行了,其他的事,就都交给师兄们吧……明白吗?” 重楼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吴山青连声问了几遍都不见他回答,便也只是轻叹一声。 “……骗人。”重楼忽然抬起头,孩童特有的清澈的眼眸中蓄满泪水,“都是一样的,她也好,师兄也好,都只会骗人……说什么要乖要听话,自己却只会傻傻地冲到前面送死……都把我当小孩子!小孩子!” 吴山青带茧的拇指擦去他眼角溢出的泪珠:“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啊……这么一哭,更是小孩子到不能再小了。唔,是小娃娃吧?” 重楼瞪着眼,狠狠抬袖擦干眼泪,抿着唇不出声。 吴山青还待说些什么,忽听前方一人道:“二师兄,重楼师弟。”白衣青霓纹轻飘,这面容平静的女子正是裴英。 重楼赶忙行礼,面对这位亦师亦母的大师姐他可不敢失礼。 裴英点点头,转向吴山青,只一眼,她的眉微不可察地一皱,静静开口:“重楼师弟,方才小师妹正四处找你,你若再不出现……”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多年深受画屏摧残的重楼自然领会得到,当下小脸一皱,抬头看向吴山青。吴山青失笑:“快去吧,若是小师妹发起脾气来可不得了……切记,莫妄动。”他神情平和中却显庄重,重楼不由点点头,应了。 见重楼离去,裴英走近两步站在他身侧,宽大的衣袖一荡,便遮住他二人的手。 “你的身体……不能再拖了。” 吴山青感受着手掌处源源不断涌入的内力,苍白的面容现出一丝笑意:“你多虑了。” “不必多说,此事我自会同大师兄商议,谋而不断,反受其乱。” “……你这般,我还能说什么?” “所以叫你不要说了。” “……” 三皇子听说应残秋在择日外出行游,颇感兴趣,可惜他不日便要进入化城寺为今上祈福,便不好同行。虽是如此,他倒也用心安排了一番。果然如柳牵情所说,三皇子为她们备了四骑八个护卫随从。因化城寺便在与凭州毗邻的娄州边界,也是要出城的,便索性把日子排在一处,一同出行。 叶曼青捧着本书一个字一个字盯着,直看得眼睛发花眼泪直流才罢休。她揉揉眼睛,看向明显有些坐立不安的应残秋:“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应残秋讪讪地停下脚步,沾了半边圆凳坐下,“只是闲着无事,心气略微乱了。” 这么闲着无聊的日子也不是第一天了,到这时才浮躁?叶曼青朝房中一角摆着的弦琴努努嘴:“不如弹弹琴静静心?” “不,我不——”看着叶曼青期盼的眼神,应残秋只好站起身,“好吧。” 俗话说“闻弦歌知雅意”,听音辨情便是如此。应残秋这时初一落指,琴意便已是乱了,偏她倔劲上来,任叶曼青在旁喊停也不住手。兀自十指挥飞,琴声嘈嘈如急雨骤落,打乱满园春色,花草靡靡,寒风阵阵。蓦地一声铮响,一根琴弦已然断了。应残秋指尖一勾,琴声一断又续。但听风声萧肃,似凄厉似愤恨,音调拔高到极致,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在前头,琴音勾转再三冲突,却总冲不破阻碍。但听连连几声裂帛之声,五弦琴又连断三弦。应残秋一咬牙,忽然一掌拍在琴上,掌力骤吐,瞬间将琴身震裂成三截。 “阿姐!” 应残秋茫然抬眼,眼神散乱似不知身在何处,额头竟已沁出点点冷汗。 叶曼青小心翼翼走近几步:“阿姐,你热不热?喝杯凉茶吧。”她将杯子送到应残秋手中,看着她一点点喝下,才略松了口气。 应残秋凝神闭眸,吐息一会儿才睁开眼,歉意地笑笑:“刚才吓到你了吧?” “还好……阿姐你是怎么了?” 应残秋面露惭色:“是我修行不精,方才一时未拘住心性,差点走火入魔,幸好你及时将我唤醒。” “那真是好险!”叶曼青不由咋舌,又看看被震断的弦琴,“……不过是出城游玩,为何会让你你心性波动如此?” 应残秋怔了一怔,缓缓逸出一丝苦笑:“我果真表现得这般明显……连你都瞒不过么?” “瞒着我做什么?”叶曼青坐在她身侧柔声道,“我们是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是啊,有什么不能说的……”应残秋喃喃道,“我、我只是……”她的眼神现出一丝清明,语气忽地一转,“只是许久未练琴,生疏许多,竟是掌控不得。” 叶曼青不由笑道:“阿姐也这般小孩子心性,琴艺多加练习便可,哪需痴狂如此?”她眼眸一转,忽然掩嘴一笑,“初见时阿姐还曾夸我琴技出众呢!” 应残秋一愣,嘴角微扯,嗫嚅着没开口。 见琴案上一片凌乱,木屑溅开,叶曼青便拉了应残秋起身坐到桌旁。 “左右无事,阿姐不若教我认字好了!”总不能一直在这当文盲,再这样下去,没点精神滋养,她真要变成猪了。 应残秋看着眼前的书,顿了一顿,尽量自然地说:“好,我们先换个拿书的方式。”她拿过书,轻轻翻了个个。 叶曼青傻眼,感情她看了老半天都是在倒着看么?!真是被打击得绝望透顶,想她堂堂一个大学……一说起过去她就更觉得杯具啊! 应残秋咳了咳,眸中略带笑意,更深处的是愧疚的怜惜,以及、某种不确定的深思。 叶曼青瞪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没那等厚脸皮,不由红了脸,只得硬声硬气地指着书上的大字“不耻下问”。应残秋敛了笑,起身到书案取了笔墨纸砚,一个字一个字教她如何读写。毛笔是上好的狼毫,润滑而富有弹性,只是在叶曼青看来,却是鸡肋。她幼时虽学过书法,毕竟不常用,尤其是现在学习认字,用毛笔既浪费纸墨又麻烦。她思虑再三,还是捡了琴案上一根断裂的小木棍做成简易笔,每学一根字,便在纸上写写画画十来遍。这样学下来,她的速度虽不快,但凡是应残秋教过的字却都记得清清楚楚,少有漏忘的。 两人这般教学相乐,倒也不觉时间流逝。直到晌午时分侍女来请她们用餐,才突然觉得肚子早已唱起空城计,不由相视一笑。 只是今日却不是在偏厅用餐,那侍女带着她二人一路七拐八弯,却到了华容阁。华容阁位于长凭府东南侧,阁楼四周百花环绕,故曰华容。走到门口,那侍女躬身停住脚步,躬身请她们进去。迈入门中,早有另一名侍女等候在内,指引她们上楼。 “……殿下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先生大才,何须如此谦恭?” 叶曼青一愣,这顿饭竟是三皇子请的?自从她们入府至今,她都没见过三皇子的踪影。如果不是侍女们时常挂在嘴边的“殿下吩咐”,她都要怀疑这长凭府到底是不是他的府邸了。 走在她身侧的应残秋脚下一顿,却是挺挺背,当先踏上木梯。 叶曼青低头跟上,三皇子骤然相请,难道是为那同日出城之事?她和应残秋的一次出游,为何会这般慎重?应残秋先前的那般激烈的反应,又是为了什么?自从出游的事定下后,应残秋便心事重重,今日更是显出莫名的焦躁和怨怒。不,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出行会产生的反应,除非……她们再也不会回来。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也是一惊,惊后却是寒意上涌。 是了,应残秋认出她的身份,却对此噤口不言。那便是她的身份不可宣之于众,至少暂时不便让她知道。应残秋知道什么?这次出游到底在计划什么?而提出这次出游计划的柳牵情,又抱着什么意图? 叶曼青捏捏手掌,定下神来。这原本,就是她想要探明的。既然身处迷雾,那便将迷雾破开,让一切大白,总好过混混沌沌担惊受怕。这般想着,她便微微勾起了嘴角。 ------------ 第四十章 风雷隐动 狄望舒笑吟吟地举杯:“说起来,我们三人似有许久未曾这般闲谈而坐了。”他面前坐着的,正是吴山青和顾风一。 “这是……清水?”吴山青端起杯子一闻,却是皱起眉头,“大师兄,你这般却是不地道了。” “就是不地道了你又待怎的?”狄望舒斜睨他一眼,“我做师兄的让你喝什么你还有不满么?” “岂敢岂敢!大师兄英明神武,山青只有俯首听从的命。” 吴山青敛眉哀叹,狄望舒哈哈一笑,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顾风一:“风一今日是怎的?难道后山真有精怪不成,不过数日就将你的神魂吸走了?” 顾风一展眉一笑,那双桃花眼眯成一对弯月:“哦,有这等厉害的精怪我怎会不知?”他忽地一击掌,“是了,似我这般潇洒无比风流无双的美男子,这青霓山上下的精怪哪个不是被我迷得神魂不知?又有哪个能迷得了我?” 正在饮酒的狄望舒一口水箭喷出,顾风一早有准备地跳开身,吴山青却是一笑:“师兄的身体还未恢复,果然不该饮酒。”手上一旋,顺势在狄望舒手背上轻托,那半杯残酒登时泼了个干干净净。 狄望舒抬眼一瞪:“两个臭小子!” “一个坏大哥!” “一个坏大哥!” 三人环视,皆是大笑出声。这是自幼便玩烂了的把戏,却仍是耍不厌。 只是笑声终是停了,且留亭中短暂地陷入一阵奇异的沉默。 狄望舒轻咳一声,提壶将酒杯注满:“风一,你出关已有数日,大师兄便借这一杯薄酒,为你庆贺。” 顾风一握住杯子:“往年我出关后都会请大师兄考校武艺,今年……却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狄望舒不满道,“你大师兄我就算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也还有一双眼睛可以瞧。” 吴山青微笑道:“三师弟若不嫌弃,二师兄倒乐意陪你练练手。” “二师兄……”顾风一略一沉吟,“也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们三人在此相聚,自然不会带上刀剑。自小便切磋惯了,随手折上一根细枝就可代替。 顾风一凝神敛气,手中树枝一抖:“二师兄,请了。” 吴山青神色不动,笑意悠悠,右手缓缓拉开。这般中门大开有异常规的的起手式,若不是对禅云剑法烂熟于胸之人,又哪里看得出来眼前这两人使的都是同一招,禅云剑法第一式――解云岫。狄望舒缓缓笑开,禅云剑法的特性便是在此,每一个人练出来的招式都可能不同,其效果也是大相径庭。 但见顾风一手中细枝迅疾晃出无数虚影,风一般罩向吴山青。吴山青手臂轻挥,树枝似在风中摇摆,漫不经心地朝那一片残影点去。狄望舒暗叫一声好,果然见顾风一手下微滞,抖腕间树枝一旋一绕,便要卷住吴山青的树枝。 这一招是禅云剑法第二式,叫做揽云聚。禅云剑法共有五招十三式,以轻灵飘逸见长,最是逍遥洒脱,为先人在山间观云所得。五招分别为解云岫、揽云聚、坠云浓、搴云散、觅云消,正是云起、云聚、云浓、云散、云消之景化意而成。这套剑法又可化剑为掌,当初顾风一同司徒玄匕激战时,便是在断剑的危机之下使出搴云散,一掌将司徒玄匕击飞的。顾风一号称“流风剑”,剑式便如其名,风起云涌、风卷云聚、风吹云散,风云相融,剑法激荡灵动,变幻莫测。 吴山青却不同,他性子一向平和,最是无所求,习武也是随性。用招极为随意,刚好合了禅云剑法的“云”字,云起云消皆是随性,既不强求,也不多留。但他这般用剑,却恰恰是顾风一的克星。顾风一若风起,他便随之云动;顾风一若风疾,他便云卷。常常是一趟比试下来,无有输赢,倒像是两人喂招一般。因而顾风一最是害怕跟他对剑,方才的沉吟,也是为此。 这一次也无例外,顾风一每出一招,吴山青便毫不相差地接上。狄望舒失笑,再这般下去,风一怕是要耐不住性子了。 果然,顾风一腾身而起:“二师兄,小心了!” 却见他剑意一变,树枝似乎骤然变沉,但速度却并未减慢,这不过一指粗细的枝条自空中划过,竟似刀剑般锋锐,风中隐有低啸声。 狄望舒只觉这一招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 吴山青神色微肃,手掌轻旋,细枝勾出一个个圆圈,一圈圈绕向顾风一右臂。顾风一眼中光芒一晃而过,却是不闪不避,直直刺向圆圈中心。吴山青旋身振臂,细枝轻轻弹向笔直刺来的树枝。顾风一清喝一声“着”,手上劲道一吐,倾臂向前,吴山青手中细枝骤然一弯,“喀”的一声便折断了。眼见树枝刺来,吴山青将手中断枝一甩,右掌一转便要拍出。却不知为何,他面色忽地一白,抬到一半的手掌便再也举不起来,踉跄一步,便要生受这一剑。 狄望舒断喝一声:“住手!” 树枝堪堪停在吴山青胸前,顾风一微笑:“二师兄,承让了。” “……风一,你闭关这些日子,便是将司徒玄匕的招式融入剑法中了么?”狄望舒眉头微皱,方才两人对招,跟先前顾风一、司徒玄匕之战一般无二。 “正是,大师兄以为如何?” “效果出奇。”狄望舒赞道,“司徒玄匕以迅猛压人,加之枭龙刀锋锐无双最是沉猛,更添刀法威力。只是司徒玄匕还未能完全驾驭枭龙刀,因而虽有迅猛之势,却无疾威之效,才会被你用‘坠云浓’破招。但你今日使来,却是力道十足。能用轻巧的树枝使出这般剑招,着实不易,更难得的是你能‘以力破巧’,单这一点,你已高出司徒玄匕许多。这番修行,果然没有白费!” “谢大师兄品评!” “只是……现在这剑法,沉猛绝杀,与你原先的剑意大相径庭,同你的性子更是不相称。”狄望舒斟酌道,“师尊常常教导,剑之一道,当以心为要,心之道便是剑之道,违心之剑必将噬人噬己。如非必要,你这剑法还是少用为上。” 顾飞扬却是淡淡一笑:“大师兄此言差矣。剑意既变,人心,又岂会不变?” 狄望舒一震,却见他眼中殊无笑意:“便是两位师兄,不也是心剑相离,心口不一?” 吴山青和狄望舒对视一眼:“三师弟此话何解?” “何解?”顾风一扔开树枝,甩袖坐下,“二师兄,我与你虽是极少比试,却也知道,便是我再练一两年,也是不如你的,又怎可能将你逼到断剑之境?连我当日都可破解司徒玄匕的招数,你又怎会抵挡不住?”他兀自倒了酒仰脖喝尽,“我不过在后山待了几日,你们便事事欺瞒于我。二师兄身体不适不说,大师兄,你的伤,怕是早就好全了吧?” 场面一时冷了。半晌,狄望舒才轻叹一声起身去扶吴山青:“这许多事,却又从何说起……” 吴山青忍耐地闭眼,在狄望舒的搀扶下勉强走回桌旁坐下。顾顾风一神色一动,僵坐几息,终是忍不住倒了清水递给吴山青。 “我不管你们要怎么说。但对我而言,不说,便是最大的不是。” 狄望舒不语,如何能说?无论是他们还是顾飞扬,都不曾想过要将他卷入这场争端。但正如他所说,什么都不让他知道,只等着一切落定迫他接受结果的他们,真正是最自私不过。 “便是告诉你了……你又能怎样?”吴山青低低道,“有时候,有选择,才是痛苦。” 顾风一嘴角一扯:“宁可醒中泪,不愿梦里醉。” “……风一,你回后山吧。”狄望舒凝眉道。 顾风一双眼骤然一眯:“若两位师兄坚持,风一便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找寻答案了。” “你――” 远处忽然急急奔来一个白衣弟子,他依次向亭中三人行礼后便道:“大师兄,山下传来消息,望雷山庄新一任少庄主定下了!” “哦?”狄望舒抬眉,“是哪位墨君?” “不、不是墨君……”那弟子摇摇头,忽又点点头,“啊,是是墨君……” 顾风一不耐道:“到底是哪个?” 那弟子咬咬牙:“那墨君是个女子!” 什么?!狄望舒一下站起来:“怎可能?望雷山庄怎会让名女子成为墨君,更别说是少庄主了!”连吴山青也骤然抬起头,顾风一敲桌子的手指顿在半空。 那弟子只是摇头:“不知,昨夜玄冥山雷音钟鸣响十二声,此事已是江湖皆知。” 见再问不出什么,狄望舒便让他先行退下。只是此事太过反常,便是此刻,他仍是不可置信。吴山青和顾风一显然也是如此。 “那个望雷山庄不是最厌弃女子么?怎会有女子能上得了墨君之位,如今更成了少庄主?”顾风一忍不住道。 望雷山庄地处昴州玄冥山,居于浮海之侧,是天熙大陆远东之地。昴州自古便是尊男抑女之地,昴州女子地位及其低下,不仅要承担繁重的活计,且言行举止都被极端束缚。女子出嫁前在家中要尊父尊兄尊弟,便是见到子侄一辈也要行礼;出嫁后到了夫家也是如此,为人母后还得像侍奉主子一般服侍儿子。而这种风气在望雷山庄更是变本加厉,自建庄伊始,庄中便严禁有女子出入。后因庄园扩大,不得不招入女子服侍,也是严格规定,女子只能居于半山宿所,决不可在庄中过夜,一旦有违禁者,势必乱棍打死。望雷山庄延续数百年,从未出过一位主母,庄中之人甚至不知其生母为谁。 这样一处诡秘所在,如今却让一名女子成为继任者,这怎能让人不惊诧? ------------ 第四十一章 旧识 “哼!” 蓦地一声酒杯碎裂声,飞溅而起的碎片划过跪在地上的侍卫脸颊,一条血痕乍开,那侍卫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低头承受着主子的怒气。 三皇子怒极反笑:“好好好,平日里尾巴翘上了天,真是事到临头却没半点能耐,本王养你们还有何用?!” “殿下息怒,且先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坐在桌旁的柳牵情凤眸微冷,“将你所知之事细细道来。” “是!布在昴州的线人回报,昨夜望雷山庄雷音钟鸣响,是立继承人的十二声响。几个时辰后便传来消息,说是此次新任少庄主不同寻常,其试炼所应之物竟是……”那侍卫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三皇子,才低声道,“流云绘。” “既已定下继承人,说明那个少庄主已取得流云绘,可是如此?” “正是,那少庄主正是当众拿出流云绘,经庄中三位长老验证无误后方才鸣钟致礼。” 柳牵情沉吟:“可知那少庄主是谁否?” 侍卫的头更加低了:“线报回复,新任少庄主名叫况风华。” “况风华?”柳牵情凝眉思索,“在下却是不曾听闻望雷山庄中有这么一位墨君。” “据查,这况风华十三年前便已得到墨君之号,月前方才得到庄中承认成为少庄主人选之一。” 三皇子忽地冷笑出声:“十三年前便已是墨君,为何到现在才知此事?”他语气冰冷,杀意隐现。 那侍卫身体一僵,更是不敢抬头:“只因那、那况风华……是个女子……望雷山庄一直引以为耻,严令庄中之人不能泄露此事。” “女、女子?!” 三皇子陡然起身,却不知要说什么,便看向柳牵情。柳牵情眉梢一抬,面上讶异之色竟未掩住,怔了一怔方道:“那流云绘如今是在望雷山庄?” “以属下所知……”侍卫迟疑一下,“应是如此。” 三皇子哼了一声,刚要开口,却听门外一人恭敬道:“殿下,时辰已到,应姑娘已在外头等候。” “……请应姑娘稍候,本王即刻就到。”三皇子转头看着业已起身的柳牵情,“化城寺向来不接待外客,此次祈福,便请先生留守长凭府。府中之事,无论大小,但凭先生一意裁决即可。” 柳牵情躬身一礼:“殿下放心,此间事在下皆会留意,愿殿下祈福之行顺畅。” “嗯……烨州的动向……” 三皇子语意模糊,便是那跪在桌前的侍卫也未听清他所说为何,柳牵情却是会意颔首,仍是一句:“殿下放心。” 三皇子点点头,再不多言,大踏步出了内室。 柳牵情眸光微微扫过那侍卫,嘴角一勾,也跟着走出去。 长凭府外早已排出长长的纵队,马嘶旗动,穿甲执戈的兵士护卫左右。门前虽是队伍壮观,却并不喧闹,原本还有一两个胆大想看热闹的,也早被府中护卫驱赶离开,整条街道上竟见不到一个行人。 叶曼青跟在应残秋身边,刚走到堂前,便见三皇子和柳牵情快步自另一条路走来。 “累两位姑娘久等了,本王惭愧。” 应残秋屈身行礼:“王爷太客气了。” “应姑娘此次出游本王却不能相陪,实是憾事,唯有下次再邀姑娘同游了,还望姑娘到时莫推辞。”三皇子双目如鹰盯视着应残秋。 应残秋垂首道:“王爷相请,残秋荣幸之至。” 三皇子满意一笑,抬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应残秋自是推辞,他便当先行去。出了府,三皇子径自走向队伍最前方的赤红骏马。柳牵情带应残秋二人走到后头暗色朱漆雕花马车,抬手招来一个褐衣银甲侍卫。 “此次出行,便有廖侍卫全权负责。”柳牵情微笑道,“廖侍卫和应姑娘也是认识的吧?” 那人翻身下马:“正是,属下见过应姑娘。” “廖侍卫不必多礼。” 叶曼青注目看去,正巧那人抬起头来,这一个照面,两人都是一惊。 应残秋蹙眉:“曼青,怎么了?” “两位……可是相识?”柳牵情眉目一动。 叶曼青赶忙低头,脸上红晕漫起:“是、是我没见过世面……” “柳先生恕罪,属下见这位姑娘貌美,一时……” 柳牵情和应残秋对视一眼,忽地一笑:“爱美乃人之常情,何罪之有?时辰不早,两位姑娘请上车吧。” 叶曼青和应残秋依言钻进马车,内里布置华贵非常,锦绣布幔环绕,香薰袅袅。叶曼青方坐定,便听柳牵情在车外道:“在下祝两位姑娘一路顺风,早日归……”最后一字他说得很轻,叶曼青听不真切,只见应残秋面色一肃,语声微冷:“多谢先生吉言。” 马车忽地一晃,车轱转动,队伍便已开拔出行。 叶曼青微微撩起一侧帘子,车前不过几尺处那廖侍卫高坐马上,有意无意地侧头看来。她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不过几息,廖侍卫便转过头去。叶曼青放下帘子,却是笑了起来。 “曼青,你在笑什么?” “哦,我是想到要出城玩,喜不自禁。” 应残秋眼神微黯,转开头去:“你欢喜就好……” 欢喜?是啊,真真想不到这样都能让她撞见。好一个“大头领”,好一个“廖侍卫”……真是有趣,这三皇子暗地里捉了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是要做什么?叶曼青捏着手指,不知道、那个刘东伤好了么,还有那个“聪明的”魏老三……她不着痕迹地瞟了眼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应残秋,果然,当初她和木怀彦关于那些匪徒是利用青楼作掩护的猜测证实了。那三皇子平日目中无人,独独对应残秋客气有礼,想来也是有这一层关系的。 她这个“阿姐”还真是神秘啊……那她就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次“出游”他们又要玩出什么把戏! **** 离境站在高高的崖石上,山风呼啸着穿过他的袍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裹挟起来般。他当风而立,眯着眼看向远处暗灰色的天际,红润的双唇缓缓勾出一抹笑。 “来了。” 一道雪白的身影似银色闪电般疾掠而来,转眼便已到身前。却是一只两翅展开足有丈余的白色巨鸟,只见那巨鸟在空中一个盘旋,刚刚好落在离境所站的巨石上。 “东西呢?” 巨鸟斜睨离境一眼,伸出一只脚爪。那暗金色的爪子轻轻一松,登时掉下一个拳头大的小布包。离境笑道:“况风华果然守信诺――” 一句话没说完,就见巨鸟挥翅一扇,刚猛的劲风凭空袭来,离境一个不察竟被吹得后退三步,若是他根基再差点,这么一下就得滚下巨石了。在巨鸟那双耀金色的利眸冷冷盯视下,离境竟觉得背生寒意,当下一礼:“失礼了,现在该叫少庄主才是。” 巨鸟这才转开眼睛,拢拢翅膀,忽然一个飞扑就往崖下栽去。几息之后,那白色的身影便已在数十丈开外,展翅飞翔下,便消失在天边的云层中。 离境嘘了口气:“果然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鸟……”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布包,打开看了一眼便又扎起,跃身跳下巨石,“东西在这,楚兄你现在可以收剑了么?” 一身玄色劲装的男子无声无息地自山石的角落中走出,双目空茫彷佛透过离境看向远处:“拿来。” 离境手腕一翻,那布包便射向楚南漠,堪堪被他接住。他看也不看一眼,便将布包收入怀中,脚下一点,转身便要走。 “楚兄若是要去寻叶姑娘的话,怕是要加快脚程了。”猎猎山风吹得发丝飘扬,离境神色莫名,“按时间来算,叶姑娘现在已在出城的路上了。” 楚南漠身形一顿,脊背微紧,瞬间如离弦的箭一般疾射而出。过了一会儿,风中低哑的嗓音才缓缓飘落:“多谢。” 离境望着已成黑点的楚南漠,唇边笑意模糊难辨。他伸出右手,闭眼感受风向。半晌,便自石下取出一个燕子形状的风筝,手指灵巧地解开线绳,不一会儿,那风筝便高高地飞在空中。见高度已是不差,离境手指一弹,震断线绳,那断线的风筝便随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不多时,便已辨不清。 ------------ 第四十二章 圈套 袅袅青烟飘旋而上,略暗的天光自窗中照进,光影层叠,屋内明暗相间,越显朦胧。在这一片虚渺的气氛中,一个略带压抑的声音沉沉飘出:“为何流云绘会出现在望雷山庄?” “山青无能……”吴山青低下头,“请掌门降罪。” 只听“啪”的一声,一卷书被甩到案上,顾飞扬走近两步,面色阴沉:“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三皇子震怒非常,限我在三日内将此事查清……”他来回走了一趟,忽地顿住:“……他,如何说?” 吴山青沉默半晌:“还是如常。” “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如此……既如此,便无需客气了!”顾飞扬蓦地抬头,儒秀的面容透出一丝狠厉。 吴山青一惊,刚要开口,顾飞扬却抬手止住他。凝神细听之下,便发觉有人正缓步而来。脚步声清浅,不多时便到了门前,“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爹,您在吗?” 顾飞扬面色微缓,恢复到惯常的悠然温和:“进来吧。” 门板推开,来人正是顾风一,他似未料到吴山青会在此处,倒是一愣:“二师兄也在?” 奇!书!网!w!w!w!.!q!i!s!u!w!a!n!g!.!c!c “你二师兄是来向我禀报派中事务的。”顾飞扬皱眉,“你来此何事?” 顾风一躬身:“孩儿出关不久,爹又一直忙于大小事务,数日来却是连好好拜见也不曾。” “难得你有此心。”顾飞扬露出笑意,“看来修炼一番果然于你大有裨益,几日不见稳重许多。”见顾风一只是垂首不语,他隐隐觉得有异:“你背后背的可是‘风吟’?” 这风吟剑乃是青霓派传世宝剑之一,虽不如玄冰剑名声响亮,却也是削铁如泥断金碎玉的利剑。此剑最不同寻常之处便是剑刃两侧特意铸出的六个小孔,使剑时随用剑者的速度快慢不同而鸣响出不同音色,便如风声吟啸,故曰风吟。此剑原属顾飞扬,只是他对这个儿子珍爱非常,又自身修行上乘,对兵刃并不执著,因而早早便将此剑传与顾风一。青霓派一向崇尚剑意,对作为武器的剑本身并不是很在意,门下弟子所用的都是寻常铁剑。顾风一少年心性,自不愿恃剑令人,因而虽有宝剑在手,却极少用上。如今竟见他随身配上此剑,无怪乎顾飞扬有此一问。 “孩儿自与司徒玄匕一战后方知,兵刃虽是修行的辅助,必要之时却是不可或缺。” 顾飞扬轻抚颔下长须:“不错,剑之本身便为道,适者行道,有无皆不可强求。” “爹教诲得是,孩儿受益匪浅。”顾风一卸下背后之剑,看着剑鞘上的云纹,“孩儿尚有一事不明,向爹请教。” “哦?”顾飞扬来了兴趣,“何事?” “爹自小教导孩儿,剑法当亲近本心,心如风,剑如风,剑随心动,意到剑到,方是大成。但孩儿闭关之时回忆同司徒玄匕之战,却发觉司徒玄匕的刀法却是以刀代人,刀势到杀意起,刀锋一往无前,绝命相博。” 顾飞扬朗声一笑:“看来你进步果真不小!正如你所说,不悔岩一向以绝命之势求得绝地反扑的时机,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顾风一抬眼,目光湛湛:“孩儿不明之事正在于此。一旦出剑,孩儿当以何法为要方能制胜?” “剑未出之时,心当如风,变幻随意,不可捉摸。”顾飞扬双眉一挑,眸光忽地一转,眼神中透出意味不明的复杂,“……若剑刃既出,便是锋锐无双,一往无回,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不可抵挡。” “便是……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无收手之理?” 顾飞扬捻须一笑:“正是如此。” “孩儿明白了。” 顾风一左手忽地一拍剑鞘,剑身铿然弹出,雪亮剑光乍泄。顾飞扬双眼微眯,却并无动作。顾风一右手执剑,横眉肃穆:“孩儿便助爹爹一臂之力!”话音未落,剑刃如霜飞快刺向站在顾飞扬身后几步远的吴山青。 一剑袭来,吴山青措手不及,怔愣间便已失了先机,顺时已是避无可避。 剑光已刺到吴山青胸前,眼见就要血溅当场,顾飞扬此时却是动了。只见他侧跨一步,手掌轻拍,看似棉花般柔软无力地擦过剑身,顾风一握剑的手一歪,便已失了准头。 “风一,你这是做什――” 顾飞扬的声音忽然顿住,但听一声极细微的“喀”声,他脚下地板突地一空,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这一下变化突然,他猝不及防间下半身便已落入洞中。背后更有劲风袭来,他旋身一掌震飞吴山青,自己却也受这反冲之力往越发下坠。只是顾飞扬不愧是一代高手,这般情形他也是反应极快,手掌成爪便要抓住洞沿。不料一片剑影陡然罩下,观这剑势,他若是不松手,顷刻间便有断掌之虞。他一惊便下意识收回手,登时整个人都掉了进去,头顶石板悄无声息合拢。 这番交手不过在瞬息之间,屋内依旧青烟袅袅,光影重重。别说外头的人,便是这屋内的人一时也是反应不过来。书房之中陡然静寂,良久,吴山青一声轻咳。 “三师弟……” 顾风一凝视着手中长剑,忽地抬眼一笑:“一往无回,绝不收手。二师兄,我学得可算快?” 却说顾飞扬掉入那暗道机关之中,瞬间思绪便已转了几转。震惊过后便是抑制不住的怒意奔腾,就凭这小小机关,他们便真以为能奈他何?! 这暗道他不知走了多少遍,就是在黑暗中也无需摸索。顾飞扬略略后仰,缓下速度从斜坡上滑下。他方才并未受伤,此时心中虽怒却也是疑惑,他们将他逼下却是为何? 答案瞬间便出现在眼前―― 顾飞扬滑到拐角,正要调整身形,黑暗中蓦地升起一团艳丽的红芒。这暗道之中地形狭小,几无可避之处,他又是转身之时,一时连后退回斜坡也不能,只是一掌拍在石壁上,借反弹之力勉强躲开这团夺命寒光。哪知前有狼后有虎,在他未察觉之时,森然剑气无声无息袭至身侧。顾飞扬不觉一身冷汗,蜷身一滚,狼狈闪过。 黑暗中只听一声轻笑,顾飞扬怒意骤起,他平生都未有这般狼狈之时,更不用说是被亲生子逼到这般情形。当下运气凝神,一掌如风雷聚啸,朝笑声传来之处击去。却听碎石坠地之声阵阵,想来是并未打到来人。此时身处黑暗中,最好的方法便是敌不动我不动,贸然行动只会成为他人的活靶。这般一想,顾飞扬便屏气敛声,整个人都仿似融入暗道中。 不想对方也是耐性极好,两相僵持约莫有一刻钟,顾飞扬便能隐约听见一声声极低的呼吸声。他初时心中一喜,然细辨之下,却是大惊。那呼吸声竟是他自己的! 他一向对自己的功力颇为自信,决不至于连呼吸都控制不住。然此刻情形又作何解释?不知是趴在地上时间久了还是怎的,顾飞扬只觉四肢疲软一动也不想动。这般念头一起,他便知有异。转瞬便想到书房中袅袅飘散的熏香,登时心头一寒。 眼前蓦地一亮,顾飞扬禁不住眯起眼。只见那举着火把之人缓缓走近蹲下身:“二师叔,可有不适之处?” 那声音平和清雅,正是狄望舒。 顾飞扬猛地以手撑地便要起身,无奈手臂使不上气力,只能趴在地上低声道:“望、望舒,你们这、这是……” “二师叔问得真有趣。”狄望舒缓缓笑起来,“望舒既然在这里,二师叔以为还有什么能隐瞒的吗?”他忽然伸手抚了抚胸口,“庆典那夜您那一掌可是用足了力道啊!” “原来你、你早知是我……”顾飞扬此刻须发皆乱,再无平日的儒雅风范,“你是如何知道的?”这一局他布设多年,断不可能这般轻易便识破,除非――“是不是山青?”不,就算是吴山青,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计划。不然的话,他们又何必等到现在,早先就可破坏他的计划…… 狄望舒似看出他的迷惑,当下微微一笑:“二师叔,望舒自小便跟在师尊身边,至今算来,已有十八年之久了。师父的言行举止,我岂会有不知的?不过二师叔演技甚好,易容扮作师尊,我一时也是认不出的。只是您那一掌……”他顿了一顿,右掌似行云流水般,袖摆旋扬间掌力激吐,砰然一声,石壁上便开了一个碗大的凹坑,碎石纷纷。“师尊的‘搴云散’,从来是飘渺起势后劲绵绵,但师叔的那一掌,却是凶猛有余绵劲不足。” 原来如此。顾飞扬微微阖目:“你们隐忍到今日才动手,想必是怕惊动三皇子吧?就算抓了我,也会引来三皇子……哼哼哼……” “谁能……抓得了顾某?” 这声音一出,顾飞扬震惊抬眼,只见暗处一人缓缓走近,妖娆艳丽的面容宛如朱粉敷就,在火光下越发妖魅动人。 “你――” 但见眼前这人朱唇微启,发出的声音却与顾飞扬一般无二:“近日事务繁多,顾某一时疲累,便在书房中小憩片刻。” 直到此时,顾飞扬面上才显出惶然之色:“你们竟敢、竟敢……” “顾大侠勾结外人谋夺掌门之位的事都做得出,我们这点小动作,不过是小巫见大巫。”那人妖冶的面容勾出一丝笑,无端端地却是嘲讽之意浓烈。 狄望舒伸手点了顾飞扬几处穴道后才将他拉起:“离公子,时间不多,我们这便走吧。” “随你的便。” 离境懒懒地看他一眼,抬腿先行。 ------------ 第78章 入V公告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真是悲喜莫名。 自从上了首推榜,v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本文从最初的冷到发寒的点收到今天,挖的亲亲编辑颜汐给偶的帮助很大,很感激提供的这个平台,也非常感谢看文的朋友们的支持。 本文绝不会坑,v以后也会保持二天一更偶尔加更的规律。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地支持,挖也会以努力来回报大家的! 关于文的走向,大家问了很多,挖这边可以给个明确的回答。 这篇文我花了很多心思来构思,尽管因为时间不够不能从头好好修改,但我都在尽量思索避免明显bug出现(偶尔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欢迎大家指正~) 关于文的男主和结尾,是开文前便都已经决定好了(当然现在不会说,保密嘿嘿~),所以基本上除非出现人力不可预料的外力因素,本文不会烂尾(偶自己是这样认定的~),并且是he。 目前规划好的,本文分为上、中、下三部。 第一部: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第二部: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第三部:天涯踏进红尘,依然一笑做春温 番外+后记:主角们的番外、正太们的成长故事以及部分支线人物故事 关于充值: 1、人民币和币比率是:1:100,看文的时候是每1000字扣3个点,相当于是3分钱看1000字。 2、建议采用网银支付或者支付宝支付,这两种充值支付方式不用扣手续费。特别提醒,用手机充值会扣50%以上的手续费,请tx们尽量不要用这种方式充值。 每月我都有300积分可以发放,评论超过25字的言之有物的评就可以酌情发放积分,长评加倍。大家加油哦!!! 最后再次鞠躬,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希望前路还有众人相随,无限飞吻~~~ ps:周五入v当天要三更,所以今天挖实在撑不住了,明天更新一章~原谅我吧~ ------------ 第四十三章 脱身计 车声粼粼,马儿嘶鸣。 同样是滚滚车轮声不休、车厢晃荡不停,此时的感受却比当日被困于那狭小密闭的马车上不知好了多少。叶曼青半眯着眼,甚是惬意地感受着节奏性的摇晃。 行了一段石板路,不多时便已到了城门口。看着城门的守卫,叶曼青想起那时的惶恐,不由抿嘴一笑。木怀彦给她的那块鉴牌,自从她被带离流烟阁后便再没见着,想是落在某处了。叶曼青暗自扼腕,没了那个东西,她以后要行走恐怕都很艰难。不过,应残秋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吧…… 自从上车后,应残秋便一直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只是呆呆地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外头发愣。叶曼青轻轻推她一把,她才恍然回神:“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刚刚出城时想起件事。”叶曼青搭了根手指微微挑起一侧帘子,“阿姐,你知道我是怎么到中鸿城的么?” 应残秋微笑:“你现在肯告诉阿姐了?”原本这些事,叶曼青都是插科打诨敷衍过去的,应残秋不愿逼她,到现在也只知道她是从一个小村落里出来遇到木怀彦等人。至于具体缘由,却是半点不知。 “嗯……原本以为是些不相干的事,不提也罢。可今天一看,却原来还是和阿姐有关联的。” “哦,是什么?” 叶曼青放下帘子,靠在应残秋身边低声道:“那位廖侍卫,阿姐很熟么?” “……怎么?” “我当初,就是被他掳到中鸿城的。”察觉应残秋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叶曼青笑笑,盯着她的眼睛,“阿姐,其他被抓来的姑娘们,你把她们藏到哪儿去了?” 应残秋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马车却缓缓停下。不多时,便听外头三皇子的声音响起:“应姑娘,本王这便要往娄州而去,便在此与姑娘分道扬镳了。” 叶曼青还未反应过来,应残秋已经一指点了她的穴道,径自钻出马车。叶曼青靠在车厢上,听他们在外面客套。不多久,三皇子打马而去,应残秋淡淡吩咐一声:“城外百草坡幽静宜人,便往那边去吧。”马夫应下,应残秋重钻入车内。同三皇子的队伍分开后,这道上便只有他们一辆马车,前后各围着四个侍卫。少了众多车马声铁甲声,四周一下变安静了,只有车轮不疾不徐地滚动声。 应残秋静静盯着叶曼青半晌,忽地轻叹一声,抬手解了她的穴道。 “原来你就是那趟货里逃走的三人之一。” 叶曼青作怪一笑:“阿姐,你大概还不知道,连灵灵也在那趟车上呢。” “郝灵灵?”应残秋眸光流转,“廖侍卫还真是时运不济,那趟货被你们搅和了后,他可是受了不小的处罚。” “我看他还是威风凛凛的嘛,哪有被罚的样子?”叶曼青皱皱鼻子,“不知道……那刘东和魏老三怎么样了?” 应残秋面露困惑:“你说的这两人我却是不知,怎么?” “呵呵,当初很受他们的‘照顾’,难免想着要报答一二。” “……他们做了什么?”似是想到了什么,应残秋面色一沉,见叶曼青但笑不语,她也不再追问,“那些个腌臜子你也不用操心了,自有人来了结。” 她的口气虽是漫不经心,神色却隐隐透出股冷意。 叶曼青心中一动:“阿姐说的是——” 只听马匹一声长嘶,马车骤然止住,叶曼青一个没坐稳便往门前滚去,亏得应残秋眼明手快将她拉住。出什么事了?她拉起窗帘朝外看去,入眼的却是那些侍卫的身影,离马车最近的那个侍卫一手按在刀柄上,似是随时准备出击的样子。正前方的人恰巧处在她目力之外,只听见马儿不耐的轻踏声、响鼻声。 廖侍卫高喝一声:“此乃长凭府车马,阁下若不想惹麻烦,还是速速让道的好。”在凭州境内,长凭府的名号一出,又有谁敢轻易招惹? “好了不起的长凭府。”不想对方却是不买账,只听那人冷哼一声,“老子找的就是长凭府!” “哼哼,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挑上长凭府了!” 廖侍卫扬手拔刀,其他侍卫也纷纷拔刀出鞘。却听那人冷冷一笑,口中吹声响哨,前方灌木丛中一阵窸窣,蓦地跃出十数个暗红色的身影。待瞧清那些人手中所持之物,叶曼青不由倒抽一口气,竟是一队弓箭手!这些人都是面覆青甲身背箭袋,腰间悬着尺长短刀,手中角弓弯如半月,弓身顶端弯曲成奇异的弧形。 “怎么样?箭矢无眼,只要你们把这马车中的人留给我们,我就让你们平安离开。” 廖侍卫沉声道:“成锋矢阵,保护两位姑娘!” 其他侍卫应和一声,已迅速变换了位置,将马车紧紧围住。 “不识抬举。” 那人哼了一声,廖侍卫便已策马当先冲了过去。却听又是一声响哨,叶曼青刚要伸头看去,一支箭悄无声息地自她额前擦过,“噗”的一声射到车厢上。她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守在车旁的两个侍卫也是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那支箭。只是生死之间哪容分神,叶曼青一句“小心”还未出口,两道箭影骤然出现,就像捅破窗户纸般轻易就将他二人扎了个对穿。他们哼都没哼一声,就从马背上栽倒在地,背后透出的剑尖泛着寒光,缓缓滴下血珠。 死亡来得太过迅速,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直面这般的残酷,叶曼青仍是呼吸一窒。一股大力将她拉回车厢,看着她青白的面容,应残秋轻叹:“别看。” 不去看不代表不存在……叶曼青挥开她的手,扶着车板坐起身。不过是一个脱身之计,为何要弄成这般?! 应残秋的手顿在半空,缓了一缓才收回。却听车外廖侍卫一声厉喝:“疾风连环箭!原来你们竟是烈州——” “竟然认得出这箭,你还算有点眼力。”那人的语气忽地一冷,“本来还想放尔等一条生路,现在……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风中锐啸连连,只听众侍卫挥剑格挡,箭矢在刀身上刮出的锐响听在耳中似铁丝穿脑,好不焦躁。那些侍卫虽然都是长凭府中一等一的人手,只是遇到这远射之兵,身手完全发挥不出。箭矢纷纷夺命,便是想挡气力也有尽时,不多时,便听惨呼声声,砰然落地声接连传来。 叶曼青用力闭了闭眼,直到外面完全安静下来,她仍是挺直背一动不动地坐着。 只听一阵脚步声缓缓靠近马车,先前那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秋阁主,是否即刻动身?” 应残秋还未开口,叶曼青抬眼:“我要下车。” “……曼青,不要让我为难。” “这些人在我的面前死去,我要看清他们的脸。”叶曼青握紧手掌,一字一句道,“因我而死的人,我要记住他们的样子。” 应残秋眼眸一厉,紧紧注视着叶曼青。叶曼青毫不相让,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车内的气氛沉寂得让人喘不气来,车外的人也不催促。良久,却是应残秋撇开了头:“你去吧。” 叶曼青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只见那看着老实忠厚的车夫恭谨地侍立在一旁。听见声响,那个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男子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一扫,便伸出手来:“姑娘小心。” 叶曼青没有理他,踩在车辕上跳了下来。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灌木围成的低地,不远处的山坡上微枯的草茎迎风而倒,连绵着接向天际,像是一片从天上垂下的黄云。收回目光,叶曼青走到凌乱躺在地上的尸体旁。这一次,她没有害怕,只是麻木了般一个一个翻开尸体,像是要将这些陌生的面孔铭刻在记忆中一样,静静地注视着被死神阴影覆盖的脸庞。暴突的眼,溢血的口鼻,铅灰色的皮肤。 叶曼青站在在廖侍卫的尸体边上,看了一眼后缓缓蹲下身,将他袖子中滑出的匕首捡了起来。精致的青霓云纹团团绕在刀鞘上,看着华美又奇异——当初正是这把匕首击中了她。拔出匕首,锋锐的寒光映在眸中,叶曼青看了看当胸插着一支箭的廖侍卫,低声道:“你的匕首我要了,也算两不相欠……” 她站起身,回头看着跟在她身侧的男子冷笑一声,便向马车走去。 车门半开,应残秋一只手支在在额间,侧身斜倚着看着她越走越近。 叶曼青嘴角缓缓绽出一丝笑:“阿姐,希望你要带我去的地方,不会让我失望……” 应残秋虚虚垂了眼:“自然。” 叶曼青一手攀住车辕,正要爬上去,忽觉身后微冷的风陡然吹起,一只手无比自然地搭上她的肩。 “下来。” ------------ 第四十四章 局中局 那声音她不用思考也知道是谁……叶曼青没有回头,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往后靠去,身后的人也极其默契地滑下手掌捞住她的腰身,身形一动侧身退开丈远,堪堪避开应残秋和那男子的前后夹击。 “又是你!”应残秋撑住车门,秀丽的面容寒气四溢,“……拦住他们!”话音未落,她屈身一弹,身形如利剑般迅疾刺来。 楚南漠右臂一震,手中长剑自鞘中射出,依着应残秋的来势,剑柄不偏不倚,重重击上应残秋的左肩。应残秋“呃”一声退开三步,楚南漠却比剑势更快,脚下一点便已追上出鞘之剑,手中剑鞘恰恰套住剑身。只听“铿然”剑刃滑动声,楚南漠身形微晃,下一刻陡然出现在应残秋身前,半入鞘的长剑锋刃处已抵上她的脖颈处。 这番变化只在瞬间,别说叶曼青,便是应残秋及场中一干人等都无人反应过来。眼看应残秋顷刻便要血溅当场,叶曼青不觉惊呼一声。 楚南漠手上一顿,身随声动,手腕陡然一转,剑鞘横旋,劲道一发便将应残秋击飞出去。 “秋阁主――放箭!” 一声令下,箭矢如疾风之雨连绵而至,一箭接一箭,一层接一层,正所谓迅如疾风密转连环。这“疾风连环箭”阵势愈大效果愈佳,若是百人成阵,就成“疾雨阵”,乃是战场绝杀之阵。然则要集齐如此多技艺高超的弓箭手,又要练到百人如同一人,默契十足心性相系,却着实不易。更何况耀国重刀刃之利,轻弓兵之速,优秀的弓箭手更是难得。 此时箭阵一出,便是楚南漠这等身手也不敢小觑,再加上他带着不懂武功的叶曼青,身形本就慢了几分。叶曼青随他穿梭在箭雨之中,大气也不敢出。楚南漠左手紧紧揽住她,步伐奇异转换间,长剑疾旋,射至身侧的箭矢被击开散射四方,间或有几只箭竟是反转而去。未料到有这般情形,朱衣弓箭手一时不察,有一两个便被箭头擦伤,阵势一缓,连环阵的威力登时大打折扣。楚南漠纵身而上,长剑出鞘,剑气横扫一瞬,数个箭手的角弓登时断裂。 此阵一破,楚南漠不再恋战,带着叶曼青便疾掠而去。 就在他转身之时,那下令的男子卷住角弓,拉弓如满月,三箭同弦射出。虽是同弦,却不同时,后一箭只比前一箭迟上一个箭身的距离,风中低啸,却是三箭连绵而至。楚南漠背后似长了眼睛般,反手横扫击飞第一支箭,不料第二箭被前一箭的箭尾扫到歪了几分,箭身一斜却是朝叶曼青的后背射去。 应残秋惊呼“小心”,叶曼青便觉心口一闷,背部一阵钝痛,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去。楚南漠手臂一紧将叶曼青揽入怀中,眸色狠厉,回身竖剑向天,剑刃锋利,竟是直直劈开紧随而来的第三箭。 沉茫天色中,荒野上剑光冷如弦月,骤起骤无。那男子手中角弓横在身前,只一瞬,但听弦崩弓裂,那男子闷哼一声,便栽倒在地。剑光一现即收,凉风乍起,碎裂的草叶纷纷吹起,这一片低地上,哪还有楚南漠和叶曼青的身影? 应残秋艰难地坐起身,擦去嘴角血迹:“快追!” “……恕属下不能从命。”那男子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趔趄起身,“那人心思缜密,最后一招不只伤了属下,还连带伤了马腿。” 应残秋抬眼看去,果然,连同拉车的那匹马在内,场中竟没有一匹马是完好的。她恨得直咬牙:“不用多说,跟上去!” “秋阁主,属下此次领命而来,宫主吩咐过,无论结果如何,务必请秋阁主先行回宫。” 应残秋面色一白,神色登时冷了:“我知了,便先回宫吧。”她缓缓起身,在经过长凭府众人尸体时脚步却是一顿,倦倦道,“把尾巴都处理了吧。” 这一句平淡的话中无端地带了杀机,男子应一声“是”,被箭矢钉在地上的廖侍卫忽然弹身而起,直扑她而去。应残秋头也不回,径自缓步前行。只听一声凄厉惨呼,十字刀光疾闪而过,身在半空的廖侍卫登时被分尸四块,污血喷溅而出。应残秋衣袂轻扬,那阵血雨似被无形的屏障挡住般,只在那一块地扬扬飘洒。 火光轻摇,曲折的暗道中黑影被拉成奇诡的形状在石壁上爬动。 离境当先而行,狄望舒扶着顾飞扬跟在后面。离境似乎对这暗道熟悉非常,脚步悠闲到简直惬意,妖绝面容上挂着莫名笑意。转过数个弯道,眼前便出现两条岔路。离境毫不犹豫地迈入右侧的洞口,一直低着头被狄望舒拖着往前走的顾飞扬忽然抬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十来见方的石室中只有一张石桌,另一头却是一间窄小的囚室。此时牢门大开,云觅言和长无两人兀自靠墙而坐,木怀彦和齐楚正哐哐当当地试着去解开他们身上的锁链。废了老半天却是毫无成效,齐楚振臂弹剑,便要劈断锁链。却听“铿”的一声金铁交击声,火星溅开,那锁链别说断了,连个缺口也不曾有。齐楚顿时满脸心疼地看向自己的宝剑,检查一番没发现缺口才松了口气。 木怀彦敛眉翻掌,银色短匕在他手掌中旋出耀眼的白芒,凛然切向云觅言身上的锁链。数声击鸣声过后,再看过去,那锁链只微有凹陷,却不曾断裂。 狄望舒不由皱眉,离境眸光一转,弹袖伸手,艳丽红芒倏忽射出,只一触便收回:“原来是精铁所制,怪不得这般坚硬。” “精铁?”狄望舒神情一动,将顾飞扬放下,“师尊和大师稍等,弟子去去就来。” 云觅言微微颔首不言,狄望舒奔出秘道不久便回来,手中握着把古丽长剑。看到那把剑,顾飞扬的面色微变,待看到跟在他身后的人时,眼眸中怒意奔腾如急流回旋。 那两人正是吴山青同顾风一,看到自家爹亲半倚着石壁怒目相视,顾风一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却是转开头先向牢中之人见礼。云觅言淡淡看他们一眼,眼光略带复杂。顾风一低头走到顾飞扬身侧,伸手扶住他,低声唤道:“爹。” 顾飞扬长髯微动,嘴唇颤了颤,虽是力不从心却仍是勉强要推开他,不料用力过猛,反倒站不稳就要歪了身子去。顾风一赶紧拉住他,也不说话,只默默扶着他。 “师尊、长无大师,得罪了。” 狄望舒拔出玄冰剑,略暗的囚室顿时被华光照亮,晶莹的剑刃像是寒冰铸就,点点星光闪烁似要从剑身上逸出般。随着剑身而出的还有一张薄纸,被长剑带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齐楚离得近,顺手捡了起来。 “……暂借流云绘一用――况风华。” 这句话一念出来,场中众人面色陡变。 顾飞扬眼眸圆瞪,似是不敢置信又似愤恨难平:“你、你竟是将流云绘藏在玄冰剑中?!” 众人不由看向一直不动声色的云觅言,只见他唇角微微扬起:“果然,你绝不会想到去动玄冰剑……” 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却似触到顾飞扬的逆鳞,他面色潮红须发贲张,胸口起伏不定,“你又有什么资格去碰这把剑?害了她一辈子的人是你!” 云觅言面色骤暗,脸上肌肉绷紧,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她既已为你生――”他的声音忽然滞在喉中,看了看站在顾飞扬身侧的顾风一,喘息着闭口不言。 顾飞扬也似警醒了般,低下头不再说话。 场中其他人都被他们俩突然的情绪爆发惊住,这短短几句话中似是隐情重重。不及细思,狄望舒上前一步,玄冰剑轻挥,只听“喀喀”两声,那精铁制成的锁链应声而断,稀拉拉掉在地上。木怀彦便去扶云觅言起身,手指刚触到云觅言的手臂,木怀彦动作忽地顿住。当下顾不得失礼,翻掌探向他的腕脉。这一探却是大惊,木怀彦震惊抬眼看着面色淡然微微阖眼的云觅言。 “木兄,怎么了?!” 察觉不对,狄望舒不由开口问道。木怀彦却不及答话,起身到长无身边扣向他的脉门,灰白的脸色、不稳的呼吸、虚软无力的脉象,在在都说明一个事实―― “云掌门、大师……”木怀彦长叹一声,才看向狄望舒,“他们的武功……已被废了。” 这话彷如旷野之中响雷炸裂,满室俱静。 狄望舒大惊失色,一时竟是无法置信,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他身后的吴山青身形一晃,“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只悲声叫一声“师尊”,便再也无法成言。顾风一手臂一松,放开扶着顾飞扬的手,后退一步,眼光在云觅言和顾飞扬之间转一个来回,俊秀的面容爬上难以抉择的痛苦之色。齐楚手中的字条落在地上他也不知道,呐呐两声不知该说什么。连离境也是笑容一顿,显出愕然之色。 只有顾飞扬,唇边笑意越绽越大,到最后竟是忍住不狂笑出声。一时间,整个石室便只有他状似疯狂的笑声回荡不休。 “哈哈哈哈,我一辈子争不过你又如何,师父偏疼你又如何?一辈子走到头,你有的我都有了,你没有的我也享受了……哈哈哈,就是这掌门之位,我也尝过味了!我顾飞扬这一生值了!云觅言,你武功尽失声明俱坏,余生便只能苟延残喘地在悔恨孤独中度过!我不一样,我再差还有个儿子――” 顾飞扬嚣张的话语终于在顾风一沉痛的眸光中止住,似是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他倚着石壁坐下,虽不再狂笑言语,但看向云觅言的目光中仍是充满讥诮和得意之色。 云觅言的手指颤了颤,雪白的胡须抖动几下,还未开口,便听一声低哑佛号响起,长无大师那双没有丝毫波动的双眼却透出看尽世情沧桑后的平和:“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云掌门,浮世如尘,何必执着?” “……多谢大师指点。”云觅言闭了闭眼,沉声道,“师弟,你已入魔。” 顾飞扬嗤笑一声,低下头不再言语。 狄望舒勉强压下悲痛,半跪在云觅言身前:“师尊,石地伤身,弟子扶您。”他握住云觅言略显无力的手掌,眼眶酸涩,只能默默低头掩饰。 云觅言站起身:“山青,起来吧。” 吴山青跪立的身影像是绷紧的弓弦,仿佛再多一丝力便会随时断裂。他苍白的面色此时已透出青紫,嘴唇毫无血色:“师尊,都是弟子的错……若不是我考虑太多,怎会累师尊到如此、如此……”他再也说不下去,猛地伏身拜倒在地,额头重重撞在石板上,发出咚的声响。 看着身前自责的徒弟,云觅言眼光柔和:“怎能怪你?这些日子来你做得很好,为师很欣慰。” “不,是弟子的错!当年三皇子将弟子送上青霓山弟子就该据实以告,师尊待弟子恩重如山,弟子却……若是我能早些知道二师叔要动手,至少也能、也能免去师尊受这牢笼之苦,又怎会、怎会让师尊落得如今武、功、尽、失!”吴山青双目通红,最后几字是从齿缝中一字一顿逼出的,悔恨愧疚之色交替,情绪剧烈起伏之下,他呼吸一窒,忽地一口鲜血喷出。 木怀彦一指点了他的昏睡穴,轻叹道:“吴兄太过激动了。” 云觅言低声道:“山青自小便是过于苛责自己……其实若真要论起来,我派此次能安然度劫,他居功甚伟。” “阿弥陀佛。”被齐楚抚着的长无忽然开口,“天命如此,化城寺却无这般幸运,贫僧心愧。” “……三皇子此时想必已入化城寺,沉寂多年的佛门圣地,怕是要再沾染血腥了。”离镜妖冶的面容难得显出沉重的神色。 长无大师抬头,双目虽是无神却仍让人禁不住生出被注视的错觉:“朗尘既然敢动手,寺中之事定已被他全权掌控。可叹,化城寺诸人修行多年,却仍是跳不出‘欲’之一字。” 云觅言沉默半晌道:“望舒,接下来的事你们是如何安排的?” “回禀师尊,弟子等人商讨后议定,暂时莫要惊动各方势力,还是维持原状为宜。” “哦?如何维持?” 离镜勾唇一笑:“当然是顾某来维持。” 作者有话要说:挖快要累死了tat 今天在仓库盘库存盘了一整天,晚上八点才回到家门,一想到三更的事就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啊。。。偶可能、大概???肯定,在今天12点前是完不成三更了tat 只能尽量看后面能不能再写一章。。。mua,大家应该都睡了吧?正好,这些就算做明天的份好了。。。无耻地飘走~ ps:祝贺扫雪j挂上广告~ ------------ 第四十五章 前机在望 书房的门从内打开,顾飞扬当先走了出来,吴山青、顾风一跟随在后。走出琮玉阁,门口守着的弟子应声见礼。顾飞扬含笑点头,悠然的神情一如惯常。 “……爹!”顾风一忽然大声唤道,紧走几步站在顾飞扬身前,“前几日与二师兄练剑,孩儿自觉功夫粗浅还需磨练,这便回后山继续闭关了!” 顾飞扬捋捋整齐的长髯:“好孩子,难得你有这番沉静好学的心思,去吧,切莫辜负‘为父’的期望。” “……孩儿、遵命!” 顾风一嘴里像是含着石头般,声音模糊似乎带着点咬牙切齿,听得那守门的弟子暗笑不已。顾风一只略略向他弯弯腰便转身走了,顾飞扬笑笑,抬脚往且留亭走去,吴山青默默跟在他身后。待在亭中坐定,吴山青便招手唤来小童送茶。涤壶洗杯,沸水闷茶,这些动作他做起来却是格外清雅。 “……谁会想得到,进门的是真货,出来的却全掉了包?”面山而坐的“顾飞扬”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略带放肆的笑容。 “真亦假来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吴山青”执壶引茶将杯子注到七分满,“离兄,请。” 离境的坐姿极具大家风范,再加上那张可堪以假乱真的面容,还真是让人辨别不清。只是他微扬的嘴角让那原本儒雅的相貌带上点妖气:“你我以这般身份在这饮茶,倒是别有趣味。” “久闻离兄大名,今日初见,果然风采不俗。”温润笑容漾起,这假扮吴山青的人不是木怀彦是谁? 离境莫名一笑:“……之前有过数面之缘,木兄怕是记不得了。”似是想到什么,他忽地一笑,“说起来,那时候叶曼青也和我待在一块呢。” 正为他倒茶的木怀彦手指微微一顿,两滴茶水便落在杯外,在斑驳的石桌上凝出深色的水印。 “……哦,不知是何时?” “诶,你不知道吗?”离境故作诧异地挑起眉毛,“她离开流烟阁后便一直同我在一起。连这青霓山,也是我带她来的。”他留意观察木怀彦神色,“我见她时常与你在一起,还道是她对你应是知无不言的。” 木怀彦捏紧手中茶杯:“离兄说笑了,我和叶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原来如此,难怪……”离境踌躇一下,却是没再往下说。 “……离兄似有未尽之言。” “没什么,只是庆典那回我和她上山来也是易了容的,你许是不记得了,但我们可是数次擦肩而过呢。听说那时候你们就在到处找她,我还奇怪她怎么不在那时就同你们相认,反而是在玄冰剑送到青霓山后就急匆匆地要下山……” “玄冰剑?” “叶曼青身边隐藏着一位高绝的剑客,据我所知,玄冰剑原本是那剑客所有。” 木怀彦静静啜饮着茶水:“离兄指的可是楚兄?” “正是!”离镜一击掌,“那夜在飞来石正是他出手救了叶曼青!” 飞来石?“这‘救’字却是从何说起?” “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只是那日恰巧在飞来石附近,叶曼青似乎跟谁约了在那见面,不过她等的人不知为何却是没到,反倒是有个黑衣蒙面人偷袭了她,亏得楚兄出手惊走了那——” 却听“喀嚓”一声,木怀彦手中的杯子骤然碎裂。 “……这杯子真不经烫。”木怀彦抬头笑笑,眼中却没半点笑意。清和的眸子掠过森寒冷意,隐隐透出那平凡面孔也遮掩不住的锐利。 身边的风呼啸而过,叶曼青瑟缩一下,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一紧,又把她往怀中带了带。 这日的天气显得有些阴暗,此时虽是接近晌午时分,天空中仍是积云重重。小小的日头间或从云缝中露出半边脸,趁机撒几缕日光,便又被飘来的云层遮住。经过这一番奔驰后,他们早已离中鸿城远了。叶曼青也不知道此刻身在何方,抬眼看去,只见山丘连绵不绝,一条条小路蜿蜒盘绕其间。 楚南漠缓下脚步,沉黑的眸子在叶曼青略显苍白的脸上一扫,眉头微凝,左掌便抵上她背心,浑厚内力缓缓浸入她的身体,将她被箭击中所积淤血溶散。那股暖意如此熟悉,叶曼青心头一动,身体不由一松。 “……痛?”背后手掌顿住,低沉的嗓音飘来。 叶曼青回身:“不痛。”见他的衣襟被风吹得散开些许,她便伸手为他拢了拢,“我们要往哪里去?” 楚南漠虽是面无表情,但眸光却是柔了几分,抬掌覆住她按在他胸前的手:“待手头事了,我就带你去见两个人。” 他这番动作做得自然,叶曼青不由面上一热,轻咳一声掩饰道:“好啊……不过我们接下来该往哪走?先说好,我可是不认路的。” “无妨。”楚南漠拉着她缓缓向前走去,“我知道就行。” “是啊是啊,大不了迷路了就睡树林,饿了就吃野果!”说到这儿,她受不了地抖抖肩,“一提起野果我就发寒。” 想到那段顿顿啃野果的日子,楚南漠的脸色也是青了青。叶曼青捂着嘴轻笑:“看来还是打野味的好,想当初木头烤只兔子可是色香味俱全啊!”这么一说,她倒真有些怀念那只香喷喷的兔子了。唔……齐楚那小子笑了她好久的那句“煮了吃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还有木怀彦那个表现,真的很可疑啊…… “……阿青?” 察觉手掌微紧,叶曼青忽地回神:“什么事?” “那日……我走后,你……你可还好?”楚南漠语声艰涩,仿佛又看到第二日他撑着伤体赶回树林后所见到的情景。那片山地完全被破坏殆尽,到处是蛇虫爬过的痕迹,更有不少被同类撕咬得只剩残肢断尾的蛇尸,却连半点人的迹象也无。他所掘的那个洞穴被推开,内里更是狼籍不堪,腥血溅得四处都是,将洞中的湿泥都染成黑红色。那般景象,他不敢想象,被他点了穴道在洞中不能动弹的叶曼青遭受了什么。只是既然没有亲眼见到她的尸体,他便绝不相信她有不测,因而才反身找上那些乌孽族人。幸得如此,他才能与她再会,不然……手中温暖的触感这般真实,楚南漠手指微缩,沉黑双眸中光芒湛湛,消了往常的空茫之色。 没想到他现在突然问起这些事,叶曼青愣了愣,习惯性地就要扯开嘴角笑笑便将这事敷衍过去,却不知为何,目光与他相对瞬间,所有的掩饰都消散了去。嘴角动了动终是没能扬出一点弧度,那些日子中的彷徨孤独,还有仿佛看不到前路的黑暗、无可诉说的恐惧害怕,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齐涌上。 叶曼青低叹一声,侧开头,空着的左手覆上双眼:“……都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可说的……”话虽是这般说,她的声音却禁不住带了丝颤意。 楚南漠无言地注视着她微微绷紧的侧面,手臂舒展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过去的、现在的,都告诉我。” 这句话击溃了叶曼青最后的忍耐,咬得死紧的牙关一松,悲泣声冲口而出。她哭得全身发颤,几乎站不住脚,仿佛把所有的气力都用在眼泪的宣泄上。如果不是楚南漠紧紧抱着她,她恐怕早就软倒在地了。楚南漠没有安慰她,连伸手拍拍她的背也不曾,只是像一颗不会言语的树般,任她抱着尽情哭泣。 好半天,叶曼青才缓和下情绪,只是仍是颤颤地抽泣着。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心情波动过大,这般失控的情况,她向来是极力避免的。除了在棺中醒来的那一次外,就算后来她遇到怎样的磨难挫折,也不曾这般。只因她本就是身不由己地到了这异界,命运未来皆难以掌握,外在因素不能控制也就罢了,若连自己也控制不住,那她还有什么生机?她的父母给予她的,除了这条命外,便是那一句“谁都不能相信”的真理吧?每件事都可以权衡,所有利益都可以计算,利用最微小的机会,博取最大的所得……这就是她受到的启蒙教育。如果不是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微微的话,这或许也会成为她的本性。只是现在、都没关系了……只要在阿默身边,她就能放下那些伪装掩饰。或许是那最初的生死交会,或许是那句“活下去”的低语,她的恐惧、狼狈、挣扎、无措,都毫无掩盖地展现在他面前。 带着些微哽咽,叶曼青从那夜楚南漠转身离去后慢慢说起。 “……我同况风华她们分路逃跑,后来才想到我根本找不到中鸿城在哪,只好冒险会到大道上,没想到那个魏老三早在那守株待兔……幸好木怀彦恰好路过,我这才得救。”想到那时情境,叶曼青露出笑意,“木怀彦实在是个老实人,还被我骗了一回呢,想起他那糗样我就想笑……后来饿得没办法,齐楚就打了只野兔回来,我们几个便好好美餐了一餐……” 一直注视着她的楚南漠忽地撇开了头:“天色不早了,今夜便暂宿野外。走吧,寻个背风的干净去处。” 叶曼青愣愣抬头看天:“……现在还挺早的吧?”虽然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多少阳光,天空暗沉沉的,但按现代的算法,大概四点不到,这也叫天色不早? 楚南漠没有回答,只是闷不吭声地拉着她往前走,好半晌,才低低飘出一句话。 “野味……我也会做。” * * * 暮色渐浓,苍茫山脉上,一道白色人影缓缓行走其间。山风低啸,那飘扬的衣袍彷如蝶翼,虽是风劲如此,却仍是身姿挺立似锋寒霜剑凛然。 此处山峰本无名字,只因是鼓楼山的一线支脉,当地人便称之为“七鼓山”。这七鼓山在鼓楼山向北十来里处,,正处于禹州、昴州、并州三州交界处。众所周知,各州交界处最是无人管地带,也是匪盗惯常出没之地。因此这七鼓山平日里也是人迹罕至,又加之山上少有林木,远远看去便只有光秃秃的岩石□在外,既无果木可采摘,又无猎可打,靠山吃山这话在这却是说不通,便连邻近的人也几无人来。 现下此人却于这时辰独自上山,却叫人不由不好奇。只见那人一路行至山巅,越到高处,步伐越缓,终于在一处岩洞前停住脚步。 借着暗淡天光,犹可勉强看出这一处岩洞并无人工雕琢的痕迹,想是天然生成。只是洞中遍布碎石,一路竟铺进洞穴深处。那人稳步迈入洞中,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像是怕惊吓到什么一般。入得岩洞深处,沿着甬道走了约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尽头。然而细看之下,却可以发现,这尽头的山壁并非山石整块凝成,更像是因山石坍塌而被堵住的通道。 那人静静站在山壁前,凝神站了几息,才从袖中取出一个方盒。那盒子不过手掌般大小,黑漆漆的看不清样子,只是盒盖轻轻打开一瞬,那人吹出一声奇异的哨声,顿时无数个散发着绿光的暗影自盒中窜出,密密麻麻挤在半空中。那人哨音一遍,绿光齐齐扑向面前堵塞的山壁。一时间,整面石壁上凌乱地点缀着星星闪闪的绿光,看着到似有情时夜空星罗棋布。这般奇诡妖美的情景,伴着渐渐变大的“窸窸窣窣”声,竟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恐怖。 不多时,便有石块翻落的声音零碎传出。那人的背影越发挺直,袖中双掌禁不住握紧。 “……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辛眉……” 作者有话要说:偶终于奔来了~来晚了,鞠躬~ 无耻地说一句,既然木能做到一日三更,那偶就努力日更吧tat ps:于是第一部到这里就结束了~让挖棉开始第二部的幸福生活吧!!! 再次泪牛呼唤评。。。大家,来了就坐下聊两句么~ ------------ 第一章 夜旖旎 定元十九年秋末,漫漫秋色浸染山河南北。似是一夜间凉风吹起,翠山苍茫,转眼已成百草枯折丛林朽落之姿。所谓秋收冬藏,值此霜秋凛然寒冬将降的时节,天熙大陆也进入敛收的时景。农人忙于收成,商贾也于各州频繁奔波,虽是天气渐凉,寒风四起,但各处都显出忙碌之象。甘遂城中现时正是如此。 甘遂城地处禹州西北境,为百里庄下属之城,以草药为名,是天熙大陆最大的药材产销地,更有耀国最大的药材交易市场。这时节草药繁盛收获丰实,正是药材买卖的最佳时机。城中到处可见身背药草的商人匆匆而行,闹市之处更是弥漫着草药独有的香味。 街头一角的面摊前,月白素衣女子正慢慢吞咽着面条。 她吃得极慢,细品慢尝,仿佛这面乃天下第一美味,一脸满足的神情,眉眼之间泛出浓浓的笑意。那笑容一出,清眸皓亮朱唇如画,明媚如朝阳初升,清新如朝露新生,连年已半百的面摊老板一瞥之下,竟然停了手中的活计,原地站住不动,瞬间看得出神,宛若石化。只不过是多看了两眼,那老板忽觉一股冷意袭上心头,像是被盯住的猎物,每一个毛孔都隐隐透出恐惧来。这一惊,便不由得回神。前一刻还没人,这一刻便见手握长剑的玄衣男子静立在面摊前。那双淡漠空茫的眼眸只是缓缓扫来,面摊老板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只觉得背心上一下子湿透,竟是泛起一层冷汗。如此可怖之人,恐怕无人赶接近了。老板心底暗想,却听先前那女子笑道:“阿默,这家的面很好吃哎,你要不要尝尝看?” 声音清脆悦耳,如黄莺出谷。 原来他们认得。 老板猛悟之下,不由得再度悄悄抬了眼,偷看过去。 只见那男子本是面无表情,却在女子说话时,脸上的线条稍柔了几分,唇角极微弱的挑了挑,像是带了半丝笑意。 “嗯。”玄衣男子轻应一声,那女子眼帘一亮,扬声叫道:“老板,再来一碗!” 面摊老板连忙诺声答应,却是以为自己偷窥教人发现,低下头去,再不敢再多瞧半眼。手上的活计却是未停,不过眨眼工夫,面条便端了上去。 素衣女子笑嘻嘻地托着下巴,一双眼眸在男子身上滑动,仿佛打量什么希世的珍宝。半晌,才听她开口:“好吃么?” “嗯。” “诶诶,这么言简意赅可是会让店老板伤心的啊,好歹夸奖一下人家的劳动成果么……”那女子左手灵活地转动着筷子,筷子在手上像是起舞,划出碟子的样子,估计水泼上去也会被溅出来,唇角的弧度越发的扩大,像是有什么极为开心的事情。转了一会儿,她眨了眨眼睛,再度慢悠悠地吐出一长串话,什么“对食物要抱有崇敬之心否则会被食物唾弃”“好东西不夸奖是对不起党和人民”……叽叽呱呱地连在一旁的老板都听得两耳发胀,只觉得两眼直冒金星,不由往后又退了退,先前那男子却是不动如山,一副任泰山压顶,我自屹然不动的样子,只低头专心吃着面,脸上半点不耐的神色也没有,就连先前叫人心悸的寒意也淡去不少。 在叶曼青这般连环魔音轰炸下,楚南漠慢慢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放下碗抬头道:“……好吃。” “是吧是吧,好吃的东西就要与人分享,你看我多好,碰到好东西都不忘你一份……”正说得顺溜的叶曼青忽然眯眼一笑,“你浪费我口水呢?” “没有。”楚南漠神色不动,只垂了眼眸,睫毛轻颤,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食不言,寝不语。” “本来话就少,再不言不语就真是人如其名了……”叶曼青嘀咕两声。 楚南漠似没听到般,抬手将几枚铜板缀在桌上,而后起身,修长的身影投出的影子将她整个罩住。 “诶,去哪?”叶曼青愣愣地抬脚跟着走入人群中。 “马市。” “……你先前不就是去马市了么?”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马呢?” 楚南漠微微侧过头,秀致的侧脸在秋末的暖阳映照下泛着瓷白的光辉:“现在一起去看。” “那你刚才是做什么去了?”虽是这般说,她的步伐却越显轻快,能去马市走一遭,她自然是十分乐意。 “问点消息罢了。”见她略略走快了些,楚南漠脚步沉稳,无论她如何走,他都恰恰与她并肩而行,既不快一步,也不曾慢上半分。 一路闲聊,不多时便到了城西马市。因甘遂城以药材交易为主,草药珍贵常需紧急运送,加之往来商家又多,才渐渐在城西建成马市。虽是如此,但禹州地处中南,马匹本就不多,这个市场也就大不到哪里去了。叶曼青和楚南漠转了一圈,商家多是连车一同卖的,想是主要供给药材商的。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地方叫叶曼青厌恶的,非山洞和马车莫属了,因而她想都没想便排出了马车这个选项。再说她到这个世界近两个月,基本上除了憋屈还是憋屈,小心翼翼的久了连她自己也厌恶。她接触的人不乏恣意潇洒之人,暗地里也是羡慕得紧,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这个“策马啸西风”的机会,又怎能错过?当下便磨着楚南漠去挑单马。 可叹整个市场里头的单马也不过十来匹,叶曼青左看右看也没挑中。那些马贩子自然也看出她是个外行的,一个个不着边地向她吹嘘,那口才,放在现代绝对是推销高手。正当叶曼青抵挡不住时,一直没说话地楚南漠上前一步,黑色的身影不由叫人心头一凛,只听他沉声道:“那匹马,我们要了。” 马贩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一呆:“那、那匹马不是我的,是一个老头典在这的。” 叶曼青抬眼一看,嘴角微抽:“你要我骑那匹马?它骑我还差不多!” 她这话说得没遮没拦,马贩子手里的烟斗差点摔出去:“姑娘倒是直白,这马确实太瘦了,若不是看那老头可怜,我当初也不会要的。” 楚南漠却是不声不响地走到那匹栗色老马身旁,解了缰绳缓缓抚着它浅棕色的鬃毛,那拿惯刀剑的手掌此时却是小心温柔地将打结的鬃毛细细理顺,没有丝毫不耐之色。栗色老马也似通人性,大脑袋轻轻地蹭着他的手掌。楚南漠唇角微扬,侧头看来。被那双黑亮的眼眸一看,叶曼青顿时招架不住,只得暗叹一声跟过去。这却是她第一次触摸到真实的马,在现代社会里,马这种生物大多数时候只能在电视中见到。刚开始她还有些战战兢兢的,但摸了几下便觉这马性格着实温顺,一双深褐色的大眼睛柔顺地注视着她,既不畏惧,也不抵抗。 看着它身上明显的勒痕,叶曼青心一软,犹疑道:“阿默,真要这匹么?它、它哪载得动我?” “嗯……你很轻。”楚南漠拍拍马背,一人一马极有默契地歪着头看她。 叶曼青脚下一个趔趄,楚南漠已转头跟马贩子道:“就这匹吧。” 出了马市,叶曼青看着楚南漠身侧的大青马,再看看自己牵着的栗色老马,两相对比之下越发悲愤:“你是故意的吧……破坏别人梦想的行为是可耻的呀阿默!” 梦想?楚南漠挑挑眉,没听明白她的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她的意思。他安抚地拍了拍大青马,把手中的缰绳递给叶曼青:“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人两骑分外扎眼。那个牵着高大精瘦的大青马的素衣女子满脸笑意,明亮的眼眸在看到身侧黑衣秀雅的男子与瘦弱无神的栗色马的搭配时,更是笑成了两弯新月,惹得路人频频回头注目,只是一触到那道墨色身影时便再无人敢放肆。但见玄衣男子黑发如墨,本该柔和的秀气双眉下一双虚茫黑眸略略扫过四周,便叫人不由腿发软心发虚,再不敢生出半点绮念。那女子于此却是丝毫不知,只兀自笑得开怀,双眼四处乱转,掩不住的满脸欢欣。 浅金色的阳光柔柔自空中挥洒,将整个甘遂城笼罩在一片明媚的暖意中。悠远的天空半点云霞也无,澄净空明,仿佛质地上等的宝石一般,蓝得让人心怀舒畅直想登到高处极目远眺。 * * * 这夜叶曼青二人便投宿在城西的一间小客栈中。因着这些时日来往的客商增多,便是这样简陋的小店也没多少余房,到他们要房时,却只剩了一楼最角落的房间。好在他们在野外露宿惯了并无多大讲究,彼此又都是极为信任的,便也没有多少臆想,当下便定下这房。小二将两匹马牵到院前喂养,人手不够,店老板亲自为他们掌灯。 顺着略显低矮的走廊一路走到拐角尽头,角落那间老旧的客房便在眼前。一推开门便觉一股阴潮味涌出,叶曼青不由皱了皱眉。那店老板也知这房委实差了点,搓着手连连赔笑。叶曼青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叫他尽快送上热水。 待店老板离去后,叶曼青便开了窗户通风,爬到床上把几只臭虫的尸体扫下地,又将床上的被褥好生抖动了一番去去霉味才罢休。这么动了一会儿她倒是出了点汗,随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回身就见楚南漠怔怔站在墙边看着她不动,不由嗔道:“傻站着干什么?不赶快整理整理的话半夜跑出耗子来就惨了!” 也该是她说什么中什么,正说着,一团黑影便从床底窜出。叶曼青陡然一见骇了一跳,刚扶着床柱,靠墙而立的楚南漠已身动剑出,但见寒芒一闪,灯光摇曳下,一只褐色大胖老鼠赫然串在剑尖上。 看着举着老鼠尸体面上少有地现出愕然之色的楚南漠,叶曼青噗嗤一声笑倒在床上:“好一场‘大侠斗硕鼠’的比拼!我说楚大侠,那老鼠你不扔掉还打算留着吃么?” 楚南漠匆匆撇开头,手臂一振,那只老鼠便射向大开的窗外。却听―― “哪个缺德的乱扔东西……哎哟真晦气,竟是只死老鼠!” 耳听那咒骂声渐渐远去,叶曼青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楚南漠握着长剑站在一旁,眉头微蹙。恰在这时,外头脚步声响起,端着饭菜的店小二出现在门口:“客官,饭菜来――吓!杀、杀人――唔……” 叶曼青探头看去,只见那小二双腿颤抖地端着托盘满脸恐惧地看向屋内,却不知为何吓成这般模样还没有拔腿逃走。楚南漠缓步走过去接过托盘,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弹:“……不要多嘴。” 那小二一个惊跳而起,颤巍巍地连连应是,见楚南漠点头,抬脚便跑,好似身后追着恶鬼一般。 “……吃饭。” 叶曼青轻咳两声掩住笑意,走到桌旁坐下。这小店的菜色自然比不得长凭府的精美,但她心情愉悦,看着面前这些算不得色香味俱全饭菜竟是胃口大开。 楚南漠垂了眼,扒了几口饭,迟疑一下,夹了菜放到她碗里。 叶曼青却是惊了一下,看着他发梢的阴影投射在秀挺的鼻梁上,微垂的眼睑凝神盯着眼前的饭菜,简直像要把盘子也盯出个洞来不可。她的心微微一暖,也夹了一筷子菜给他。 楚南漠顿了一顿,黑眸微微抬了一抬便又低下,那神情让叶曼青莫名想到极易受惊的幼鹿,心头怜惜之意稍起。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半晌,楚南漠缓缓放下筷子:“……怎么不说话?” 叶曼青眼珠子一转:“某人说‘食不言,寝不语’。” 楚南漠不自在地转开眼,抬手倒了水。 叶曼青倒是想到另一层,面上不由浮上促狭的笑意:“阿默,这话我倒是记住了,夜里在床上可不能说话哦!” 这话一出,楚南漠一口水呛在口中,登时咳嗽不止。边咳边抬眼斜睨了咯咯笑的叶曼青一眼,红晕浸染的双颊越发秀丽动人,黑眸中蒙上一层浅浅的水色。这般模样,完全不同于他平日冷厉沉默的样子,当真是秀色可餐,叫观者平白心跳漏了几拍。 叶曼青不由脸热了起来,本来是句玩笑话,现下却似有了旁的意味。烛火跳动下,灯下两人眼光飘忽,眉眼稍一触便分开,不经意间都是看向不远处的床榻。分明是老旧的床架粗布幔帘,却莫名地,让这夜也变得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泪眼~这一章偶删删改改了好多遍,总觉得不够味,大家看看,还需要加味的尽管提哈~挖努力努力~(谈恋爱真是个辛苦活= =) ------------ 第二章 夜沉浮 暗青色的天幕将八方笼罩,木怀彦站在窗边,一贯平和的心湖此刻却是空茫。脑中思绪涌动,实际上却是什么都没有想。用通俗的话来说,他现在是在发呆。 这经历于他也是新奇,只因他一向心思纯良,观山思山,望水是水;又他胸中自有丘壑,心性沉定,少有外物能影响到。便是花开花落、春发秋枯在他眼中也都是常景,繁盛有繁盛的美丽,枯败也有枯败的芳华。说是心静如水真不为过,师父便常说他若不是被他收养,只怕早晚要剃了发去当和尚。 然而此时,那沉静却似雾拢湖面。细辨之下,那空茫之中却压着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燥意。 云掌门和长无大师武功俱废,再出江湖显然不适宜,现下最为妥当的方法便是让他们渐渐淡出江湖人的视线。因着三皇子的关系,“顾飞扬”这个人便不能消失,只能由离镜一直易装假扮。虽然这样可以免去青霓派牵扯到现在越发诡谲的形势中,但离镜的来历……从狄望舒的态度来看,离镜值得信任。现在顾飞扬被软禁在后山,由顾风一看管,想来没什么问题。吴山青的伤势是因常年旧病沉疴积压所致,不是一两日能治好的,日后若是能请到无恩谷的人来医治,再加上悉心照料,便不成大碍。即便不行,有师兄出手也已足够…… 师兄……想到此处,他念头一转,便已下了决定。师兄离开青霓山至今已有半月之久,却还是没有消息传来。青霓山的事已然告一段落,他也算是完成了师父之托,这一两日便可下山。若不然,他心头总是不安……叶姑娘还在长凭府中,多日不见,不知她现下如何…… 木怀彦握住窗棂,狄望舒下的那着险棋,也不知效果怎样。不知怎的,他蓦地想起初次相遇的那个夜里,浑身带着绝望与杀意的女子握刀的手冰凉冰凉,那双清寒如霜的眼眸逸出嘲讽之色,用那般冷然的语调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事后马后炮”。 这个词他原是不知道涵义的,只是一日偶然想起问叶曼青,她才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她们家乡的俗语,用来指那些不及时或者无意义的举动。 思绪到了这里,他不由露出苦笑。 第一次初遇是事态不明,他等到最危急的时刻才出手,那是情有可原。 第二次她被应残秋掳走,他心中虽有担忧却仍是留在流烟阁静心查探。 现在、是第三次了。即便是事后知道她被带下山,他也未有任何举动。 当日在青霓山上重逢时他曾说“绝无二例”,却原来也不过是空口白话一句。莫怪乎、莫怪乎……连有人冒用他的名暗杀她这样的大事,她也不曾对他提起半句。就算他追问,她也不肯说。 这青霓山上她本就是个外人,自然没有多少人可以信任诉说,也没有人会护她到底。狄望舒是为了青霓派和应残秋,而应残秋虽说是寻妹,行动上却是诡秘。人人都有别的心思,怪不得她在山上那些日子,也只愿同重楼这般的小孩子玩在一块儿。还有那位剑势锋锐的楚南漠…… 木怀彦只觉心中情绪起伏渐渐加大,竟似难以遏制,不由一惊。他平日修行最重心性沉静,师父虽然时常恼他不动声色,却也道他这般心性于习武最为有益。他自小便是沉静之人,越到年长,心思越发温良,少有能让他意动之事,更别说是像这般浮躁。先前喝下去的清茶仿佛都变作苦水,一阵阵苦意上涌,弥漫在口腔中,叫人越发烦躁难忍。 凉风迎面吹拂,他不觉凉意,反倒激出一股冲动。 若是现在下山去一趟长凭府……眼前似乎能看到她略带迷茫的眼眸欲说还休,他的心跳不由漏掉两拍。便是去看她一眼、问她一句“安好”也好…… 虚掩的房门忽然被推开,木怀彦一惊回身,他方才想得入了神竟未发觉有人靠近。 “何事?”这话一出口他便觉语气过重,不太妥当。 不过那推门而入的白衣弟子也没注意这些,却是口气略带惶急道:“木少侠,穆神医上山了!” 师兄?木怀彦一顿,迈步向外走去:“我这便去见他。” “穆神医现下正在大师兄房中,大师兄命我速速告知于你——” 狄望舒这般心急,难道师兄出了什么事?木怀彦身形一动,转瞬飘出几丈:“多谢,我先行一步。” 那弟子只觉眼前一花,便已不见他的人影,还未出口的半句话便喃喃飘在风中:“……穆神医要找叶姑娘。” * * * 幽静夜色柔柔浸漫四周,丝丝凉风自门缝窗隙中钻入,稍稍撩起垂落的帘幔一角,仿佛在应和塌上之人轻缓的呼吸。在这静谧之中,一声极轻微的异响蓦地将闭合的窗户震开,幽谧香气顿时飘入房中。 “……收起醉夜香,否则——”黑暗中剑光冷冷映照,低沉的男声从帷幔中透出,寒气凛然。 窗外一声轻笑:“哈!佳人在侧,以醉夜香锦上添花岂不妙哉?” “哼!” 但听一声冷哼,劲风激扬,瞬间荡开窗前帘幔,剑芒旋出清冷弧线,将屋内香气尽数涤荡殆尽卷席冲出窗外。 “诶,这般暴躁可不像你啊,玄墨君。” “……进来。” “连出来会会老友也不愿?”清冷的风将窗户吹开,一道修长的人影轻巧地旋落在地,手中羽扇缓缓扇动。“唔……是怕调虎离山?这般怀疑,可真让人伤心。” 隐在床帐中的楚南漠也不多言,冷冷吐出两字“接着”,一个拳头大的布包从帐中射出。房中那人一个旋身接住,在手中玩闹似的将那布包上下抛掷几下,轻声笑道:“玄墨君果然不负主上期望,这般短的时间便拿到此物。此前江湖传言,此物已入了望雷山庄,我先前却还忧心于此,却是庸人自扰了。” “……你还不走?”冷然的语声隐现不悦。 那人却是一摇扇,转身道:“君上可真心急……”话中带了点暧昧,他语气一转,“走自然在要走,只是还有一事却是要劳烦君上说个明白……一月之期已过,那位文守公,为何还能好端端地回到朝堂之上?” “韩峮……这单任务,我拒绝。” “哦,为何?” “与你无关。” “哎呀呀,好生绝情!”夜色之下,那人羽扇抵上额头,连连叹息。 楚南漠沉默一会儿,声音少有地带了不耐:“毕离尘!” “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小声点,要不然吵醒了酣睡的美人——”森寒剑光一闪而过,被唤作毕离尘的那人手腕轻转,羽扇一旋一带,将剑气扫向窗外。“小墨墨,你何时回阁?” “不回了。”楚南漠平静道。 毕离尘却是毫不意外:“果然。只是,但凡想脱离使役阁之人,从无善终,你、可想好了?”最后一声质问冰寒无比,杀气隐现。 “三年无泪修罗,半卷流云绘,足矣。若阁主还不知足,楚玄墨随时候剑以待。” “这么凶!果然还是小墨墨最有气势!” “……再叫一遍杀了你。” “哎呀好可怕,逃命要紧!”毕离尘羽扇负在身后,垂在腰间的长发微微飘动,他脚尖一点便已踏窗而出,“要走尽快,我不希望真有对上你的一天。”茫茫夜色将他身影笼罩,只隐约有带笑的话远远飘来,“这瓶醉梦香就当是临别赠礼吧,小墨墨,可要好生利用哦,千万别冷落了美人……”依稀的暗淡天光下,隐约照出桌上的一个小瓷瓶,折射着幽幽光芒。 “混蛋……” 帐内,盘腿靠墙而坐的楚南漠低咒一声,却并未出手毁了桌上那碍眼的瓷瓶,只是低头看向躺在身前的女子。尽管夜色幽暗难辨,但他仍能看清她恬静的睡容。这般静静注视几息,他的眼眸变得温柔起来,伸手将她滑到胸口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手指顿了顿,轻柔地解开他先前点上的昏睡穴。 哪知他手指刚离开,原本安睡的叶曼青闭着眼眸忽然开口:“第二次了……阿默,你要再敢不经我同意就点我穴道,看我怎么修理你!”因为压低了声音,更显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一下却是连楚南漠也惊到了,呆了一下后声音便有点发虚:“你、你怎会……” “嗯哼……我最讨厌的就是人家随便给我点穴!”叶曼青睁开眼睛侧身坐起:“刚才那种叫醉梦香的香味是什么,还挺好闻的。” “你闻到了?!” 楚南漠声音一紧:“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叶曼青上下看了看,没什么不对劲的:“那香味有毒?” “也不是毒……” 见他这么期期艾艾要说不说的样子,叶曼青挑挑眉,便听他小声说道:“……是催情香。” “什——”缓了一缓,叶曼青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不由骂道:“混蛋!” 先前她没注意开了那玩笑,搞得两人间的气氛极其古怪,到了夜深时分楚南漠还是跟钉子一般钉在凳子上。这两日奔波,他们都未曾休息好,叶曼青更是十分困顿。但任凭她好说歹说,楚南漠就是不肯到床上休息。叶曼青心里自是懊恼不已,他在她心中一向是极为亲近的,平常行止间也从不在意什么,现下莫名有了这般的隔阂,她心中不快,整个脸便都阴了下来。见她不悦,楚南漠方才转了口风,同意到塌上休息,不过是打坐运功。这才有了之前一坐一卧的情形。 叶曼青骂了这一声,忽然又笑道:“不过那家伙倒挺有意思的,居然敢叫你‘小墨墨’……哈哈!” “……别学他。”楚南漠略显僵硬地动了动身子,“醉梦香对你没有影响?” “嗯。” 叶曼青踢开被子,仰身躺下:“也许是因为我身上本就带了毒,这些药物反倒对我不起作用。”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阿默,躺下吧,像你这么坐一夜明天肯定精神不济。” “不会,我习惯——” “习惯了也给我躺下!” 叶曼青声音一出,帐中顿时静了一静,她这才觉得刚才口气太冲,正要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就见那个一直靠墙而坐的人影缓缓动了动,轻轻地舒展手脚躺在她身侧。若不是此时已是深夜,她定会大笑出声,这场景,她怎么想怎么像三娘教子……果然彪悍才是人生无往不利的武器么? 她一手枕在头下,懒懒道:“我听说使役阁是江湖中近几年崛起的杀手组织,阿默你上青霓山,便是因为接了杀韩峮的任务么?” “上青霓山,只是因为乌孽族的残余逃往那处……顺便也归还玄冰剑。”夜色似乎能让人自然而然地放松,楚南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不会杀韩峮。” 叶曼青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只碰面几次,但那个文守公绝不是简单人物。况且,他还是齐楚的爹。她受齐楚的照料颇多,朋友一场,总是不愿他父亲出什么事。 “那你现在要脱离使役阁,会不会遭到报复?”想起之前那个毕离尘的话中之意,她不由心头一寒。电视剧她看得不少,数得上名的武侠小说她也都翻了个齐全,大凡杀手想走回正道,少有成功的,其下场也多半惨烈。一瞬间她思绪几转,那柄挂在琮玉阁书房墙上的玄冰剑和木怀彦的脸便在脑中一闪而过。 似乎听出她的隐忧,楚南漠无声地勾起嘴角:“无妨。当年我入使役阁是为了报答阁主之恩,去留皆可。若真有人……你该信我。”他的声音虽无波动,但隐隐透出武者的傲气和对自身实力的信任。 “我自然信你,只是人总有疏忽的时候……”叶曼青忽地一笑,“比如当初相遇之时,连我这样半点武功也不会的人都有杀你的可能。” 楚南漠轻轻嗯一声,没有告诉她那时她若是心怀歹意,只要近到他身前三尺处变回身首异处。只是想到这般可能,他便是心头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握住她的。 叶曼青若有所觉,轻声道:“阿默,在这个世界上,能第一个遇见你真是我的幸运。”如果没有他,她绝对支持不下来。是机缘也是天意,在她快迷疯在那个山洞中时,她听到了声响。“真好,在最初的时候,我们没有互相伤害。”她及时摆脱了头脑中那种莫名的杀意,他也放下了警惕让她治伤。 想起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此刻的悠闲简直是天堂。她的声音飘在帐幕中,有种满足的叹息。 四周是静谧的温柔,良久,楚南漠低沉的嗓音缓缓流淌:“无论何时,我绝不会伤你。” “这是当然!”叶曼青不自觉地皱皱脸,“反正我是肯定伤不了你的……”她手掌一动,小指勾住她的,“这样吧,作为回馈,我的承诺是,‘无论何时,绝不会欺骗你’。怎么样?” “……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不止一次被人问“您孩子多大”“房子买在哪了”…… 怒!老娘就真这么人妻人母沧桑成熟么?!!! 挖还是初恋初吻都没送出去的黄花大闺女一枚啊泪牛……好吧= =我知道现在这类算是异形了= =>o< ps:从今天开始,大概会有连续一周的日更……敬请关注~群么~(留言啊留言,每次在上班时偷偷刷jj时偶都在泪牛,好歹多几个留言安慰一下偶被摧残打击的脆弱心灵啊啊啊tat) ------------ 第三章 夜醉行 木怀彦用上疾速步法,身影如风,不多时便已到了狄望舒房前。此时已是夜深时分,众弟子早已熄灯歇下,独独狄望舒房中一盏灯亮如豆,昏昏光华在夜色中好不显眼。 他缓步上前,正要敲门,房门已从中打开。 “木兄……” 开门的是狄望舒,他的面色看着似有几分奇特,眼眸一抬即垂,微微偏头向后看去。 木怀彦温和一笑,迈前一步,狄望舒月白身影退到一旁,露出负手立在窗边的冰寒人影。 “师兄,怎会此时上山?”话说一半,木怀彦却是一怔,方才还未注意到,此时定睛细看,竟发现眼前挺立如刀的男人那坚硬的背影却在微微颤抖。“这是――” 狄望舒抬头,却是微微摇头。 “小彦……” 木怀彦脚步一顿,淡笑入座:“师兄何不坐下一叙?狄兄也是,站着却是做什么?” 狄望舒依言坐下,只窗前的那人仍是不动。木怀彦知他脾性,也不强求,心中虽是思绪如电旋转,手上动作却是悠然。只听茶水坠入杯中音色清澈,木怀彦转眸看向身侧的狄望舒。不知为何,狄望舒面上竟显出淡淡的愧意,眼睑一垂便不再看他。 “小彦,你知我等了这多年,绝不愿放手。” 这话木怀彦听过数次,但从未如现下这般,字字似冰粒坠地,声声冷然铿锵,仿佛冰崖在前绝地无生,让他心头也是一寒。当下却是一笑:“师兄的心愿,怀彦心知肚明。” “你只知事态,不知情由。”那人长吸一口气,似是终于定下心神,缓缓转过身来,正是曾上山为狄望舒医治伤势的百里庄庄主穆寒萧。但见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一双沉暗黑眸如寒冰覆盖,只是那冰层之下的暗涌,纵是惊涛骇浪也难为人所知。 “事态情由,皆有因果。师兄,夜漫漫茶温温,时间尚且足够,饮茶吧。” 穆寒萧定定看着他几息,撩袍落座:“因果……恶果我已尝尽,这一轮,前因我已种下,却不知,这‘果’可能如我所愿?” “师兄此刻既然在此,想必是如愿了。”木怀彦举杯一敬,“这般喜事,怀彦暂且以茶代酒,恭贺师兄心愿达成!” 一直垂首不语的狄望舒忽然呛咳出声,木怀彦一愣,却见穆寒萧面带古怪地看着他。木怀彦与穆寒萧自小一块长大,见过他意气风发时的骄傲不羁,也见过他历经大变后的冰冷沉寂,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似探究,似观察,仿佛在透过某些东西看向人心最深的渴望。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便是木怀彦也不由有些不自在。 “……我的心愿,已然了了。我的执念,却不曾放下。”穆寒萧闭上眼,“小彦,你……可有执念?” 未料到他会这般问,木怀彦却是一愣,面上笑意习惯扬起:“执念啊……”他直觉便要回答,眼前却忽地闪过一双清灵不屈的眼眸,一时怔住,却是说不出“没有”两字。 他沉默一瞬,穆寒萧已睁眼看来,恰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心中了然,那将要说出口的话便如鲠在喉,进退不得。杯中茶水已然凉透,穆寒萧仰脖灌下,杯底与桌面相碰,“咚”的一声,惊醒身前各有心思的两人。 “紫灵芝……并未派上用场。” 木怀彦一惊:“为何?师兄先前不是已取得天烽睡火莲和极地寒汀了吗?” 穆寒萧唇边逸出一分笑意,似苦涩,似欢欣,“睡火莲与寒汀仍在百里庄药库之中。” 也就是说……“师兄并未炼药?!”既是如此,那为何他会说心愿已了?不知为何,木怀彦心中隐隐有了不安的预感。 “只因她……早已出了玉龙洞。” 木怀彦手指一颤,指间的茶杯一歪,茶水倾覆,在桌面上蜿蜒出一道浅浅的水渍痕迹。他却是顾不上这些:“她……大嫂当初不是已经……”那个字他未说出口,是不忍,也是不愿。 “这么多年,我从未相信她会真正舍我而去……”穆寒萧眸中闪着异样狂热的光芒,“如今、她果真归来,我、我……” 狄望舒忽地轻叹一声:“寒萧,她活着便好。” “……是啊,是啊,活着便好、便好。”穆寒萧喃喃道,却哪里还有半分冰寒沉寂之色? 木怀彦定下心神:“不知大嫂现下何处?” 他这话一出,房中陡然静了下来。 木怀彦此刻也察觉不对,清和眼眸看向两人:“怎么?” 穆寒萧闭目不语,狄望舒越发不敢抬头,半晌,才低声道:“听门下师弟说,今夜寒萧一上山,逢人便问,山上可有一位‘鹅蛋脸型柳眉星眸的秀丽女子’。” 木怀彦眉峰一跳,便听狄望舒又道:“……那女子曾与一个灰衣童子在山间嬉闹。” 这似乎不着边际的一句话却彷佛晴天雷响,霎时炸裂在木怀彦脑中,他猛地站起身,眼前便是一阵晕眩:“这、这怎有可能!”场中无人回答,只他惊诧的声音将房中物事震得嗡嗡作响。方才震惊之下,他的声音不由带上了内力。 再见穆寒萧面色,他心下便已是信了七分,一时眼中茫茫竟是看不到身前情形,只虚虚看着前方,口中喃喃道:“是了,那日师兄你突然离去,便是因为在楼上见到她了吧……师兄既然再来,便是求证过了,那便是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他自来心性沉定,何曾有过这般言语无序之时?狄望舒一时也失了言语,身旁的两位好友都是相交多年,一者多年情苦,一者……情之初动,是否便是缘浅情灭?将心比心,他无法偏帮任何一方。先前被穆寒萧陡然相问,他措不及防下叫出了那个名字。虽是无心,却也觉得无颜面对木怀彦,又怎能…… 时间在无声的沉默中一点一滴流逝,就如同那从桌上缓缓滴落的茶水,滴滴相续,却终有滴尽干涸之时。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叶姑娘在山下长凭府中,师兄可去一探。”木然地说出这话,木怀彦缓缓坐下,清和的面容上神情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那双眼眸,似沉暗的潭水深掩,再看不出半点波动。 穆寒萧凌厉的眉头隐隐凝住,眼眸中霜寒不再,悲喜难言,终是轻叹一声长身而起:“小彦,因与果,便由我来承担吧……只是不知,我的幸可会成为你的不幸……” “师兄说哪里话?”木怀彦嘴角毫无笑意地一扬,“师兄的幸福,便是……”那底下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放在桌下的手掌不由握紧。 “你……”穆寒萧抬眸,却是无言可劝,身形一顿,长袖挥扬,旋身大踏步走出门外。 屋内只剩两人僵坐桌旁,不言不语。良久―― “你、真能放下?” 木怀彦眼帘一颤,却似没听到狄望舒的话般,只低语道:“长凭府便在山下不远处,以师兄的脚程,约莫两刻钟便可到了。过不多久,他便能见到她了……” 狄望舒撇开头,涩声道:“有一事,我还未告知于你。” “……何事?” “三皇子去化城寺那日,正是残秋和叶姑娘二人出城游玩之时。只是……她们不曾再回中鸿城。” 木怀彦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只见他眼眸一抬,惯常温和的双眉陡现凌厉之色,薄唇蓦地抿紧。却听“喀嚓”一声,桌子一端猛地沉了下去,杯壶顿时顺势滑落在地,摔了个哐当作响。一阵杂乱声过后,清和嗓音泠泠响起,冷意如秋寒霜刀:“一时手滑,狄兄莫怪。”不待狄望舒答话,他一笑又道:“不过狄兄向来是舍得之人,心爱之人尚可放手,几个杯碗又算得了什么!” 狄望舒面色一白,陡然抬眼看来。 两人视线相交,青衣俊雅,白衣如月。空气中仿佛有肉眼可见的裂缝在扩大,往昔交情一念之间便会断灭。 “我……”狄望舒嘴巴开阖数次,半晌才颓然道,“我也是今日才从离镜那得到消息。你、信与不信皆可……” “抱歉……”木怀彦垂眸,身周不同寻常的凌厉气息淡了几分,神色也恢复冷静,“那师兄――” “……你来之前,他已问过我。” “原来……如此。”木怀彦缓缓起身,“在下在贵派叨扰多日,也是时候下山去了。这便告辞,劳烦狄兄代我向众人告罪。” 狄望舒不由跟着站起身:“你这是要去……” “去找叶姑娘。”木怀彦微微一笑,“叶姑娘下落不明,多一人找便能快一分。” 他面上笑意清浅如常,眼眸也不似先前的沉寂,看着倒真是有些欢欣的模样――只是这般反倒更叫人忧心。狄望舒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般表现不过是自欺欺人贪得一时是一时。只是,他又怎忍心连他这一丝祈望也给击碎?不过―― “你此刻下山也赶不上寒萧了,不如过了这夜再走。难得相聚一场,连声告别也不说,可是会被好友们怨恨上的。”见他只是微笑,狄望舒淡淡加了一句,“离镜消息灵通非常,也许还能再问出点什么也说不定。” “……如此,便听狄兄安排。” * * * 秋风劲疾,压低山道两旁的野草猎猎倒伏,凉意袭人。好在今日的日头早早爬上半空,虽有鱼鳞云层重重叠覆,但金红色的阳光仍是千丝万缕地自云缝中射出,暖洋洋地挥洒于天地间。望风而立,倒是别有一番劲爽的快意。 甘禹官道一连数日都是繁忙异常,人来人往,阵阵草药香气飘散在大道上,让早起困顿的人们都不由精神一振。这甘禹官道乃是甘遂城同往各地的主脉,不同州城的商贩进出甘遂城都必须经过此路。因是此时节药材进出频繁,大道上便零碎地掉落了些药草,再加上风中的药香,无怪乎这条路会被称为“千草香道”。 老谭头眯着双眼看向甘遂城方向,擦着桌子的手却是一点没停。他本是甘遂城中的药农,前些日子种植的草药都已收获完毕,他将草药卖给城中的商贾后闲着无事,又见这道上人流不绝,便索性在路旁摆了个茶摊子。来往进出城的人少不得都要在此处歇息一二,他这小生意倒做得有模有样,这半月的收入都能比得上半年所种草药之值。 此时已临近巳时,日头渐高,暖阳当空,空中的云层也散开大半。不远处的从甘遂城方向走来两人双骑,老谭头满布皱纹的面颊笑容绽出,手下利落地把桌椅都抹了两遍。 不多时那两骑已到近前,健壮大青马上黑衣男子巍然端坐,冷然的面容此刻却是带着丝无奈,侧头看着他身旁栗色老马上的素衣女子。 “放松身体……追、追风的脾性温和,你初学骑乘,正是适合。” 正紧张兮兮地伏在马背上的叶曼青头也不敢抬,只是死死地揪着马颈上粗糙的栗色鬃毛,口中恼道:“温、温和个头!才这么一顿路,我都被摔了五……啊呀!” 老谭头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从马背上滑下――那匹马的速度堪比他家老牛。风中隐隐传来一声轻笑,那黑衣男子反应极快,右臂一勾一揽,便将那个姑娘带到大青马上。 “咳,你放心,有我在,你摔多少次都无妨。” “……哼!” 叶曼青羞愤地扭过头:“让我下去,再来!”她就不信了,不过是骑匹马,她还能学不会!她当年可是翻山越岭一把手,要是被微微知道她现在这般挫样,还不得笑掉大牙?!真是奇耻大辱岂有此理! 楚南漠却没像先前一般让她下马,反倒一手揽住她,一手拉住栗色老马的缰绳:“你的练习稍后再继续吧。” 他胸口震动,叶曼青气得抬手掐了他一把:“说过不许偷笑了!” “……先歇息吧。” 叶曼青抬头,这才看到路旁须发苍苍的老者。两相一对视,那老人登时低下头去,双肩却是不住颤抖。她立刻回想起刚才的蠢样,顿时只觉一阵热意撩上双颊。这下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老谭头不愧是久经风雨之人,不一会儿便恢复正常,满脸笑意地迎上前去:“两位客官,喝杯茶歇歇吧!来来,小老儿为您二位牵马!” “多谢老丈。” 楚南漠将栗马交给老谭头,翻身下马,朝抱着马脖子不放的叶曼青伸手:“松手。” “……我自己来。”叶曼青咬牙道,不过是下马罢了,她还没废到这种地步……虽然这匹大青马真的很高…… 楚南漠垂下眼眸,声音听不出波动:“你的衣裙……掀开了。” “呀!” 又是一声惊叫,叶曼青再次翻下马背,堪堪落在楚南漠怀中。 “……占女孩子便宜是可耻的,阿默!” “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 老谭头低下头默默牵着老黄马走开,他也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呃,虽然晚了半个小时,但是- -这就是日更。。。 请大家无视偶的标题名吧,这不过是偶的恶趣味发作,决心要把第二卷的卷名用上而已~咳咳,和正文无关哟~ 今天看了阿凡达,感觉只有一个:是个拍得很好看的童话故事~飘走~ ------------ 第四章 燕刀门 袅袅水雾飘散,叶曼青端着茶碗偏头怒视竹棚外慢悠悠嚼着野草的栗色老马。 老谭头呵呵笑着拖了把竹凳坐下:“姑娘是第一遭骑马吧?” 对着老人家自然不能失礼,叶曼青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以往看着别人骑马潇洒还以为挺容易学的,结果……果然是我的资质太差了。” “骑马嘛,还是讲个熟练。小老儿虽没骑过什么好马,但家里赶车的老马倒是有几匹。起初自然是经常摔的,不过时日久了习惯了就好。马儿啊,也是个认脸的主。” 叶曼青看看一旁低头喝水的楚南漠,摇摇头:“老人家这话却是说岔了。我们这两匹马都是昨日才买的,怎的那马就把我认生了把他认熟了?”那匹大青马欺负她也就算了,连那看着病歪歪的老马她也搞不定,真是叫人气恨。 似是想起她先前的糗样,老谭头也是叹笑连连。 却听一声轻响,楚南漠已放下手中茶碗,拉着叶曼青起身:“跟我来。” 走到两匹马身旁,楚南漠伸手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摸出两个豆饼,放在掌心里轻轻揉了揉,喂到大青马嘴边。大青马喷了喷鼻息,闻到熟悉的香气,欢快地嘶鸣一声,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个豆饼就被啃了个精光。楚南漠一遍遍抚摸着马头,轻声道:“水。” 叶曼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几步冲到桌旁端了先前没喝完的茶碗过来。楚南漠接过碗,动作自然地把碗送到马嘴边。 这竹棚正处在山坳处,凉风打着旋儿吹拂着。马儿喝水的声音呼哧呼哧,听着分外响亮。楚南漠偏着头,神情看上去似有几分温柔,束在脑后的发髻散到身前,墨黑的发丝从肩头垂下。衬着一身玄色布裳,越发显得那如白玉雕成的面容莹洁秀致,只半张微掩的侧脸便有说不出的风华。 叶曼青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欣赏他少有的温情模样。心里却是暗暗叹道,若不是阿默平日过于冷淡,森森寒气硬生生地把张秀气的脸给笼罩住让人不敢亲近,否则就凭他这般容貌,又有谁能忽略了去?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楚南漠眼眸微抬,见她回了个大大的笑容手上动作不由一顿,眼光又转回手上的茶碗上,空着的一手却把剩下的那块豆饼递向她。 让她也试试? 叶曼青试探着摸了摸一直安静着不出声的老马,见它没有太大的反应才放开了些,小心翼翼地拿着豆饼靠过去。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手掌上,湿湿麻麻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下却是放松许多。和大青马不同,栗色马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她手中的豆饼,咬一口就慢慢地嚼几遍,那模样倒让她想起阿默中毒时啃果子的呆样,不由暗笑于心。这么想着,她便转头往旁边看去。却见楚南漠仍是垂着眼帘在给大青马喂水。 “阿默……那半碗水还没喂完么?” 楚南漠一下抬起头:“什么?” “我是说,你帮我倒碗水啦,追风也要喝水。”叶曼青晃晃手中剩下的一小半豆饼道。 “哎哎,小老儿来吧!”老谭头端着碗走出竹棚,经过楚南漠时眼睛随意瞄了一下他手中的茶碗――早就已经空空如也了。当下一双老眼笑得几乎眯成一条缝,“公子,要不要加水?” “……嗯。”将空碗递给老谭头,楚南漠眼眸在他面上虚虚一扫,眸光转向身旁笑吟吟地喂马的女子,却是一触即走,迅速得简直都有些惶然了。 老谭头呵呵笑着在边上看着他们两人喂马逗趣,不多时,却听一阵沉暗的蹄声自远处传来。三人抬头看去,只见远远的山道上,蒙蒙烟尘扬起,数骑相连向这边奔来。那队人来得很快,几息间便听呼喝声临近,那些人便已到了跟前。 “各位客官,一路奔波想是累了,快请下马喝碗茶解解渴吧!” 那几人勒住马,原来是七八个横眉阔肩的大汉。当先一骑坐着个年约四旬的褶衣男子,双目如电精光内敛,颔下不足半寸的暗青胡渣不显落拓,反添几分豪迈之气。只听他朗声一笑:“甘遂城已然在望,众兄弟便在此稍事歇息,再入城不迟。” 余下几人高喝应声,一众人翻身下马往竹棚子走来。叶曼青两人在棚前喂马,正和他们打了个照面。那为首之人脚步一顿,锐利的眼睛在半侧着身的楚南漠身上停留一瞬,便迈步而入。 叶曼青直觉这几人不简单,心下警惕一起,登时有几分紧张。楚南漠却又取出一个豆饼,掰了一半给她:“追风体弱,再喂半个足够。” 见他仍是一脸木然,叶曼青不由笑起来,倒是安心不少。 不想走在最后的莽汉听到这话转头看来,登时嗤笑:“这么匹老马也敢叫‘追风’?” 叶曼青不想惹麻烦,便垂了头没应声。虽然这人口气不好,但并无恶意。而且他也没说错,取这么个名字不过是她一时恶趣味罢了。 “……你有意见?” 低沉嗓音在身边响起,叶曼青一呆,却是没料到他会同这人计较。只见楚南漠仍是不紧不慢地喂着大青马,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般。 那汉子也是一愣,又见楚南漠居然连头也不曾抬起,登时怒了:“我就听不惯怎么了?!” 因为楚南漠是背对着那大汉,那人自然瞧不见他的表情,叶曼青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缓缓将茶碗从马嘴边移开两寸,半垂的眼睑虚掩,清冷的下颔上薄唇似乎扬起微小的角度,冷厉之色乍现。 这边的响动已惊动了走在前面的几人,那为首之人转头看来,叶曼青心头一跳,面上却是笑道:“阿默,别再喂了,再喂青皮就得给你撑坏了!” “青皮?”原本怒目扬眉的大汉眼角古怪地一拧,看看楚南漠身旁高大健壮的大青马,不由笑道,“这都什么烂名字啊!” “一身青的不叫青皮叫什么?”叶曼青边笑着边挽住楚南漠的手臂,“这位大哥,小女子取的名字很差劲么?” 她这般抬脸一笑,笑靥明媚如花,那发嗔的问话也显出几分撒娇的意味来。那汉子登时一呆,先前凶恶的样子便去了不少:“其、其实也还好……还好……” “老九,过来坐下吧。” 浑厚劲朗的男声传来,正是那作壁上观的男子。只见他微笑着朝叶曼青颔首算是招呼,目光一转,被唤作老九的汉子竟不敢直视,低了头乖乖走到桌旁坐下。 因这竹棚本就没几丈地,现在一下进了七个大汉,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叶曼青四下一扫,见他们先前所坐的桌子已被占了四分之三,便犹豫着是否要进去。似是知她心思,楚南漠反手握住她的手掌,缓步走到桌旁。 “这桌是我们的。” 围桌而坐的三个大汉抬头看来,其中一人眉头一皱,正待开口,却听浑厚男声又道:“老五,并并桌,别碍了老板生意。” 这些人似乎对那男子十分敬重,当下便应声而起。只在错身而过时,走之前头的两人挡了视线,那最后一人一个反肘袭来。楚南漠右手拉着叶曼青左手端着半碗水,却是不闪不避,左手手掌一扣即松,那茶碗登时弹起射向那人,恰恰挡住肘击。那人一愣,碗中残余的水已经泼将出来,顿时淋了一头一脸,好不狼狈。 “你――” “……老七。” 隐含警告意味的声音低沉,那三人只得走开,悻悻在旁边的桌子坐下。 楚南漠手臂回撤捞住茶碗放在桌上,叶曼青暗赞一声“帅”。还未开口,老谭头便已送了干净的茶水上来,这般年纪却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手脚利落得让年轻人也自惭形秽。 到了这时辰都是饿了,只是这茶摊哪有什么好吃的,不过是些农家小菜配上大白馒头罢了。这些个吃惯四方的汉子随便塞了几个馒头填了肚子便算了事,一时不急着赶路,便坐着闲说笑。 叶曼青夹了腌萝卜塞在馒头里配着吃,酸酸辣辣的,味道却是不错。见楚南漠并不动筷,她便把小碟子推到他面前。 楚南漠看了一眼,却是拿起馒头慢慢啃了起来。 叶曼青挑挑眉,夹了根萝卜递过去。楚南漠眉头跳了一下,就着她的筷子咬了一口。嚼了两下,毫无表情的脸缓缓皱了起来。叶曼青看着好笑,故意把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便低了头把剩下的半根萝卜衔进嘴里,嚼上几下吞下。 “喝水。”叶曼青笑嘻嘻地把茶水移到他面前,他这是怕吃酸辣的? 哪知他喝了两口水,一双沉黑眸子却是亮了亮:“……还要。” 叶曼青呛咳一声,见他只是双眸湛湛地看着她,手上并无动作。不由一滴冷汗,只得又夹了萝卜喂过去。这般喂了几下,她也玩出趣味来,便一手托腮一手捏着筷子笑眯眯地消灭着腌萝卜。 他们两人玩得开心,边上人却是看得眼燥。那老七额上发丝仍是未干,轻哼一声,他边上的男子却开口道:“这两日江湖上的风声频传,不知大哥是何看法?” 那青髭男子眼眸略略扫过四周,将叶曼青这一桌看在眼里,口中笑道:“江湖中谣言从不停歇,老五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前日传出的,说是那流云绘并不在望雷山庄,早已被使役阁所得。” “五哥,这没影的事哪做得了数?”说话的是一个双颊内陷的三旬男子,“望雷山庄当日可是鸣钟承认夺得流云绘的。” “六弟有所不知,为兄前些日子在昴州一带行走,却听说那况风华虽是取得流云绘,却只是给众长老们一观做个通过试炼的凭证。那况风华也是古怪,她竟将那流云绘随手丢了,可把庄内长老气坏了。” “这倒有趣。” 听到况风华的名字,叶曼青不由上了心,手上动作慢了一慢。使役阁这个名字却是有些陌生…… 只听那大哥淡淡道:“流云绘虽是国之重宝,于我等江湖人士却无甚用处。老五,你提到此事,可不是为此吧?” “大哥明察。”老五笑了笑,“流云绘与本门无关,但有一人却不得不提。” “谁?” “使役阁、无泪修罗楚玄墨。” 叶曼青手指一颤,筷子一时没握住便要掉在桌上。楚南漠握住她的手捏着筷子夹了一根萝卜自然地送进嘴中:“好吃。” “……味道太重了,来喝水。”叶曼青恍恍神,随手端起碗送到他嘴边。这般动作在他中毒之时她便已是做得纯熟无比,下意识地一手扶在他脑后一手喂水。 饶是一直面无表情的楚南漠也不由一怔,白玉般的脸颊染上一丝红晕,只是坐在他身旁的叶曼青此时却是未注意到。 只见那大哥伸指在桌上轻叩两下:“楚玄墨……流云绘在他手上?” “这是这般揣测,得来的消息中只说是使役阁中的用剑高手劫了宝物。使役阁中剑中好手,还能有谁?”老五唇边绽出一丝冷笑道。 “不错!就是那小子害得二哥……”老九粗着嗓子半句话还未说出便已哽住,其他人都是沉默,“大哥,这仇不能不报!” “老九说的对!大哥,有消息说楚玄墨前几日还出现在中鸿城外围,想必还在附近,若派门下弟子追查,定能――” “二弟的仇自然要报。”那大哥沉声道,“只是此次我等来此,却非为私仇。骆盟主急召各派人士,我等当以大事为重,否则,岂不辱没燕刀门之名?” 燕刀门,那个谈九如不就是燕刀门的人么? 叶曼青心中忧虑,侧耳细听,这些人却换了话题,扯到什么武林盟主相邀之事。过不多久,这群人便呼啦啦出了竹棚打马向甘遂城而去。 “都走了……吃饭。” 瞪着面前的馒头,叶曼青哭笑不得,她这都是为谁着急为谁操心呢?!怎么这正主倒是老神在在半点不放在心上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阿呸呸呸! 那馒头不依不饶定在眼前,叶曼青无法,只得咬了一口。正慢慢咽着,却听他道:“……以后、不准对猪头笑。” “诶……” 剩下的话被锲而不舍的馒头塞回肚子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哥很想在最后一句话后接一句――“一个馒头引发的惨案”。。。 不过为了不被阿默砍杀,还是算了~mua~ 偶终于放弃坚持“夜月一帘幽梦”的章节名了= =否则的话,俺得一直写夜晚啊夜晚啊抱头~~~ 扛不住了= =我恨上班= =奔去睡~ ------------ 第五章 走火 鉴于叶曼青的“骑术”不佳,他们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到让人嘴角犯抽。如果老谭头此刻站在茶摊口看的话,眯着老花眼也能看清蜿蜒山道上龟速前行的两骑。眼看着日薄西山,显然今日的宿头又要错过了。叶曼青现在反正是皮厚不怕开水烫,露宿野外的事她也习惯了,只要楚南漠没意见,她也不急。不过摔了这么多次好歹有了些进步,现在她已经敢在马背上坐直身了,而不是像之前那般紧紧搂着马脖子一副不勒死马不罢休的样子。 “追、追风,你慢点,我可……一点都不急啊啊!” 临湖的一片青草地还未被秋意沾染,郁葱葱的暗绿色铺满整个洼地。环顾四周,只见山丘层层伫立,恰好在中间围出这一小块谷地。水源充足、草泽清美,最适合他们这般路过的旅人了。 楚南漠站在湖边,青皮在他身旁静静饮着湖水。黑衣青马,静静倒映在湖中,在青山环绕下,像是一幅宁静悠远的水墨画,于无声中透出雅致。 与这幅唯美画面极不相称的,便是在湖边草地上歪歪斜斜奔走的一人一马了。不用说,那自然是倔劲上来非要把骑马这门功夫学个速成的叶曼青和无辜受累的追风了。看她在马背上东倒西歪随时就要掉下来的样子,叫人不由捏一把冷汗。听她时而尖叫时而大笑,楚南漠静静地抚着马背,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她身上。他的身形虽是悠然,却是蓄势待发之势,随时都能激射而出捞住落马的人。 “吁――” 叶曼青拉住缰绳,追风慢走两步便稳稳停住,叶曼青挺直背,扬头冲楚南漠微笑。这一个动作他们已经练了几十遍,单从这个配合来看,叶曼青还真有点骑手的样子。只是,她下马的姿势实在惨不忍睹……看她一手捞着裙摆一手抱着马脖子艰难滑下马背的模样,连楚南漠都有了叹息的冲动。 “阿默阿默,怎么样?再练个两天我就能骑着追风跑起来了吧?”眼看着能攻克这个难题,叶曼青兴奋莫名,欢快地跑到湖畔。 楚南漠点点头,便要去拉追风,却被叶曼青拦住。 “看我的!”叶曼青举起手挥了挥,“追风,过来喝水!” 不想这话还真奏效了,看着没什么精神的追风迈着小碎步晃到湖边,自顾自地喝着水。叶曼青得意一笑,骑马她不在行,训狗她倒是小有心得,哈! 楚南漠嘴角微不可见地扬起,抬手解下马背上的褡裢,拉着她往湖岸上干燥的草丛走去。他们选了个背风靠山的凹地,合力将地面的碎石清理干净。叶曼青正要继续拔草,却见楚南漠站起身低头看了她一眼,仍是拉起她走向边上的树林。叶曼青挣了下,忽地发觉天色不知何时已然暗了下来,触目所及都是乌蒙蒙的,只有湖畔的两匹马正悠闲地吃着水草。她心头不由一暖,便乖乖跟着他去林中捡柴火。不多时,两人各抱了满怀的枯枝回来。 用树枝垒起篝火堆,楚南漠从褡裢中摸出火折子,轻吹几下便见火苗跳出。这时日正是天干物燥之时,多日无雨,那树枝极易点燃,转瞬就腾起熊熊火焰,温暖的火光一时便将夜色驱散。楚南漠取了根燃着的粗大树枝,在四周地上燎了几圈,草叶哔哔啵啵地着了起来,地面的湿气登时消了大半。 叶曼青蹲在火堆旁,脸颊被火焰照得热热的,感觉很舒服。 前一日在甘遂城买马时楚南漠顺便添置了些杂物,如今虽是在野外露宿,却也不觉难受。先前离开茶摊时又带了不少馒头,两人囫囵吃了一顿,晚餐便也解决了。 闲着无事,叶曼青便拿了个馒头在火上慢慢烤着玩。忽听一声轻咳,她抬头看去,却见楚南漠低着头整理褡裢,便也没在意,继续转着手中的树枝。又是一声轻咳,叶曼青看看树枝上半焦的馒头,随口道:“阿默你嗓子不舒服么?” 一阵静默。 叶曼青抬头讪笑道:“说笑说笑,你有事要跟我说?” “唔……”楚南漠抬眼看她一下,忽然起身,“这个给你……我到后面去,你、你自便。” “呃、自便?我没想解手――”叶曼青一愣,看着塞到她手上的小瓷瓶,“这是什么?” 在她说出“解手”两字时,楚南漠的背影就已经僵硬了,这时听她发问,低声含糊道:“先前那马贩子说、姑娘家初学骑马,难免……难免擦伤,这药油正、正适合……” 叶曼青听了个大概就明白了,扑哧一声笑起来。 “我说你怎么这样子……哈哈,我皮糙肉厚,不像一般姑娘家!” “你、没受伤?” “当然!”叶曼青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看着仍然背对她而战的楚南漠,顿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要不要证明给你看?” “证、证明……”不知他是想到何处,那背影看着都快冒火了。 “是啊……” 叶曼青哼笑两声,轻手轻脚地靠近他,到他身后两步处,忽然发难一个飞扑。 “泰山压顶!” 察觉身后动静,楚南漠下意识回腕侧身,右手扣住她的左腕。他手上未发力,叶曼青却是诡秘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臂,一个旋身窝进他怀中,凝神静气扎稳下盘,沉肩起腰双手用力,一个完美地过肩摔出手将他摔出。 身在半空的楚南漠一怔间便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这般沉闷的冲击竟让他有股莫名愉悦的晕眩。眼中所见便是上方笑意盈盈的俏脸,胸口突如其来的撞击钝如巨钟,一声声似要撞破心房破胸而出。这般陌生而又惶恐的感觉他从不曾体味过,只是就这般看着眼前的人,心潮便激涌着似要做出什么不寻常的事…… 叶曼青抓着他的手晃了晃:“嘿,莫不是摔傻了?” 在火光的映照下,她一侧的面容被柔和的光芒笼罩,光影勾勒出的轮廓似比平常多了几分柔美,仿佛抬手便可采撷的月下玫瑰,脉脉无语却情致动人。 楚南漠只觉心头一热,被叶曼青抓着的右手微一使力,便将猝不及防的叶曼青拉下。 “呃……哎呀!” 叶曼青一时不防有这变化,一个没站稳就直直压向楚南漠。这一下撞得可不轻,她顾不得疼痛,一手撑在地上连声问道:“没事吧阿默?啊?说话!” 楚南漠静静躺着,眼睑半合遮住眸中的神色。这般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睫毛的颤动,仿佛花间轻灵的蝶翼震颤,让人不由得把声音放轻放柔,生怕惊吓到什么。 “你怎样了,嗯?” 见问了两遍也没听到回音,叶曼青有些急了,还道是连番撞击真把他弄伤了,登时挣扎着就要起身查看。不想腰间忽然多了一道禁锢,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一带,便将她整个人按下。 楚南漠双臂环在她身后,满满地将她拥在怀中。 叶曼青险险地又要压到他,只得用唯一自由的手臂勉强撑在他肩头:“别闹了,让我起来啦!” “……不要。” 低沉的音色不若往常的冰冷,反倒多了丝莫名的意味,醇厚的声线叫人平白心头乱跳。叶曼青一怔,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正想着要怎么开口时,却见他缓缓抬眼,沉黑双眸浓郁如墨,偏偏在那极尽的黑中又透出一抹光亮。这般风采,便是最上等的浮海黑珍珠也难以比拟。倾城绝世,瞬间便已足够。 叶曼青也不能免俗,一时竟被魅惑住,神魂都不知飘到何方去了。 见她呆呆出神的模样,楚南漠只觉胸中鼓噪的情绪越发激烈,环在她腰后的手似有意识般悄悄攀到她颈后,慢慢将她拉下。那柔美的面容越靠越近,他心中跳动也越发难以抑制,似乎有某种渴望在冲撞,那种热烈灼烧得他口舌发干,喉头不由上下滚动。她的长发垂落下来,仿佛黑色的帷幔将他笼罩,似要将可能发生的隐秘之事隔在里头。一点点,一点点,发丝撩动他的皮肤,麻痒又愉悦,再近一点…… 眼前蓦地一暗,温软的手掌覆在他额头,轻贴一下便将他的双眼一并盖住。 “……阿默你额头好烫,不舒服么?” 不舒服?楚南漠强抑住心头莫名的失望,一时却也迷惑起来。心跳加速气息紊乱,连神智似乎也有点不清,再细细感觉一下,似乎手脚都有些虚软乏力……难道是走火入魔了?他练武多年,从未遇见这种情况。师父只说心有执念的人才会入魔,可他并没有……眼眸上的温度丝丝浸入肌肤,他脑中顿时一个恍惚。 在他愣神的当口,叶曼青已经跳将起来,一手背在身后尴尬笑道:“阿默,地上凉,你快起来吧。”放在背后的那只手却是悄悄在衣服上擦了几下,刚才按着他的眼睛时,掌心被他的眼睫毛刷过,那种轻柔麻痒的感觉似乎一直浸到心底。想起方才的情形,她顿觉面上一阵潮热。一边竭力维持着笑脸不变,一边却是在心中大声唾弃自己。那个瞬间她到底想做些什么……算了,这个问题跳过!这种乱七八糟的心情最讨厌了,不能控制自己的人是废柴啊! 楚南漠似乎也陷在沉思中,他缓缓坐起身,夜风拂过,些微凉意顿时将他额间那点温热的触感消去。他不由抬手抚额,似乎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错觉吧……他竟然神智失常到连触感也起了变化……楚南漠心头一惊,作为杀手,最重要的就是灵敏的触感和平静的心态。现在居然两方面都起了偏差,他心中警觉,执念……眼睛转向站在身前三步远的秀丽女子,看着她面上那丝掩不住的惊吓神色,楚南漠眸光一沉,他的修行果然还不够,若要护住她,日后必得加强修炼…… 阵阵风声穿过树林,叶动枝摇,呜咽萧瑟似有万千穴眼被风吹动,声声诡谲让人胆寒魂惊。却听风声一乱,深沉的夜色中迅疾闪过几道黑影,在丛林中奔巡如风,仿似暗夜的鬼魅般无声无息。 “主上,修罗已至厉山之北,目前还未出甘遂城郊野。” 只见那几人矮身半跪,语气冰冷却恭谨。他们身前的两道身影一坐一立,举止悠然,似乎这般夜色是难得良景,正该是一壶清茗品秋风。这两人都未出声,那几人便跪立不动,仿佛是木头人般,连一丝颤动也不见。 半晌,那坐着的人低声道:“走了快两天了,居然还在甘遂城境内……寡人的苦心不被珍惜呢。”这般轻飘飘的话,却让人不由悚然一惊。 侍立在他身后的那人缓缓一摇手中羽扇,淡笑道:“主上又不是不知,玄墨君最是迟钝,要等他理解您的心思……哎呀呀,恐怕在下都已白发苍苍了!” “雀翎君一贯超脱红尘,哪里会有华发之时?” “诶,主上此言差矣。”那人羽扇一摆,“在下这般人若是超脱红尘,岂不是天下第一笑话?” “哦?” 那人夸张地行了个一揖及地的大礼:“主上难道忘了?毕离尘,正所谓,‘毕生不离红尘’。” 坐着的那人一愣,忽地长笑出声:“不错不错!毕离尘怎离得了红尘!”笑声震彻树林,夜色中只听飞鸟扑翅之声杂乱。蓦地笑声停歇,“如此,修罗的俗事便交由你了?” “岂敢岂敢!玄墨君那般坏脾气,在下可不敢触霉头。再说主上心中早有计定,在下还是多喝几杯花酒才是正经。” “……你倒是看得开。” “哪里。惯游红尘之人正该是及时行乐为上。” 那主上凝神注视他几息,却是一笑:“似你这般才好。修罗近期举动,实叫寡人头痛。”顿了一顿,主上又道,“不过修罗是阁中大将,多年情义,寡人也不舍就这般了断。如此,你等便去小传讯息,将他唤回便是。” “属下遵命。” “……告诉他,只要他回来,此次泄密之事寡人便不予追究。” 那几人俯首听命,待那坐着之人淡淡一挥手,便齐齐行了礼,腾身晃入夜色中不见。 只那毕离尘在阵阵凉风中坚持不懈地挥动手中羽扇,不胜悠闲道:“主上以为,那流言是玄墨君放出的?” “雀翎,流言是谁放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本阁刚拿到流云绘,流言便不胫而走。这般巧合,寡人不得不他他想。”那人一拍掌,瞬间两道黑影陡然冒出,那黑影无声无息,仿佛从始至终便在那一般。“你若是得空,不如去瞧瞧修罗。他随性惯了,那些下人的‘劝说’他恐怕听不进。同为阁中杀神,想来,你的话分量毕竟不同。” 毕离尘心中一寒,羽扇顿了一顿,微微躬身道:“雀翎听命。” 作者有话要说:呃- -寡人迟到的这一个半小时是干嘛去了呢。。。 望天,太后召唤视频,于是寡人屁颠屁颠奔去哭诉~ 嘛~其实这一章寡人写得很开心,因为爱意强烈啊= = 木头,娘又对不起你了。。。遁走~ ------------ 第六章 乱梦 弥漫在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绿,温暖的、热烈的、舒缓的、张扬的绿色一下子挤进眼眶,整个视野都被塞得满满的,有种让人喘不过起来的欢快铺天盖地而来。 好熟悉的场景…… 看看身前一望无际的田野,叶曼青缓缓低下头盯着自己稚嫩的双手。果然,是在梦中。 这般美丽的梦境倒是难得……她的思维像是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仿佛能透视整个空间中的一切。她看到年幼的自己穿着兔子连帽童装,一步一跳地爬上小丘。 “阿姐!” 柔嫩地嗓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尖细,在风中远远传开,盘腿坐在几十米开外的草地上的少女合上手中的书页站起身,笑意涟涟地跑过来:“小青,你一个人上来的吗?” “嗯!阿姐,小青厉不厉害?”仰起的小脸上满是等待被夸奖的期待,毫不掩饰的骄傲神色。 “小青真的好——厉——害哟!”少女夸张地拖长了音调,把书塞到口袋中利落地帮她整理因走动而松散的连帽装,“今天穿了兔兔装啊,怪不得小青蹦蹦跳跳地跟小兔子一样。” “是妈妈买的!”稚龄童言忽然低落下去,“妈妈说,以后都不能给我买衣服了……” “……为什么?” “因为妈妈要跟一个叔叔去好远好远的地方,以后都不回来了。”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蹲□子双眼和她对视:“小青这么乖,你妈妈怎么会舍得不回来看你?” “那、那我更乖,妈妈就不走么?” 看着那双纯真乌黑的眼睛,叶曼青在意识中轻叹,真是太天真了…… 眼见满怀期待的孩子眼中的神采渐渐变暗,少女秀丽的面容隐隐现出悲悯的神色,却只在一瞬间便化作盛开的笑颜:“阿姐好寂寞哦,小青陪阿姐玩跳格子好不好?” “……好!”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牵手着缓缓向山下走去,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只隐约听见稚气的声音低低回荡:“小青以后会好乖好乖,阿姐要一直陪着小青哦……一直陪着……一直陪着……” 白雾笼罩了整个世界,却听一个声音执着地唤着:“醒醒……小眉,醒醒!” 叶曼青一惊,豁然睁开眼,只见昏黄的火光下一张满面脏污的小脸在头顶晃动。 ……这是哪? “小眉快起来,再走几个时辰就到苍山脚下了,过了苍山,宫里的人就再也追不上我们了!”眼前的小女孩看着不过十来岁的样子,脸上虽然胡乱抹了些灰泥,却仍遮不住那清婉的眉眼间的楚楚风采。 她是……“秋姐姐?” 略带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砾磨着喉咙发出般,叶曼青挣扎着爬起来,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变成了七八岁的小女孩模样。连做个梦都这么麻烦……刚站起身,便觉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身旁的女孩机敏地扶住她:“都怪我不好,墨江的水那般冷,你定是着凉了。” “没关系……姐姐,我们快走吧。”她偏着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回头看向身后,只见沉重的雾气在夜色中弥漫,潮湿的丛林中似乎蛰藏着无数的危险。 她回过头,却见那女孩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般,仍是一脸忧心地看着她。她心中一动,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般,女孩这才有了反应,秀气地下巴凝重地崩起,一手抓起插在地上的火把一手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前方遮住半个天空的高山走去。 “……应残秋,你果然是听不见的。” 叶曼青看着女孩的侧脸,缓缓勾唇一笑,那女孩却是毫无所觉,望向前方的眼眸透着坚毅的神色。 * * * 空气中带着湿意的凉风袭来,叶曼青一个激灵,陡然醒来。背后坚硬的山石触感,身前不远处闪着暗红火星的篝火……这一次,是真正醒过来了。 天犹蒙蒙亮,却不似梦中的阴冷潮湿。她轻吁一口气,放松紧握成拳的手掌,缓缓坐起身。盖在身上的东西滑下,她定睛一看,却是一间黑色的外裳。 阿默的衣服……他去哪了? 她一下跳起来,追风和青皮都在一旁,跑出几步,忽听湖边有响动。她匆匆跑过去,却见沉暗天光下湖面晕开一圈圈涟漪。 “阿默……” 低低唤了一声,却不见回响。叶曼青又叫了两遍,声音渐渐大了。刚从梦中醒来,她心中仍是惶恐,这时候只想见着他定定神。忽见湖水震颤一下,右侧岸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在。” 叶曼青欣喜抬起头,正要奔过去,却听他急道:“莫过来!” “……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静默,叶曼青皱皱眉又走了两步,忽觉脚下触感不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包衣物。她登时回过味来,不由吃吃笑道:“我不过去,你是要过来么?”话刚出口,她便觉这场面实在有趣,她现在所处的位置简直是登徒子的最佳写照啊!当然,阿默同学自然是那经不起摧残的娇弱小花……噗! “咳咳……我先走开,水这么凉,你赶紧上来。放心,我绝不偷看!” 放下衣服,叶曼青转身退回火堆前背对着湖水面壁。只听水声轻响,一阵窸窣声后,沉静的气息缓缓靠近。 “我可以回头了么?” “……嗯。” 叶曼青笑嘻嘻地转过身,此时天光渐亮,只见灰白色的天色中,楚南漠衣襟微乱,黑发仍在不断往下滴水。叶曼青挑挑眉:“洗澡还带剑……怕人劫色?” 突闻此言,楚南漠一个呛咳,呐呐道:“我在湖边练剑出了汗……” “傻瓜……”叶曼青笑骂一句,走到他身旁捏住一缕湿漉漉的黑发,“这么湿,别受凉了才好。” 楚南漠怔了怔:“怎会受凉?” 叶曼青无语,却见他闭目凝神,不一会儿,头顶便隐约有蒸腾的水汽飘散,不由目瞪口呆。这、这是人体自动蒸汽机么…… 楚南漠睁开双眼,拉拉垂下的长发:“干了。” “……果然这种超自然力,再看一百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叶曼青喃喃道。 “嗯?” “没什么。”叶曼青眼光一转,“反正现在时间还早,不如……你教我练剑吧!” 这一下却是难住楚南漠了,他凝眉看看叶曼青,又看看手中的长剑,似在评估两者的可能性。叶曼青哼了一声:“可别小看我哦,昨晚你可是被我摔了个大马趴呢!” 楚南漠蓦地别开眼:“你做什么学剑?” “当然是关于少女的爱和梦想啦!”叶曼青扬眉一笑,“仗剑天涯策马笑傲江湖,这可是我的终极追求哦!” 楚南漠的眉越发拧紧,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剑势,在锋锐无双……” “阿默,你确定你不是在教我背书么?” “师父说,背熟了就会练了。” “……” 在湖边磨了近两个时辰他们才重新整装出发,成果就是,叶曼青能够一手拉着缰绳歪在马上,一手握剑作潇洒剑客状。在被楚南漠的背书策略折磨了大半个时辰,她终于爆发了要求以实践为根本。楚南漠虽然在教课上明显是失败者,但作为活教材他的手把手演示法却是效果极佳。他的剑法让叶曼青总结的话,无非就是三个字,快准狠。当初在中鸿城外对战那些箭手时,他便是靠着这三字顺利脱出重围。 菜鸟如叶曼青,自然不可能一夕之间学得三字真言的精髓。毕竟,不是谁都能靠背口诀练好剑的! “阿默,你上次说要带我去见两个人,其中一个不会就是你师父吧?”居然那样教徒弟,他师父肯定也是个失败的老师!不过,看阿默现在的样子,该说是意外成功的典范么? 楚南漠点点头:“师父交代的事我已完成,该是时候回去了。” “什么事……”叶曼青心中一动,不由一拍手中长剑,“是玄冰剑?”她记得庆典那时他送还玄冰剑说是为了践约。 楚南漠眉峰一动:“不错,这是师父二十多年来的心愿……”沉黑的眼眸在她身上一顿,他忽然抬手抓住她的手,不容分说地取下剑。 “诶,你不是说要给我玩么?” “……你会伤到自己。” 叶曼青顿时哑口无言,刚才她确实有几次险险打到自己。话虽这般说,她仍是气哼哼地从袖中取出金色短匕在手中把玩。 楚南漠侧头看她,忽地面色一凝,手中长剑一震,登时一道锐利剑气直射路旁树林。却听一声轻笑,妖媚的女声柔若无骨般飘来:“小妹妹,那把匕首送给姐姐可好?” 叶曼青心中一凛,下意识握住短匕,注目看去,只见一条粉红色的长练在树枝上一卷,一道淡粉色的人影轻灵飘出,宛如三月初绽的桃花随风而落。那个身影在山石上轻轻一旋,散落的青丝在空中摆出优美的弧度。 却原来是一位身披粉色纱衣的妙龄女子,满头青丝只在头顶用一串珠链箍了一轮,发丝虽乱却不显繁杂,反透出几分凌乱之美。额前刘海高高拉起,露出白皙如玉的额头。精巧的面容线条似由无双的巧手勾勒而成,上挑的眼角魅惑天生,时时光华流转。纤挺的鼻梁光洁细腻,越发衬出那一张红唇勾魂夺魄的媚人。纱衣上隐现桃花朵朵,衣袂飘扬间,似有无数花瓣飘飞而下。只见她招手一展,缠在树上的纱练便轻巧地落下,恰恰缠在她的手臂上。 叶曼青直觉粉色影子一闪,长剑跃动的声音响在耳际,定睛再看时,便见楚南漠横臂挡在她身前,剑身弹出一半,正被那粉色纱练卷住。 那女子抚唇一笑:“好快的速度!” 楚南漠闭口不言,只手腕轻震手掌一松,剑身连鞘急旋,登时就要将纱练卷碎。不想那轻纱却是柔韧异常,不仅没有断裂,反而因此绷得更紧,只听那女子娇呼一声,身形似轻若无骨地向楚南漠撞来。楚南漠面容微冷,长剑反向旋转数周摆脱纱帐缠裹,左手一翻,凌厉掌风登时将那女子推开。 “哎呀,好狠心的人!” 软绵绵的嗓音娇嗔埋怨,听不出半点怒意,却是叫人心神一荡。那女子被掌风逼退,曼妙的身形仿佛不胜这般力道轻轻晃动。便是同为女子的叶曼青,也被她无一处不娇媚的模样弄得失神。 楚南漠却只是冷声道:“闲人莫挡路。” 粉衣女子抖手收回纱练,纤美的手指爱惜地拂过纱练,似乎在抚摸最珍爱的宝物般。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哪有奴家这般美丽的闲人?” 若是其他人这般说,少不得要被人骂一句“不要脸”,但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却仿佛天经地义再正确不过。她微偏了头看向叶曼青,“小妹妹,你说是不是?” 叶曼青点点头:“美人各有不同,但姐姐的风采,确实是人间难见。” “好巧的嘴……”那女子吃吃一笑,“我看你也很美,怪不得有人这般宝贝。”见叶曼青但笑不语,她眼中闪过一丝奇异光芒,眸光流转,“姐姐我呀,最喜欢抢人家的宝贝了!” “宝”字刚出口,两道粉色纱练破空而来,其势竟不亚于箭矢之速。楚南漠为其中一道纱练所阻,不过是一瞬的停滞,另一道纱练便已到叶曼青身前,便要将她卷住。 却听“滋滋”声响,马背上顿时失了叶曼青的身影。原来她早早便在防备,听这女子话中意味一变,便翻身滑下马背,迅疾拔出手中短匕。那滋滋声便是匕首划过纱练发出的声响。也不知这纱练是何材质所制,为匕首所刺竟不破损,倒是和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相似。 她这一下反应迅速,便是那女子面上笑意也是一顿,秀眉微扬,眼中显出激赏之色。 “好厉害的妹妹!姐姐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叶曼青抬眸一笑:“姐姐更厉害呀!”她面上虽是笑得灿烂,眼睛却是丝毫不放松地盯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 早在叶曼青翻下马背之时,楚南漠便已飞身到她身畔,此时他左臂一揽便将她护在怀中,沉黑眼眸厉色突显,犹在鞘中的长剑跃然跳出,剑声铿然清冷。 见他们如此阵势,那女子小指勾着垂在胸前的青丝:“哎呀,你们这样子好像我是什么坏人一样……算了不玩了,真正的坏人来了,我还是躲开好了。” 话音一落,她手臂轻扬,便如一片花雨被微风送进树林中,粉色的影子略一晃动便隐在树影中。 作者有话要说:托下巴,寡人开始想念木头了~得拉出来遛一遛啊~ ------------ 第七章 前锋起 叶曼青莫名其妙地看着那女子如来时一般突然离去,来路缘由都没半点踪迹。若说不带丝毫恶意却又显诡谲,若说她是有什么坏心思……从她言行中又看不出。叶曼青坏笑一声,手肘捅捅楚南漠:“这么个大美女,该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 楚南漠没有回答,手臂一振收剑回鞘,带着叶曼青腾身跃上马背。 叶曼青一惊抓住大青马茂密的鬃毛,回头道:“我要骑追风啦!” 楚南漠把她的头掰正靠在他怀中:“下次吧。驾!” 缰绳一扬,青皮立时撒开四蹄狂奔而出。这冲劲甚大,叶曼青整个人都栽进他怀中。迎面而来的风凉意袭人,她只得眯着眼努力撑起身想要看看追风的状况。不想刚抬头就被楚南漠压下,几次三番后她终于忍不住捏了他一把:“喂!” 精瘦的胸膛轻轻震动,楚南漠合拢双臂,越发将她圈入怀中。双腿夹紧马腹,青皮箭一般在山道上奔驰。却听身后一声长长的马嘶,叶曼青从他手臂的缝隙中看出去,蓦然眼前栗色身影一晃。她不由张大嘴,好半晌才惊笑道:“果然是我的好追风!” 跑在青皮身前一个马身的追风似听到主人的夸赞般,深栗色的毛发在风中自在飘扬,一扫平时病弱老马的模样,神俊非常。 叶曼青大笑喝彩,时不时拍着青皮的脖子叫着加油。 楚南漠沉静的面容上现出一丝笑意,抖缰扬眸,少有的神采飞扬。只是双眸偶尔扫过身后纵掠而过的重重树影,眉间隐隐浮现出冷厉的神色,映着几分警告意味。 林中。 几名黑衣男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对着身前三步远的浅蓝身影道:“雀翎君为何阻我等去路?” “诶……这可是冤枉在下了!”那人一翻手中羽扇,缓缓回身。那潇洒不羁的散漫身姿,不是毕离尘是谁?“主上只说是让大家传个讯息将他唤回便可,现下玄墨君已然发现诸位阁友的行踪,这任务便算完成了,各人自行回阁便是。” 他这番话说得轻巧,可惜对方却不买账:“可惜玄墨君不但不想回阁,反倒快速离去。雀翎君,主上的意思,是定要让玄墨君回去的。” 毕离尘一双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直把人盯得浑身发毛才施施然挥扇道:“在下的一片苦心又被无视了……我一向脾气好,自然不会介意。若是玄墨君,就没这么简单了。” 似想起楚南漠适才警告的眼神,那人不由身体微僵,口中仍道:“阁中最忌同道相残,雀翎君以为玄墨君竟敢动剑不成?” 毕离尘一声叹笑,却不多言,目光笑吟吟地在他们身上转了转。那几人骤觉一阵寒意爬上后背,下意识靠拢了些。 “……那燕门老二的下场,你们可还记得?” 这燕门老二指的便是现今燕刀门二门主,数年前也是武林中风头正劲之人,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却忽然从江湖道上隐退了,少有他的消息。几个黑衣人面露疑惑,他们原是近年才被揽收入阁的,对阁中事原是所知不多,一时弄不清毕离尘提起此事的用意。只有先前开口的那人一愣之后便是身躯一震,登时想起这桩旧事来。 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楚玄墨刚加入使役阁不久,接的第一单任务便是狙杀横行河下一带的神龙帮帮主。这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任务,不想恰被那燕门老二撞上。也该是这位二门主倒霉,他平日里也可算是风流倜傥之人,一向言行无忌,流言相传他……却是个好男色的主。楚玄墨眉目虽冷,但三年前也不过是少年初长成,青稚之气未脱,容貌秀致如玉,自有一股泠然风姿。若那二门主单只是言语轻浮也就罢了,偏生还动手动脚。楚玄墨的剑哪是吃素的?几招交手,剑光落定,便断了那人的孽根。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彼时使役阁不过刚成立,势力所辖范围实在不足以同门徒众多的燕刀门相比,加之此事为楚玄墨私人所惹下,知情人多有不忿。于是在阁主未有示下之时,阁中便有人起意要将他捉了送去燕刀门以平燕门怒气。一场杀手间的恶战由此展开。 那次究竟折了多少人手谁也说不清,只知若非阁主赶到,使役阁的元气还要被削弱几分。那之后,阁主便严禁阁中之人争斗,楚玄墨也一跃成为阁中第一杀神。 这领头之人现下想起这事,心头却是一寒。同身后这几个新手不同,他对于楚玄墨敬畏有加不敢有半分轻视。毕离尘此时提起这事,无非也是给他们提个醒,若是逼急了,恐怕……他们都得以命相偿。 想到这一层,这人顿时起了一身冷汗。虽则杀手不惧死,但无人不恋生。况且阁主之意尚不明确,以阁主一向的习惯,他对楚玄墨信护有加,因是不至到相杀的地步。若他们贸然起意,只怕是平白送了性命。 “……雀翎君好意,他日再报。请!” 那人一躬身,轻喝一声,便带着几个手下腾身离去。 毕离尘面上笑意闲散,右手慢腾腾摇两下扇子,兀自眯着眼望向远处的山峦。 “小墨墨,做兄弟的也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你自求多福吧……”他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忽然声音一变,“谁?!” “看来做你的兄弟,也无甚好处!” 娇软嗓音婉转柔媚,依着风声飘来。毕离尘神情一正,旋身四顾,陡然看见三丈远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半倚着一个粉色身影。 “……艳姬,少见了。” 那粉衣女子微侧头假嗔道:“怎的,你是不乐意见到我么?” 毕离尘笑容一扬:“哪里!若能日日见到你这般美人,雀翎便是百死也无憾了。” 他这般花言巧语说得极是顺畅,那女子听得吃吃笑个不停,乌亮的黑发在粉色纱衣上滑动,平添几分丽色。毕离尘嘴上卖弄,眼神却是清明无比,看似悠然站立的身姿隐有紧绷之势。 “使役阁‘笑杀’‘无泪’两位杀神果然情义笃厚,阁主若是知道你方才的举动定会欣慰……”艳姬眼神似盈盈秋波映照,“只是,还不到玄墨君离开的时候。” 柔媚的声音传递着某种警示的讯息,毕离尘摇扇的手腕一顿:“哦,为何?” “布局多年,现在已到收局之时,殿下绝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艳姬软软靠向树干,挑高的眉角间锋锐杀机一晃而过,“长凭府已多方出动,玄墨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岂能轻失?何况,他也是见过殿下面容之人……” 毕离尘抬眼一笑:“看来,小墨墨此番想脱身事外是不可能了……艳姬要亲自动手?” “有雀翎君在旁,哪容得小女子放肆?”艳姬轻抚手中纱练,想起先前情形,唇边笑意微微扬起,“偶尔作壁上观,也是趣味。” * * * 策马狂奔了一阵,楚南漠勒马缓行,叶曼青却是还未尝够这长风奔行的滋味,仍是意犹未尽。见她面色红润如春,微微喘着气漾着笑容看向前方,楚南漠只觉心中一阵温软。索性放开缰绳,任马匹自在行走。浅行漫步,漫漫山色遮覆四周。半垂的日头从山顶照下,光线映射大地,山石拖出长长的阴影,将整个山谷一分为二,一半光明,一半阴暗。马儿悠闲,正是从光明处迈入阴凉界限。 不知何处枝头传来一声奇异鸟鸣,尖锐得像是夜枭的叫声。叶曼青微微一惊,沉稳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莫怕。” 抬头便见他关怀的目光沉沉罩下,她登时便是一笑,点点头又摇摇头,窝在他怀中不做声。 楚南漠往右侧丛林看了一眼,双腿一紧,青皮蹬蹬蹬小跑起来。却听又是一声尖利鸟鸣,声音略微急促。他双眼一眯,厉色顿起。似察觉他的变化,叶曼青低声道:“怎么了?” “……无事。”楚南漠揽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一紧松开,抬手勒住缰绳,“有点小事,我……去解决一下。” 他翻身下马,叶曼青坐在马上愣了一愣才恍然大悟地偷笑起来:“方便就方便么,还这么委婉!” 楚南漠脚下一个趔趄,轻咳一声,却是无话可辩,只吐出一句:“在这等我,我一会便回。”便不敢抬头看她,转身匆匆离去的背影显出几分仓皇,发间微微露出的耳尖却也有些发红。 叶曼青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树影中,低头抚着青皮的鬃毛:“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可爱呢?”这般自言自语,她自己却先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却是慢慢发怔起来。说起来,木头也是这般容易害羞的人…… 从那日被应残秋带离青霓山后,她便再未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以后,怕是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吧?相逢不易,连句再见也不曾说出口,总归……有些放不下。眼前仿佛映出那双清和眼眸,温柔注视着她。叶曼青略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似乎那人就在面前般。微乱的心跳毫无理由,节奏凌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便在乱中被囫囵压下。反正……是见不着了,又有什么可想的…… 能同阿默重逢,便已是足够。阿默待她有如至亲,这世上,她便也不再无依无靠。那些不清不楚的旧事、应残秋那个便宜姐姐,她是不是就这般放下算了?从此与阿默相依为命、浪迹天涯,不也是人生乐事么?便算是做一场策马啸西风、仗剑走四方的美梦,也不枉来这异世一行。哪天若是老天抽筋拉她离开,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留下…… 她一遍遍理顺鬃毛,青皮舒服地发出一声低叫,叶曼青轻笑道:“你也是这么想的?”马儿哪知人心,只是听见主人的声音,跟着叫了两声作为回应。叶曼青停下动作,抬头望向远处稀薄的天光,唇边笑意渐渐淡了。 “……那就、这么办吧。” 有阿默相伴,这世界,也许能让她走出不一样的人生路来。 再没有什么命运捉弄、人生无常…… 身影掩进树林的那刻,楚南漠的背脊便已挺直,仿佛出鞘的剑般沉默无声,却气势凛然。走到树林深处,确信已离山道足够远,他才冷声开口道:“敢再跟上来,是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么?” “……玄墨君息怒。”树叶微微晃动,现出两道暗黑的影子,“我等此来,是奉阁主之命,请君上回去。” 楚南漠静了一静,神色略缓:“代我告知君上,当年大恩,楚玄墨不敢或忘。来日若有关乎性命之事,在下定来相助。” 其中一人怔道:“君上的意思是……” “我不会回去。”楚南漠语声一顿,再起却是多了几分凌厉,“莫再跟随,否则……楚玄墨剑下不容情。” 话已说完,他转身便走,身后一人急唤道:“君上稍待――” 楚南漠微微侧身:“还有何事?” 却听不远处一声尖锐鸟鸣,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山道处!他神色登时一凝,却见那两人微微躬身:“还请君上随我等回阁。” “你们……做了什么?” “君上的朋友,自然是使役阁的客人。我等斗胆,邀娇客往阁中一游。”说话那人虽是躬身,语气中却掩不住的得意。能这般不费一兵一卒就完成任务,阁主定有奖赏……他的思绪忽地被冷如冰渣的声音击碎。 “自、寻、死、路。” 狂嚣的杀气铺天盖地压来,那人下意识拔剑在手,和同伴对视的眼中透出同样的恐惧――这般绝杀的气势,仿佛可以撕裂任何防御。他颤声道:“君上,若是我等有何不测,贵友――” 蓦然喷溅而出的鲜血高高刺入空中,随风洋洋飘洒,仿佛凭空下起一场血雨。树叶上、虬枝上、草丛中,点点血滴凝成殷红小珠,缓缓滚落。浓重的腥气一时散不开,叫人闻之欲呕。 “废话太多,我不喜欢。” 冷厉的声线像冰粒般砸下,那人渐目光所及,只见那沉静挺立的身影微微一晃,倏然消失。林中只听怪异的“咯咯”声响起,那人犹自握剑未动,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站立的同伴青白的脸色,以及脖子上一寸来长的艳丽红线。 “你怎――” “咯咯”声响起,他这才发现那诡异的声音竟是从他喉中发出。轻风吹过,颈部凉意阵阵。他颤抖着手在脖子上摸索,忽听一声极轻微的崩裂声,仿佛发丝拉断的瞬间,他的眼前蓦地腾起一阵红雾。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多天没更新,真的很抱歉,鞠躬。 只是生活中难免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偶尔是惊喜,更多是惊吓,甚至是???惊恐。 同事家里发生了一些事,不免叫我更加惶恐于人生无常。 再加上与jp房东没谈拢,两天内被迫搬家,实在是心力交瘁。现在暂时安在朋友家,本周末还得再搬一次。。。泪牛。。。 最近尽量调节心情,避免带入文中~更新上的问题,请大家见谅,每周至少1.5w字的更新是可以保证的。 (ps:每次看到大家有留言,挖就算快被账目埋掉也会偷偷开心~so,大家来留个言吧留个言吧~挖现在急切需要好心情啊~~~) ------------ 第八章 幽思 再没有什么命运捉弄、人生无常…… ……当然,是假的。 * * * 四周不知何时忽地静了起来,不似山林惯常的幽静,空气隐隐地有些紧绷,那种异常的肃静让人不由心神微凛。身下的青皮不安地踢踏着草皮,马头烦躁地抖了又抖。叶曼青轻缓地抚着马背让它平静下来,半垂的眼不动声色地左右扫视着。 又是调虎离山……她还真被人当成了笼中鸟般,想何时逗弄就何时逗弄……她的嘴角缓缓逸出一丝冰冷的笑纹,袖中金色短匕悄无声息滑入掌心。 轻风吹动树枝,树叶响动的一瞬,一道人影蓦地扑向大青马背上。 叶曼青一惊便要回头,那人就已落在身后,手指在她颈间一拂,顺势抓住她软倒的躯体,口唇微动,一声尖利的鸟鸣声穿透山林。 鸣声方歇,但听林中枝叶哔啵碎裂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一条巨龙在树林间腾跃。这般声势,那马上之人也不由有些惊疑不定,眼睛紧紧盯住眼前丛林。却听“哗啦”一声巨响,一道墨黑身影宛如劈波斩浪的杀神一般从林子中冲将出来,速度之快,劲风疾锐,竟将他身周的枝叶统统震碎。马上之人一惊,扣住身前毫无意识的女子,拉住缰绳退开一步。 青皮一声嘶鸣,那急冲而出的人影毫不停顿,只听铿然锋锐之声,剑光乍泄—— “君上请住手!” 斜刺里一道掌力拍出,身在半空的楚南漠眉眼不动,手腕微转,剑气冷然横扫而出。便听一声闷哼,出手之人显然已吃了亏。但只这瞬时的喘息,那马上之人便已回过神,驱马退出丈远,高声喝道:“君上莫不是不想要这女子活命么?” 仗剑而立的楚南漠神色冰冷,双眸虚虚望来,那人心中陡寒,颤了一颤故作镇定地将昏迷的叶曼青拉近身侧,手掌扣住她纤细的脖子。见楚南漠果真站在原地不动,那人不觉一喜,又道:“只要君上肯回阁,阁主定会将这位姑娘奉为上宾,到时——” 楚南漠如寒冰铸就的面容忽地扬起一抹笑意,虽是极微小的变化,但那人却是看得真切。他一时有些不确定起来,下意识地看向倒在一旁的首领,却见首领捂着受伤的胸口,青白的脸上一双眼眸忽然大睁。下一刻,他扣在那女子脖颈上的右手忽地一紧,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竟不由自主地从马背上栽下。甫一落地,眼前一暗,一股重量随之压在他身上。待他勉强回神,便觉脖子冰凉,先前还软软瘫倒的女子此刻正好整以暇地按在他身上,手中短匕紧紧贴在他的颈动脉处。 “现在,是谁不想活命?” 这番变化突然,那人一时却是想不透,这女子是如何解开穴道的。观她气息,不像是习武之人……一道阴影笼罩而下,沉黑布靴立在身旁,那人一惊抬眼,便见楚南漠探手将叶曼青拉起身。 叶曼青笑吟吟站起来:“怎样,没给你丢脸吧?” 楚南漠拉着她走开两步:“这些事,让我来。” “还说呢!”叶曼青皱皱脸,“之前是谁‘方便’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楚南漠脚步一顿,微微侧开脸去,握剑的右手在身侧悄悄旋出一个角度。风中轻轻摇摆的草叶似乎被某种无形利刃斩断般,断开的半片叶子缓缓飘落在地。 叶曼青隐约听到一声低哼,还未回头,楚南漠已将她带入怀中跃上马背。清喝一声,青皮便扬蹄奔向前去。这场没头没尾的劫杀,就这般结束了。叶曼青想起先前心中所下的决定,一时顿觉前路朗朗,便是渐暗的天色也不能掩盖那让人心情愉悦的前行方向。 只是,被楚南漠紧紧束在怀中的叶曼青,却并没有看到真正的结果。更不知道这番事由带来的,正是她最先抛弃的过去…… 蹄声渐远,那个瘫倒在地的首领茫然地睁着双眼望着头顶青乌的天空。 这个山谷中已经没有除他之外的活人气息了。 早在楚南漠赶回来时他就该想到,那两个手下已无生理。只是,未曾想到楚南漠真这般狠厉绝情,不动声色间便将躺在身前三丈远的那人给结果了。想到他悄无声息的击杀手段,这个首领也不由打了个寒噤。无泪修罗,果然是杀伐无心……只是,却为何留他一命不杀? 似远似近忽地飘来一声轻叹,树叶的些微声响中,一道靛蓝色身影缓缓旋落在地。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哎呀呀,好没良心,居然留了这般烂摊子给我!” 见是毕离尘,那首领不由一喜,勉强撑起身道:“雀翎君,救、救我!” 毕离尘口中啧啧有声,四下转了一圈才悠闲地走到他身边蹲下:“你在阁中待的时间也不短了,怎的就这般没眼力,偏生触了小墨墨的逆鳞呢?” 那首领嘴巴张了张,痛苦地喘声道:“救我……”他被楚南漠的剑气所伤,虽不是致命之处,那剑气入了脏腑,每次呼吸都是疼痛非常。 毕离尘带着笑意的目光在他面上扫了眼,眸光微柔,原本嬉笑的面容竟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这剑气会慢慢蚀入你的内腑,切断筋脉,撕裂脾脏,真真是生不如死。相识一场,我怎忍心看你这般受罪?便成全了你罢!” 那首领睁大眼,似未听明白他话中含义。 毕离尘长身而起,羽扇背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动着。他的身影缓缓没入渐渐成形的夜幕中,只留了这满地的寂静兀自被风声掩盖。 “踏遍红尘不知倦,天涯笑杀半生断……” 熊熊火焰腾然燎上枯枝,树枝燃烧时的爆裂声在夜色中分外清晰。 掌中银匕滴溜溜一个轻旋,木怀彦眉眼柔和,下刀却是精准无比,切割斩剥,一连串动作利落非常。狄望舒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拔开瓶塞灌了一口,平素温和知礼的人此刻却显出些狂放之姿。 “想不到木兄竟有这般好手艺!” 木怀彦犹自但笑不语,一旁的齐楚手掌虚晃一下抢过狄望舒手中小瓶,闷声喝了一口,赞一声“好酒”,才道:“你还不知道,这木头出门在外,油盐酱醋可是一样不落!” “齐兄又说笑了,不过是些椒粉调味罢了。”木怀彦将两只山鸡在削净的树枝上串好架在篝火上,反手接住齐楚抛来的酒瓶,小小抿了一口道。 “你这些小小的调味品,可是能抓住某人的心哦!”齐楚歪在地上,朝他挤眉弄眼。 木怀彦握瓶的手一顿,停了几息又捏开瓶塞半仰着头让酒液顺畅注入喉中,“……莫胡说。” 狄望舒挑挑眉:“怎么?” “没什么,不过是兔子该怎么吃的问题……”齐楚一手垫在脖子底下,懒洋洋地看着火光道。 气氛似有些奇异,狄望舒看看静静翻着山鸡的木怀彦,若有所悟,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声道:“酒来!” 木怀彦摇摇手中小瓶,面上笑意被火光映得暖融融的,却有几分促狭:“没剩几滴了……”边说着,他手腕轻抖,便将余下的一点酒液尽数洒在山鸡上。火焰受酒精牵引,登时腾高了几分,一时酒香肉香飘散,直勾得人腹中馋虫蠢动。 狄望舒救之不及,只得叹笑着倚在山石上。 他们三人下山至今已有两日了,第一日是到了长凭府探问消息。柳牵情只说是有人劫了长凭府的车马,,随扈侍卫尽数丧命,应残秋和叶曼青两人却不见踪影。这消息他们原先便已从离境口中得知,几番询问,柳牵情仍是滴水不漏,他们便只得出城察看。那一处洼地早已被清理过,有打斗痕迹的地方都被连根铲除,真真是半点线索也无。 这两日他们一路从凭州往南至禹州,沿着州城交界处走来,别的消息没听到,倒是武林盟主骆凌戈齐召南北道上走踏的武林人士一聚骆家庄的事随处都可听闻。青霓派竟然未曾收到半点消息……狄望舒面上笑意似舒心似苦涩,青霓派果真已淡出武林耳目,这般结果,不正是他们要的么?只是堂堂第一剑派,竟落得需要如此毁弃名声才能求全,却又如何不让人心酸?他忽地自嘲一笑,这般非常时刻,他却为了一己之心跟着木怀彦二人下山,将派中事压给吴山青和裴英几人,实在是愧对全派上下。只是那人,他、委实放不下……他思绪一转,便看向专心于篝火的木怀彦,心下愧意更重。若不是他当初一时错念,叶姑娘又怎会被带下青霓山?更不说之后种种。只是现下她虽是踪影却无,却也并非坏事……若她真个出现,到时木怀彦又要如何自处? “……木兄,抱歉。” 木怀彦一愣,却是笑道:“狄兄的歉意所为何来?”见狄望舒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他面上笑容微微一凝,侧开眼看向渐渐被火舌燎出淡金色油脂的鸡肉,“原不关你的事……莫再提了。” 他二人神色不对,齐楚左右看看,怪叫道:“你们到底瞒着少爷做了什么坏事?快快交代上来!” 木怀彦弹手扔出一块碎木条,正中齐楚脑门:“某个莫名其妙要跟着我们下山的人才更可疑吧?” “诶,凭什么我就不能下山了?少爷我又不是卖给青霓山了,我想去哪就去哪,有不服的——” “上来较量较量!” 木怀彦和狄望舒齐声说道,相视一眼,忽地哈哈大笑。 齐楚摸摸鼻子:“原来你们都把少爷的台词学去了……” 笑声在夜色中回荡,将这一方火光映照之处团团环绕。 饱餐一顿,三人闲谈一番近来江湖情势,将这话题说完,三人似再无话可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木怀彦将东西整理好扎入随身的布包中,往后倚在石壁上,眯眼看着火光半晌,取出一块土黄色的木牌,木牌一面清晰地刻着一个“禹“字。他的手指慢慢顺着字体纹路抚过,眸中光芒几番变幻,终是合了眼,将叹息吞下。 闭眼假寐的齐楚忽然轻声道:“既这般放心不下,再见面时就莫再藏着掖着了。” 木怀彦小心将木牌收好,面上神色已恢复从容清和,只是嘴角笑意尚浅。他侧了个身,避开火光兀自休息养神去了。 齐楚睁眼看了过来,狄望舒冲他摇摇头,两人也各自躺下。 沉沉夜色中只听木柴燃烧的声音,渐渐地火光便也暗了,四周随之陷入宁静的黑暗中。 木怀彦呼吸清浅,心头却是茫乱。 应残秋背后势力到底所属何方不得而知,只是她并非寻常女子,应该不至于被人轻易带走。那柳牵情语意模棱两可,便是真话中也定然带了几分虚略之处。将劫掠发生地的痕迹尽数清除,反倒是显得异常。莫非,这下手之人与长凭府有什么关联? 按叶曼青的脾性来说,她若真是落入险地,定不会坐以待毙,想来该有些自救的手段。只是这两日所见所闻却未曾听到什么异常之事……况且,若他所料不差,那位、该是守在她身边。如此一来,想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甚至可能……是他将她带走的。她那般信任他,跟他走自是无半分犹豫的。 这一番推想下,木怀彦心中稍定。只要她安全无虞便好……离镜曾说过,楚……楚南漠原是使役阁之人。木怀彦和楚南漠虽然相处不多,但对他脾性却是有个约莫了解。以楚南漠的身手性格来看,他必定是那位使役阁第一杀手,号称“无泪修罗”的楚玄墨无疑。 不知师兄是否已找到她…… 这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便被迅速压下,只是他心头燥意却是悄悄漫开。 叶姑娘似对过去没有记忆,师兄那般性子,不知会不会吓到她……木怀彦不由摇摇头,师兄对大嫂那般珍爱,定然会细心跟叶姑娘说明的,到时、到时……思绪到了这里便似陷入了泥潭,再也前进不了半分。到时会怎样?师兄多年情深得偿,应是百里庄一大喜事。再也不用看着师兄毫无生机的冰冷模样,他该高兴才是。便是叶姑娘,有师兄这般、这般……那两字在脑中翻转,他下意识压下。叶姑娘也会欢喜吧,到时他也可上百里庄要杯喜酒—— 一股沉闷的痛楚从心口缓缓扩散至四肢百骸,木怀彦紧紧按住怀中木牌,似要将那木牌按进血肉中一般。血脉隐隐跳动震动木牌,有什么东西似将呼之欲出。 那一字,他不是不知,只是,“知道”与“懂得”,终究不同。以往是镜中看戏,戏中人悲欢离合,他天性温良,虽无法感同身受,叹息伤感总是不少。只是往往迷惑,何种心思才能让人欢喜又痛苦,在绝望中仍能回味出甜蜜来。现在……现在如何,他却是说不清了。像是身处迷雾之中,来路归处都找寻不到,不过是踏出一步,却怎样也回不到当初的平和。这一步,是何时走偏的? 木怀彦在黑暗中睁开眼,浓郁的夜色温柔将人包围。黑暗于他是一种放松,只有亲近,全无恐惧。那人却是全然不同。 也是这般的夜色中,那个一身狼狈的女子警惕的眉眼间是脆弱与刚强的矛盾相和。他想起她嘴角笑意似有嘲讽地说道:“强者自然无需惧怕黑暗,弱者却不同,每一处阴暗都可能有夺命杀机。所谓心态平和,若不是全然无知,便是对自身极端自信。我既弱小又贪生怕死,自然时时刻刻都犹如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魂飞魄散。”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只有一句“抱歉”吧……毫无真心可言,怪不得她只是反倒笑着跟他说“不用在意。” 她其实,从来也不曾相信过他吧。所以从不曾求助,从不曾哭诉。只除了初遇时她静静蹲在泉水前压抑的哭泣……她对他,毫无所求。 夜风带来阵阵凉意,木怀彦不自觉地往山窝处靠了靠。 思绪纷乱,苦涩的味道在唇边漫开。 似乎怎样想,也是无解。 却听一声轻叹,窸窣的脚步声靠近,却是狄望舒。 “睡不着?” 木怀彦坐直身,没有说话。 狄望舒撩起长衫,在他身旁坐下。无言的沉默在两个男人间流转,狄望舒又叹了一口气,刚好开口,便听木怀彦低声道:“我不曾怪你,你无需自责。” “……我知道。”狄望舒仰起头,望着清冷的夜空,“你……是如何打算的?” 如何打算?木怀彦怔了一怔,才道:“……不知。”连他自己的心思他都想不透,又怎么思虑其他? 狄望舒静静看他一会儿,突然道:“我和残秋相识时她才九岁,这么多年相伴成长,我以为我和她是两心同一无半点遮掩……所以,即便这几年我发觉她内力渐长,我也不曾多问。我总想着,她若是想说,总会告诉我的。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不过是我害怕逃避的借口罢了。我怕一旦问出口,她给我的是一个又一个谎言……” 木怀彦听得出神,不觉问道:“事到如今,你又是如何想的?” “我什么都不去想了。”狄望舒展眉一笑,暗淡的天光下他的笑容却显得分外明亮,“她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牵连到什么势力……我都不去想了。我只要找到她,问明白她的心意就好了。以后的事,等见到她后再来决定。” 似乎没料到狄望舒会说出这番话,木怀彦怔怔看着他,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狄望舒站起身拍拍长袍,似有所指道:“一个人,怎么能决定两个人的事?既然不知道该如何走,便随心吧。” 两个人的事……木怀彦不觉想得痴了,这些心绪,不只是他一人的念想么?他恍惚想到那日他将她从蝴蝶谷抱回女苑的情形,温软的触感,被紧紧抓住的衣襟,还有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神情……心头陡然一热,随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爬上来,看到大家的留言很感动。。。群抱,挖好耐你们!!! 点头,挖会振奋起来的,虾米困难在人民大众面前都是纸老虎!握拳! 这一章貌似字数超标了= =!木头的心理,挖似乎总是说不明白,叹气~ 关于小叶子的爱情落定,挖没法早早决定,乃棉看到了= =这几个娃是多么的纯洁啊天然啊。。。掀桌!银家其实是想写h的!!!(蹲角落画圈圈,自从《小菊花走天下》后,挖就和h绝缘了。。。杯具的世界嗷嗷嗷!) 所以= =没有意外的话,本文是清水到极点的= = h是没有的,推倒是很多的,暧昧是随时的,傻瓜是轮流的= =(恋爱中人,大家都理解哈。。。) ------------ 第九章 暗伏 一点烛光幽暗明灭,窗棂上映出的剪影也随之荡出模糊的影线。纤指如蝶,盈盈牵起酒壶,倾出清透的水线。 “有劳艳姬。” 但听一声娇笑:“阁主何须这般客气!” 檀木椅上墨色锦服微微一动:“艳姬远道而来,可还住得惯?” 粉色纱衣轻扬:“阁主招待甚周,真让艳姬乐不思蜀呢!” “哈!若殿下听到艳姬这话,怕是要神伤呢。”檀木椅上之人微微一笑,手指轻点杯壁,“……艳姬此来,是殿下有何示下?” 艳姬放下酒壶,发丝轻撩:“南方有阁主坐镇,殿下放心万分。此次前来,不过是艳姬的小小任性罢了。” “哦?” 却见艳姬摇头不语,唇边笑意勾起,“……多年习惯,不和人作对总是不自在呢。” 听得这话,她面前之人愣了一愣,思绪一转间便想到此前传言,当下便是一笑:“有艳姬在此,那位无梦公子怕也是要头痛了!” 艳姬掩唇一笑:“最好让他痛到抓狂才好!” 她这般坦荡,倒叫人不好调侃。两人对饮一杯,那人又道:“艳姬今日见过修罗了?” “见过了,果然名不虚传。”艳姬眸光转换,似有些微妙意味。 那阁主正要开口,执杯的手忽然一顿,便听门外一人笑道:“雀翎求见。” “……进来。” 羽扇推门旋出清风,蓝衣如云依依飘进:“雀翎见过主上、艳姬。” “雀翎来得正好,修罗之事如何了?” “唉……”毕离尘一声轻叹,“修罗脾气实在糟糕,几位阁友……已不幸遭难。” 那阁主神色不动,反是挑眉淡笑道:“修罗并不是好杀之人,近日怎会如此急躁?” 毕离尘躬身道:“雀翎也是讶异。” 檀木椅上的人眼光在他身上略略一扫而过,似无意道:“那么,你替他扫尾又是为何?” “哈,凡事皆瞒不过主上!”毕离尘笑盈盈摇扇道,“那主上也该知道,雀翎动手,实是不忍阁友受尽苦痛。” 雪白瓷杯轻轻搁置在案上,却是语气一转笑意乍起:“我自是知晓,方才不过是与雀翎玩笑罢了,不过……修罗身边的女子是何来历?他二人如何相识?” 羽扇一顿:“雀翎也曾查探过,却一无所得,仅知他二人是一同出现在甘遂城中。” “甘遂城……”一旁的艳姬沉吟道,“他们在甘遂城停留不过一二日。”那般情态却不似相识数日的人会有的。 “无妨。”那阁主垂眼看着杯中酒水,“不过是个女子,修罗不需要这般牵绊……杀了吧。”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是莫名让烛火一暗。 艳姬清艳双眸微转,嘴角轻勾。毕离尘收起羽扇,缓缓躬身。 * * * 一路向南,秋色渐渐被山麓所挡,山前山后的景色便呈现出苍翠不同的风貌。 叶曼青将新采的野果扔给在溪边灌水囊的楚南漠,环目四望,听着枝叶间偶尔漏出的鸟鸣声,深吸一口气,微凉的气息沁人心脾。自从那日下了决定后,她便定下心来。楚南漠并没有提过他们的目的地在何方,她也不在意,只当是出游在外,到哪都是新奇。既没有行程要求,他们走得便很是随意,看到景色怡人的地方就多停留一些时间,若是心情来了便策马狂奔一阵。磨了这一阵,叶曼青的马术倒是长进许多。偶尔她也缠着楚南漠教她一些简单武艺,长剑她虽是是放弃了,一把短匕却使得颇为顺手。 两人在水边濯手洗面,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马铃声。因他们所走都是山道,少有碰到人的,这一日却有同行人,叶曼青便有些好奇地看将过去。好一会儿,只听铃声缓缓摇近,山道转角处拐出一辆两匹瘦马拉就的平板车来。车上铺着新收的稻草,黄灿灿的看着好不喜人。草垛上前排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和一个穿着粗布碎花衣的女人,只见那老者满脸皱纹绽出笑花,手中挥舞着软柳枝削成的树鞭,每一抖臂柳枝便在空中震出一声锐响。那女人看着不过二十四、五的样子,作妇人打扮,膝上犹遮着一堆灰布,手上穿针引线的动作利索非常,完全不受马车颠簸影响。 那车到了溪边,老者一勒缰绳将车停住,用鞭梢敲敲身后草垛:“逃娃儿,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来?” 原来那草垛上还有一人。却听一个稚气的声音蒙蒙传出:“爷爷,到了?” 那妇人正用细齿咬断线头,听到这话不禁笑斥道:“还远着呢!趁这儿有水,快起来洗把脸醒醒神。” “……逃儿听娘的话。” 看来是祖孙三口。叶曼青冲着楚南漠笑笑,站起身来。他们这两匹马很是显眼,对方自然也看到他们了,见有生人在这,又是年轻男子,那妇人登时低了头用那灰布掩住面容。叶曼青噗嗤一声笑,楚南漠看她一眼,便牵了马走开几步。叶曼青暗地吐吐舌,出声招呼那几人:“老爷子,过来洗个手吧!” 老汉便下了车来,帮着那妇人下车,草垛上一个小身影咕噜跳起来,身量甚小,不过七八岁的模样。 叶曼青站在水边看他们走近,才笑道:“大嫂,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要到哪去?” 那妇人见她独自一人站着,楚南漠在十丈开外喂马,便抬头道:“我们是从锦邑过来的,带了娃儿去投奔他大伯呢。姑娘你们走这条道,是不是也要去廉家厝那边去?” 她说的这些地名叶曼青都听得一头雾水,“倒不是,我们是走哪算哪。”楚南漠虽说要带她去见他师父,但看着也并不着急。 妇人的眼睛往楚南漠背后一转,顿时一笑,那老者打着哈哈接道:“正该正该,年轻人嘛,小两口四处走走更添趣味。” 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叶曼青看着楚南漠略僵的背影暗笑,“老爷子误会了。” 老者便是一愣:“两位原是兄妹?” “……也不是。”叶曼青抿抿嘴,“朋友同游罢了。” “这――”老汉还待说什么,那妇人便轻轻撞他一下,他便似突然回过味来,连连笑道,“朋友好,朋友好,哈哈哈……” 明显是越描越黑了……叶曼青摇摇头,便将话题转开:“哎呀,好俊俏的小娃儿!长大后定是贵彦才俊,大嫂子真是有福!” 这倒不是她说客气话,细看之下,那孩子虽然年岁尚幼,但容貌清俊,还未晕开的眉眼已显出秀挺风姿,一张小脸甚是惹人爱怜。听她夸奖,那孩子害羞地躲在妇人身后,探出半个头来看着她。 “托姑娘吉言!”妇人将那孩子拉到身前,“逃儿,还不快跟这位姐姐见礼?” 那孩子也甚是乖巧,依言行礼。叶曼青看他羞羞怯怯的样子,不由想起青霓山上的重楼小子,两人年岁相差无几,性格却是差得远了。若是从小看大的话,重楼说不定就长成狄老夫子那般人物。想着重楼日后一身白衣的稳重模样,再回想他先前总是小大人的样子,叶曼青不觉笑了起来。再看眼前这孩子,虽然羞涩,但乖巧知礼,十分懂事。他若是长大了,该是长成什么模样……不期然的,眼前出现一张清和温柔的面容,淡淡的笑意有恰到好处的亲近,体贴却不唐突。叶曼青呼吸顿了一顿,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看着这孩子就发起愣来。那小娃儿虽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还是乖乖站着不动。 叶曼青微微一笑:“逃儿,是叫这个名吗?” 妇人抚着孩子头顶的黑发道:“他自小体弱,村里算卦的先生说他是一世人都要被苦痛围困,便取了‘逃’字为名,盼着他能日后能逃开许多劫数。” 天下父母心……叶曼青暗叹一声,招手叫那孩子走近,细细看他面容,却见他一双点漆黑眸清透透,不见羞怯惧怕,直直地与她对视。叶曼青在他鬓间一掠:“来,跟姐姐笑一笑!” 口中这般说,她的笑靥却先绽开,那孩子怔怔看她几息,嘴角缓缓动了动,露出干净到几乎纯白的笑容。叶曼青揉揉他的肩,抬头笑道:“大嫂子,逃儿这般乖巧,定能一生康健无忧,平平安安的!” 妇人揉揉眼,也是笑,只走近了带着那孩子蹲□净手。洗了手,那老汉便从车上拿了干馒头来,还硬是塞了两个给叶曼青。叶曼青推辞不过只得收了,那妇人努努嘴:“姑娘,你那……朋友不用站那么远的。” 叶曼青笑笑,便过去将楚南漠拉了过来。几人环坐在地,虽然楚南漠几乎不言语,但那老汉脾气甚是爽朗,天南地北地说开来,一时倒是谈性正浓。逃儿只乖乖捧着馒头慢慢啃着,叶曼青看着爱怜,便时不时说些逗趣的话逗他笑笑。 一餐结束,那祖孙三人便重新上车开道。本是问叶曼青二人是否要一道同行,楚南漠却答“另有他事”,叶曼青便请他们先行。临走前,她拉着逃儿的手笑道:“逃儿,你虽唤了这名,是你娘一片苦心。但以后你长大了,男子汉大丈夫,艰难苦痛却是免不了的,便真是遇上了,也莫要惊惧避逃。就算再难再苦,只要勇于面对,便没有过不了的坎。逃儿是个勇敢的孩子,对不对?” 逃儿抬头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好半晌才缓缓点头,轻声道:“是。” 那妇人揽过逃儿,却是轻声笑道:“姑娘对孩子真真是好,以后你的孩子说不得多有福呢!”顿了一顿,她又道,“就是你那位……话少了些。不过男人嘛,实诚就好!” 叶曼青呆了呆,一时没想到话题怎会转到这,不由刮刮面皮道:“嫂子真个误会了……” 还待说什么,老汉便已挥鞭叱马,妇人便坐回草垛。声声蹄响渐远,板车走远了去。叶曼青注目看去,远远的仍能看到那灰布裳的孩子背走在草垛上朝这方向看来。她便笑着挥挥手,那孩子伸了一手缓缓挥动两下,板车便拐过山坳不见了。 “……你很喜欢孩子?” 低沉嗓音在身边响起,却是一直未曾多言的楚南漠。叶曼青回身看他一眼,莫名想起方才那妇人的说辞,登时耳根一热:“还、还行吧。”见楚南漠垂着眼不说话,她轻咳一声问道:“阿默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楚南漠一愣:“小时候?” “是啊!”叶曼青的目光在他秀致面容上转了几转,登时有了兴致,“该不会也和现在这般不爱说话吧?不过你长得这般好看,小时候肯定也很可爱,木木呆呆的样子,肯定很好玩!” “……好看?”楚南漠皱皱眉,“师父总说我笨。” “笨?为什么?”能靠背书背出好剑法的徒弟,怎么也说不上笨吧。或者应该说,是他师父有问题吧?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度,楚南漠偏着头蹙眉想了想,似在努力回忆幼年的事,“……师父似乎受过内伤,每个月都会发病。有一回还见血了,我便去山上采了草药要给师父止血……”他忽地一顿,眉头越发皱紧,似是想起不好的回忆般,“……师父不但不止血,还将我打出屋子……” 见他满脸疑惑带着点愤懑之色,叶曼青却觉一阵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便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师父……是男的吧?” 楚南漠低头看她一眼:“女的。” 叶曼青顿觉天雷一闪,脚下一个趔趄,虚弱地朝握着她手臂的楚南漠笑笑:“你挨打……应该的。” 楚南漠一呆,空茫黑眸越显茫然,只看着她等她解释。叶曼青张张嘴:“其实,你师父那个是、是……”面前这人呆怔模样实在让她不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说起。一连说了好几个“是”,她不由恼怒道:“……是女人都会有的,你见到了不要管就是!” 似不知她的怒气从何而来,楚南漠顿了顿,忽地凝眉道:“女人都有?你也受了内伤?何时?” 叶曼青一阵无力,掩面无言,只好转身去牵马。却被楚南漠一把拉回:“你还未说。” “……这种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说真的!”叶曼青抚着额头,只觉额角一阵抽痛,虽然现场没有其他人,她还是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丢脸的经历了。怪不得他师父会把他摔出去……连她现在也有这种想摔人的欲望了! “……你的事,不能不管。” 沉静的声音似比平常更低沉了些,在这旷野中分外清晰。抚额低叹的叶曼青不禁抬头,看着他认真专注的神情,一时却忘了言语。 ------------ 第十章 迫杀1 最终叶曼青还是没能跟楚南漠解释清楚关于“女人内伤”的问题,有时候,纯洁真的是一种罪吧……叶曼青磨着牙暗想,对于一个完全不辨男女差异的人,就算她从精子卵子开始讲起只怕也没什么用。这种艰巨的任务,果然,还是应该留给他的妻子吧……虽然她完全无法想象他的妻子给他解释这些事的情景……噗嗤! “……无事吧?” 骑在马上的楚南漠偏头看她一眼,叶曼青连忙坐直身掩住微抽的嘴角:“没事。” 这个场景在这段路上已经出现了不下五次。 “之前说到哪了?你师父把你打出去?”叶曼青握手成拳在嘴边咳了两声,“你是从小被你师父带大的么?”那么多年他都没弄明白这事,也真是个奇迹了……他师父也很杯具。 “……娘亲去后,我便一直跟着师父。” 他口气寻常,叶曼青却是一惊,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身世,一时间她也不知该不该接下去,只得呐呐道:“抱歉……” 楚南漠莫名看她一眼:“为何抱歉?” 叶曼青哑然,却听他又道:“师父说,人死魂魄化为天地之气,唯剑可以容之。娘亲的气为‘忧苦’,我修行不够,至今还未寻得。” ……这是什么狗屁师父?!叶曼青勉强笑笑:“那要修行到什么程度才能找到?” 楚南漠摇摇头:“师父只说剑意在人间,天地之气便应在人世寻找……我不懂。” 叶曼青心中一动,忧苦……“没关系,有些东西不懂就算了……我想无论你的娘亲化为什么气,都不会远离你的。也许只要你闭上眼静心感受,就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什么入世,什么忧苦,她宁愿他一生都不要懂得。 “你还记得你娘亲的样子么?” 楚南漠闭上眼:“……娘亲总是一身素白,她低头看花的样子……很好看。” 叶曼青拉动缰绳让追风走在他身侧,伸手握住他的手,放低的声音有种让人心神凝定的沉静:“她拉着你的手,是不是很温暖?” “……嗯。”楚南漠的身体放松了些,连面部线条也变得柔和,“天晴时,她会带着我在花园散步。” “风很轻,太阳很暖,花的香味一直在空中飘荡。”叶曼青的声音很轻,仿佛在描述一个真实的梦境般。 楚南漠面上泛起一丝笑意:“鱼儿在水里游动,娘会带一把鱼食让我喂鱼玩。” 叶曼青不由也跟着微微笑着,“然后呢?” 好似一片阴霾瞬间掠过,将白云也染了乌色,楚南漠那丝笑意仿佛风吹开厚重云层时候露出的天色,只是一眨眼便已消逝:“娘亲时常看着我,就会流泪。”青皮似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脚步一震。 叶曼青微惊,轻声道:“清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很清晰,你娘看着绽开的花朵笑起来,样子真好看……你看得见,是不是?”最后一句问话她的声音突地变得清亮,楚南漠迷蒙蒙睁开眼,喃喃道:“是啊,真好看。” 叶曼青悄悄吁了一口气,收回手笑道:“你看,就算不练剑,你也可以寻到你娘亲的气息。” 楚南漠似还未回过神来,只低着头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许久没有出声。 叶曼青也不打扰他,只是牵着青皮慢腾腾地向前走着。 山道上只有蹄声清响,叶曼青静静听着一步一踏的蹄声,只觉心中一片宁静。只需记住生命中那些美丽的存在,人生便会美好许多。至于丑陋哀伤痛苦纠结,过去的便都让它过去吧。她无声一笑,现在,便是那对将她抛弃的父母在她面前,她也能平静对待了吧?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命运毕竟是公平的。她没有得到父母的爱,却得到了大伯父大伯母待她如亲女的疼爱,还有……脑中一个名字一闪而过,在她还来不及捕捉时便已消失。真奇怪,似乎有个很熟悉的人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两人未注意的当口,山道上的风忽地起了变化。还未及落地的枯叶打个旋儿,便被骤厉的风力卷开。 叶曼青还沉浸在思绪中,楚南漠的脊背却是一硬,瞬时拔剑而起,剑气锋锐,凛然袭向两侧丛林。 这一下变化突然,叶曼青猛地一惊,还未回神,便听风声锐响,楚南漠掌中剑疾旋如电,将她密密护在剑光之下。只听叮叮当当撞击声不绝,飞旋而出的暗器在剑刃上一撞弹开,四散射出,竟将周边的林木切割得零落散乱。 这阵势已不是叶曼青可以插手的,她只是默默握住手中短匕,咬牙要看清各个暗器的来势。但见毫光四处闪现,她只这一双眼,又如何看得清?不过一会儿,她便已是两眼昏花双目酸涩,只得闭上眼稍歇。 便是这一瞬,寒光疾闪,一道冰冷锋芒便已卷向楚南漠的剑网。几声铿然撞击声中,楚南漠剑势不由一缓,一支梅花镖便趁势钻了进来。叶曼青只觉腰间一痛,那镖尖便已扎入她外衣。幸得她底下那层衣服庇护,不然光是这一下她肚子上就得破个洞。 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虽然经历过几次凶险情境,但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让人心惊。她此刻也已看出,这次的袭击……是为杀她! 楚南漠一个旋身已到她身后,手掌在她腰间一探,拔下那支梅花镖,面上神色登时一寒。叶曼青只觉身后冷意突起,反手握住他的衣摆:“放心,我没事!” 楚南漠将她护入怀中,长剑拦下暗器袭击,就要驱马先走。不想先前那道寒芒一闪又现,如附骨之蛆避无可避。楚南漠长剑震颤,就待要将那寒芒斩劈于剑下。哪知那暗处敌手实在狡猾,并不硬接,一触即走,暗器又如雨撒落。 几次三番都是寒芒起攻,暗器相辅,楚南漠便纵有无双剑术,也疲于应对。叶曼青心头一跳,对方是在消耗楚南漠的体力!她和他相处这些日子,约莫知道他的剑法以迅疾为要,一击既出便可中的,这是顶级杀手的本领。只是这般迫杀之剑,却不适合长久对战。一旦时间拖长,快剑所能发挥的功效便要大打折扣。如此刻这般,暗器虽不足为虑,但胜在数量众多且源源不断,叫人无时无刻不得提防。而那道寒芒就犹如獠牙在外的毒蛇般,随时都要择人而噬,让人不敢掉以轻心。更重要的是,楚南漠为保护她而不能稍稍离开她的身侧,这就导致他根本无法追袭来敌,只能被迫应战。以他的进攻之剑作防守之战,实在不合时宜,可说是事倍功半。 这样下去不行……被楚南漠护在怀中的叶曼青双眸锐利如刀,将此刻双方对战形势尽收眼底。敌在暗我在明,连敌人有多少都看不见……这般形势,实在不利,必须想办法摆脱这种别动挨打的局面。看着四周暗器尽数笼罩在追风身周,叶曼青心中便有了主意。她低声将她的想法说给楚南漠听,楚南漠却似毫无所觉,剑势如风无一丝闪动。叶曼青却已察觉他胸口起伏的幅度渐大,面上也隐现汗珠。她心中急切,大声喝道:“阿默!” 楚南漠嘴唇猛地一抿,长剑横扫,登时将暗器荡开。他左手拎住叶曼青后领衣裳,用力一甩,便将她扔到不远处的青皮身上。暗器攻势一顿,转而攻向青皮。身在马背的叶曼青双脚缠住缰绳,陡然一个翻身躲在马腹下,口中大声斥道:“跑!”青皮受了惊吓,撒开四腿就往前奔去。暗器随之跟上,楚南漠却不给对方机会,他扔出叶曼青的同时便一掌按在马背,身形如剑般扑向丛林。只听数声惨呼,暗器之雨顿时小了许多。叶曼青此时已奔出数丈远,她躲在马肚子下好不颠簸,只勉力抱住马脖子以免摔下去。 却说楚南漠一剑将几名暗器手杀掉后,那寒芒却趁此机会,猛然袭向马腹之下的叶曼青。叶曼青眼见寒芒临身,却是无处可避,只得声声硬受了这一记。不想那寒芒不似寻常兵器,反倒带着回旋气劲,在她右肩上一划,狠狠勾破外裳布料,再旋转飞回。她只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一松,登时摔将下来。可叹她双脚缠在缰绳上,正是要摔不摔的状况最是凄惨,一不小心就会葬身马蹄之下。幸亏她反应迅速,右手脱力松开的瞬间,她左手短匕划出,将缰绳切断,同时借力翻身一滚,滚出马蹄前踏范围,摔在道旁草堆中。 楚南漠看得心胆俱寒,身形如电激射而出,一剑将那寒芒扫开,树影中顿时传来一声低哼。他却也无暇顾追敌,飞身落到叶曼青身旁,伸手将她抱起。却见叶曼青勉力抬头,口中仍道:“不要放过最后那人!” 这瞬时楚南漠便已明白她的意思,长剑在手便要回袭,却听空中一声嗤笑:“来不及了……修罗,这个女人非死不可!这只是第一轮……” 声音已然远处,最末几字虽听不清楚,但依稀可闻。楚南漠握剑的手一紧即松,低头看向叶曼青,手指竟忍不住颤抖起来。叶曼青看得真切,心下一热,探手握住他的手:“阿默别怕,我没事。” 楚南漠不言语,小心翼翼将她翻过身,只见她右肩布料碎烂,内里白色衣服竟隐隐透出殷红来。这下连叶曼青自己也是大吃一惊,她自忖有那衣服护身,应该不至于受伤。不过那伤处确实疼痛难忍,现下这般看来,竟是见了红。楚南漠便要将衣裳撕裂查看伤势,但这内裳却是绝不可能被撕开的,他情急之下便伸手到她衣襟口,准备解开衣裳。叶曼青顿时惊吓,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掌。 两相僵持,楚南漠这才缓过神来,手指一颤登时撇开头去:“你受伤了,我、我……” 叶曼青哑声一笑:“我知道,你扶我起来,我自己来。” 楚南漠越发不敢看她,只将她小心扶起便不敢再动。叶曼青看着想笑,但这次她着实伤得不轻,一笑便觉全身都痛。当下不敢大意,便拿出先前木怀彦所赠的伤药准备上药。不想却被楚南漠阻了动作。原来方才她在地上滚了这一遭,身上都沾了泥土草叶,那草地上本来就掉了不少暗器,她那么就地一滚,虽然有宝衣护身没有伤到躯干,但手掌脚踝等□在外的地方却免不了被划伤,这时已是血迹斑斑。楚南漠是想带她到水边清理一番后再行上药,叶曼青却是到此时才发现自己流了血,顿时一惊便将楚南漠推开。她身上的血剧毒无比,稍不注意沾上可能就要夺命之危。 楚南漠如何知道这些?他先前虽是听她说起过她如何靠自身的血退去毒蛇围追之事,但现下哪还能想起?便是真记得,怕他也是不在意的。当下他被推到一旁,面色不豫就要上前。 叶曼青斥一声:“有毒,别靠近!” 只听草叶滋滋声悄然,叶曼青眼眸暗了暗,便用匕首将身周草地尽皆挖开,把可能沾到她血液的草皮埋在一处。楚南漠知她心意,拔剑帮她清理。不一会儿,便清出一块空地。只是叶曼青越发狼狈了,身上都是湿泥。她苦笑一声,解开腰间缠的系丝带随意将手脚上的伤处裹了一裹,才道:“阿默,我得先去洗一洗。” 楚南漠点点头便要来扶她,叶曼青抬眼止住,他便转身走在前头,到了水边方才停住。看他站着不动,叶曼青挑挑眉,抬手解开外裳。果然,见她这般动作,楚南漠顿时惊跳而起,丢下一句“洗好叫我”,转身跳开。 叶曼青暗暗一笑,牵连了伤处,登时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 第十章 迫杀2 叶曼青只觉全身无一处不痛,腰腿背部都是酸胀。脱了外裳细细检查下来,发觉受创的多是手掌脖颈等无遮蔽处,身上其他酸痛却是被暗器扎刺所得。不过对她来说,只要没流血就是万幸了。当下快速地将身上脏污处洗了一番,因右手伤痛难以动弹,她便都是靠着左手擦洗,有将那些流血的伤处上了伤药再用丝带裹紧。这一番工作下来,倒耗费了她不少气力,一时都有些喘了。稍事歇息,方才处理受伤最重的右肩。从方才到仙子,她一直觉得右肩处疼痛非常,几乎连手臂也抬不起。解开衣襟看了看,并未出血,这倒让她舒了口气。只是那伤口看着比出血还可怕,许是因为那寒芒带着回旋的气劲,那一勾挑之下,虽有这刀剑不入的衣服挡着,但力道却是卸不去的,她的皮肉被狠狠勾在一处,现下肩头早已紫青一片肿成老高,看着似乎只要稍一用力内里淤血便会冲出那层薄薄的表皮。 叶曼青自己也看得头脑发晕,只是长痛不如短痛,这般伤口若是放着只怕会越来越严重。她咬咬牙,便要将伤药涂上,握瓶的左手却被人抓住。 “莫动,我来。” 却是楚南漠。叶曼青一时讶异,她还以为他早就躲到老远去了,不待她叫唤是不会出现的。怎的这会儿却跑出路了?还有……叶曼青低头看看自己现下的装束,那件白裳褪开一半,身上只穿着件裸着肩背的肚兜。这打扮在她看来自然还算不得怎样,但对于这世界的人来说……她见他只是低着头,一心处理伤口,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敢,登时便要调侃一番他竟敢暗地偷窥之事。但眸光触到他的沉寂面容,不知怎的,眼中忽地一酸,那玩笑话便也说不出口了,只沉默着由得他将那药膏细细涂在她肩头。 好不容易涂好药,楚南漠将她衣服整理好,垂着的眼眸抬起,沉沉注视她一会儿,伸手将她发丝上沾上的草叶一一取下,那动作轻缓非常,叫叶曼青都看得着急。稍息,他的手掌却是缓缓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溜至她的下颔处来回摩挲着。叶曼青顿时愣住了,这般极似登徒子的举动实在不像他会有的。不过也亏得是他,经过先前的那段往事回顾,她对他的纯洁度有了新一层的了解。他现下的举动她便未多想,只想着他许是有什么缘由,果然―― “这边也青了。” 叶曼青扯扯嘴角,那时她从马肚子下滚出来时用力过大,脸先着的地,自然免不了添点彩。现在想起来她那会儿还真是拼命,这般危险举动若是放在原来的世界,她是怎样也不敢做的。可是现下竟能从那样的袭击下逃生成功,不能不说,这段时间来,她的长进也是不小了。她这边神游天外,楚南漠已然托起她的下巴,将药膏细细抹上。他神情专注,空茫双眸似有不舍之意,仿佛看着这世间仅有的珍贵之物般。叶曼青开始还不觉得,渐渐地便觉空气隐隐热了起来,气氛似乎有些怪异。 “……阿默?” 楚南漠低低应了一声,继续将药膏涂抹完毕,捡起地上的外衣为她披上。他做这番举动时十足温柔,叶曼青想起先前在青霓山上他为她盖被子时的生疏,不觉暗叹,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都有了不少变化。楚南漠屈身将她抱起,他的下巴贴在她的额角上,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他下颔的抽紧。那种坚硬,像是极地的冰层堪堪露出棱角,将以最沉重的锐利反击一切攻击。明明能触碰到他的温度,她却觉得如此寒冷。那种冷一直透到心底,叫她忍不住一阵阵寒意上涌。半道上不知是踢到了什么,他的脚步略一趔趄,叶曼青差点摔出去。但他的手臂抱得那般紧,紧得她都要以为便是摔出去了也是他们一同摔的。 青皮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只有追风仍静静站在原地。 楚南漠走过去,静立了几息,忽然开口道:“我以前不曾有过朋友。” 叶曼青一怔便笑道:“你已经有我这个朋友了。” “……嗯。”楚南漠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修行尚浅,还不懂我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应该不止是朋友。”他的语气似有几分不确定,“也许下次再见,我便能告诉你了。” 这话叶曼青一时没听明白,还在回味之时,便觉额头轻轻一触的温热。似清风吹拂而过的轻柔,似春雨淋下的温润。那般清明的触碰,珍惜又呵护。她心头止不住的一下轻颤,周身都似覆上一层薄薄的热度。这感觉彷如梦中,迷茫而不真切。 下一瞬,她腾空而起,待身形落定便已坐在马背上。 “阿默,你这是――” 楚南漠手指如风,迅捷在她身上几处穴道连点,她的讶然顿时换作薄怒:“阿默,我说过你再未经我同意点我穴道……” 剩下的话被楚南漠点在哑穴上的手指定住,只见他沉静面容难得地浮起一抹笑意:“我知你穴道易解,但连番大穴被制,就算解开,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他的手指轻触叶曼青怒意上扬的的眉角,空茫黑眸中显出耀然神采,“你还没有说出日后要如何惩罚我,所以,无论如何,还是会原谅我的吧……没关系,我等着。” 他缓缓放下手,退后一步站定,仰头静静注视她几息:“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他把缰绳放入她手中,将她的双脚小心地套入马镫里。一切停当,他还是如往常一般,将她耳畔鬓发理顺,再轻轻一拍马臀,追风便哒哒哒地往前走去。 追风的步伐稳定,叶曼青并不会摔下去,只是她此刻一动不能动地僵在马上,心中怒火却是层层上扬。 又一次没头没尾的保护……下次再见,她绝对、绝对不会原……不会让让他好过! 只有在心中不断怒骂,她才能勉强压下那一阵又一阵的惶恐……他不会有事的!无论怎样,在没有没她狠狠修理一番前他绝对不能有事! 楚南漠嘴角微勾,看着追风的身影渐渐远去。许久,他的身体才微微一动,那是极缓慢的动作,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做出那么一个转身的动作。 “出来!” 林中寂静,风吹无声,却忽地飘来一个清媚女声:“这么凶……差别也太大了吧?” 楚南漠兀自静立不动,树影后缓缓现出一个粉色人影,正是前次见过的艳姬。只见她柔柔掩唇轻笑:“哎呀,不过一两日不见,怎的竟这般狼狈?” 楚南漠不出声,她似也不期待他回话,慢慢走近了道:“不过若是有人见了你方才的举止,怕谁也不敢再说‘修罗无泪情决断’了吧?那位妹妹,还真是叫人好奇。” 她话音未落,楚南漠突地一抬眼,手中长剑铿然跃出,疾如迅风势若流火,眨眼间便刺到艳姬跟前。艳姬也是好胆量,却是不闪不避,只手中纱练轻飘飘扬起,恰恰挡住剑势。楚南漠这奔雷一剑,竟被这纱练柔柔挡住,在空中一顿便坠落在地。 “若是修罗此刻无碍,这一剑怕真能要了人家的命呢!真是十足狠心啊!”艳姬故作惊吓的抚着胸口,眉间意味却是稍冷,“不过此刻,你还是乖乖躺下吧!” 纱练悍然射出,正中楚南漠胸口,他腾地倒在地上,却是无畏无惧:“今日之事,只要楚玄墨不死,定有人悔不当初。” 艳姬动作一顿,忽然娇笑道:“哎呦,怎舍得让你死?你若真死了,我那月萱妹子可不得把我撕了去?” 这话一出,便是沉静如楚南漠也不由讶异:“你是――” * * * 茫茫原野之上,一道孤傲身影缓步而行。步速虽是不疾不徐,那身影却飘忽,前一刻还在此处出现,下一刻便已到了数丈开外。那人步伐似随意,沉冰双眸冷冷扫过周遭景致,竟让这秋末之时有了寒冬莅临之势。 行到半路,那人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一指长两指宽的亮黄竹筒。拔了筒盖,他用指节轻轻叩了叩竹筒前端,不一会儿,便见一条雪白小蛇懒洋洋爬将出来。那蛇通体晶莹剔透,彷如白雪雕琢而成,看着真是冰肌雪骨,可爱非常。 见这小蛇的惫懒模样,那人低笑一声:“懒东西,方才动弹是闻到什么好吃的了?”他声音虽冷,但话语间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欢欣之意。那小蛇似能感知主人心情,慢腾腾爬出竹筒,缠在那人拇指上,张了张嘴露出两颗尖细的獠牙,左右嗅了嗅,便选了虎口温软处下嘴。 那人哼都不哼,边用手指轻柔抚着小蛇头部边道:“吃饱了便去把你刚才闻到的东西给我找出来,否则,我今晚就把你炖了吃了。”那平平语调越发显得冷酷,小蛇颤了颤,加紧力吸着他虎口处逸出的血珠。 那人抬头看向远处,口中喃喃道:“寒汀的味道……辛眉,六载分离,终于到了重逢的时刻了么? 明明是干爽的天气,却为何叫人莫名起了一阵燥意? 木怀彦望着天际浮云,只觉心头一阵烦闷。 现下江湖上都在传言使役阁中的高手夺得流云绘,但这流云绘究竟是否已落入使役阁手中却是不得而知。江湖中人闻风而起,虽不敢明目张胆找上使役阁,但暗地里却都在打探。 他们几人早得了离境消息,自然知道当初取得流云绘之人正是楚南漠。而流言传说之地,便在甘遂城中。木怀彦先前便怀疑叶曼青是被楚南漠带走的,一听到这番流言,也不及查证,便匆匆赶往甘遂城。入了城四下一打听,竟真问出有形貌似楚南漠与叶曼青二人的男女在城中买了马匹出城。这一下真是恰恰撞到正中。木怀彦心中急切,便要立时出城追去。想着他们离开也不过几日,一路查探下去定能找到他们。 这番安排狄望舒和齐楚也没什么意见,三人正准备出城追人时,不想却来了骆家庄的人相请。本来骆家庄邀请八方豪杰,各路英雄都少不得要给骆凌戈这个面子,更何况他们三人身为晚辈,骆凌戈关系网极大,他们都和他有点牵连,一时却是推脱不得。 木怀彦便是心内焦躁,面上也不能露出半分。勉强在城中耽搁了两日,便听到消息,说是使役阁正大力追杀此前阁中第一杀神无泪修罗楚玄墨。这消息一出,众人都道是流云绘在楚玄墨手中,他不愿交给阁主才会招来这般杀身之祸。顿时甘遂城中人心浮动,更有人暗暗出了城追踪而去。木怀彦的好耐心终是消耗殆尽,一听这个消息,当下再也忍不住,跟狄望舒、齐楚两人约好三日后再回到此处相聚,便向骆家庄的人告个罪出城而来。 因楚南漠和叶曼青只在头两日走的是官道,后面都是随性而行,多是偏僻山路,少有人行经。木怀彦便沿途查探之下,也只得了些蛛丝马迹。眼看着时辰一个个过去,他心中担忧烦闷之意愈盛。 这日他牵了马在山道上行走,远远的却见一匹马在山间徘徊。这般地界本就少有人来往,这匹马出现在这实在奇怪。况且马背上鞍具俱全,也不是无主野马。走近了瞧去,却是一匹雄壮的大青马,细看之下,马身上还有道道深浅不一的的伤痕。 木怀彦心头突跳,日前在甘遂城中所打听到的,正有这匹大青马的存在――叶曼青和楚南漠两人两骑给人留下的印象却是很深的。 他是一喜即忧,喜的是这马在此,那人也该在附近,用不了多久便能寻到。忧的是原本是两人两骑,现在只有这大青马在这,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但以楚南漠的剑术,又能出什么变故?难不成真的是为使役阁围杀?那、那叶姑娘…… 担忧之意一起便再也扑压不住。木怀彦悄声靠近大青马,将这狂躁不安的马儿安抚平静,才放开缰绳任它走动。所谓“老马识途”,这匹马自会带他去它的主人所在之地。跟着大青马在山道上奔走,木怀彦只觉心头越发不安,平日的宁静早就失了稳。 叶姑娘,千万千万、不要有事啊…… ------------ 第十一章 情怒 追风腾腾小跑着前进,叶曼青沉着眼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背上。越走越远,她心头就越觉寒凉。此时她心中已无愤怒,细想之下,若非出了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阿默绝不至于要让她独自……逃命。但到底是何事,她却是怎么也想不到。先前追杀的人不是已经被他杀了么?便是剩下的那一个,也被吓走了。那之后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她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是惶恐。就在这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马铃声。那声音极为熟悉,叶曼青抬眼看去,便见早先遇见的祖孙三口正坐在草垛上看着他。那老汉依旧笑容满面,眼中神色却显冰冷,手中柳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挥动着;那妇人手中拿着一个铃铛闲闲晃动,铃声清脆,甚是悦耳,只是此情此景看着有几分诡异。眼见着追风走近,那妇人懒洋洋地唤一声“逃儿”,先前那乖巧羞怯的孩子便跳将起来,黑漆漆的眸子照来,竟让叶曼青没来由地寒了一寒。 “小姐,我们等你好久了。” 那孩子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叶曼青心知事情有变,不由暗暗叫苦,可恨穴道到了此刻仍未解开,只能僵坐不动。 那老汉鞭梢一甩:“姑娘脾气可大着呢,看老汉请姑娘下马!”只见他手臂一扬,柳鞭便如灵蛇游动,忽地一下窜到叶曼青跟前,在她腰上一卷,便将她整个人拖下马背。那鞭子力道奇大,她这般摔下马来,少不得是鼻青脸肿。那妇人只坐在车上,笑吟吟地看她摔将下来。眼见地面越来越近,叶曼青不由闭上眼,等着那阵闷痛传来。 忽觉一个轻巧的力道在她颈下轻轻一托,她的下坠之势便止住,不轻不重地歪在地上。 那妇人开口道:“逃儿,没想到你还挺怜香惜玉的么?”她的声音已经不是之前听到的淳朴,反倒于清亮中透着股嘲讽。 “宫主吩咐,要好生对待小姐。” 那妇人从鼻间哼出一声,却并不再多说,只懒懒挥挥手:“算了,把她带上来吧。为了这事折腾这许多天,连个澡都不能好好洗,烦死了!” 逃儿看着人小,气力却不小,只见他一手在叶曼青背部托住,一手撑在她臀部,竟就这般就将她举过头顶扛上车去。被一个小孩子这般对待,叶曼青只觉胸中一股郁气沉结,被羞辱的感觉几乎让她喘不过起来。现在的情形,还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的手指微微缩紧,颤了一颤,却仅仅只是缩着。 逃儿将叶曼青放置在草垛上,那妇人瞥她一眼,轻轻“咦”了一声:“原来她是被点了穴道,而不是药效未过。” 叶曼青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响,他们曾向她下过药?也就是说,阿默之所以会突然逼她离开,是因为他发觉自己中了毒?她想起阿默抱着她时的那一下趔趄,顿觉口中一片腥甜。何为引狼入室?她真是天真的可以! 她略略垂了眼,心中狠戾之气乍起,想到阿默情况不知,更是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人尽数砍倒去。 那妇人在她面前伸手一抹:“路途遥远,小姐娇生惯养怕受不住,就先睡一觉吧。”她手掌一挥,叶曼青便应声闭上眼,沉沉睡去。 妇人点点头,逃儿便跳上车来,那老者一挥鞭子便要起程。却听―― “站住。” 那声音并不大,甚至可能淹没在马蹄声中。只是那股子冷意,却让人打心底里发颤,半分也不能忽视。车上三人俱是一愣,循声望去,就见身前山丘上一人衣寒若雪,眉冷如霜,眸光似深海沉冰当头罩下。 那妇人不由一颤,却是笑道:“这位大侠把我们叫住是要做什么?我们贫苦人家,便是打劫也没几文钱的。” 那人眸色愈冷:“将车上之人交出,便放尔等一条生路。” 这话狂妄非常,那老汉一听之下愣了一愣,忽地扬鞭大笑道:“放我们一条生路?哈哈哈,这笑话真让老头子开了眼!” 那妇人也轻声笑了起来,只是眼中殊无笑意,手掌已然握起。逃儿静静站在草垛上,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 那男子却毫无反应,仿佛眼前这几人都是不存在般,径自迈步走向板车。他这般目中无人的样子着实惹怒了对手,那老者怒喝一声,柳鞭弹起,卷动草叶纷飞,鞭尾宛如重锤相系,斜着万千力道狠狠砸向那人。谁曾想他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只冷冷说了句:“太吵了。” 那老者柳鞭犹然在手,却不知为何手上动作猛地一顿,鞭梢回旋差点打到倚靠在草垛上的妇人。她低叫一声,逃儿便已跃出,一把抓住鞭梢。哪知一抓之下,那老者忽地手一松,竟将这跟随自己十来年的柳槌鞭抖手扔掉了。更骇人的是,他一扔掉鞭子,双手便死命往身上抓去,似乎身上奇痒难耐。哪知越抓却是越痒,不一会儿,他便已耐不住地在地上打滚。身上皮肉尽被他抓得血肉绽开,在地上磨得久的地方早就鲜血淋漓,隐隐露出关节来。 他叫声极为惨厉,那妇人听得脸色骤变,忽青忽白,手掌一翻洒出一蓬粉末。粉末飘在那老者身上,却听他惨叫声愈发剧烈。那妇人手掌连挥,几番换药,那老者仍是惨叫不止。终于,那妇人道一声:“对不住了关老!”一弹指将一枚药丸射进老者口中,不一会儿,那惨叫不休的人便已软瘫作一团。身形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断气了。 那男子顷刻间将一人毒杀在此,更为可怕的是,那妇人根本没看到他有任何下手的迹象。他若是乘胜出手,只怕他们三人都会死关老这般痛苦万分地死去。那妇人越想越是胆寒,心知此次是遇上高手了,也不多说,衣袖一扬,五彩粉雾顺风吹起,直扑那人而去。 “……雕虫小技。” 却听一声冷哼,也不见那人如何出手,五彩的薄雾在飘到那人身前一尺处时忽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雾气遇到晨起的阳光般转瞬消散。那妇人吓得魂飞魄散,脑中却是灵光一闪,江湖上能破她这五彩毒雾的人也是数得出来的,但若要像这人破得这般轻易,不过两人而已。但其中一人是女子,这人身份已不言而喻,她嘴巴张了又张才蹦出一个字:“百――” 一直不曾动作的逃儿忽地激射而出,小小的身影滚作一个小球直直砸向那人。那人不闪不避,手指微动,但见银光疾闪,逃儿“砰”的一声便摔落在地。短短一会儿时间,两位同伴都遭了殃。那妇人颤了颤,忽地提起躺在草垛上毫无知觉的叶曼青:“你、你莫过来,不然我就――啊!” 威胁的话还未说完,便化作一声凄惨的尖叫。 “我的手!我的手!” 只见那只白皙匀称的手掌上却突然冒出颗颗水泡,一下将手掌挤得肿胀不堪。那人不理会她的惨叫,只冷冷道:“胆敢用你的脏手碰她,便把这手砍了吧。” 他手掌一挥,登时将妇人掀下车去。那妇人尖叫声不绝于耳,他不耐地皱皱眉,抖手射出一根银针,周遭顿时清静下来。车前两匹瘦马浑不知适才发生之事,仍是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地。那人静静站了一会儿,才有了动作。他一步步缓缓走向板车,每一步似乎都走得极为艰难。不过几丈远,他却走了好生一会儿。站在车旁,她看着静卧在草堆上的叶曼青,面上虽是纹丝不动,但一双冰寒眼眸却是光彩变幻,似是不敢置信的怀疑,又像是美梦成真般的狂喜。好一会儿,他才颤着手轻触她的脸颊。那温热的触感似乎证实了他的期望,只见他慢慢俯□去,口中喃喃唤道:“辛眉,辛眉,辛眉……” 匕首锋锐的薄刃堪堪抵在他的喉间,叶曼青的眼中满是警惕之色:“你是谁?” 这话似比匕首还锋利,那人原本就白皙的俊挺面容刷地又白了一层:“你、你忘了我么?” 叶曼青不为所动,匕首又向前靠了一分:“回答我,你是谁?” “我是谁……你竟问我是谁?!”那人一字一句似从齿缝中逼出般,“穆寒萧,我是穆寒萧!你、你可记得?” 穆寒萧?叶曼青愣了一愣,只觉这名字有几分耳熟,此时再看这男子,便觉有几分熟悉之感,似在哪里见过……刚才那妇人是要说什么来着,百――百里庄?!叶曼青眼眸一抬,这穆寒萧不就是百里庄庄主么,也是木怀彦的那位师兄。怪不得她觉得眼熟,原来先前她远远地见过他两次。 想到这儿她便收回匕首:“原来是百里庄庄主――” 那人眼中陡然现出一阵狂喜之色,一个用力便将她狠狠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整个揉入骨血中般。叶曼青本就受了伤,哪经得起这般对待?疼痛之下便使劲挣扎起来。哪知这人力气大得惊人,紧紧搂着她让她连动弹一分也不能。好不容易他双臂松了一松,叶曼青趁机挣扎出来,不想双肩陡然被握住,眼前黑影蓦地罩下,狂热的吻铺天盖地印下。 情况突然,叶曼青一时未反应过来,待醒转过来半边脸都已被亲了个遍。她平生未遭遇过这般事态,当此之时已是狂怒如潮,便想也不想,手中短匕直往那人肩上刺去。 正在此时,却听一个清和声音颤声唤道:“……师兄。” 这声音她绝不会忘记,神智回笼,一时手中匕首便已停住。穆寒萧却似未听到,仍是轻颤着在她眉眼间亲吻,叶曼青此刻怎会容他再轻薄?猛力挣扎下,又听一声“师兄”,声音却是有些大了,穆寒萧浑身一颤,缓缓松开她,抬起头来。 叶曼青喘着气勉强挣开穆寒萧转过身来,只见木怀彦就站在一丈远处,脸色异常苍白,神色似有几分茫然,仿佛不知身在何方般。 不曾想再见会是在这般情况下。此情此景,叶曼青纵有千般话,也是说不出半句。脑中一时纷杂,怔怔站在那处,不知现下是梦中真,还是醒时虚。 三人一时无言。 “叶……”木怀彦才开口,关切的目光对上踏前一步揽住叶曼青的冷厉男子,眸光不由一沉,垂了眼睑低声道,“大、大嫂可还好……” 叶曼青一个趔趄跌进穆寒萧怀中,正挣扎着站稳,却听到这么一句话,她一时还未听明白,只是见他眼眸虚虚看着她,才蓦地抬眼道:“你……是在叫我?” 木怀彦袖底的手掌无声握紧成拳:“是。” “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叶曼青厉喝出声,苍白的脸色带着异乎寻常的尖锐。 木怀彦似被她的声音震退一步,眉头一动,睫毛微微颤抖,寂声重复道:“大嫂。” 这两字静静砸在心头,像是空谷中落下的巨石,狠狠砸落,一声声、一下下地重复回响。叶曼青只觉眼前一片模糊,身形一晃,身后有人稳稳扶住她。她也不理,只下意识挥手甩开那人,向前迈了一步:“你……站前来,我有话、对你说。” 木怀彦握紧拳头,看着她面上空茫的神色,一时心如刀割,咬牙走到她身前:“你有什么――” 他的声音顿在空中,衬着那声响亮的巴掌声,越发显得空洞无神。 叶曼青握着隐隐发疼的右手,看着他脸上缓缓浮起的红色掌印,狠狠一咬唇,虽然竭力压抑着胸中怒意声音却仍是发颤:“何时我多了木公子这般的小叔,我自己却不知道?” ------------ 第十二章 从心决 空气一片死寂。 木怀彦的头仍是微偏,他甚至不曾动作一丝,就那般僵硬地定在原地。 叶曼青死死地盯着他,一时间想大哭、大笑、大声怒骂,却全然无处可哭、无法可笑、无事可骂。这般汹涌的愤怒与悲伤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也无心去分辨了。只是此刻,她恨不得眼前这人从此消失在她面前,再也、再也不要相见。 相见,不如不见。 她自己暗地里想些什么,梦些什么,都无关紧要。那是她一个人的事,谁也不能插手,谁也不能指教,谁也不能破坏。但现在,都没有意义了。 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被戳空了,液体静静流淌的声音清晰可闻,连血脉的跳动也被掩盖。 身后沉冷男声靠近道:“辛眉,你别这样,小彦他――” 叶曼青瞬间似被点燃了:“你叫什么?谁是辛眉?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凭什么占我便宜……滚开,别碰我!” 男子的手掌冰凉,那股寒意似透过她的手腕一直浸到心底。只是她并不觉寒冷,身在冰水中的人又怎会再感惧怕寒冷? 就像在梦境中一般,叶曼青似乎一分为二,一个飘在空中看着另一个是如何癫狂地挣扎着怒骂着,宛如垂死的人一般勉强挥舞着手臂,却怎样也无法挣开手上的桎梏。 多可笑,多可怜,多可悲。连自己也无法掌控的人,便也只能这般愚蠢、这般丑陋的徒劳挣扎了。真的是,太难看了。明明发过誓的,再也不要这样了。明明知道,只能靠自己的…… 木怀彦整个人都像是僵硬了般,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悲愤的人奋力要甩开穆寒萧的触碰。看着她愤怒伤心的面容,心头涌动的情绪似尖刀锐利,一遍遍将心房戳得鲜血淋漓。是谁让她这么难受?是师兄,还是他……这般彷如奢望般的幻想只是让他愈加用力地握紧双拳,师兄已找到他要找的人了,他这些日子所思所想的,是多么卑劣……额头的青筋隐隐在颤动,他不知道自己是想继续呆在这里还是立刻消失。有那么一刻,他简直痛恨自己到了极点。他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那两个字就会说出口……只是,面对先前的那一切,他还能如何? 视野里忽然现出一点殷红,渐渐扩散,转瞬间便从指甲盖般大小扩散至巴掌大。木怀彦怔了一怔,飘飞的神魂忽然回神,再顾不得那些压抑的理由,他猛地冲上前去推开穆寒萧,看着叶曼青右肩晕开的血花:“叶姑娘 ,你受伤了?!” 叶曼青已经停止了挣扎,她似乎还未从先前那狂烈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听到木怀彦的声音,也只是茫然看了一眼肩头,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她呆呆看了一瞬,忽然将木怀彦推开,自己也快速退后几步:“走开!” 这一下动作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一阵天旋地转中,她再也支持不住软倒在地。温暖的怀抱带着清新好闻的香气将她包围,她不觉欢欣,反觉得痛苦难耐,意识渐渐消散前仍不忘一手盖住双眼,一手软软挥道:“走开,走开……” 木怀彦抱着怀中人,心中的痛楚难以言说。他低下头,看着她用手紧紧捂住眼睛。但眼角的泪却无声无息滴滴滑落,从她的额角浸入发丝中。他伸出手指探在她的眼角,温热的泪珠滚入他的手掌,一滴滴,从他的皮肤浸入,一层层透过,直达最温柔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不期然地他又想起狄望舒的话:“一个人,怎能决定两个人的事?” 他方才,是不是在最差的情况下做了最坏的决定?从和她相遇起,他似乎一直在做错事。他以为按礼当为的,却从来惹她伤怀;他肆意随心的,反倒能让彼此欢欣。师父一直教导他,从心所欲,率性而为,他却坚持知礼而行。如今,如今他却是尝到了“礼”之苦处了…… 眼前忽地出现一双黑底金丝纹绣而成的布靴,木怀彦手臂不由紧了紧,抬起头来:“师兄。” 目光相处的瞬间,穆寒萧冰寒的眼眸却是一跳,只是忍耐着压下:“小彦,将她给我,我为她治伤。” “师兄。”木怀彦低声唤道,看着眼前孤冷的男子,许多画面从眼前掠过,只是最后,盘旋在心底的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终是压倒其他。“叶姑娘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她自己会决定她要去往何方。但是……请你为她疗伤。” 穆寒萧眉峰一跳,低喝道:“她不姓叶,她叫做辛眉!” 木怀彦却毫不退缩道:“她姓何名何,都由她决定,旁人谁都干系不了他!” 场面一时凝滞。 他们师兄弟从小到大这许多年,还从未发生过任何争吵,一者木怀彦脾气极好,几乎不曾动怒;二者穆寒萧对这个师弟也一向照顾,两人虽名为师兄弟,情谊却胜似亲兄弟。 穆寒萧转开眼,蹲□,轻轻拨开叶曼青肩头破碎的外衣,看着内里被鲜血染红的白色衣服,嘴角微微翘起。 “冰原寒蛛丝织就的衣服,世上只此一件。”他拾起叶曼青掉落在地的短匕在布料上划了两下,别说破裂,连丝毫痕迹也无,“刀枪不入,御水防寒。我亲手……为辛眉穿上的。” 木怀彦嘴唇颤了一颤,却是用力抿紧,这般神情出现在他俊秀清和的面容上,越发显出难以扭转的执拗。 穆寒萧眸光一寒,他们二人自小相识,他自然知道,只要木怀彦露出这个表情,少有他做不到的。他的脾气,是绝大多数都可有可无,可一旦认定,却非此不可。并且无论如何,都要达成所愿。若到了这一步,便真是无可挽回了。 穆寒萧神情暗了一暗,手掌突然探向叶曼青的领口。木怀彦下意识出手阻挡。两人对互相的招数都熟悉非常,几招下来简直如同寻常对招拆招一般。穆寒萧似有不耐,手上动作不由快了起来,木怀彦却也毫不相让。穆寒萧攻势虽快,但木怀彦守得极稳。穆寒萧心内明白,他们二人所专不同,他继承家业专攻医理,于毒术药物上之造诣当世难有于他比肩者。而木怀彦只是略同医理,但于武艺一项,却是强他许多。现下两人打个不相上下的平手,不过是因为木怀彦只守不攻,但即便你如此i,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木怀彦那关。 “你……我要给你看的是她脖子上挂的金丝锦囊!那是我送给辛眉的定情信物!” 木怀彦手掌顿时停住,穆寒萧以为他已认清事实,便要从他手中接过叶曼青。却不想他手一紧,仍是把她搂入怀中:“师兄,我已说过,她要做什么人,都由她决定。在她决定之前,谁都不能代她决定。我不行,你也不行。请师兄先为她医治吧。”说到最后一句,他已是掩不住的忧色,叶曼青的血无法止住,右肩处的血已流了不少,又有剧毒,需得好生处理才行。 穆寒萧神色一凛,登时醒过神来,便也不再争辩,只是将叶曼青抱上干草垛放平。他抬手便要解开她的衣襟,木怀彦急忙来挡:“师兄!” 穆寒萧冷冷看他一眼:“她身上的衣服撕割不破,要疗伤只能将衣服解下。”他顿了顿又道,“我是医者,又……又是辛眉夫婿,算来也不失礼。反倒是你,是不是该回避一二?” 他这话说得情理俱在,木怀彦生生给他噎住,半句话也答不上来。好半晌才道:“师兄说得不错,你是医者,事有轻重缓急,叶姑娘也非那等扭捏小气之人,定会感激师兄救命之恩的。” 说罢也不等穆寒萧搭话,他转身走开,顺手将横躺在地上的三人拖开,只留了穆寒萧在车旁。 穆寒萧看他举动,嘴角笑意微起,却是苦涩占足。事情发展至此,不由不说是命运捉弄。只是,他难道还被捉弄得不够么?为何又拖上了小彦? 静静躺在干草上的女子面容恬静,先前的悲伤狂怒仿佛都是风吹云过,不留丝毫痕迹。虽然她之前对他极不客气,但相比她这般毫无生机的模样,他宁愿看到她对他大声吼叫的样子。那种趋于死亡的沉寂,他真的真的,不想再看到了…… 暗红的血液缓缓沁出布料,滴在草垛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穆寒萧心头一凛,神色登时严肃起来。他解开叶曼青的衣襟,只见她右肩青紫肿胀处因为先前的挣扎,已经开裂,像崩坏的西瓜般,血液止不住地向外流。他抬手迅速点了她的几处穴道,血液的流速登时缓了下来。上下看了一遭,他便已发现她手脚上都缠着白色丝带,那丝带也极为眼熟。他不由微微一笑,前些日子他在玉龙洞开馆时见棺中空无一物,连缠带也不见去处便在疑惑。不想她还是这般聪敏,知道将这些宝贝带出来。他一眼便看出她腰间所扎之物,便抽了两根将肩头伤处团团缠裹住,以止血为要。只是现下这般不过是粗略整理,只能暂缓伤势恶化。因他出来得急,许多东西都未带上,现在便不能完全施救。百里庄又离得有些远,现在赶回去怕是不行……还有一处可去,虽则有些麻烦…… 木怀彦见他几番动作后便站在车旁沉默,便遥遥问了句:“师兄,如何?” 穆寒萧便将这情况如实跟他说了,木怀彦沉思一瞬,便道:“师兄说的可是骆家庄?”穆寒萧多年来都在给骆凌戈治病,骆家庄自然不缺药材。只是……骆小姐那边却是不好过关。 穆寒萧显然也和他想到同一层去了,但此刻情况紧急,他二人思虑一刻,便都决定前往骆家庄为宜。 说走就走。穆寒萧是徒步而来,木怀彦身旁却有两匹马,再加上这辆平板车。这一下两人都犯了难,以目前叶曼青的情况,她是不可能自行骑马的,但若是要她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同骑,他们两人又都心有郁结,因此骑马这一项显然不合适。若是用平板车,虽则速度慢了慢,但两人都可安心,且对叶曼青这般伤体也好。虽则若叶曼青不日醒来,以她脾性,怕是死也不愿同他们任何一人相处。正不知该如何调整时,穆寒萧眼睛却是一亮:“让这小鬼跟着!” 他说的是逃儿。先前逃儿被他摔在地上晕了过去,这下已经悠悠转醒,黑亮的眸子在眼前的两个男人间转了转,还未明白眼前情况。木怀彦看他样子,也是点点头,只是―― “这几人似想对叶姑娘不利。” 穆寒萧声音一寒:“他若再敢轻举妄动,我自有法子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表情冷厉,便是逃儿也不由往后缩了缩。却见他手指一弹,一枚褐色丹药已撬开逃儿牙关射了进去,逃儿一时不防便吞了进去,怎样吐也吐不出了。却也不哀求哭诉,只是睁着双大眼睛,茫茫然看着他们。穆寒萧一指板车上的叶曼青:“上去,好好顾着她,若是敢有一点歹意,哼……” 逃儿不甚是听话,便乖乖爬上车去,趴在叶曼青身旁,漆黑眼眸怔怔盯着昏迷不醒的叶曼青。 作者有话要说:呼。。。长舒一口气= = 于是偶这周搬家后就断网了,然后又做火车回家,所以更新时间都乱了,但是= =分量还是足的。。。一天五更,哥是神啊~~~ 年关时刻,可能这种情况还会出现,就是更新时间不定,但是每周肯定会有1.5w以上的更新~酱~鞠躬,请大家多多包涵~ ------------ 第十三章 疗伤1 甘遂城南郊,一条两车宽的大道蜿蜒横亘。已是傍晚时分,道上行人渐少,加之南郊一带为骆家庄所辖范畴,平日里除了些买卖的商贾,这条道便只有些快马横刀的江湖人士走的最勤。 这骆家庄可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今武林盟主便是骆家庄的庄主骆凌戈。骆凌戈此人儒雅清和,于武林人最是宽厚和善,身居武林盟主之位已有六年之久,但凡江湖中有难以决断之事,只要找上骆家庄,皆能妥善处理,无人有怨尤之辞。虽说以耀国九州分治之景,各州都有相应势力管辖,武林盟主本是个虚位,但因骆凌戈品性超凡,又为众人做了不少好事,自来为江湖人所敬重。便是这甘遂城,能这般安然地行交草药买卖,除了百里庄威势所在,骆家庄回护之功不可小觑。 人所众知,骆家庄大小姐骆婉瑶早年便与百里庄庄主穆寒萧订下红线鸳盟,两家交情深厚,亲如一家。这禹州境内,有穆骆两家相协管治,平静安定自不消说。 却说天色渐暗,远处低矮的天际堆了些积云,沉沉的将那些许残存的光线遮挡住,越发显得夜幕浓浓,几息间便将远远近近的山色笼罩在暗淡的青乌中。不想此时远处遥遥的传来断断续续的马铃声,只听蹄声轻缓,车轱喀喀转动,暮色中慢慢走来两匹瘦马拉就而成的一辆简陋的平板车。因距离稍远仍看不真切,只模糊看到马上两人一青一白,有节奏地随着马匹走动上下摇动。那白衣人抬头看向前方,青衣人便回头对着身后的草垛说了句什么。 那板车行走速度缓慢,走了约有一刻钟,才稍稍近了。前方岔口处一面三角黄旗迎风招展,旗面上一个大大的“骆”字苍劲有力,墨色沉掩。顺着那黄旗拐了弯,数丈远处一道山门横在前方。过了山门再行一段路,渐行渐深,道路两旁渐渐葱翠迭起,原是青竹夹植于道旁,风声微起间,竹叶簌簌之声不绝于耳。 “这般时景,竹青却嫌萧瑟了些。”看着绵绵青竹,左侧的青衣人忽然低低一叹道。 那白衣人微一抬眼,沉寒双眸冷冷扫过四周:“你一向、不是最爱竹林清幽么?”见身旁之人面上显出愕然之色,他微微扬唇一笑,“二叔总说你心性平和,竹林之幽于你最是相称。我幼时厌恶那等冷清,近年来,却反觉这林子太过喧闹。你道是为何?”他略略转头看了看板车上静静躺着的素衣女子,垂眼道,“只因我失了那人,便觉天地沉寂世间再不该有其他声音,任是在何处也觉着吵闹。” 青衣人静了一静,握着缰绳看向竹林。一片青叶悠悠飘下,像是一声未出口的叹息,无声无息地落入暗处。 两人便不再说话,走不多时,林子环向两侧,两扇沉木朱门便掩在前方。盘着青苔的院墙迎着竹林展开,白墙乌瓦绵延开来,远远的枝叶缝隙间仍可看见飞檐一角。那朱门看着已有些年头,漆料有些暗沉,却不显颓唐,反透着股世家大户的沉稳气势来。因此时天色已是不早,门前早早地挂了盏红纱一字灯笼,烛光透出,绯红的光芒恰恰映出门上黑漆做底的一面匾额,匾上金线勾勒朱笔挥就的三个大字闪出毫光——“骆家庄”。 马铃声近前,马上两人还未有动作,一扇朱门忽地从内打开,探出一个头来。原是一个年轻门童。只见他眼珠子灵活一转,脸上便漾出喜色:“原来是穆神医,快请快请!”边说着边打开两扇大门。 穆寒萧淡淡一点头,翻身下马。 那门童已迎上前来:“穆神医可用过饭了?小的这就去吩咐厨房……”他突然一拍脑袋,“瞧我笨的,现下该是立刻告知小姐才是!” 穆寒萧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不用叨扰她了,我直接去别院即可。” 那门童也不多说,笑呵呵地应下,刚要当先走去,却听方才一直未出声的青衣男子忽然道:“这位小哥,烦请先去备些热水可好?” 门童转身看来,这人却是个面生的,想是先前未曾到过庄里。只是观他相貌,清眸平和,嘴角淡淡笑意叫人一见便觉可亲。只那秀挺双眉微蹙,一丝忧色遮掩不住。 “这位是……” “我师弟。” “原来如此,小的失礼了失礼了!”那门童连忙拜了几拜,还待说什么,便被穆寒萧打断:“别院我自去便可,你速去将热水备来!”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眼见那门童奔走,穆寒萧回转身走到板车旁,忽地冷哼一声:“……你倒睡得安稳,还不起来?!” 车上那女子只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却听窸窣声起,她身侧慢慢拱出一个小身影,黑漆漆的眼眸此时却有些惺忪——原来是那个唤作逃儿的孩童。只见他茫然地看看左右,忽地一跳而起,还未蹦起便被穆寒萧揪住后领拎下车来。 木怀彦走上前来,目光落在车上的女子身上,忧色加深,弯腰便将她抱起。却听一声微弱低吟,他眉间一跳:“叶姑娘?” 这不过是昏睡着的人无意识间发出的声音,自然没有回音。只是他的声音低低压下,犹自昏迷的女子却似听到了般,轻轻地往他怀中缩了缩,嘴边低喃道:“木头……” 只是这么两个字,却似巨鼓沉沉敲响在心间。木怀彦只觉心头一阵酸涩,似痛非痛,凄楚中犹有一丝甜意泛出。手臂不由紧了紧,将那瘦弱的身体越发抱紧了些。 “……我在。”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女子的睡颜看着竟似恬静几分。 穆寒萧强自撇开头,袖中双拳渐渐握紧。他一身冰寒之气比先前还更浓烈,站在他身侧的逃儿禁不住退后两步。 铜镜中映出的人影虽然模糊,隐约间仍可看出秀美的轮廓。云鬓青乌,星眸摇醉。纤白玉手慵懒地取下头上蝶簪,骆婉瑶看着镜中影像,漫不经心道:“何事?” “小姐!”莺儿匆匆掩上房门走近前来,“刚刚看门的阿禾说……”她故意放着后半句不说。 骆婉瑶岂不知她的心思,便道:“不过是些门前小事,值得拿来一说么?” 见她丝毫不在意,莺儿顿时急了:“小姐,你不知道是谁来了!就在刚才,姑爷进庄了!”穆寒萧性格冷漠,便是两家关系亲近,也不见他有何表示,多年前还因下人唤了声“姑爷”大怒离去,因此骆家庄的人便称他为“穆神医”。只是现下离定亲时日近了,眼见骆婉瑶日日欢喜,莺儿投其所好,私下里便只说是“姑爷”。 果然,骆婉瑶手中的簪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也顾不得,只回身捉住莺儿道:“你说真的?” 莺儿眯眼一笑:“哪敢骗小姐呀!” 骆婉瑶顿了顿,缴住衣袖,一时喜不自禁。 “他、他今日来,难道是……”虽是多年夙愿,但眼看着便要实现,她心中也有了几分羞意。她虽被尊为武林第一美人,但年岁渐长,便是如花笑靥也渐显焦躁。若非有那一道婚订的消息在武林中流传,她又怎生熬得下去?六年前她是娇蕊初绽,正是豆蔻娇俏的二七芳华,春心初动却独独落在了穆寒萧身上,从此对旁的男子再无青眼。如果不是这般孽缘,她恐怕早就嫁了郎君养儿于怀了。只是……只是虽然煎熬了这许多年,只要这一朝梦成,前尘再有多少艰辛她也不在意了。毕竟那人在她眼中,真个是谁人也比不上的。 骆婉瑶闭了闭眼,嘴角笑意如春,突地一下站起身:“我去瞧瞧他!那帮下人粗心大意的,指不定惹他烦心……” 莺儿吓了一跳,万想不到她家小姐这般心急,当下急急拦下:“小姐,现在去怕是不合适,不如我去把阿禾叫来,你细细问问他?” 骆婉瑶也是一时欢喜,这时也醒过神来,不由面色一热:“也好。” * * * 穆寒萧对这骆家庄似熟悉非常,行走间步伐迅速,不多时便到了别院前。他径自推门而入,先行进屋点上火烛。木怀彦在黑暗中视物如常,抱着叶曼青紧紧跟在穆寒萧身后。只有逃儿在这陌生的地方,又是黑逡逡的,不是撞到门板便是碰了桌子,哐当当响声不绝。 火光一亮,木怀彦只是眯了眯眼,下意识便侧身掩住怀中人。穆寒萧看在眼里,眸光一暗:“把她放在塌上。” 木怀彦依言而行。穆寒萧坐在塌旁,低头审视一会儿,还没动手,便听外头有人叫唤。原是下人备好水了,只是穆寒萧脾气不善,除了洒扫之外,这别院平日里也是绝不容他人进出的。穆寒萧抬头看了一眼逃儿,他登时惊跳而起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提了两大桶水进来。他身量甚小,那两个大桶竟与他齐肩高,他平平举着双臂横着走来,木怀彦摇摇头,上前接过木桶。穆寒萧取了一盆水放在床边,眉峰凝起。 木怀彦低头看去,烛光下叶曼青的面容倒显出几分润泽,但这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单从她干燥的嘴唇便可看出,此时她的气息微弱,情况却是不妙。先前为了止血,穆寒萧便点了她的穴道。只是不知为何,她的穴道总会自动解开,只好每过半个时辰便再点一次。对这个情况,穆寒萧似也有几分惊奇,只是观他神情,竟似有几分担忧。木怀彦低声道:“如何?” “……我先将她的伤口清洗干净,免得化脓了发起热来。” 说话间,穆寒萧已动手解开叶曼青的外衣。他抬头看来木怀彦一眼,见他兀自立在床边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登时眉一皱:“你不避嫌?” 木怀彦耳尖一红,却是咬牙道:“我、我只看她好不好……” 穆寒萧停下手:“你这是信不过我么?”见木怀彦摇头无语,他嘴角一扯,“便是信不过我,你也该为她声誉打算。” 他这话一出,木怀彦不避反是抬眼直直看来:“我自是信任师兄。只是正是为她考量,我更不能稍离。” 穆寒萧神色登时一冷,却听他又道:“师兄,叶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醒来若是知道你曾、曾……她性子极烈,怕是难以平复。我在这,一是可以照顾一二;二来,日后叶姑娘问起,师兄只是替她疗伤,此事便也无妨。” 他这般一说,穆寒萧便也想到白日里的情形,他心中虽是极想立刻带着身边这个日日夜夜思念多年的女子离开世间烦扰好一叙衷情,但现在情况出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辛眉既已失去往日记忆,他也只能慢慢陪着她找回记忆。正如狄望舒所说,她活着便是最重要的事了。其他的,他既等了这许多年,自然也有耐心再等上一段时日。辛眉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从先前的事看来,她便是失去记忆性子也还是没变。既如此,他也不愿徒然惹她不快。 木怀彦见他沉思,忽地撇开头:“……师兄放心,我只待在这,什么……都不会看的。” 穆寒萧只觉喉间一滞,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得转开眼看向逃儿:“你过来。” 逃儿似对他极为畏惧,立刻上前来。 穆寒萧指着地上水盆让他端着,坐在塌旁将叶曼青扶坐而起,一手环着她,一手将她外衣解下。她右肩处血迹斑斑,早就浸出外衣。穆寒萧早就发现她脖颈间也有几处细小伤痕,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愤怒,手上却是越发小心,轻柔地将她里层的白色纱衣脱下。莹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些微的凉意便让皮肤起了一颗颗细小的疙瘩。 这般情景,穆寒萧已不是第一次得见。但白日里他为她止血时不过是匆匆瞥了一眼,再往前,却是遥远的记忆,痛到让他不敢稍去触碰。此时却是软玉温香,手下触感温软,隐隐的血脉跳动似将他的心跳也一同拉上。这是真实的、实实在在有生命跳动的躯体,隔绝于梦境之外的现实,是他企盼许久、期望更绝望的祈求……他的眼眸渐渐热了起来,手指不由轻颤。血气激涌,呼吸都快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连着发文,大家都不愿意留言了。。。呜呜呜,泪牛,偶想看留言啊! ------------ 第十三章 疗伤2 ……他的眼眸渐渐热了起来,手指不由轻颤。血气激涌,呼吸都快了几分。 玉石般坚硬的指节在雪白的皮肤上轻轻一触,同样是白皙,男女相对却是如此不同。女子的白嫩显出娇弱,尤其是几处淤青映衬下,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不胜力道……淤青?! 穆寒萧猛地一回神,手掌迅速离开叶曼青的肩头。这般时刻竟然走神,还……他心中又惊又愧,一回头,却见逃儿平平端着水盆看着他,漆黑眼眸映着他的慌乱,一览无余。 “……看什么看!”话刚出口他便觉自己心虚,饶是他这般冷厉性子,一时也觉面上烧热。不想―― “师兄,我、我没有偷看……”背对着床榻站立的木怀彦怔怔说道。 穆寒萧愕然,半晌才嘴角一勾:“啊……我说笑呢。” [奇书网 www.qisuwang.cc]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木怀彦背影一僵,便听他又道:“你莫担心,她的伤不碍事。” 穆寒萧正正神色,抽出一根白色丝带浸湿了将叶曼青肩头的血渍擦去。他并不畏惧那些污血,却仍是小心翼翼地不让脏污的血水滴下,口中道:“把水端稳,若是溅出一滴……” 逃儿手中的水盆连一丝晃动也没有,穆寒萧的话他似乎没听见一般。他只是低着头,呆呆地看着水盆中映出的倒影。 * * * 将伤口清理妥当,穆寒萧又取了药膏把叶曼青身上各处伤口都涂上,以免再出血。只是右肩的伤口最为严重,他涂好药膏后仍旧取了干净的丝带裹上。这般下来,叶曼青的那身衣服便不能再穿了。她那身外衣沾染了血渍,早就被蚀出一个个小洞来。穆寒萧便撒了些药粉在这衣服与先前擦洗的血水中,让逃儿一同带到屋后挖了坑埋掉。至于那冰原寒蛛丝织成的衣服自然没有这些顾虑,只需过水洗一遭晾起来便可。 到了此时,穆寒萧才轻舒一口气,将叶曼青放在床上。他眼神却只敢在她脸上打转,拉起被子将她盖住。 “小彦,可以了。” 木怀彦走过来,看一眼安睡在床上的女子,只见她面上已恢复了些血色,灰败之气退去不少,这才略略安下心来。 “师兄,你可知叶姑娘身上剧毒从何而来?”便是因为这点,叶曼青在昏迷前也不肯让他靠近。他早就存了这个疑问在心头,当年的事他并不清楚,只知最后穆寒萧即将成婚的妻子在新婚前夜自尽而亡,百里庄闭庄达三个月之久。待他再见到穆寒萧时,早已是尘埃落定一切都无可挽回之时。当时他看着冰眸森寒的穆寒萧,久久未能言语。这些年过去,连他也几乎忘记,原先的百里庄庄主,年少有为的神医穆寒萧,是如何的意气风发骄傲不羁的。如今的武林中,众人也只知道“冰心毒医”冷酷无情手段毒辣,早忘了多年前的“朱雀侠医”一双巧手救治四方的旧事了。 穆寒萧脚步一顿,眼神骤然一寒:“……此事,你无须过问。” 木怀彦一愣,未料到他竟是这般回答。当下眉头一皱,“本来师兄的家事,我不该过问。只是,叶姑娘身上剧毒……不知是否会伤到自身?” 似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回答过于生硬,穆寒萧面色缓了一缓道:“无妨,我已备好药材,等她身体好些我便带她回百里庄,到时便可将这身毒素尽数清除。” 回百里庄?木怀彦胸口一滞,却没有抬头,只是下意识将被角拢了拢。 外头早就候了小厮等候差遣,这时见穆寒萧开门走出,便恭敬禀报道:“穆神医,庄主已吩咐备好酒菜,在花厅为几位接风洗尘。” 穆寒萧便回头道:“怎样,要去见见庄主么?”他性格虽是冷傲,但对这位盟主却有几分敬意。再加上此次突然来访,到了也未告知主人家一声,现下主人来请,却是推脱不过的。 木怀彦这般知礼的人更不可能推拒,当下两人便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木怀彦走在后头,随手带上房门,回头看了站在桌旁的逃儿一眼。他眼神清和,与穆寒萧的冷厉不同,但这般春风拂面的注视下,逃儿却是紧张地站直了身子,缓缓低了低头。 跟随来人到了花厅,还未进去,便听阵阵笑声传出,略带低哑的笑声混着雄厚男声,听着不止一人。 穆寒萧看着带路的小厮,他只是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穆寒萧便当先走了进去,木怀彦跟随在后。这花厅装饰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过分朴素了:略显陈旧的雕花窗栏,窗旁放着盆兰草,厅中靠墙一侧立着绘有淡色青竹的屏风,恰恰围着张小圆桌,除此之外别无装饰。 但看到桌前那两人,这屋内的摆设便都无关紧要了。 坐在主位的人一眼看去让人无法确定他的年纪,只见他略显苍色的发丝整整齐齐挽成髻子,连一丝杂乱的头发也没有。瘦削的脸颊深深向内凹陷,铜褐色的皮肤显得枯槁,但只那一双清湛双眸却是让人一见便是精神一振,整张面容也透出矍铄之气来。这老者正是现今武林盟主骆凌戈,他身边的却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举手投足间豪侠之气甚浓,若是叶曼青在此,便能认出此人正是他们先前打过照面的燕刀门门主燕独行。 同在南武林走动,穆寒萧自然认得他们。当下行礼,说到木怀彦,骆凌戈多看了几眼,忽地哈哈一笑:“多年不见,木百里可好?” 闻得师尊名讳,木怀彦诺声应道:“盟主原是识得家师的么?晚辈失礼了,师尊一切尚好。”他这时细眼看这位执南武林牛耳的盟主,越发觉得他行止间无不是气度悠然,当得一派宗师之态。却不免想到穆寒萧多年为他医治之事,眼光便扫到他膝下。听说骆凌戈六年前为小人所趁,一时不察真气走岔,下半身经脉被狂乱的真气冲袭受了极大损伤,已萎缩泰半,因而连路都不能走了。此时他身下为桌布遮挡,却是看不出什么不同来。观他神色,竟比寻常老者更有精神,更无半点颓唐之色。能在残年以这般躯壳坐上武林盟主之位,真真是不简单。 “哎,年轻时候的事了,当年意气,我们还打过几场呢。一晃这许多年过去,我们却都老了!”口中虽是说着这般话,骆凌戈眼中笑意不减,看着身前的两个年轻人,“江山代有人才出,果然一代更比一代强!木百里有你们这般徒弟侄儿,这辈子也算值了!倒让老朽徒然眼红啊!” 燕独行朗声一笑:“盟主何必眼红?女婿半子,又哪里差了去?” 他和骆凌戈对视一眼,一同大笑起来。穆寒萧眉头微微皱起,只是纵然心中不悦此时也是不便说的。 “坐坐,不必拘礼。” 当下几人坐下吃了酒说了回话,骆凌戈道:“寒萧你倒来得快,我那帖子发出还不到一两日,你今时便到,难不成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穆寒萧浅浅一笑:“我先前并不在庄中,却是同庄主的信使错过了。不知庄主相请所为何事?” “本不是什么大事。”骆凌戈喝了一口酒,“我原是想着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如今也是近了,南武林的大伙儿近几年却没如何聚过,便招了大家来热闹热闹。这不,燕门主却是第一个被逮住的。” 燕独行拎起杯子跟众人一一碰过:“可不是,盟主撒了网,燕某自然要带头来撞撞。 又说笑一番,木怀彦只顾着碰杯饮酒,面上虽笑着,神思却早不知跑到何处去了。这些江湖事他本就不欲插手,先前青霓山上不过是因着他师尊的吩咐又加上狄望舒等人的交情。便是山上那一段时日,情况之微妙也是让人如踏丝前行,每一步都得算准了时间用对了力道才行。这般算计着实累人,木怀彦能力虽足,但他生性不喜如此,熬得几日便已倦了。他与狄望舒齐楚分开之时,那两人更是数次警告他近期切莫牵扯入任何江湖事中,足见现下境况之复杂。狄望舒与齐楚家里都是京中大户,连他们都这般说,便说明现下的江湖绝非简单的刀剑求活。以他目下所观,这怕这纷杂之下有人想浑水摸鱼。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地竟有些不安。青霓派现几乎已算是退出武林势力争夺,暂时应是无事才对。上回的青霓派大典被流云绘的出现搅和了,这次的武林大会,却不知是否又有变数。 穆寒萧却是没有自家师弟想得这般多,他一向随心所欲,多年所求也不过一事而已,对旁的事旁的人是连多看一眼也嫌浪费的。江湖之事他不过是姑且听之,只是徒然挂个虚名罢了。若非百里庄早年在江湖风头过劲,以百里庄现下行事风范,也不过是一般药庄,跟武林却是扯不上多大关系。何况现在他心愿得偿,恨不能时时刻刻陪在那人身旁,此刻要他坐在这里听些闲事,倒真是折磨。 许是看出他二人的心不在焉,骆凌戈笑道:“却是老朽考虑不周,神医和木少侠一路劳累,该早些休息才是。” 穆寒萧也不推辞,当下便告辞出来。 待他们离开,骆凌戈执杯道:“如何?” “青年俊彦,当世少有之才。” “哦?比之贵派的醉燕如何?” 燕独行朗声笑道:“那小子,论喝酒是第一;论武功嘛,最多只能在三人中排第二。”他说的正是谈九如,谈九如年岁尚浅,在江湖中名声却已是不小。“那位木少侠看着不声不响的,手底下的功夫怕是实打实的。穆神医若要算上毒术,那胜负之数就难预料喽!” “那是自然。木百里安身立命的绝招都在这两个少年人手中,‘夺魂手’的威名,可不是叫着玩的。” 燕独行点点头又摇摇头,似有些醉态:“可惜,这两人却不如我家那只醉燕子好用。” “既是大才,难免要多折腾一些。”骆凌戈微微一笑,瘦削的面容耀出光彩,“好用与否,单看用的人的手段了。” 燕独行将酒杯在他杯上一撞:“盟主说得不错,在下便先祝盟主半子得入!早日将这两名俊才揽入帐下!” “好说好说!” 这顿酒饭结束时夜色已静,燕独行歪歪斜斜地起身,就要自己回房去。骆凌戈老脸也上了红,边揉着额头边叫人将燕独行送回去。众人一走,花厅顿时静了。骆凌戈却不急着走,在花厅中静坐几息,忽地一笑。他身边的仆从大着胆子问道:“老爷醉了么?” “醉?”骆凌戈静静道,“你看我像醉的人么?” 被他那张极瘦的脸这般一看,当真是让人心口突凉。那仆从自觉说错了话,登时不敢再开口。好在骆凌戈并未追究,只是问道:“小姐呢?” “小姐在房中。” “哦?她今日怎这般沉得住气?倒是长进了。” 听他口吻不似带了怒意,那仆从便答道:“小姐在房中……摔东西呢。” “怎么?” “听说是。这次穆神医来,身边还带了个女子。” 女子?骆凌戈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那女子似是受了伤,神医一入别院便让人备了热水为她疗伤。门口的阿禾只看见车上躺着个人,却没看清样子。”那仆役顿了顿,回想道,“不过,那女子是被木少侠抱入别院的。” 骆凌戈神情稍缓:“木少侠年少有为,有红颜知己也是应当的。瑶儿还是太沉不住气了,你稍时便将我这话带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男主们都很天然。。。叹气,偶为啥就是写不来腹黑的狐狸妖孽男主呢? 击掌!大概是偶比较怕犬类生物吧= =!哈哈哈。。。。(掀桌,狐狸是犬类么?!。。。貌似有种生物叫狐狸狗。。。。哈、哈。。。) ------------ 第十四章 相处1 好像睡了许久许久,叶曼青艰难地睁开眼,只觉全身的骨架都睡麻软了般,手脚都没一丝力气。 又是陌生的房间…… 就着侧卧的姿势,叶曼青随意打量了下四周。简洁而看不出丝毫个人品味的摆设――这地方,该是属于个男人的。劫她的人一拨又一拨,男男女女轮番来……她可真紧俏啊!她无声地笑了笑,目光落在趴在床前地板上的小身影身上。怎的他也在这里?难道她最后还是被他们带回那个什么宫了么?那木……那个名字在嘴边悄悄一过,思维便有意识地截断,不再往下想去。 许是真的躺了太久了,她觉得连脊柱都木木的,当下便撑起身来准备下床走走。却不想刚刚抬起一点便觉不妙,一阵凉意陡然袭来,她惊讶低头,这才发现她竟然只穿了肚兜亵裤躺在床上。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脑中转过诸多想法,她勉强冷静下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身上的诸多伤处都已被细心包扎妥当,便是右肩的伤口也没有之前那么痛了。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她治伤…… 眼光一转,叶曼青看到枕头旁叠着两套衣服,压在底下的正是她那套刀枪不入的宝贝。当下也不管其他,动作快速地将白衣先套了上去。右肩的伤口时时在提醒她,当时若不是有这套衣服,那她身上的皮肉早就被撕了不知多少片走了。待抖开另一套衣服她却是一怔,原来那是套绯红色的女装,亮丽的颜色晃得人眼前就是一亮。叶曼青却有些犯难,她平日都不愿穿过于鲜艳的衣服,尤其到了这个世界后,更是几乎只有白色系衣服了。只是眼下没有其他选择,只有先凑合着穿上。 待她打理妥当迈下床来,却见逃儿不知何时醒了,怔怔地看着她。尽管因之前的经历,叶曼青对孩子是有着近乎恐惧的洁癖。两人呆呆对视几息,还是她先开的口:“我、怎会在这里?” 逃儿却似没听到她的问话般:“小姐……醒了。” 叶曼青无奈:“是谁把我带到这儿的?是你吗?” 逃儿摇摇头,抬手指向门外。门忽地被撞开,晨光纷飞中,一道人影呆呆立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叶姑娘……” 叶曼青身体一震,昏迷前的记忆便如开闸的水龙一般激涌而出。心中莫名一痛,她缓缓吸了口气撇开头:“木少侠怎会在此?” 木怀彦抚着门框的手指骤然握紧,犹自笑道:“你觉得怎样,可有不适之处?”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叶曼青面色一变,顿时想到身上处理好的伤口和换下的衣服:“谁给我换的衣服?” 木怀彦一滞,呐呐不成言。却听沉冰似的男声缓缓插入:“是我。” 虽然早有准备,但果真得知事实,叶曼青仍是下意识咬住嘴唇。先前这男子所作所为对她来说只是羞辱,若非当时事出突然,她早就给他一顿苦头吃了。只是―― “多谢你救我。” 似未料到她会这般说,穆寒萧也是一顿,轻咳一声方道:“你失血过多,现下虽是醒了,却仍需静心休养。我、我再为你诊脉。” 话说完,他探寻似地看向叶曼青,直到她点头应允才迈入房中。他颀长的身影一入房中,登时多了股压迫感,叶曼青捏住被单,强自镇定道:“烦请木少侠把门关上,我想同穆庄主独处一会儿。” “……好。” 木怀彦眼眸虚虚扫向房中的逃儿,他一个激灵,赶忙跳出门来。木怀彦抬眼看向床榻处,那女子绯红衣裳此时彷如暖焰静静燃烧,连那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也被晕染出一丝红艳。她的眸光与他交汇,不闪不避,却也没有半分温情,像是在看着毫不相关的人一般。他的眸光微微一黯,手臂轻展将门带上。 叶曼青微微眯起眼,他背光的身影一时看不清面容,只是在那般清和目光注视下,她只觉有再多怨愤也会消散了去。更何况,更何况、他本就不曾有对不起她的地方……相遇至今,他对她可算是照顾有加,若没有他的回护,她在青霓山上哪能那般逍遥?后来情势所迫她下了山来,也不曾想到给他递个消息。原本还想着跟阿默浪迹天涯的,不曾想过他们竟还有再见的机会。那一天她也是激怒之下失了冷静,便为那两字生出这许多怒气来,实在是不应当。按她一贯行事,该是问清缘由再来判断,当时却不知为何想不到这些,反倒莫名其妙抽了他一耳光。现下想起这些,她心中不由生了些愧意,不由寻思着该如何补救。 “辛眉、辛眉?” 叶曼青登时回过神来,下意识挺直了脊背,面上微笑漾出:“穆庄主唤的是谁?” 穆寒萧一愣,唇边便带了丝苦涩,却见眼前熟悉的绯衣女子笑意清浅道:“穆庄主不是要帮我诊脉么?” “……是。” 穆寒萧走过去,在塌旁坐下。叶曼青伸出左腕,他搭上三指,静心听辨几息:“脉象已回复平和,只是稍嫌疲弱,将养一些日子便会好的。” “这样便好。”叶曼青收回手臂,她可不愿自己沦为随时会晕倒的病弱小姐。思绪一转,她便笑道,“先前虽同庄主见过面了,但情况混乱,到了现在还不曾见礼,真是失礼了。小女子姓叶,名唤曼青,谢过庄主救治之恩。” “叶曼青……”穆寒萧喃喃念着,似在品匝这个陌生的名字。面前这人的容貌身形和记忆中一般无二,尤其是穿上这袭绯红衣裳,越发映衬得眉目清灵。便是病中虚弱也不稍减那等风貌,反倒多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柔弱。只是无论外貌如何娇怯,她的性子却如以往一般丝毫不做作。恩是恩,怨是怨。便如同她嘴上道谢,手上却好几次揉过方才他手指碰触的地方。只是她的言谈间少了过去的那种生涩,听木怀彦所说,她这段时日来屡次历险,其间惊险无法一一道来。单是他那日所见,她那般好忍耐,虽说他是心有所牵猝不及防,但她一个弱女子能在那般境况下求得生机,实非易事,可见这两个月间事态之险。更何况她记忆全失…… 叶曼青见他只是沉吟并不开口,脸上的笑容几乎便要维持不住。这人无形中的压迫感已让她手中汗湿,许是前一日的记忆太过深刻,她心中似有些怕见到他,只得硬着头皮出声道:“穆庄主?” “以后莫要再这般叫我。”看她似有怯意,穆寒萧不由伸手在她眉角轻拂。这般动作不过是他与爱人间习惯的安抚,但叶曼青身体突地僵硬,他顿时想起面前这人已有些不同,手指在空中顿了一顿,却未收回,仍是轻轻将她眉角抚顺才放下。“我知你已忘记前尘,只是你我……本是夫妻,这般生疏只叫我心中难受。你便如以前一样,唤我的名吧。” 叶曼青的思绪在听到“夫妻”两字时已是停顿,她再未料到这人跟她的关系竟是这般!便是之前木怀彦唤的那两字,她、她也只当是他尽着礼数而已,哪里想得到……一朝醒来竟成了人妻,这般转换实在叫人回不过神来。 “穆、穆庄主是在说笑吧,呵呵……”面上强笑她自己不用也知道必然僵硬无比,心头在大吼着赶紧回神,脑子却总是转不过来,一直在那“夫妻”两字上打转。莫名其妙就摆脱了单身生涯,还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这事,可叫人怎么反应啊…… “寒萧。” 啊?叶曼青一愣,对上他认真的眼神才明白,他指的是他的名字。当下被看得头皮发麻,背后冷汗一粒粒钻出。却是无处可避,神情这个男人的强硬与木怀彦毫不相同,便是阿默也不曾这般威压于她,在这般灼灼目光注视下,她一时间便是扛不住,只得木木地张嘴叫道:“寒萧。” 却似冬去春来在,瞬间冰消雪融,百丈崖冰化作春溪清澈,一点绿意消了天地苍茫的冷寂。穆寒萧的神情似在梦中,冷硬的面容透着恍惚,仿佛午夜梦回的惊颤,似乎眼前的一切随时都会化作泡影。这般神色便将他坚硬的轮廓也磨蚀了些,眼眸中光彩明灭,便是叶曼青这不知前事缘由的人也不由动容。这男子的深情好似雪地冰封,在坚冰之下却是灼如烈焰,便只是冰山一角,也让观者也暗自心颤。 只见他怔怔抬起手来,像在触碰幻梦一般,却只是靠近,不敢轻碰,生怕一触之下眼前的一切便会消散。叶曼青只觉他的手指在她发梢上犹疑,身体越发僵硬,却也不敢出声惊扰了他,只得强自镇定地坐着不动。 “你初次叫我的名时,也是这般不甘愿……” 微凉的手指穿过她后颈的发丝,若有似无的触碰激得她颈后寒毛直竖。眼下情形,自然让她明了“她”对这位穆庄主有多重要,也就无需担忧会受到伤害。只是,任凭眼前这人如何温柔,他却是对着她在思念妻子,这般诡异的感觉直让叶曼青浑身难受。再回想起来,她当初可是从棺材中爬出来的,他的妻子十有八九……是早就香消玉殒了。上天啊,她只希望他的妻子在天有灵不要半夜找上她……莫名的,她只觉脑后一阵凉风吹起,登时惊跳而起。却不想穆寒萧的手臂拦在她身后,她趔趄一下往前扑去,正是投怀送抱的绝佳姿势。 ……绝佳到让人咬牙切齿活见鬼啊! 身前喜悦的男人可不管这些,伸手抱了个满怀,失而复得的珍宝就在眼前,怎不让人欣喜若狂?哪还顾得上些微不顺意的挣扎? 叶曼青探手一摸才想起,她的衣服早给换了,那匕首也不知去哪了。 穆寒萧虽未如何用力,但双臂将她整个环住,恰恰将她锁在怀中,她竟是动弹一下也难。好在他此刻虽是心神震动,却只是抱着,并未有其他举动。要不然……叶曼青暗暗咬牙,等她拿回匕首非得在他身上戳上七八个洞不可! 只是这人……却是真的可怜。叶曼青心下恻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梦是决不能实现的。既然在棺中醒来的是她,说明他的妻子早就魂飞魄散。生死相隔,是谁都迈不过的天堑。任凭你如何情深,如何奢望,求不得,便是人间至苦。 她又要如何跟他说明这个事实呢?听他们只言片语,只怕这人奢求着妻子复活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若是一朝梦碎,他……可能承受得住?越是深情,越是泥足深陷。她毕竟占了人家的身体,虽然决不至于说为此便要“以身相许”还他美梦,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绝望而死。她全身上下,可都是欠人家的债呀…… 一时间,叶曼青只觉人生前景昏暗。她原想着探出这具身体的身份也好有个依靠,不想这人竟然复杂至此,应残秋那边尚且不说,光眼前这个男子她便无法应对。眼下阿默又……想到阿默,她只觉心脏紧缩,痛不可言。先前神智清明时她便已想过,那次劫杀的人分明只是要她的命,并无袭击阿默的意思。想来那批人该是使役阁之人,毕离尘先前的警告已成了真,阿默该是被带回使役阁了。只是,为何会有先后两批人?逃儿三人扮作一家三口下药在先,使役阁的人追杀在后,她奔逃而出,却恰恰遇见逃儿等人。事情怎会如此凑巧?难道这两批人暗中有联系不成?但以她先前所看,逃儿他们分明是和应残秋源出一家的。虽然两方对她态度截然不同,但他们都曾提过“宫主”两字……却不知这又是何方神圣,为何对她如此执着? 作者有话要说:小叶子就是卖身也不够还啊。。。真是太可怜了。。。 ------------ 第十四章 相处2 为何对她如此执着? 叶曼青思绪如电急转,忽觉右肩一痛,顿时回神,想来是碰到伤口了。她这般轻轻呼痛一声,穆寒萧便松开双臂,这才让她僵硬的身体得到喘息。 “是我不好,又伤到你了,伤口是否裂开了?” 穆寒萧神情看着不似寻常,叶曼青知他还未从那喜悦中醒过来,正要回答,哪知他动作极快,便要来解她的衣裳。她这下却是怒了,也不躲闪,抓着他的手便咬了下去。 穆寒萧闷哼一声,身形一动,却未挣开。叶曼青见已止住他的动作,便抬头道:“动手动脚是做什么?” 这一下被咬也是活该。穆寒萧嘴角一扬,却是笑道:“对不住,我过于心急了。” 叶曼青暗地里翻个白眼,这说的是什么话! “你伤口可有裂开?” 她在右肩上轻轻一触,皱眉道:“没事,只是有点痛。”这点疼痛她还忍得下。这话还未说出口,她便见穆寒萧面色微微一变,抬手便从怀中取出药瓶:“这药丸最是清热消痛,服下一粒便能止痛。” ……她还不到要用止痛药的地步……叶曼青看他一眼,结果药丸吞下,穆寒萧已送上茶水。这般照顾周到,让她也不由暗自一叹。只是她方才脑中似是想到一点线索,方才一扰之下却是忘了,此时无暇顾及,只得等空闲了再好好想想。现下第一件事,却是该怎么和这位穆庄主相处……苍天呐,她还能更傻一点么? 叶曼青心中是仰天长啸无语问苍天的悲催,面上却是半点不显。两人在房中话倒是没说上几句,但气氛却亲近了些。 ……搂搂抱抱的,能不亲近么? 她稍稍往墙边退了退:“穆……”冰焰灼灼,她从善如流改了口,“……寒萧,我记忆中与你并不相识,你是如何确定我便是、你要找的人?” 穆寒萧眸光一柔:“我怎会错认自己的妻子?不说你的容貌,便是你身上所穿的寒蛛衣,乃是用冰原寒蛛的丝织成,寒蛛不光稀少而且剧毒无比,这世上也只有我百里庄才能织出这么一件来。还有……”他手掌一摊,露出半个碎裂的夜明珠来,“这珠子我只得了一颗,现今却被敲碎了,你还是这般……”他叹笑连连,后头的话却不再说了。 叶曼青想起那时砸珠子的凶狠劲,只得撇开眼睛:“我也是没办法,要是没敲下这珠子,我早就死在那洞里了――” “不准说那个字!” 穆寒萧声音突然一厉,叶曼青惊吓看去,只见他面色青白,猛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只吐出一字:“你……” 察觉他手掌惊颤,叶曼青这才缓过来,见他骇怕如此,当下心却是一软,柔声道:“是我口没遮拦胡说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许是她的轻柔的声音叫他心下稍安,穆寒萧在塌旁坐下,也不松手:“当日你是如何出来的?”那洞中情形他早就看了个清楚,只是当时情急,他也未曾细究便直奔青霓山而来,现在想来,玉龙洞本只有那一处入口,又被碎石所封,不知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这事叶曼青此时却不愿提起,只因一旦开头便免不了要提到阿默,但阿默杀手的身份实在不宜曝光。他现在已被使役阁追捕,若是身份曝光了,日后仇家寻来,怕是麻烦不断。 当下她便是一笑,就要随口搪塞两句,却听门外清朗声音道:“师兄,骆姑娘来了。” 骆姑娘?叶曼青一愣,她记忆里也只认识了那么一位清绝貌美的骆姑娘啊,不会就那么倒霉吧……一想起那位笑得堪比百花绽放的美人,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穆寒萧的手掌一紧:“莫担忧,我来应付。” 叶曼青不知他话中含义,却见他长身而起,开门出去低语几声,那逃儿便走了进来。逃儿也不说话,只是对黑漆漆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这小孩儿太古怪,叶曼青初时被看得鸡皮疙瘩都起了,勉强回视着他。看久了却是镇定下来,倒是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 嗯?“明明是你看我在先啊!” “……我没有看你,我在保护你。” 叶曼青一个呛咳:“咳,我也没有在看你,我在观察你。” 逃儿面上显出困惑的神色,似是不知该如何反驳她,好半晌才出声道:“你做什么观察我?”这观察两字他说得极慢,想他年纪尚小,看着又有些不通人情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因为有了先前和阿默对话的经验,叶曼青倒是能睁眼说瞎话应答自如:“观察你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啊。” 这一下那孩子更是满脸迷茫:“为什么要保护我?你又打不过我,怎么能保护我? 叶曼青暗暗一笑,原先看这孩子面貌,还以为他是和木怀彦相似的乖巧性子,不想却是个同阿默不相上下的天然……咳,天然呆。几句话下来,她心下畏惧早就消了。她本就喜欢同小孩子玩耍,不然先前也不会跟重楼闹得那么热腾。当下微微一笑,柔声招手道:“你过来。” 不知为何,逃儿却反倒退后两步。叶曼青却是一愣:“怎么了?” “……你要打我么?” 这……她忽地想到日前打木怀彦时,这孩子似乎就在边上。顿时哭笑不得:“我不会打你的。” 逃儿犹自不信,站在原地不肯动,叶曼青不由脸一沉:“给我过来!” 声音一出,逃儿却是动了。看他迅速奔到床前站定等候发落的模样,叶曼青不由抚额,这孩子是谁教出来的啊,真是太有才了!她振作精神,试探地把手放在他的小脑袋瓜上:“我说了要保护你,又怎会打你?” “……”逃儿无言地抬头,他相貌本是不俗,只是那双眼睛过于突出,竟让人不由将注意力放在上头,忘了其他。 叶曼青笑着捏捏他的脸颊:“保护你么,是看你可爱!至于怎么保护么,拼命不就好了?”她这话虽是说笑,却非敷衍。以她自身能耐,在这个世界好比是一只蝼蚁,人人皆可踩踏人人皆可欺侮。只不过狗急了都会跳墙,她虽算不上聪明,但拼命的方法,还是会几样的。她能走到现在,不就是靠着这两字么? 逃儿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忽然咧嘴一笑:“我也会拼命。” 穆寒萧和木怀彦两人刚走近偏厅,便听娇柔女声嗔道:“怎么这么晚?” 木怀彦只是微微笑着并不说话,穆寒萧当先走过去在桌旁坐下:“耽搁了一下。” 他这话算是解释。骆婉瑶却是一喜。只因以穆寒萧往日性情,若非必要,他是绝不会开口的。便喜悠悠地净了杯盏为他们倒上清茶,“本来昨日我听下人说你们来了便要过来看看的,只因天色晚了不太方便,这才到今早。” “无妨。”穆寒萧一口喝尽茶水,骆婉瑶又为他续上,他的眼眸在她身上掠过,“昨日未先知会你们一声便来了,是我们的不是。” “寒萧,我们之间,何须这般客气?”骆婉瑶灿然一笑,垂下眼眸略有娇羞状,“你爱几时来便几时来,我、我都是欢迎的……” 穆寒萧的眉梢微微一凝,木怀彦只将目光定在手中茶杯上,似老僧坐定般,便将周围的声音都当做虫声鸟语。 骆婉瑶却似丝毫不觉,钩钩耳畔发丝道:“对了,小彦,我听说你带来的那姑娘伤势不轻,现下如何了?” 木怀彦缓缓抬头看了一眼穆寒萧,微微一笑:“有师兄在,她怎会有事?” “哎,瞧我……”骆婉瑶微带懊恼地看向穆寒萧,“我说错话了,寒萧你不会怪我吧?” 穆寒萧莫名:“我怪你作甚?” 木怀彦微微摇晃着手中杯子,但笑不语。穆寒萧一向直来直往,尤其经历大变之后,对他不在意之事,更是不闻不问,这些话弯里的道道,他哪里可能知晓?便是知晓,想来也是不屑一顾的。骆婉瑶这番心机,却是用错了地方。 见他们这般模样,骆婉瑶微有恼意,只是她现下对着心上人,欢欣非常,哪舍得在这时耍小性子?便是要闹,也得在私底下……她一双含波水眸扫过木怀彦,手指不由缴住衣袂。这个人怎么这般不知趣?! 但听她娇笑一声:“小彦,看你那般在意那位姑娘,可叫人好奇想要知晓,是哪家姑娘呢!” 厅中忽地冷下来。只有她的笑声层层回荡,却单薄得让人听得两耳发酸。 骆婉瑶本是聪慧之人,此时总算回过味来。她看看面色陡寒的穆寒萧,又看看面上虽是笑意不改眼中却带苦涩的木怀彦,一句话在口中转了又转,“她……她是谁?”欢喜劲一过,他二人这般表现,她脑中便想起一人,登时连声音都发颤了。 作者有话要说:心心眼,可爱的小正太又来了。。。嗷嗷嗷,这个是和重楼并列的重要正太哦!挖心沸腾了。。。 话说,这一章是少了点哈= =因为快到十二点了,挖怕赶不及,所以相应的分量下章补齐~ 咩,爱大家~ 呃,貌似挖还没有说话新年快乐。。。汗,新年期间一直忙着拜年啊虾米的,根本木法上网。鞠躬,恭祝大家虎年虎背熊腰虎虎生威!!!(殴飞,想死啊敢祝老娘“虎背熊腰”!)阿诺。。。挖收到的祝福短信十条有九条是这样说的,挖好想抽飞那群混蛋嗷嗷嗷! 马上就要准备赶火车去上班了。。。泪牛,等偶回归哦~挥手绢~ ------------ 第十五章 红颜恨 “她……她是谁?” 骆婉瑶嗓音微颤,木怀彦和穆寒萧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却是谁也没开口。见此情状,骆婉瑶心中越发不安,登时强笑着便要起身:“来者是客,我正该去见见这位妹妹,免得人家说我不知礼数呢!” 不想穆寒萧却是伸手一拦:“不必。她伤势不轻,经不起打扰。”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骆婉瑶还有不知的?穆寒萧是何人?便是她倾情他多年,也不见他如何温言相待,现在竟然这般心急回护那女子,当下便只当是她心中猜测已然成真,一时惊愤骇怒,膝盖一软,本来假意要起身此刻却没了力气,手下一颤便把手边的杯子扫偏了。 见茶水倾倒,穆寒萧眉头略微一皱,还未开口,骆婉瑶便惊道:“我叫人来清理!” “……不必。” 穆寒萧将杯子扶正,又起身取了干布将桌子擦净,这番动作他做起来极为自然。连木怀彦也有些讶异,若非亲见,恐怕连他也不会相信师兄竟会做这些粗活。同木怀彦不同,穆寒萧自小便是锦衣玉食,且他性格高傲,一向对这些事最是不屑,年少时便时常看不惯木怀彦对厨下事务的精通。但他此番……木怀彦暗自忖度,这别院中的物事虽是陈旧却保存甚好,难道这地方对师兄还有什么不寻常么…… 骆婉瑶沉默地看着穆寒萧的一举一动,忽然道:“小彦,你能稍离一会儿么?我有几句话想对你师兄说。” 木怀彦本就心不在此,厨房里的药壶还在烧着,当下便点头起身,却听穆寒萧道:“小彦留下。有话直说。” 骆婉瑶微一抬头,眼中水波盈盈:“寒萧……” “师兄,我在此处本就不便。况且,药还未煮好……” 木怀彦微微一笑,便迈将出去,一时厅中只有他们两人。半晌,穆寒萧眉头一皱:“何事?” 骆婉瑶绞着衣袖,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六年之期已到……寒萧,你此番来,是不是……”这话实不该从她口中说出,只是她期盼多年,到了此时却也顾不得矜持。只是话虽出口,却是不见回音。她微微抬头看去,只见穆寒萧面容冷寒,薄唇抿成一条线,似极为不悦,当下一惊,“怎、怎么了?” 她这般娇怯的模样真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叫人心生怜意。可惜郎心如铁,穆寒萧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道:“什么六年之期?” 这话直如惊天雷响,骆婉瑶娇弱的神色瞬间凝固,却还兀自强撑着:“寒萧你真健忘,当初是老夫人亲口允下的――” “原来你也知是老夫人允下的。”穆寒萧冷冷一笑,“却不是我穆寒萧允下的。” 骆婉瑶僵硬的笑容顿时崩塌:“寒萧,我等了你这许多年……” 许是想起些许往事,穆寒萧面色稍霁,沉声道:“我早已跟你说过,你我无缘――” “不,怎会无缘?!我离庄遇见的第一人便是你,那时我便知,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你……”骆婉瑶蓦地站起身,娇美的容颜透出红晕,似是回想起初见时的情形。年少的情动总是这般如诗如梦,白衣凛冽的少年眉眼傲然,不过弹指间便将那些个下作歹人打得落花流水犹如丧家之犬。再后来,再后来他妙手将重伤的爹亲救回,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俩早就是月老牵了红线的……娇艳的面容忽地一沉,若非、若非那人―― “……更何况,在我出生之前,爹爹便已将我许配给你……” 穆寒萧眉一沉:“那不过是父辈们酒后笑言罢了。”就为了这所谓的指腹为婚,他和辛眉便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才能重聚,旧事重提更是不乐。 骆婉瑶咬唇道:“寒萧,我对你、从未变过,你难道……就没有半分喜欢我吗?”饶是她心性沉定,看着眼前人没半分温情的眉眼,此时却也不禁心慌意乱。 一个女子这般深情相待,便是不喜欢,却也很难硬起心肠。何况穆寒萧和她相识多年,两家长辈交好,真算起来,也是兄妹一般亲近。如果不是当年的事让他性情大变,他待她便真如亲生妹妹一般……想起那件惨事中罹难的另一人,穆寒萧口气微柔:“你同瑾儿一般,我自也不愿让你伤心。” 骆婉瑶猛地抬眼看着他:“瑾儿……六年来这是你第一次说起她……”她嘴角颤了一颤,终是咬牙道,“是说,你终于能放下那段事、忘掉那个人了?”她这话说出口便是等着承受他的怒火的,许多年来,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那段过往,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现在她提到那个人……想到会在这张冰冷的面容上看到久违的怒火,她忽觉一阵快意。 却见穆寒萧眸光竟是一柔,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若我能放下忘掉,我便不是穆寒萧了。” 骆婉瑶一震,一时竟分辨不清他话中真意。 穆寒萧神色中都带着喜意,自从在玉龙洞中见到那番情景,他心中便激荡不已。一时想着能与那人相聚喜不自禁,一时却又惶恐这般祈盼倒头来却是一场空。便这般纠结着一路赶到青霓山,又寻迹找到叶曼青,极度的喜悦还未细品,便被她陌生的眼神给激得心神俱失。再后来,木怀彦赶到,他心中既喜又愧,每每见到木怀彦执着的样子心头便不由生出茫然来。便是世事无常人生多变,又怎及得上他亲身所经之事?六年来,两千多个日夜的煎熬、等待、噩梦轮回,如今终于有了救赎之机,他如何不喜?怎能不喜?便是木怀彦,对当年之事也是所知不多,骆婉瑶却不同。 只见他站起身来,在厅中走了两回,衣袖拂过雕花木架,翩白盈动,像是归巢的鸟儿般振翅抖羽。这么多年,骆婉瑶再未见他这般欢欣雀跃简直难以自禁的模样,心中不安渐渐升腾酿成无望。他温柔或冷漠,从来都不是为了她……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深夜她辗转反侧着仍然沉入有他相伴的美梦中;每一次对着镜中娇颜,她又是如何压下那阵阵酸楚,只坚持着情深终有情眷。一个女子能有多少年华可以虚耗在等待上?她早已不是当年的俏红颜花蕊初绽,双十年华仍是云英未嫁,便是整个耀国也不多见。多少人噙着虚伪的笑意看着她如何红颜坐老,她却只能昂起头笑容甜蜜地重复着那个甚至不被他承认的婚约…… 这一刻,骆婉瑶终于向自己坦诚,从身到心,她都早已疲惫不堪。却不知她倾情多年的男子,可愿意让她稍稍歇一歇…… 眼前走动的白色身影蓦地一停,转过身来,那张俊挺的面容早已脱去少年的生涩,当年轻狂的傲然也成了如今仿佛刻入骨血中的冷然。骆婉瑶心旌神摇,喉中一阵干涩。眼见着他唇边绽出一丝笑容,眸中欢喜的光芒几乎要将人刺伤―― “瑶儿,她回来了!你不信?啊……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骆婉瑶张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面前的人还在喃喃低语:“奇迹,不,是上天怜我苦痛赐我的恩祉……她活过来了!我便知道她定然舍不得让我孤独一人的,本来她不回来我便是要去找她的,早就说好的,等紫灵芝长成后便要将她找回的……不过她自己先回来却是再好不过!那些东西不用也罢……啊,不对,还可以给她补补身子……” 这般胡言乱语,简直是疯言疯语! 直到此刻穆寒萧压在心中多年的期盼与绝望才倾泻而出,连那喜悦也仿佛变得不真实起来。骆婉瑶两眼酸涩,老夫人所说的六年之约,原来不过是他发疯与那死人订下的约!她却跟着疯了这许多年……些许湿意沾上面颊,她无暇理会,若真是上天垂怜,为何独独漏了她? “……瑶儿,你哭什么?你也是欢喜么?” 欢喜?是啊,她欢喜得恨不能让那人生生世世堕进十八层地狱,永世莫再相见! 骆婉瑶面上忽地盛开出如花笑靥:“是啊,瑶儿……可是非常非常、想念眉姐姐!” 阵阵药香飘进屋中,正和逃儿说得开心的叶曼青一怔,便听脚步声近前,门板两下轻敲:“叶姑娘,该喝药了。” 一听这个声音,叶曼青条件反射就要皱眉,缓了一下才想起先前已打定主意要跟他道歉的,便清了清嗓子道:“请进。” 对方似没料到她这般快作答,顿了一下才推门进来,正是捧着药碗的木怀彦。只见碗上热气腾腾,显是刚熬好的药汤。他一进来,逃儿便跳起身端了椅子放在床前。叶曼青愣了一下却是笑道:“小逃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十三孝好徒弟呢!” 从她醒来起,这还是她头一次在木怀彦面前展露笑容。木怀彦怔了一怔才笑道:“若有这般贴心徒儿也是好事。” 叶曼青瞥他一眼:“真要论起十三孝好徒弟,怕是你排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吧?只要你悉心教导,还怕没有后继者么?” 这一眼带了点嗔意,却是笑意深深,全然没有先前的漠然。木怀彦只觉心头一跳,只期期艾艾道:“不、不敢。” “……真是木头。” 眼见着眼前绯衣女子笑容晏晏,言语间亲近如常……似还带了点不知名的意味。木怀彦耳根微热,却未同以往一般避开了去,反是抬眼走近:“叶姑娘说的极是,木头性子总是会总出几件木头事情来……我、我……” “对不起。” 想说的话被抢先说了去,木怀彦惊讶道:“为、为何道歉?该是我说抱歉才是……” “你坐下。”叶曼青柔声道,却见他面上竟也是一个迟疑,反应同逃儿一般无二,登时喷笑出声,“看来那一巴掌把我抽成个鬼面罗刹了!” 木怀彦面色一红,登时坐在椅子上:“不是如此,是――” 还未出口的话被陡然伸到面前的纤细手掌给惊了回去,明明她的手掌只是虚虚贴在他的面颊前,中间隔了寸许的空气,他却仍觉得一阵阵热潮从那虚贴的部位涌向全身,点点滴滴,都从心房冲刷而过。此起彼伏的浪潮一阵热过一阵,似要将他整个煮熟了般。耳中只听好听的女声轻柔问道,“还疼吗?” 那话语中的呵护和歉意顿时让他口舌都不听使唤:“不、不疼……” “不疼?那我再抽几巴掌好了。” “……啊?” 看他呆愣愣的模样,叶曼青噗嗤一笑:“骗你的,木头!”她眼眸微微眯起,口气一转,“不过,再有类似的事,我一定把你抽成猪头让你师父都认不出来!” 那犹自带着笑意的眼眸却透出一丝淡漠的冷,木怀彦心头一震,不由握住面前的手掌:“好,再有下次,就把木头抽成猪头。” 这般认真,把笑话都弄得不好笑了……叶曼青暗自腹诽,目光却不由望进那双清和透彻的眸子。总是这么干净纯良,对谁都是一般的好……这种徒弟他师父怎么敢放下山来?也不怕出来一趟就再也回不去了?! “喝药。” 童稚的嗓音木木地响起,叶曼青低头一看,才见逃儿站在床前。眼光在黑乎乎的药汤上一转,碗边上托着的手指干净柔和,指腹有着微鼓的薄茧……触在她的指根处,麻热热的。举了好一会儿的手臂也有点酸了,她的手指不由颤了一颤。 木怀彦的手指先是下意识一紧,迟滞几息才缓缓松开:“药凉了便不好了,快喝吧。” 叶曼青接过药碗,鼻尖刚靠近两寸便是一皱:“怎么味道这么怪?” “良药苦口。这剂方子俱是药性平和醇厚、养身归元的好药,你失血过多,最是需要调补。” “……你说再多它也是苦的。” 木怀彦呆了一呆,似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自小便和师父住在山上,师父医术高超,他自己勤于练武,都不是会得病的主。便是百里庄的人,也从未听说过什么病痛的……这实在也是应当,堂堂武林声名远播的医药世家居然还有人大病小痛的,岂不是要笑掉江湖人士的大牙?况且女子他认识的更是少了,似骆婉瑶那般的他直觉便是敬而远之,哪有送药照料之事?便是先前他与叶曼青相识同行,也从未见她说个痛叫声苦的。现在……他只觉脑中昏乱,却不知为何,没有半分不耐,反是愈见她假嗔耍赖的样子,心中甜意愈浓。若是她嗔笑怒骂都只对着他一人,他便是一辈子挨骂也甘愿…… 一双小手便要来接碗:“逃儿不怕苦,逃儿喝。” 叶曼青笑斥着拍开逃儿的手:“贪吃鬼,哪有连药也要抢着喝的?” 逃儿眨眨眼:“姐姐怕苦,不喝;逃儿不怕苦,代姐姐喝。” “药哪能代喝啊?你还不如代我受伤呢!” 叶曼青嗤笑一声,不再多作纠缠,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虽是早有准备,她仍是被苦得皱起一张脸。木怀彦及时送上茶水,她连灌了好几杯才缓过来。 看着她这一连串动作,木怀彦端茶接碗毫不迟疑,仍带着热意的面容下,却是谁也不知的汹涌浪涛。如果说方才心下隐隐闪过的那个念头只是电光疾闪的话,那么逃儿的话便是惊雷轰然,将他震得浑不知身在何方。 一辈子……便是苦痛,也盼着帮她经受。 情……情之一字,原来是这般么? 作者有话要说:胡汉三。。。在半路上被干掉了= =!!! 于是今天只有两章更新,本周剩下的三章陆续放出,敬请期待。。。 ------------ 第十六章 情敌相会 接连喝了好几杯茶水,口中的苦味才被冲淡些许。叶曼青暗自咋舌,和这良药比起来,她倒宁愿去喝毒药。别到时她伤没养好,反被这药汤去掉半条命…… “你看什么?” 却是木怀彦兀自坐在一侧,眼光似有似无地胶在她身上。叶曼青又不是傻子,他这般看着她还能没感觉?虽说并不会讨厌,只是……这么傻傻看着算什么意思嘛!她半是羞恼半是疑惑,这才有此一问。 冷不防她出声,木怀彦迟了几息才猛地惊怔回神:“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我药也喝了,你怎还不走?” 她这嗔怒似假还真,木怀彦无言以对,只是呐呐道:“……你要休息了么?” “现在还是早上。” 叶曼青看看窗缝中照进的阳光,没好气道。见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窘在当场的模样,暗笑这人越相处反倒越是木讷,哪有半点旁人称赞的从容风范?不过这话她也就是在心里想想,真说出口了,天干物燥的,指不定面前这根木头就得烧着了……看那阳光明媚,想来今日又是个晴朗天。想到这些,她一时便是待不住了,这般好天气,哪是躺在床上浪费的?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正好可以消消身上的药味。当下掀开被子下床,抬脚便要往外走去。不想在床上坐得久了,血脉阻塞,这一下起身,便觉一阵难忍的酸麻从脚底钻出,不由双脚一软向前摔去。 本来木怀彦在她身前,她虽然绊倒了却也不担心,只等着他扶她一把就好。果然,木怀彦迈前一步便要扶住她。不料叶曼青身体突然一晃,他抬起的手便与她相错而过,手指只触到她的衣袖,却没抓住她的手臂。他不由一愣,却也反应极快地略弯下腰去拉她。只是这么一来,原本可以扶她站稳的,现在却只能及时撑住她不让她跌倒。 叶曼青险险挂在木怀彦手臂上,回头便瞪着紧紧抱着她腰身的逃儿:“臭小子,你是救我还是害我?差点被你吓――” 砰然推开的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喧嚣涌进的阳光中万千灰尘自在飞舞,骤然出现的亮光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都是微微眯了眼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窈窕身姿扶在门边,面容背光看不真切。 木怀彦最先认出来人:“你怎会来此?” 对方无言,好一会儿才娇声笑道:“怎的,你木少侠来得旁人就来不得了么?” 那声音很是熟悉,叶曼青暗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骆家庄果然是骆大美人的地盘。 骆婉瑶站在门口也不进来,见木怀彦惯常温和的眉眼微微凝起,反而掩唇一笑:“两位这般、缠绵,叫人好生羡慕。只是,有人怕是不乐意……” 她话音未落,门前已出现一道俊挺冷硬的身影。叶曼青看着那人看不出丝毫表情的面容,心头陡然起了惧意,这才发现她和木怀彦此刻的情形,看着旁观者眼中简直就如同情意缱绻的恋人般交相纠缠。当下面上一热,便要借着木怀彦的力道起身。 木怀彦走近一步将她拉起,稳稳地站在她身前,看着门边的人道:“师兄。” 穆寒萧面色沉郁如冰,方才那一幕直如牛毛细针般刺着他的神经,一下下,说痛不痛,却让人心神不定难以安宁,深怕着下一刻便是……痛彻心扉。他握了握拳头,走进屋来:“你怎起身了?药可喝了?” 见他这般关心于她,即便明白他所关心的只是这躯体的原主人,叶曼青也有些感动:“药喝了,正想着躺得久了连骨头都懒了,要出去走走呢。” “你身体还未复原,不宜走动。”穆寒萧微一皱眉,上前来便要让她回床躺下。 这却让叶曼青有些不乐了,当下一甩手挣开他:“我没有那么娇弱!” 穆寒萧手一空,登时身周寒气弥漫。他冷厉神色一起,叶曼青禁不住颤了颤。却觉眼前一暗,木怀彦已挡在她身前:“师兄,这般天气走动一番也好。只需有人在旁照应着,想来也是无妨。” 空气瞬时有一丝僵冷。叶曼青看不清两人相峙的情形,只觉木怀彦的背影无声地挺直了些。 在这略带诡异的气氛下,倚在门边的骆婉瑶清冷冷一笑:“小彦,我早说过,你要‘三思而行’。” 对面而立的两个男子都闻声看来,木怀彦淡淡道:“多谢骆小姐提醒。”他似没看见骆婉瑶骤然变色的神情,“在下当初的提醒,也是同样。” 骆婉瑶猛地一咬唇,冰冷的双眸中泄出一缕恨意深浓,转瞬便已压下。 “瑶儿,你先前见过她?”穆寒萧双眉微拧,“为何不曾听你提过?” 骆婉瑶虚虚垂眼:“我第一次见到叶姑娘便觉她像极了那人,可那人早就……几次探问,叶姑娘都是十足陌生的样子,我便不敢贸然猜测。况且,你、你在青霓山不过几个时辰,连见我一面也不曾……” 叶曼青此时却听出了点味儿来,原来这骆婉瑶也与那“辛眉”相识?怪不得先前一直神神叨叨的。听她的意思,貌似她对穆寒萧心思不浅呢,话里前前后后都是委屈的意味。 穆寒萧面色缓了缓,绕过木怀彦将叶曼青拉出:“你要出去走走,我陪你便是。这是瑶儿,你们当初情义笃厚,你可还记得?” 见他眼中带着希冀之色看着她,叶曼青无语,眼神与骆婉瑶的相触。虽然早就认识,但先前在青霓山上不过是点头之交,叶曼青又自觉与这位大美人不对付,一向是能闪多远闪多远,这都是她第一次正眼看她。当下便是一笑:“骆姑娘我是认得的,但和她情义笃厚的,怕是另有其人了。” 骆婉瑶的肩头似乎不稳地颤动了下,沉默了一息才道:“小妹当初不敢相认,眉姐姐可莫要生小妹的气才好。”话说着,她便走上前来要挽住叶曼青的手臂。 这动作却是突然,就算是自来熟这也太快了些……叶曼青下意识退了一步躲开她的触碰:“我这人记性差,过去的事忘了个精光,却是记不得骆姑娘了。” “忘了?”骆婉瑶面色奇异,眼光在穆寒萧身上轻轻一触,“莫不是连瑾儿也忘了?” “够了!” 突然厉喝出声的穆寒萧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只见他面容森寒,眼神凌厉地看了骆婉瑶一眼,低头向叶曼青道:“我陪你出去吧。” 他虽是极力把声音放轻柔了些,但眸中厉色却未消尽,叶曼青被他那么一看,心下发憷,不由点点头。 眼见着他们两人走出门去,骆婉瑶仍是倚在门边,似是早已没了力气了般。木怀彦跟着出门,她瞥了他一眼,眼中笑意似嘲似讽:“你我还真是同病相怜,都是不依不饶的主。” 木怀彦脚步一顿,却未回头:“我不过是到厨房去看看有什么吃食罢了。” “……这般体贴,你当真半点不气不怨不恨?” “为何要气要怨要恨?”木怀彦回头看她一眼,清澈的目光中是了然也是可怜,“师兄寻的是‘辛眉’,我认识的却只是叶姑娘。不管日后如何,只要眼前叶姑娘仍是叶姑娘,那便足够。” 骆婉瑶一愣,一时竟寻不出话来。木怀彦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一桩事来:“瑾儿是谁?” “……你竟不知?”骆婉瑶面上诧异,转眸笑了起来,“亏得瑾儿还要喊你声二师兄呢!” 木怀彦怔了一怔,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人来:“你说的……可是老夫人一直想寻回的小孙女么?”少年时便知百里庄有位小小姐流落在外,老夫人一直想要寻回她,年年都要念叨一番。 骆婉瑶唇边笑意愈发冰冷,衬着那绝美的容颜,更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狠绝:“老夫人没跟你说过么?瑾儿早在六年前便已寻回,只可惜……又是临冬之时,瑾儿碑前的杂草该清理清理了。” 暖阳冬日,最是叫人心舒气达。天际高远,越发显出这一处别院清静别致,连木围处开到荼蘼的残花也显出些脉脉动人的情致来。 可惜叶曼青此时却无心欣赏这些景色。原本是想出来散散心透口气,但在这人身边,她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忍耐几许,终是忍不住停住脚步,用力抽出被握住的右手。 “穆庄主,你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但――” “你叫我什么?” 穆寒萧寒眸微垂,叶曼青心头打个突,不由改口道:“寒、寒萧,我是说……我如今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过去的事我根本什么都不记得。我知道你对……她情深意重,但我实在……” 右手一紧,却是穆寒萧柔柔握住她的手掌,微冷的指节与她根根相扣,说不出的亲昵霸道。 “是你。” 他神色柔和却郑重,叶曼青一时却是不懂:“什么?” “我情深意重的,是你。你便是她,她便是你。” 不知为何,这短短的一句话却叫叶曼青莫名起了一阵寒意。颈后寒毛悄悄竖起,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穆寒萧却只当她是怕寒,手上一用力,便将她带入怀中。 叶曼青吃了一惊,挣了两下没挣脱开,登时冷了声音:“过去你便是这般对她的?不管人家喜不喜欢,只管你自己高兴就是?” 她这话极为不客气,穆寒萧怔了一下便松开手:“我……”他似想起了什么,眼中藏着点点隐痛。 戳人伤疤本非她本意……叶曼青轻叹一声,这时却着实不能心软,只是趁机拉开两人的距离:“寒萧,我这般唤你不过是因你先前要求,但我与你相识实际上也才两日不到,我对你实在陌生得狠。况且男女有别,我一个年轻女子,声誉上总得有所顾及。”穆寒萧略略一撇嘴,她只当没看到继续说道:“便是你说你与她原是夫妻,我也很难接受。我知道你一心想要我恢复记忆,我也愿意配合,只是……能不能,咱们先从朋友做起?日后若我真能想起过去,到时、再说不迟;若是不能,我们也还是朋友。这样岂不是很好?” 原先还认真听着的穆寒萧忽然露出一抹笑:“朋友?也好,虽是一时,但你若坚持如此,便都听你的。” 虽然有些莫名,但听他这样说,叶曼青还是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时时刻刻都神经紧绷,防范着眼前这人动手动脚。到时候,不是被他折腾死就是她先精神崩溃而死。 “……只是,你说我们现如今还不便亲近?”见她点头,他便走到她跟前,仍是握住她的手,“那么,我更该同你多亲近亲近,不是说习惯成自然么? ……谁要跟你习惯成自然?! 叶曼青瞬间有了想爆粗口的冲动,这人是什么神经?恐怕就算她现在大声吼着他老婆早就死了现在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路人,他也会深情款款地认为她是在闹别扭吧?到底要怎样才能跟他讲清楚啊?!她可不想以后就被这么一个移动制冷机缠着随时随地回忆往事啊…… 这么久以来,她尝过恐惧、痛苦、狠毒等等滋味,却从未像这次这般,完全无处下手的挫败。讲道理讲不通,打架打不过,气势压不住。一直被占便宜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心心念念要的是他那个原装货老婆……她、她从哪里给他再变一个出来啊?! 两人正在院中纠缠时,院外却响起一阵敲门声:“神医,庄主在鹤延厅开宴,请神医及神医的友人一同前往。 穆寒萧还未答话,骆婉瑶已然走了出来。只见她打开院门对那仆役道:“你在此等着,稍后我同你一同去见爹爹。”说罢她便看回身向叶曼青二人所在位置走了过来,“眉姐姐,若是知道你……回来了,爹爹想必也会很高兴的。今日的宴席,还请务必出席。”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挖突然开始可怜骆婉瑶了,这女娃儿本来也是可以幸福的呀。。。泪泣~ ------------ 第十七章 宴席 俗话说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在叶曼青的印象中便是如此,青霓山上的事更是让她觉得江湖之诡谲险恶。因此现在她对这些武林人士,也没了初时的好奇。更何况骆婉瑶对她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很有几分诡异,她本就不愿同她打交道。哪想到这次一见,她竟变成了什么“眉姐姐”……叶曼青暗叹一声,这个辛眉真是麻烦一堆,死了还有这么多事。 虽然叶曼青对这宴席没什么好感,但若要让她独自待在这个别院……还是算了,别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却说穆寒萧、木怀彦、叶曼青并逃儿四人在小厮的指引下来到那鹤延厅。骆府是依其山势水路构建而成,府中不乏匠人巧思攀着天地造化而成的逸景,观来别有一番趣味。这鹤延厅便是如此。既取了松鹤延年之意,整栋小楼便建在水榭之上,恰如仙鹤仰颈清鸣向天,楼形思巧有趣。他们刚踏上通往水榭的竹桥,便听阵阵笑语声传出,按声音来看竟似有数十人。 穆寒萧顿了一顿才迈步而入,多年来他已少有在武林中走动,对这般喧闹之景自是无甚好感。 他们四人走进楼中,只见那小楼内里竟是颇为宽大,厅堂中摆了四五桌大圆桌。便见正对面的墙上挂了幅巨大的仙鹤图,图中仙鹤引颈长歌,雪白羽翅伸展开来似要展翅高飞。画上右侧空白处书了“鹤翔万里”四个龙飞凤舞的墨字,但见笔画转承间气势万千颇有千里江山一夜行的豪气,其意态磅礴行笔风韵叫人不由不赞。 厅中正是热闹之时,加之他们几人都非武林中的熟面孔,一时除了边上几人见他们四人形貌非凡多看了几眼,倒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们一行。叶曼青牵着逃儿走在最后头,眼睛四下扫了一圈,竟见到了几个熟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中间大圆桌客位上的褶衣大汉,但见他宽额豹眼,悬鼻如削,腮旁颔下暗青的胡渣子碎碎点点。这人正是叶曼青和楚南漠当日在甘遂城外茶棚里见到的那为首之人。原来他们入城是到这儿来了……想起当日楚南漠同她嬉闹的情形,叶曼青眼神微黯,只觉眼前这些热闹都远了,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了…… 手指忽的一紧,低头看去,却见逃儿正凝神盯着那个大汉,小小的身体紧绷。叶曼青忽有所觉,抬眼看去,便见那大汉双眼锐利地盯着她,看来也已认出她来。叶曼青淡淡一点头,便跟着木怀彦落座在西南向角落的圆桌旁。刚坐下,一只手忽然在她肩上一拍。她差点惊跳而起,猛回头却见一张笑嘻嘻的面孔,一愣之后登时笑起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在这里也能遇见你呀,齐少爷!” 那人正是齐楚,只见他满脸笑容地拖了张凳子坐下:“你这丫头本事见长了呀,三不五时玩失踪,倒叫大家好找!” “……又不是我想的。”叶曼青白他一眼,没好气道。 “来来,说说这些天你都跑到玩去了!”齐楚坏坏地一勾嘴角,“某人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啊!” 叶曼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木怀彦手一颤碰掉了筷子,急慌慌地弯腰去捡。她不觉抿嘴一笑,对着齐楚做了个鬼脸:“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只知道玩啊?姐姐我可是出生入死斗智斗勇呢!” “真的?”齐楚怪叫一声,夸张道,“那岂不是受伤受苦流血流泪?哎呀呀,不得了,这不是要让某人心疼死么?”他还在挤眉弄眼,忽觉一阵寒意袭来,顿时敛住笑,看向寒气来源,却原来是木怀彦那个古怪的师兄。这个心狠手辣的医生瞪他干嘛? 齐楚正莫名其妙,另一人已走到他身侧坐下。 “寒萧、叶姑娘,好久不见。”却是狄望舒。他略略看了一眼木怀彦,算做招呼。 穆寒萧只轻轻一点头,叶曼青看着眼前白衣负剑的男子,心中顿时有几分复杂。应残秋对他的心思,她岂能不知?只是不知为何,应残秋却似从未想过他们能有长久的可能,许是同她身后势力有关。想到此处,她微微低头看了看身旁静静坐着的逃儿,先前她推测这孩子同应残秋乃出同源。应残秋对她照顾有加,过分的体贴维护甚至超越了寻常姐姐对妹妹的爱护,简直像一个爱操心的老妈子。这个孩子又叫她“小姐”…… “老夫子,你踩我做什么?”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狄望舒身上,他脸颊微抽,淡淡笑道:“我‘哪里’有踩你?” 就凭他这般语气,识相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回答,偏偏齐楚总是剑走偏锋,只听哇哇叫了两声:“喂喂,怎么越说你踩得越来劲啊?!” 叶曼青喷笑出声,这家伙还真是活宝一个!只听狄望舒面上微赧,低斥道:“闭嘴!” 这边正闹着,门外一人忽然高叫一声:“庄主到!” 各桌笑谈的众人登时停止交谈,齐齐站起身注目看向门口。 不多时,便见一个小厮走进来,躬身立在一侧。后头却是两个大汉合抬的檀木扶床,那扶床上的老者半倚半坐,含笑向众人点头致意。那两个大汉将扶床放在正中的桌子主位上,便不声不响地侍立在后头。骆婉瑶跟随在后,一双妙目在厅中众人面上轻轻一拂,眼波含情,一时让不少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愣住了神。 这般出场倒是新奇。叶曼青抬眼看去,正触到骆婉瑶的目光,两人丝毫不见停顿,各自转开眼。叶曼青凝神听了一会儿,方知这倚床老者竟是半身不遂,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连任两届的武林盟主,身受各派人士信赖。骆婉瑶有这么一位老爹,再加上那无往不利的美貌,怪不得走到哪众人对她都是客客气气招待有周的。 只见那骆凌戈坐定,便连连请众人入座。当下客气一番,各桌方才坐满了人。 “诸位,诸位,今日各位碰有赏脸来此一聚,最是让骆某开怀!来,骆某先敬大家一杯!” 当下众人举杯同敬,座中众人多是男子,俱是一饮而尽。叶曼青也举了杯虚虚碰了碰,却见站在骆凌戈身边的骆婉瑶擎着杯子,向她一笑,仰起脖子喝下酒水。叶曼青一愣,只觉那笑中满是掩不住的得意和胜券在握。正莫名其妙,却见骆凌戈轻轻摆手,待厅中静了下来才道:“此次邀诸位同道相聚,除了图个热闹外,便为着两件事。这第一件,想来诸位都有耳闻。” 听到说到此处,大多数人都是点头颔首,只听他道:“前些日子在望雷山庄现身的流云绘,据说已然落入使役阁楚玄墨之手。本来流云绘虽乃国之重宝,与我等江湖人士却无多大干系。但此等宝物落入一介杀手手中,却是叫人堪忧。” 听到楚玄墨之名,叶曼青神经一紧,为什么说流云绘在阿默手中?她与阿默日夜相对,从不知他得了此物。但观周边众人频频点头的神色,似乎这消息早已人所皆知。难道使役阁追杀他们也是为了抢夺流云绘?细细回想起来,却非如此,几次相杀,那些人除了要挟阿默回去外从未提过流云绘。难道……是嫁祸? “无泪修罗现身武林不过三年之久,已然残杀不少江湖同道,相信在座各位都欲除之而后快。老夫觍颜,请诸位齐心合力,让那杀人无端之人俯首受罚,再不能害人。若能同时夺得流云绘,献与朝廷,却也是成就一件为国为民的大好事!” 骆凌戈一番话说下来,众人都是群情激奋齐声叫好。只听一人高声道:“盟主说得不错!只是在下以为盟主还漏了一层!” “原来是崔猛崔大侠,不知崔大侠说得是哪一层?” 那说话的粗豪汉子面上一对卧蚕眉分外醒目,瞪圆的眼珠激愤非常:“这楚玄墨杀人夺宝固然该杀,那使役阁却也饶不得!”厅中一时静了几分,只这汉子的声音如雷声阵阵,“金刀镖局毁于一旦,想来也是这该死的使役阁捣得鬼!化城寺的和尚不是说使役阁是百年前魔教残余死灰复燃么?魔教余孽,更是该死!” 叶曼青初时只觉这人有些面熟,听他这一番话才想起当初在青霓山上见过他。听他所言,竟连金刀镖局也是被使役阁毁掉的?想到那些杀手夺命追杀的手段,叶曼青心中微寒,不知郝灵灵现在怎么样了? 骆凌戈只是含笑听着,待崔猛说完,才道:“崔大侠提醒的是,有崔大侠这般义薄云天的朋友,实是郝总镖头之福。” 那崔猛却是个受不得夸的,一张圆脸涨得通红:“俺老崔、哪有这么好……能认识郝总镖头才是俺的福分,谁想他、他……”这粗豪汉子说到伤心处,眼眶登时红了,“俺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总镖头报仇!” 骆凌戈轻叹一声,举杯道:“为崔大侠男儿血性,当浮一大白!” “不错,燕某也敬崔大侠一杯!”出声的却是燕独行,只见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慨然道,“使役阁横行江湖已有六年之久,燕某早就想血诛此党恶徒了,却原来是魔教余孽,无怪乎行事如此歹毒,这事便算上我燕刀门一份!” 骆凌戈微微一顿:“不错,当年二门主之事,楚玄墨实是心狠手辣,人人得而诛之!” 燕独行面上戾色一闪而过:“只要灭了使役阁,区区一个楚玄墨又算得了什么? 叶曼青眉头一跳,此人非寻常江湖豪客,以后对阿默怕是极为不利。眼下这些人是打算将使役阁尽数剿灭的了? 木怀彦、狄望舒、齐楚三人对视一眼,互相都是明了,眼下这场面,不过是因流云绘而起的争斗罢了。 正当群雄齐声讨伐使役阁罪责之时,骆家庄的一个仆役匆匆奔了进来。 骆凌戈抬眼道:“何事?” “禀庄主,望雷山庄呈上拜帖!” 一石激起千层浪。望雷山庄远居昴州之南,据海岸山川天险,自成一家,与南北武林人士少有往来。加上其风俗怪异,正道人士莫不嗤之以鼻,引为异端,自来也不愿与之往来。若非望雷山庄所控之玄冥山及浮海海域乃天熙大陆海产最为丰富之地,加之天下海盐泰半出自昴州,望雷山庄因而重要非常,否则这般行为诡异的所在又岂能名列大陆十三大派之列? 对于自诩为正道的武林人士来说,望雷山庄不过是一处时常会上演些光怪陆离的奇诡之事的地方,那里面的人更是异于常人,其对礼教之蔑视简直令人发指。子不知其母,无长幼尊卑之序;身体发肤不知惜爱,却以涂墨qiong面为荣;临海而居,反倒拜鸟为神……诸如此类,不胜枚举。那里面的人或许都不能称之为人。 这是很多人心中的想法,对他们来说,除了提供海盐水产之外,望雷山庄最大的用处,怕是给众人带来许多可以品匝取笑的闹剧罢了。 譬如前些日子的少庄主确立仪式,除了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流云绘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最大的看点,便在那新任少庄主身上——那位名唤况风华的女子。 许多人更是盼着那况风华数年后直接升为庄主,却不知到那时,那些望雷山庄的子弟又是何等表情?此事想想便极为有趣。 因着以上种种,这一张望雷山庄的拜帖,更是激起众人看好戏的兴趣来。当下一众人都是引颈翘头,巴巴望着门口。 坐在骆凌戈左手位的燕独行,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适才仆从递给骆凌戈的帖子。只见那艳红的帖子上绘着只全身雪白的猛禽,金眸灿若铜铃,傲然迎视众生的铁喙银钩寒光森森,叫人心惊莫名。在那巨鸟的利爪下,两行小字骄狂掠出: “望雷山庄况风华、况柒芜拜见。” 作者有话要说:激动激动,况风华又出来了!!! 汗,大家对于阿默、木头、师兄三个人的排位看得偶汗流满面啊。。。 咳咳,偶因为搬家后还木有联网,到今天才去买好路由准备连线了~mua,过几天偶棉就可以继续相守啦~哦啦啦,留言偶过两天回复,大家麦生气哦~ ------------ 第十八章 知狂风华 见众人面色或新奇或不屑或凝重或嘲讽地望向外头,叶曼青不由有些疑惑。这望雷山庄有何不凡之处,竟然让众人如此注目?她习惯性地转头看向木怀彦,却见他面色也有些奇异,便轻轻撞了他一下。 木怀彦一惊回神,对上她询问的眼神,眼眸微眯笑意泄出,却是调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叶曼青愣了愣,耳际便听细如蛛丝般的声音笑道:“叶姑娘且仔细瞧着,该有不少惊喜。”她越听越是莫名,什么惊喜?这望雷山庄关她什么事?但无论她怎样相询,木怀彦只兀自笑而不答。想不到这木头也有这般卖关子的时候……叶曼青心里好奇,便瞪了他一眼。他却笑眯眯地点头,似乎她这般模样也极为有趣。 他们两人的互动都落在穆寒萧眼中,他心中五味杂陈,面上便越发冰冷。只想着要尽快让叶曼青恢复记忆,尽快与他相认,也好尽早……叫木怀彦断了心思。或许,是时候带她回百里庄了…… 就在众人望穿秋水一般渐渐等得不耐时,楼外响起一道清狂之声。 “望雷山庄况风华、况柒芜拜见骆庄主!” 众人精神一振,骆凌戈答一声“快请”,稍时,便见一袭纯黑锦袍飘入楼中。来人长身玉立,长发束冠,轮廓分明的面容上一双眼眸光华湛湛,叫人几乎不敢直视。这人甫踏入厅中,便听抽气声此起彼伏。 早在这人出声之时,叶曼青便知道“他”是谁了。只是她虽然早知那人不同寻常,却未料到她来头这般大。此时一见,这人风采更甚往昔,尤其是右边脸颊上骄狂斜卧的那个墨字,衬着她一身墨色,一眼看去,竟叫人觉得满眼所见只是那风云落笔的墨字。在这一片墨黑中,那蜜色的脸颊便显得如琥珀一般剔透无暇,嵌上一双清透淡漠却又似有万千风浪隐藏其中的眸子,竟透出一股奇诡夺人的艳丽气息来。况风华,果然非同凡响!厅中众人见她气势非凡,若非早知况风华乃女子之身,又怎可能相信眼前这锦衣公子竟是个女人? 若说看着况风华便叫人觉着华贵艳丽,那落后于况风华半步远的另一人却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妖鬼莫测的虚渺丽色。只见那人一身朱衣,身形纤细犹似女子,满头青丝散在身后,垂在腰侧扎成一束。那人眉眼俱是深刻非常,似乎每一笔都是造物主用足了力道雕刻而成,狭眉凤目,秀鼻朱唇,柔嫩的面容在红衣映衬下越发显出惊心动魄的美来。便如雪中红线分外引人注目,这人却是朱衣如焚只将一张丽容托出三分雪白来。更甚者,那朱衣竟叫人莫名想到血的不祥…… 这进门来的两人虽然姿态极为不同各有千秋,但都是同样的对比强烈,直如烈日窜入夜色般耀眼非常。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凝在他们身上。 况风华只在门口略微一顿,便径直走向主座,修长身形行止间如行云流水般,优雅且从容。只见她向着骆凌戈拱手致礼道:“晚辈况风华见过骆庄主。” 她身后那红衣人懒洋洋地走上前来:“你是晚辈,那我就是同辈了。骆庄主,有礼。” 他这般言行实是无礼之至,但场中却无一人指摘于他。只因他方才走动之时,形容举止都是懒散,身形却是飘忽,在场的人几乎没有人看出他使的是什么步法,单只见他似足不沾地般飘到况风华身后。这般轻功,直如鬼魅一般叫人心底寒气乱窜。不少人都在犯寒,若是这人想杀人,可能被杀的人到死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骆凌戈不愧为武林盟主,只见他面色如常,淡淡回礼道:“老夫身残体弱不能起身,还请少庄主、无双长老恕罪。”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那红衣男子眉尖微挑,妖冶笑意轻荡:“庄主知道得还真仔细……” 望雷山庄每一任庄主都会有一个试炼长老,若试炼通过,这位长老便会成为庄主的终身随护。先前要求况风华以流云绘为试炼之物的人,正是这位无双长老――此人在望雷山庄中地位仅次于现任庄主。现在他跟随在况风华身侧,不言而喻,况风华十有八九会成为下任庄主。虽说有不少人等着看望雷山庄奉一介女子为主的笑话,但真如此,却又有些唏嘘不满,原以为这个红妆少庄主不过是望雷山庄的人一时抽风所致,却不料……这笑话到了这地步,反倒叫人笑不出来了。 况且望雷山庄久不出江湖,此番一出,所派之人却是这般举足轻重的角色,众人不由开始揣度望雷山庄的来意为何。 况风华哂然一笑:“庄主客气了,我和小师叔不过是随性所至,听闻庄主广邀群雄相聚,便跟来一见南北武林各位英雄的风采。” “好说。” 骆凌戈便着人为他二人安排座次,因他们身份特殊又是这般抢眼人物,便请他们坐在当中一桌。 这次虽是宴请群雄,但到得现在,众人也不过是喝了几杯酒而已,多数人是一筷子菜都未动过的。反倒是叶曼青他们躲在角落,一来少了顾忌,二来也纯当是看热闹,吃得倒是欢。 况风华举杯相敬:“我们甚少在江湖走动,不知礼处还请宽宥。庄主虽然隐居山野,却是胸怀天下,武林之事应是无有不知的。不知近些日子江湖中可以什么有趣的事情么? 骆凌戈依礼同况风华两人饮了酒水,沉吟道:“少庄主来得巧,方才大家便在商谈如何处理使役阁之事。” “依在下所知,使役阁似乎是近几年崛起江湖的杀手势力,向来与武林人士互不相犯。怎么,难不成他们近来做下什么大案么?”况风华不解道。 骆凌戈微微一笑:“此事却是要问少庄主了。” “哦?” “现在谁人皆知流云绘为使役阁楚玄墨从望雷山庄夺得……” 况柒芜忽地噗嗤笑出声,媚色一时艳绝桃李,旁人不由看得呼吸一窒。 “无双长老为何发笑?” “无他。”况柒芜十指展在身前,纤指如玉,两手交相抚触,“听骆庄主所说,原来闯进望雷山庄的人还能活着逃离,我便觉着新奇。” 骆凌戈面色一滞,况风华却是笑道:“想来是江湖谣言,骆庄主英明之人,自然不会信这些空穴之风。” “这世上因果相成,空穴来风却也是需要时运的。” “骆庄主说的是。”况风华手中酒杯一转,“流云绘一事确实和我有些牵扯,当日因着试炼之机,我伺机夺得此物便赶回庄里。不过这东西于我和庄中都是无益,仪式既过,我便依旧还给使役阁。毕竟我拿着虽然没用,却是别人心心念念的宝贝,拿了不还总是不太厚道。” 她几句话下来,把在场众人明里暗里都刮了一遍,与她同桌之人更是神色微变,红绿交加。但她话中含义,却是叫人不由不上心―― “……少庄主的意思,是说你是从使役阁人手中夺得流云绘的?”燕独行双眼精光内敛,一语挑破红心。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况风华微讶:“燕门主原来不知么?能无声无息地从青霓山取走流云绘,连……”她的眼睛微微扫向西南角一桌,“……能做到这地步,除了惯于暗杀行刺的使役阁,我还真想不出其他人来。” 众人都随之看来,眼神在坐在角落的白衣负剑男子身后一触,登时明了。前些天青霓剑派昭告武林,闭门封山,往日的第一剑派现如今却似隐在莽莽青山之中。此时青霓派中第一大弟子出现在此处,绝非无意。 狄望舒兀自举箸吃菜,只在众人看来时淡淡点头回视,气度从容,既不见先前受伤时的羸弱,也无对本派名头削落的不满。 燕独行点点头:“少庄主这样一说,事情便明了许多。莫怪乎半月来朗尘禅师出入各派,极力促成大家合围使役阁。长无大师到如今依然踪迹不显,怕是……” 众人默然。燕独行所说之事众所周知,朗尘回化城寺后不久便率领寺内精锐,游说于南北武林间。化城寺在前朝本就地位极高,再加上长无大师被当今圣上赞为“南师”的声望,武林各派多有援手之意。只是使役阁势力隐于暗处,便真要动手也不知从何处下手。况且各派杂事纷繁,若无个带头之人统领,便是要清剿恶人也没个头绪。此次众人齐聚骆家庄,其中一个缘由便是要借骆凌戈盟主之尊,让各派团结一致。 “长无大师德高望重,便是我等远居东海之人也心有崇敬。”况风华双眉微凝,似带感伤,“大师遭此……风华虽是不才,也愿助诸位一臂之力,诛除大恶,尽灭使役阁!” 她虽是女子,但言语间掷地有声,光华湛湛的眼眸平平扫视四周,便是一干男儿汉也不由热血上涌。正因她一介女子都这般血性刚强,他们一群大男人哪能落后了去?当下附和者众多,恨不能现下便与使役阁来场生死之战,更有人叫嚷着请骆凌戈率领众人将使役阁一网打尽。 “诸位静一静、静一静!”骆凌戈高声道,“集合南北武林之力,何愁使役阁不灭?只是此事非小,当详细计划安排。骆某这般残躯,也愿为武林献一份力。今日,骆某便斗胆做个联络人,酒宴后请各派掌门往议事厅一聚,大家好好商议该如何行事,可好?” “好!” 一干大汉齐声叫好,响声震天。 这般热闹场面,叶曼青看着虽觉好笑,却也隐隐为楚南漠担心起来。不过,若是使役阁被灭,日后阿默就真的可以彻底脱离杀手生涯了。只是要怎样让阿默从这些打了鸡血的江湖人眼皮底下溜走,却是个技术性难度……叶曼青眼珠子一转,瞥了瞥身旁木怀彦和齐楚两人,心下约莫有了主意。 正抬眼看着场中的木怀彦忽有所觉,目光和叶曼青的一触,便带了丝讶异之色:“怎么了?” 叶曼青顿时窘然,她不过才动了个念头,坏主意还没真正开始酝酿呢,被这么突然问一下,顿时心虚起来。 “没、没什么。” 木怀彦转眼看了看场中情绪激愤的众人,眼神微微一暗:“……你放心,楚兄不会有事的。即便……我、我也会相助的。” 叶曼青哑然,她、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人怎么就全知道了……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她开口。当下便低声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这些人根本是在胡乱栽赃,为了个流云绘真是什么都不顾了!”见他不语,她用胳膊轻轻撞他一下,“嘿,只要你帮成了这个忙,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绝无怨言!怎么样?” “……做牛做马?”木怀彦眼帘颤了一颤,面上笑意凝滞一瞬便又绽起,“那真是求之不得!只是不知叶姑娘会做什么?” 诶?虽是玩笑话,但叶曼青转念细想一下,还真没发现自己能做什么,顿时便有几分汗颜:“洗衣?扫地?做饭,呃算了,这个你比较在行……”伤脑筋,想了一轮还是觉得自己是个毫无生产力的废柴,不由羞愧起来:“想一想,我居然什么都不会只会消耗粮食,大概连做牛做马都没人要吧?” 她每说一句,木怀彦眸中笑意便深上一分,最后轻咳一声:“没关系,便是要多养一个人,师父也不会说什么的。” 叶曼青登时怒了,有他这么说话的么!就算她真的废,也不能当面说出来吧?就算她现在不会以后还不能学么?臭木头,安慰她一下会死啊……她越看他满脸笑意越气,邪火攻心,抬脚狠狠踩了他一下,得意地瞪着他。 只见木怀彦脸上快速掠过一丝惊愕,眼眸却忽地亮起。在那灼灼眼神的注视下,叶曼青只觉面上烧热,呐呐道:“怎、怎么,我就踩你了,谁让你说那些话……” 木怀彦脸上的笑容是少有的灿烂:“是,怀彦说错话了,叶姑娘想打便打,不用客气!” ……噗!努力忽视嘴角的隐隐抽动,叶曼青轻斥一声:“你……你有病呀!”虽然转开眼,却仍能感觉到他眼光的注视,那种带着傻笑的目光……是可忍孰不可忍!叶曼青恶狠狠瞪过去:“你,低头!不准再看我!” “好好,我不看便是。” 看他那副低垂着眉眼含笑注视着杯碗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恋物癖呢!叶曼青气哼哼想着,现在这么听话,刚才嘲笑她的胆子到哪去了?咦……多养一个人……他、他是什么意思…… 齐楚饶有兴致地看着况风华和况柒芜两人,他对望雷山庄早有耳闻,一向对那个地方十分好奇,今日见到的这两人,果然不简单,呃……“木头,你怎么对着酒杯笑得跟朵花似的?才喝几杯,不会就醉了吧?” 却见木怀彦微微抬眼看了看他,眼角笑意一荡:“我若喝醉了便把你扔出去,如何?” “……不、不用了。”齐楚暗暗打了个寒噤,决定今天还是少理这个心神不定的家伙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挖脑中都存着番外,但是不敢放上来= =挖总觉得番外这种东西会影响读者品评人物。。。于是番外还是到最后再来吧~群亲~ ------------ 第十九章 拒婚 又是数杯酒水下肚,众位江湖豪杰都是放开了怀,也不像初时一般拘谨了,厅中笑语阵阵真是宾主共欢。只听那崔猛打了个老大的嗝,憨笑道:“盟主,呃!你之前说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方才大家已经定了,却不知第二件事,呃,又是什么?” 他这么一提,其他人也想起来了,便齐齐看向骆凌戈。 骆凌戈淡笑着环视四周,最后眼神落在他身边的骆婉瑶身上:“这第二件事,却是私事了,骆某便趁着今日大家都在,向诸位借一句吉言吧!” 虽然他说得没头没脑的,但见骆婉瑶臻首微垂,含羞带怯,座中机敏之人念头一转便已猜到些许,当下有些人面上已露出暧昧笑意。 “想来这事大家也是知道的,因婉瑶她娘亲早逝,骆某病残之人,只这么一个女儿便不舍得她离开。只是我这么点私心念想,却是耽搁了两个年轻人。小女婉瑶,今年已是双十年华,骆某便有再多不舍,也是要将她交予另一人了。”骆凌戈拉着女儿的手,清瘦的面容上满是老父疼惜的神情,便是旁人看了也是心酸感动。他的目光转向西南向,“寒萧,这些年辛苦你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跟着集齐过去,虽然早知骆婉瑶与百里庄庄主穆寒萧早有鸳盟,但穆寒萧甚少在江湖露面,认识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他威名在外已有近十年,现下居然端坐在厅中无人发现,不由不叫人吃惊。这般看去,便见西南角落那桌除了狄望舒外,还坐着几个眼熟之人。座中那面带清和笑意的年轻男子不少人都还有印象,这个叫木怀彦的少年在青霓派极受优待,当初一招制住枭龙刀的从容叫人记忆深刻。犹记得谈九如脱口叫出“夺魂手”三字,这少年若真是木百里的传人,那他左手边眉眼冷峻的男子便该是穆寒萧了。 一直独自饮酒的穆寒萧动作一顿,便听骆凌戈又道:“寒萧,多年来得你助益甚多,婉瑶也多亏你照顾。我一介老朽,除了这个女儿别无他念,我知你定不会错待于她。”穆寒萧抬眼看去,只见骆凌戈矍铄的眼睛中只有慈爱的光芒,便如同天下所有即将嫁女儿的父亲一般絮絮叨叨,“这婚事,今日便定下吧。” 骆婉瑶轻颤了下,水眸遥遥望来,似有无限情思蕴含其中。粉面含羞烟眉带怯,淡淡隐忧藏于其间。 穆寒萧捏住酒杯,神色乍冷还温:“庄主,此事私下商谈为宜。” 未料到他是这般回答,众人皆是一愣,静了几息才有人笑道:“穆庄主还害羞呢!” 厅中一阵哄笑,穆寒萧眼眸略寒,却未否认,只凝眸看着骆凌戈。 骆凌戈眼中神色微冷,目光在身形僵硬的骆婉瑶身上一转,淡淡道:“寒萧,贤侄。我知你一向思虑甚多,但这婚约乃是我与你父亲口定下的,你便是三思,也无须这般谨慎。” 叶曼青听得暗自咋舌,姜还是老的辣,这骆凌戈不愧是当了六年武林盟主的人,短短的几句话意味之深远真值得人好生品味。原来骆婉瑶与穆寒萧是订的娃娃亲,怪不得骆美人对辛眉这么咬牙切齿呢……想想看,好好一个大美女熬到二十岁还没嫁人,这该是多大的耻辱啊?叶曼青好歹还有点常识,知道古代这个年岁还未出嫁对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当下对穆寒萧却有些不忿了,你说你吊着个娃娃亲的姑娘在边上自己跑去成亲了不说,你老婆都死这么多年了人家姑娘还等着你呢,你还有啥不满的?想起她现在的身份便是那个“死了很多年的苦命人”,叶曼青越发郁闷,恨不得替穆寒萧大叫一声“我愿意”。 更何况,那边骆美人的刀光剑影正源源不断地给她洗冷水浴呢……叶曼青欲哭无泪,硬着头皮抬眼看去,却见坐在那一桌的况风华忽地朝她眨了眨眼。看她悠悠然举杯看戏的样子,叶曼青一阵牙酸,便龇牙咧嘴地回了她一个痛不欲生的表情。唉,她如果有况风华那女人的一半能力,现在也不用乖乖坐在这给人当布偶戳了。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啊,骆婉瑶那个老爹爱女情深,要是知道了她的存在,指不定暗地就把她灭掉了。江湖太危险了,果然不适合她……正胡思乱想着,叶曼青忽觉垂在桌下的袖子微微一紧,清和如水的气息便近了几寸,她心头忽地一安。 穆寒萧缓缓放下杯子:“庄主,寒萧心意已定,此事容后再议。”他的声音冷硬,清清楚楚地回荡在整个厅中。 见事态至此已有些不妥,燕独行朗笑一声道:“盟主这儿的酒水果然厉害,我老燕不过饮了这几杯便有些不支了。盟主,在下可得无礼先告退了呵,不然午后怕得在议事厅出丑了!”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便纷纷附和。 “说来奇怪,在下竟也有些晕了!” “是极是极,在下也是不胜酒力啊!” 骆凌戈精明之人,如何不知?当下便也笑脸回应众人,吩咐仆役送各派人士先回住处歇息,并俱备酒菜送往各屋不提。 这般场面,便是齐楚再想看热闹也不敢留下来,只得跟着狄望舒走了。叶曼青见状也要起身,身子一动便觉一阵冷寒的压力逼压在身上,不用看,她也知道是穆寒萧。她虽然在心里腹诽不止,但到底还是不敢太过违逆他的,便只好坐着不动,好在木怀彦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当下厅中便只剩骆凌戈父女、穆寒萧、木怀彦和叶曼青五人,一时静寂非常。 骆凌戈淡淡看了叶曼青一眼:“寒萧,这位是……” 穆寒萧眼眸略柔,起身走到叶曼青身侧,覆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庄主许是不记得了,当年你们曾有一面之缘。这是内子,辛眉。辛眉,还不见过庄主?” 叶曼青被迫站起身,僵笑道:“小女子叶曼青见过盟主。”却觉穆寒萧的手指一紧,她皱眉忍痛,却仍是不改口。 骆凌戈微微颔首,似不在意他们两人的矛盾:“原来,真是辛姑娘。稍早听瑶儿所言,老夫还自不信,现下细看来,却果真有几分面熟。”他顿了一顿,面上露出一丝疑惑,“只是,当初似是听闻辛姑娘……” 他们俩这般闲话家常似的谈笑,叶曼青却站得难受,只因那骆婉瑶一双妙目瞬也不瞬凝在她身上。被这般盯着,她只觉脊背生寒,可叹无处可避,只能咬牙切齿在心中暗骂穆寒萧不厚道。 但见穆寒萧往她身侧站近一步:“当初事态复杂,寒萧不便一一道明。方才寒萧不能答应庄主,便是因内子已回,岂敢妄应婚约?” “哦,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骆凌戈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穆寒萧躬身一礼:“瑶儿天生丽质才貌双全,寒萧相信她定能觅得一位可堪与她匹配的如意郎君。” “老夫该谢你吉言么?” “……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骆凌戈眉峰骤厉,右掌在桌上一击,只听一声沉闷声响,圆桌却半丝未损。明明没什么状况,穆寒萧和木怀彦却俱是身形微紧,叶曼青莫名多看了一眼,却是陡然一惊。只见红色的桌布上花鸟织绘精美,却有几道浊流缓缓滴下。那竟是盘中汤汁!瞬息,几声轻微碎裂声中,满桌杯盘尽皆碎裂。 叶曼青大骇,这还只是示威之举,这位半身残损的盟主的真正功力,真是深不可测! 一直静坐一旁的木怀彦沉声道:“不知庄主为何这般气怒?” “为何?”骆凌戈带怒而笑,“老夫倒要请木少侠评评理,瑶儿自小便与寒萧定亲,当年寒萧以与瑶儿感情不深为由解开婚约另娶他人,老夫只道少年人感情不可勉强,并未多言。其后却是穆老夫人派人致歉并邀瑶儿入百里庄长住再续鸳盟,因两家交情深厚老夫也不忍违逆老夫人,又瑶儿对寒萧痴情一片,便再许了亲事。这些年来寒萧多次出入骆家庄,却对亲事绝口不提,一晃六年过去,他现在竟敢觍颜说什么另觅如意郎君的混账话?!” “庄主息怒。”木怀彦眼眸清和,面上些微笑意如轻风吹拂,叫人不由静下心来,“……不知可有婚书?”骆凌戈一愣,便听他又道,“订亲这许多年,想来是有聘定之约的。” 骆凌戈面容微微抽搐:“木少侠的意思,是说老夫空口白话没有凭证?”见木怀彦垂眼不语,他冷笑道,“木百里教的好徒弟!” 骆婉瑶轻轻一颤,婚书她确实没有。当年那人死后,她便得了老夫人的许诺,欣喜之下哪还记得这一环?再后来穆寒萧性情大变,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事。她……她原以为事情到了那般地步,她只需等待便能换来同心相对,却不料—— 穆寒萧抬手止住木怀彦,沉声道:“寒萧不敢以这些琐事作由。当年拙荆……昏迷,老夫人执意甚固,寒萧虽无法说服她老人家改变主意,但也怕耽误了别家姑娘。因此一早便已说明,寒萧的婚事,六年内是绝无可能的。”他的目光落在盈盈立在桌旁的骆婉瑶身上,“我一向待婉瑶如同亲妹,她想是最明白我的意思。” 骆婉瑶蓦地抬头:“所以……竟只是我自作多情么?” 穆寒萧只是微微低了头:“是我的错。”他并未辩解半句,眉眼间似有淡淡愧意。他这般冰冷骄傲的性子,现下却这样谦和,简直可说是低声下气。只是越是如此,在心伤之人眼中看着越是难以承受。 只见骆婉瑶紧紧咬住嘴唇,双颊苍白,只一双眼眸灼然:“你有什么错……是啊,你从来没对我许过什么承诺,要等待也是我自己的主意,你没有错。可是、可是,我又有什么错?我恋着你这许多年,我们自幼便有婚约在身,我专情如一,又是哪里错了?”她这般泣诉,骆凌戈自是心疼,便是叶曼青也觉不忍,穆寒萧和木怀彦都转开了头。却听她喃喃道:“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那这般局面,又是谁的错?谁的错……” 叶曼青心底莫名一寒,便见骆婉瑶面色一厉,晃身迫来。她下意识便往左侧躲去,却觉右腕一紧,穆寒萧已将她扯入怀中。只这一瞬,木怀彦已挡在身前,拦住骆婉瑶。 “骆姑娘这是做什么?” 骆婉瑶似毫不在意被扣住的手掌,嫣然一笑:“小彦你呢,又是在做什么?” 木怀彦松开手,淡淡道:“我只是怕骆姑娘一时激动失了分寸。” “失了分寸?”骆婉瑶嗤笑一声,“恐怕真正没有分寸的是你们吧!”她抬眼看向穆寒萧,眼中带着挑衅,“你确定她便是辛眉么?方才我不过假作动作,这位‘叶姑娘’第一个念头可不是要躲在你身旁呢!” 穆寒萧眼眸微冷:“此事不劳你费心。” “是么?”骆婉瑶笑盈盈地看着叶曼青,仿佛先前神伤的人不是她一般,只是眸光冰冷毫无笑意,“看来,这事只能让老夫人来操心了。也不知,她老人家是是不是能忍受的了再次见到这副面容。毕竟就连我,这些年也时常想起枉死的瑾儿——” “住口!” 又听到这个名字,木怀彦眉头微皱。穆寒萧却是寒霜笼罩在面容上,一双冰眸冷冷凝住骆婉瑶,口中说道:“庄主,寒萧心意已定,庄主便有责罚寒萧也一应应下。先告辞了。” 说罢,不待骆凌戈出声,便转身带着叶曼青离去。可怜叶曼青被他夹在怀中好不难受,这时候却不敢怎样挣扎,只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早点摆脱这个性情不定的男人。 木怀彦迟疑一瞬,便也告罪离去。骆婉瑶稍稍拦住他,娇笑道:“小彦,你若是想知道什么,不妨来问我。若不然,那叶姑娘,迟早做了你的大嫂。” 心中明白她的目的,木怀彦只是微微躬身,便看也不看她一眼直奔而出。 骆凌戈冷笑道:“木百里果然不简单,传人一个两个都这般傲气!”他眼光转向骆婉瑶,“瑶儿,此事你待如何处置?”顿了一顿,他语气放缓,“瑶儿莫忧,便是百里庄如何重要,爹爹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女儿知道。”骆婉瑶走到他身前,“当年爹爹既将百里庄这支线交予女儿处理,便请爹爹再相信女儿一次,我一定会将此事解决完妥……连同六年前早该做完之事。” 见自家女儿眉眼间俱是坚定冷厉之色,骆凌戈满意一笑:“也好,为父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他抬手轻拍两下,倏然两道黑影出现在他身后,无声地抬起扶床,缓步向外走去。 骆婉瑶唇边仍是带笑:“这一次,定叫你连一丝骨血也不能留在这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咳,偶晚来一个星期。。。于是想扔砖的尽管扔吧,偶扛得住tat 昨天过了这辈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三八节”,突然有种年华易逝青春不再的沧桑感···当然是假的= =偶唯一的感想就是···偶太爱三八节了!!!连着三天各大商场都打3.8折啊!对于木钱的人这素何等幸福的事!于是免不了的···偶的荷包大出血~~~失血过多的下场就是= =偶大概要一个月苦哈哈地吃泡面了泪牛~ 回归正题,前一个月爆发得太厉害了,正式上班后觉得整个人都快垮掉了,所以现在是不大可能再连续熬夜赶文的,偶还是那句话,无意外情况的话,保证一周4章(超过1.5w)的更新,请大家见谅,谢谢。 至于番外,我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要在这时候拿出来好了。番外这种东西,包含了太多我个人的想法,我不希望影响各位观文的心思。再次鞠躬~虽然来迟了,但还是祝各位jms三八节快乐~(偶以后肯定会在每年的三八节买打折的冬装的!yes!) ps:今天听到很好听的一首歌,推荐给大家听 《即使知道要见面》泰国歌手sara,地址: (木法外链,乃棉自己爬去听吧~) ------------ 第二十章 伤痕 穆寒萧面容罩着霜寒,一路冷冷行来,竟无人敢稍稍拦他一拦。叶曼青被他紧紧拥在怀中动弹不得,虽然气闷也只能强自忍着。回到别院,穆寒萧不但没有放下她,反倒疾行到他房前,一脚踹开房门进入。 叶曼青一惊,不祥预感刚起,便见穆寒萧单手往后一挥,房门砰然关上。不等她反应过来,忽觉身下一空,整个人便被抛出。短促一声低叫,她就落在床榻上。虽然床上铺着软垫,但这般摔将下来,仍是把她摔得七晕八素。晕眩一瞬,她便挣扎着要起身。不想冰凉气息威压,她微微一僵,骤见颀长的身影倾覆而来。俊挺英气的面容近在咫尺,叶曼青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摒着呼吸尽力往后靠去。 “你、你要做什么?” 面前沉冷的男子不言不语,眸光沉敛如冰,却又似冰下暗焰潜燃。 叶曼青被他看得全身发麻,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强烈而威迫感十足的男性气息侵袭而来,她只觉心下发颤,一时间惧怕莫名。她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孤男寡女这般相对,尤其穆寒萧一心认定她是他的妻子,一个不好,会发生什么实在难以预料……她勉强挣出双手撑在两人中间,换得些许喘息之机。 “寒萧,你听我说――” 却见穆寒萧薄唇一抿,叶曼青登时吓得止住声音,只能呆呆盯着他。好似过了许久,才听他忍耐道:“你说。” 叶曼青呆了一呆,讷讷开口却完全忘了要说什么。她下意识便想坐起来,却被挡住,不由有些恼了:“不能先让我起来么?” 穆寒萧稍稍抬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神色间看不出端倪。叶曼青心下惴惴,正要撑起身,忽见黑影压下,吓得手一松,又摔回床上。穆寒萧一手撑在她颈侧,背光的面容显得晦暗,他的气息轻轻拂过她脸颊,亲密又暧昧。 “……我不是辛眉。” 察觉到他的动作一顿,叶曼青闭上眼睛重复道:“我不是她。”即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沉滞的气息环绕身周,静待一会儿,却不见对方有什么反应。她忍不住睁开眼,却骤然对上一双带着痛楚的眼眸。其中情意,只叫人觉着有难以承受之重。叶曼青不忍再看,只得侧过头盯着墙壁上的斑驳光影。 穆寒萧静静凝视她半晌,极轻极缓地把额头贴上她的。叶曼青只觉额头一片温热,更是不敢稍动。许久,只听他低沉的嗓音似箫声呜咽,静静飘散在房中:“到何时,你才愿想起我?” 近在咫尺的眼眸中似藏着千般哀伤万般无奈,叶曼青一时也被震住,心中蓦地一痛。 两相对视,穆寒萧忽然吐出一口气,豁然起身背对着她:“你曾在这别院住过一段时日,可有熟悉的感觉?” 叶曼青四下看了一看,皱皱眉没有回答。 穆寒萧缓步走到书案前,低头抚着桌案边上的一汪墨砚。修长的白色身影在窗边射进的日光中显得如此飘忽,如玉石雕琢而成的指节轻轻叩击在墨砚上,隐约有清和声响传出。 “紫溪砚……” 突如其来的低语惊动了沉思的穆寒萧,他陡然回身,不敢置信地看向倚着墙壁坐着的叶曼青:“你、你方才……说什么?” 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叶曼青一怔,目光落在那汪墨砚上,登时缓过味来,也是一脸的不相信。刚才的声音,是她的?! 穆寒萧疾步走近床边:“你想起了什么吗?” “不……我没有,我不知道!”叶曼青只觉一阵阵寒气从心底冒出,忙不迭地摇头否认。 穆寒萧怎会听信她?抬手便抓住她的手腕拉到身前:“你知道的,这块紫溪砚是你亲手赠与我的!”察觉她的紧张,他稍稍缓下语气,却仍是掩不住喜悦之情,“辛眉莫怕,我不着急,我等你,等你慢慢回想起一切……” 这般温柔欢欣的话听在叶曼青耳中却是恐怖至极,当下再也忍不住,用力挣开他的钳制,跳下床来。 “谁要想起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辛眉,我是叶曼青!”她气急败坏地叫道。 “……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穆寒萧安抚道,“你身上还有伤,别激动。” 叶曼青气结,他这种态度分明是把她当做傻瓜一般,他这敷衍人的坏习惯到现在还是没改……喝!她的双眼蓦地瞪大,像是见鬼了一般盯着穆寒萧。穆寒萧心知有异,便待走近,却见她飞快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穆寒萧一怔,赶忙跟上。 却说叶曼青像没头苍蝇般仓皇逃到院子中,身后脚步声传来,她想也不想便往大门跑去。刚迈上门槛,却迎面撞上一人,她收势不及,登时往后倒去。好在来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叶姑娘,怎么了?” 原来是木怀彦。 叶曼青急慌慌抬起眼,还未开口,穆寒萧已然追上。 “辛眉――” 叶曼青不由一颤,下意识往木怀彦身侧缩了缩。 她这般举动都落在木怀彦眼中,他稍稍瞥她一眼,便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裳有些凌乱,连衣襟都松开些许。再加上她满脸慌乱的模样,他便想岔了去。当下双眸骤寒,冷冷看向穆寒萧。 “师兄……你想做什么?” 面上仍带着喜色的穆寒萧听到这话便是一愣,他们师兄弟相处多年,他何曾见过木怀彦这般冷眼相对?错愕之下,目光落在犹自扶携的两人身上,心中却是窜出一团火来:“我做事什么时候由得你管了?!” 两人毫不相让地对视,连空气都似被冻结了。 穆寒萧缓缓伸手:“辛眉,过来。” 叶曼青捏着木怀彦的袖子,摇摇头不肯过去。 “……过来。”穆寒萧脸上的肌肉微微抽紧,沉声再唤道。 木怀彦向前一步,青衣如竹叶疾飘:“师兄,我之前便已说过,只要叶姑娘不愿,谁也不能勉强她。” 穆寒萧拂袖冷哼道:“她已经想起过去的事了,你又有什么立场插手?” 木怀彦微愣,垂眸看向叶曼青。叶曼青却是猛然抬头,怒声道:“少胡说八道!我根本不是辛眉,怎么可能想起什么过去?你给我听好了,辛眉她已经死了!” 原本负手而立的穆寒萧面色陡然一变,身形疾晃,竟连木怀彦一时也拦他不住。顷刻间,他便紧紧抓住叶曼青的左手腕:“收回去!” 手腕痛意阵阵传来,叶曼青反倒没了先前的惧怕,扬起脸狠狠瞪着满身寒气的白衣男子:“我不!” 穆寒萧眸光冷厉,气息迫近:“再说一遍,收回去!” “师兄,放手!”见叶曼青脸色苍白难掩痛楚,木怀彦心中急切,出手便扣住穆寒萧的脉门。只要他内力一吐,穆寒萧便是不伤也要难受一阵。但穆寒萧却丝毫不理,仍是紧紧盯着叶曼青不放。 被握住的手腕喀喀作响,叶曼青只觉腕骨快被捏碎了般,但越是如此她心中不屈之意越强,兀自咬牙和穆寒萧对视,忍着剧痛叫道:“你说一千遍还是骗不了人,辛眉早就死了!死了!” 尖锐的声音刺入半空,似将什么东西一并震裂了。银瓶乍裂水浆迸,那丝丝缕缕浸出的不知是谁人心头血眼底泪,无声无息,却是痛不可言。 穆寒萧眸色一沉,手指微缩,气息却是沉滞,一时间竟也是难以出声。叶曼青面色惨白,双眸大睁,脸上的神情似有几分狂乱。木怀彦心中不安,刚要开口,却听―― “啊!” 蓦地一声惨叫出声,像是承受着无尽痛苦,叶曼青拼命挣扎着要脱出穆寒萧的掌控。 木怀彦大惊,手中劲力一吐:“放手!师兄!” 穆寒萧一声闷哼便松开手,他似乎也被骇住,怔怔看着死死抱着左手的叶曼青。 “叶姑娘,你怎么了?!” 木怀彦忧急如焚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天际飘来,叶曼青只觉左掌掌心剧痛无比,像是血肉被生生撕裂了般。所有的感觉都模糊似水中雾,只有那剧烈的痛楚清晰无比,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愈来愈剧烈,直如潮水汹涌淹没她的意识。 “我的手……我的手……” 见她已痛到神志不清,木怀彦再不忍她受这般苦楚,一指点上她的昏睡穴。穴道被制,叶曼青挣扎一下,便晕睡过去。 院中一时静了下来,木怀彦轻嘘一口气,这才看向呆立一旁的穆寒萧。 “师兄,这样的境况,怀彦不想见到第二次。” 穆寒萧却恍若未闻,只是盯着叶曼青蜷缩成拳的左掌:“她的左手……” 木怀彦一愣,探手轻轻掰开叶曼青的左手。只见白皙的掌心中一道寸长的殷红疤痕赫然显现,在隐隐脉动的青筋映衬下,越发显得那疤痕红艳刺目。这伤疤木怀彦先前曾见过,但以往所见,这疤痕颜色暗淡略显暗青,绝不是现下这般。此刻叶曼青气息浅弱,周身冰凉,却唯有左手滚烫如注。这般奇异的状态,便是木怀彦一时也理不清缘由。 却听一声抽气声,注目看去,只见穆寒萧煞白着一张脸,眸中光芒变幻,一时欢欣一时痛楚:“你果真回来了,辛眉……” 木怀彦只作没听见,低头看着昏睡中仍是紧皱双眉为痛楚所苦的叶曼青,只觉这朗朗天日之下,却有层层乌云压叠而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光湛湛明亮,清风朗朗,吹动檐下铜铃晃动,轻响不觉。漏壶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地露出一道道刻痕。暗褐色的木地板纹理清晰,一条艳红的绶带在其上蜿蜒,勾出妖娆的曲线。 修长的人影慵懒地倚在游廊上,似阖非阖的狭长凤眸偶尔掠过廊前静立的黑色身影,嘴角便勾起漫不经心的笑意。 “那片天有这么好看吗?” “当然。朗朗昊天,真正让人心怀酣畅。” “哦?可比得上玄冥山上的青天?” 仰首望天的况风华没有动作,似随意道:“玄冥山之青天与海相连,浩荡无界,望之茫然;这中原之天,空渺变幻,却是截然不同呢!” “截然不同?”半卧的况柒芜睁开眼眸,“你是更喜欢哪一种呢?” 况风华侧头:“都喜欢。” 况柒芜嗤笑道:“这般贪心,可不太好哦。” “知狂别无他求,就只这点贪心,老天该是应允的。”况风华淡淡道。 “……你打算如何做?” “做什么?” “先前你那般坚持离庄,难不成是为了到这看天的么?”况柒芜眸光微转,冷意乍现。 况风华轻笑一声:“还真让小师叔说对了,知狂这次就是为着游山玩水来的。” 况柒芜微微眯起双眼,注视况风华半晌,才淡淡道:“你以为我容着你出昴州,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师兄一句话。你想要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况风华面色一肃,这才转过身来面对他:“知狂要的,也是师尊想要的。” “师兄不过是要报当年月漪被逼跳海的冤仇罢了。”似是不愿提起这事,况柒芜眸色略微一暗。 “小师叔当真以为师尊是那般狭隘之人?”想到十数年独居玄冥山的师尊,况风华语气不由微紧,“师尊想要的,是让那陈腐的规条破碎。而这,也是知狂全心所求。” 况柒芜沉默一瞬,忽地哂笑道:“有这般念头,你是还把自己当女子看不成?”也不待况风华答话,他便扬声大笑起来,“瞧瞧你全身上下,哪还有半点女子的模样?从你成为墨君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是女子!”望雷山庄怎可能承认一名低贱的女子成为墨君?更遑论是庄主继承人!况风华既被承认了,那么此后便休想再用女子的身份。更有甚者―― “临出庄前,我曾听说长老会似在准备为你选觅姬妾呢!” 看着满脸嘲讽笑意的况柒芜,况风华面色平静:“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哦,难不成你真以为你能左右长老会的决定?还记得当初承继墨君之名时的誓言,‘服男装,行君仪,遵先训,务庄则’,庄规严厉无侵,你敢违反?”况柒芜双眸灼灼,慵懒的凤眼耀出夺人心魂的光芒。那一句句逼问像是恐吓,却又似怀着某种期望的鼓励。 “知狂自然不会违反誓言。”况风华忽地一笑,带着点趣味的笑意在自身上下扫了一遍,“‘服男装,行君仪’,知狂自认在这两点上无可指摘。若说是遵守先贤遗训庄规守则,知狂也从未做出违逆之举。” “……那你是打算接纳姬妾了?” “不可能。” 对她这般前后矛盾的言语,况柒芜不由有些气恼:“你是当如何?!” 况风华悠然一笑:“师叔可知山庄数百年可有女子继位的?”自然是没有。她微微挺直背,傲然之气油然而起,“我况风华的机缘,是天地独厚,谁人皆不可重复之路!” 况柒芜没有反驳,谁能想到当年逃入昴州的流民中会有这么一个人物?又有谁能料到,十几年前那个饱受欺凌的幼女竟能徒手攀上玄冥山后崖让甫出生的传世雪鹏认主?便是她因着雪鹏的因由入了山庄,恐怕也没有人能预料到现今这般局面。一路从侍女到墨君到继选人之一,到现在连长老会也认可的少庄主,若无意外更是下任庄主的不二人选,这番经历,便是当故事听也嫌惊奇。确如她所说,无论前朝后世,怕是再无人能行她所行之路。 “……既无前例,先贤的教诲中自然也没有针对女子继位的规例。知狂,便是个例外。”况风华眸中笑意湛然,隐隐然霸气威压,“所以,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算违逆。” “师叔和其他几位别有心思的墨君,不正是为了这一点才选中知狂么?” 况柒芜一滞,略有些不自在的撇开眼:“你都知道些什么?” 况风华微微躬身:“知狂只知道,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那便是,让那早就腐烂的东西,彻底消失在这世间!”几百年来,昴州多少女子悲惨一生却不得好死?望雷山庄中,又有多少人不敢探问亲生母亲的情况?为了遵守那些毫无道理灭绝人性的规条,多少人有爱不敢说?至亲分离,至爱不得相守。便是师尊和师娘,也只落得一个魂葬浮海一个双腿皆废。这样的悲剧,怎能让它再继续? 似乎怕被她面容上耀眼的光芒刺伤眼,况柒芜垂下眼帘:“越是腐烂的东西,越难清除,更何况是自身的腐烂。人心,最是不可捉摸……”数百年的传承相续,那些规条已经成了昴州人心中根深蒂固的习性。不说男子享受惯了高人一等的待遇,便是那些受苦的女子,也早习惯于承受侮辱和痛苦,甚至将所有这些视为天理伦常。半山宿中那些侍女麻木无神的眼神,他见得太多了。师兄当年出逃的计划会失败,不就是因月漪的姐妹告密所致么?当规条已经成了习性,要改变却又谈何容易? 却听清亮的女声坚定不容置疑:“若是自身不能去除腐烂,那便延请外援操刀。” 况柒芜猛然一惊,抬眼看去,只见卓然而立的黑衣锦袍女子迎风望向廊外青翠竹林:“只有见到外界广阔天空,井底之蛙才会有跃然跳动之心。师叔,这大好河山,便请您细细观览!” 清风拂动竹叶,簌簌轻响中偶尔夹着几声铜铃悦耳,屋中漏壶正于此时“咔嗒”一声跳响―― 箭船见底,时辰已至。 ------------ 第二十一章 结盟 木轮滚动的声响靠近,议事厅内三三两两交头商谈的众人面色微肃,都安静下来看向主座。只见厅中右侧的后堂入口转出一张木椅,布衣褐裳的老者清矍双眸四下一扫,威严气势立现。堂下燕刀门、望雷山庄、青霓派等人一应在座,先前酒宴中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泰半在这。只是……却不见穆寒萧师兄弟。 骆凌戈正自眉头一皱,便见木怀彦大踏步迈进厅中,面上带着歉意地拱手为礼。骆凌戈淡淡回应了两句,待看见穆寒萧冷然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厅前,面容上才现出一丝笑意。 他们之间的回应众人都看在眼中,先前酒宴的后续情况如何并无人知晓,只是看目前的态势,百里庄主既出现在此,骆盟主这番表现倒似翁婿相待,想来那婚事应是定了。也是,那般一个大美人痴情苦等这些年,又有骆家庄这般深厚家底,有哪个傻瓜舍得把好处往外推? 众人了然又带趣的目光看得木怀彦面色微凝,幸好穆寒萧本就是不管他人注目的性子,只泰然自若地走到木怀彦一侧坐下。 眼下人已到得差不多齐整了,骆凌戈嘴角笑意微露即敛,眼睛环视左右,沉声道:“今日大家相聚在此,想来都是对使役阁之作为大为不满。想那使役阁为人命估价,作此无情冷血的勾当,阁中杀手刀客皆视江湖道义于无物,不择手段只为达成任务。种种行径,实在让人闻之切齿。” 堂下众人听得频频点头,又听他道:“早先各位同道都已表过态,都是一心想要诛灭使役阁。只是那使役阁一向行事诡秘,所在巢穴不明,我等便是要有所行动,恐怕也是无处下手。”这确实是个问题,虽然使役阁崛起不过是数年间的事,在江湖中也多有出没,凡是被使役阁杀所杀之人尸身上都会沾着一张巴掌大的黑色纸张,那纸张剪成一个双手被缚半跪着承受鞭笞的人形。正是因着这标志,江湖中边有人把这不知名的杀手组织叫做“使役阁”,久而久之,这名称到成了人人皆知了。 现下虽是众人有心,但实际上,这使役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却是无人知晓。更何况内中人员多少,职位排布,领头人为谁,巢居在何处,是否另有隐蔽之处以为狡兔之窟……这些情况统统不知道。先前叫嚣着要将使役阁诛灭的热血江湖人不少,但稍微有点智计的,便知晓此路不通。难道真无人能拿这使役阁奈何么?却不然。 只听坐在骆凌戈左下首的燕独行朗笑一声道:“盟主所言极是,不过关于那使役阁藏身的所在,燕某倒是知道点小道消息。” “哦?还请燕门主明示一二。”骆凌戈微微一笑,似有几分感兴趣。 燕独行还在卖关子,并不说明,只是略带神秘地笑道:“盟主莫心急,此事却得等另一人来详说分明。” 听他口气,众人不由猜测他所说之人的来头。虽然各有各的说法,但使役阁一向神秘,能对这使役阁的事了解上几分的人,想来也不是那等无名之辈。正纷纷讨论着,忽见厅外一个小厮匆匆奔了进来。 燕独行一击掌:“来了!” 骆凌戈眉梢微不可见地一动,那小厮已拜倒在地叩首道:“禀庄主,化城寺朗尘禅师率众来访!” 如果是一个月前,恐怕朗尘这个名字没多少人知晓,但现下,经历了这段时间武林的纷乱,青霓山庆典之后,朗尘的名声在这武林中却是少有人不知的了。 想当年前朝之时,化城寺贵为国寺,寺内方丈更是历朝历代的国师不二人选,只有远居西南一隅的无业寺可稍与之比肩。但无业寺一贯以消弭今生业以筑来世果为宗旨,于红尘俗世少有沾染,寺中高僧多以苦修为主,远离人世,虽是超凡脱俗居于六大修道圣地之中,却并不为百姓所推崇。反观化城寺,数百年来香火之旺无有寺庙可以比肩,便是历代帝皇,每年也必定选了吉日到寺中拜见诸佛。化城寺更为引人注目者,乃在于寺中武僧数目之众修为之高,足以成为一股让任何势力都不能小觑的力量。 圣上当年为攻凭州中鸿城一带,着实花了不少心思。不想却是长无大师独自于千军万马中拜见当时身为元帅的明展翼,二人在中鸿城外的棋坪原对弈三天三夜,长无大师才以迎君之礼向虽然满脸倦色但仍不掩卓然气度的明展翼稽首,由此奠定了明展翼不伤一兵一卒不动中鸿城一砖一瓦进入城中建国立业的传说。 虽然长无大师的举动一直为人争议,赞同者为其超凡气节和识人慧眼而击节赞赏,感怀于他为众生免除战祸的慈悲;诟病者耻于其叛国无道弃节投降的行径,以其受前朝恩惠丰厚却坐拥僧兵之利而不思以战报君守卫国都。然而无论世人如何评说,自耀国北烈皇朝建国以来,长无大师却一直闭寺静修,便是当今圣上多次邀他入宫讲学也都婉言相拒。即便他从未承认过圣上所封的国师封号,但朝野上下都以南师相称。 正所谓北有湛如南有长无,妙华庵湛如师太因助明展翼起兵并在战事中多有妙计绝策相辅而深受其敬爱,成为天熙大陆从未有过的女国师;守着化城寺不出的长无虽然少有行迹,其影响力却不同一般。 因而当日有他上青霓山,国之重臣文守公韩峮亲自护送,一派掌门云觅言下山相迎的场面。后来他在流云绘事件中同云觅言一起失踪,江湖大哗。此事虽被人压下未报上朝堂,但由此产生的影响却是不小。青霓派失了掌门,虽有代掌门相继,却在不久便封山闭门,不再介入江湖事,这般态度不仅奇怪且引人遐想。同是失了一寺之主,化城寺却由朗尘执掌,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当年威名赫赫的武僧身影便在南武林各派出现。 这两大门派,一隐一显,江湖中明眼人曾笑言,一者是腾龙失爪,一者却是猛虎出柙。就不知,这窜出牢笼的猛虎,紧盯的猎物是哪一方……然则观察朗尘进入南武林后的种种作为,结交各个派门,请江湖各道相为援助找寻长无,并从蛛丝马迹中找出当初迫害者的线索。结合这些,再看今日形势,那猎物为谁却已是不言而喻了。 这般不可小觑的人物来访,自然不能怠慢。骆凌戈频声道“快请”,面上笑意便已泛起。 机灵的侍从正迅速准备座椅,白色僧衣便已飘进厅中,正是朗尘携着三个青年僧人迈将而来。 互相见了礼,朗尘落座,便又回到方才谈论的话题。燕独行的那声“来了”,不少人可都是听得清楚明白的,现下一双双眼睛便看向朗尘。 朗尘似不知有异,只稽首道:“小僧听闻庄主集聚南武林众多英雄好汉来庄内一聚,宿望拜见众英雄的风采,这便觍颜来访。” “法师客气了,寒舍能得法师驻足,却是蓬荜生辉了。” 朗尘微微一笑:“盟主过谦,听说诸位有意铲除使役阁为江湖同道牟福,小僧不才,也愿率寺内众弟子助诸位一臂之力。” 骆凌戈抬手抚须:“哦?” “不瞒盟主和各位同道,本寺掌寺方丈长无大师月前莫名失踪,小僧多方查探之下,始查出些微线索指向使役阁。小僧救师心切,便多费了些心力探查这使役阁之事。”说到此处,朗尘顿了一顿,抬眼看向众人,“正是佛祖护佑,叫小僧在偶然之下查得使役阁的一处藏身地。”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朗尘却是收住话头,转言道:“小僧想来这点消息该是对诸位有所助益,这才匆匆赶来。” 骆凌戈目光微闪,笑道:“这真是个好消息!方才我等正烦恼于不知那使役阁的巢穴在何处呢!有法师在,我等真有如远航有灯行路忽明,如此后头行事才可安排!” “不错,确定了这个消息才能安排后续事宜。”燕独行轻轻一击桌面,“既有了目标,众志成城,便是再多难题也不成气候。只是眼下,却是少了个领头人来指导我等各项行动。” 众人略一思索,正是如此,当下便纷纷看向骆凌戈。 只见一个长袍儒裳的中年男子起身拱手道:“各位,区区以为,这领头人必须是深受大家信任且实力强大之人方可担任。毕竟剿灭使役阁乃江湖大事,非一门一派可以完成,若是领导不力便可能将大家销蚀在无谓的争斗中,平白削弱了南武林的整体实力。便是不小心走漏了些许小鱼虾米,日后也是如附骨之蛆摆脱不及。与其如此,便是不做则已,一旦动手,势必要快刀凌厉,让使役阁从此消失得干干净净,丁点残留也无。” 他这番话说出,厅中众人多是点头连连。木怀彦微微皱起眉头,他身侧兀自低头饮茶的穆寒萧冷冷哼了一声。齐楚和狄望舒坐在角落,此时相互对视一眼,隐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味的地方来。 居于右侧首位的况风华也是点头赞同,只在旁人不注意处,同况柒芜交换个眼神。 “阿弥陀佛!”朗尘清喝佛号,“出家人妄动杀念便是罪业,然则杀生护生,为了掌寺方丈和以往丧生于使役阁之下的诸多性命,便是再多罪孽,朗尘也担得!” 他这一段话掷地有声,众人都是一震。化城寺武僧本就不是那等只会念经超度的主,但朗尘适才一瞬,却是煞气陡起,实在叫人不由心不惊。 “大和尚这话说得好!中听!”座中一个粗野汉子起身叫道,正是崔猛,却听他一指那儒士道,“方才我这兄弟所说的虽然狠了点,但对付使役阁那帮人还真得狠下手才行。不然,金刀镖局怎会一夜间局毁人亡?” “不错,姑息养奸,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儒士颔首道,“言归正传,在下适才所言不过是为了说明身为带头人所必须俱备的条件。其实以声望来论断,骆盟主正是无可挑剔的人选。” 崔猛顿时瞪大眼:“兄弟你这说的什么话!骆盟主身体不适,怎能做这等粗活?以我老崔来看,倒是燕门主气概万千,十分合适!” “崔兄此言差矣,我等齐聚在此不就是因为相信骆盟主么?相信有骆盟主在,我等必能齐心协力将那使役阁尽快剿灭。” “燕门主豪气干云,是讲义气重情义的好汉,有他这样的高手,哪里还用担心什么?” …… 眼见着这两个兄弟相称的人争辩激烈,却是各说各有理,堂下众人,一时倒也有些矛盾,不知如何抉择。 “两位莫要再争了。”骆凌戈摆摆手,“老朽年事已高,又兼着这身残损,实在不宜担当这般重任。燕门主的人品武功俱是一流,确实再适合不过了。” 燕独行一挑眉:“盟主这般说却叫燕某好生惭愧了,燕某不过一介粗人,哪里当得起诸位同道的信任?” 骆凌戈含笑看向众人:“燕门主这般自谦,老朽却要叫在场的同道表表态,以燕门主的声望武功,可有担不起这带头人的位子的?” 被他这般一问,众人自是纷纷摇头。 燕刀门虽不是有多年传承的名门大派,然则建门数十年,门下弟子遍布各州,门派势力却是南武林一等一的。十三大门派中,六大修道圣地除妙华庵为国庵外,其余都是隐居修行的门派,在江湖中虽是地位超然,却并无多少实际势力。两庄中百里庄为医药世家,除其医毒双绝外在武林中并没有什么影响力,而望雷山庄远居昴州玄冥山,自古便是独立于各州各派之外,与中原事无尤。浮云殿、万泉剑阁却都是传说中的神圣之地,浮云殿飘于浮海之上,万泉剑阁位于苍山之巅,真正见识过的人少之又少。剩下的便只有青霓剑派和聚尘宫,青霓剑派经月前之事如今已处封山状态,自动退出武林视线;聚尘宫势力处于墨江以南,那一处地界,因当年圣上同前朝余孽承诺限定,至今并不属于耀国境内,即便聚尘宫如何壮大,却也不能将触角爬过墨江。因而这般粗粗翻略一下,整个武林中,竟没有哪个门派有同燕刀门一争的实力。此次众人想要剿灭的目标使役阁,暗地里隐藏的实力或许能与燕刀门相比,但从台面声望来看,却是大大不如。而依眼下的情况发展,恐怕过不多久,这使役阁也将成为江湖风雨中落下的微不足道的一滴血珠。 在座的众人虽不是人人都能想到这地步,但江湖舔血生涯,谁人没有一点直觉?燕刀门势力,已是众人皆知之事。当下便有不少人出声要燕独行当这带头人。 燕独行豪侠性情,也不是那等扭捏推脱之人,便哈哈一笑,转脸看向骆凌戈:“盟主你倒好,一语便将燕某置于这般境地!” 骆凌戈捻须而笑:“能者多劳,燕大侠,贤弟,便为大家辛劳辛劳又如何?” “便是燕某辛苦,仁兄,身为盟主,又哪是这般轻易便可推脱的?”燕独行扬脸笑道,“诸位,若有盟主担这军师之职,可好?” 崔猛一击掌:“是极是极,文武双辅,再好不过了!想朝廷里有文守公武定公,我们江湖同盟也不差——” 站在他身旁的儒士忽地一扯他的袖子,崔猛惊了一下蓦地想起一事,登时噤声。厅中众人似乎都没听出什么味来,他暗暗松一口气,抬眼看主座,却是心头一寒。只见燕独行狮目凌厉一瞬,骆凌戈面上的皱纹泛出一丝奇特的笑意,转眼便消失不见。 便是崔猛这般的粗人,此时也觉自己方才太过得意忘形,竟提起那桩事……世人皆知,定国战中皇上分封文守公韩峮、武定公南宫曜为一等公,寓为“武可定邦,文可守国”。但在战事底定的前夜,却因武定公南宫曜贻误战机,几乎使圣上布局崩塌。后虽经各方将士谋臣努力渡过此劫,但圣上盛怒之下收回南宫家武定公爵位,致使南宫世家蒙羞衰败,南宫曜更在自责羞愧中郁郁早逝。他刚才提起这一茬,实在不是个好兆头,莫怪乎燕独行立时变了脸。 ------------ 第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章 第二十二章 寻踪 议事厅中纷闹的气氛全然没有影响到这一隅别院的静谧。因穆寒萧一向习惯所致,别院中少有仆从出现,此时整个院落都显得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同样毫无声息的,是轻轻拂过台阶的嫩黄裙摆。 骆婉瑶纤巧的身姿在石阶上稍稍顿了一顿,四下环顾一周。这院中的摆设她再熟悉不过,往常穆寒萧不在时,她便时常来此小憩。只是今日看来,莫名地觉得这处处入眼的东西都碍眼无比。就如这时辰的风,凉得不似如此明朗天色下该有的。 她微微一笑,轻缓地向客房走去。她一间间推开房门,又一间间关上。直到—— 敞开的房门让屋内的摆设一览无余,雕花木床上静静躺着的女子面色略显苍白,露出被子的一角衣襟是深沉又张扬的绯红。红与白的映照,越发显得那昏睡中的女子柔弱无力,仿佛稍稍抬指便可将她清浅的呼吸掐断。 仅仅是这般想着,便有种抑制不住的快意涌上心头。 骆婉瑶压抑着心内的兴奋激动,一步步走到床边。 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看到这张脸都有想要撕碎的冲动。也许,看着这个人扭曲着表情求饶的样子,才是最能让她快乐的情景吧……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她微微抬起手,就要落在那女子的脸上,忽然身后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她猛地一惊回身。 只见门板上不知何时半靠着个身穿粉色布裳的侍女,见她回头,那侍女却也不惊不乍,淡淡道:“大小姐,这个人你不能动。” “……为什么?”骆婉瑶的手紧了紧,却没有落下。 那侍女轻哼一声:“此人与殿下有关。” 殿下?骆婉瑶思绪瞬间一转,忽地吃吃笑起来:“你莫想着拿殿下压我呀!这个女人,我认识她足有七年,可从不知她和殿下有什么相关。” “信不信由你。”那侍女眉眼陡然凌厉起来,“不过,你若真要动手,也可以试试。看看……是你先杀了她,还是我先折断你的手。”这般狠辣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却明明带了几分妖冶动人的味道,只是其间的冰冷杀机让人不敢轻忽。 骆婉瑶心中忿恨,冷冷同那侍女对视几息,终是甩袖走了出去。这个侍女的手段她是知道一点的,骆婉瑶终究不敢和她赌狠。只是,辛眉会和殿下有关吗?这事,爹爹是否知道?若真有此事,爹爹定会跟她说的。还是说……心下思量几转,骆婉瑶咬咬唇,往议事厅方向行去。 那侍女只是倚着房门,目送骆婉瑶远去。许久,她才轻轻拍拍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的逃儿。 “好孩子。”她纤长的手指缓缓在逃儿的头顶摩挲着,“关二爷和铜姑办事不力,我已经按宫规处置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故事一般,一向面无表情的逃儿脸上蓦地出现一丝骇怕的神色。似乎察觉到他的恐惧,那侍女安抚地摸摸他的头:“莫怕莫怕,只要你好好照顾小主子,以后回宫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逃儿再不敢说话,只是默默低下头看着地板。那侍女也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再看了躺在床上浑然不知事态凶险的绯衣女子一眼,便转身施施然离开了。 缓了一缓,逃儿僵立的身形才动了起来,他走进屋中将房门关上,便呆呆地趴在床边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女子。许久,似乎看得起了点困意,他把脸颊放在被面上轻轻擦了擦。 “不要死……” 议事厅众人散去,穆寒萧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当先走了出去。木怀彦见狄望舒和齐楚两人面色似有不寻常,便缓下脚步,邀他二人一同到别院闲话饮茶。 因在议事厅待的时间不短,这时候已是暮色半空。刚定下大计,骆凌戈自是安排了晚宴要与群雄同欢。木怀彦随意寻了个理由推辞了,骆凌戈也不以为意,淡淡吩咐奴仆不可怠慢了别院众人便未再多言。 木怀彦三人便相随离去,先前木怀彦为找寻叶曼青出城,这之间已经过了数日,这次再聚却还未有时间好好聊聊。一路上便只随口闲话,木怀彦将这几日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虽然说得简略,但狄望舒对这个中情由有相当了解,当下便是一叹,许久才说出一句:“正该去探望叶姑娘一番。”只有齐楚先前不知事态,这下听了几句,疑惑道:“木头,我怎么听着……好似你那个师兄和臭丫头有点牵扯?” 齐楚这话实在也是说得隐晦,他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之人,平日玩笑无忌不过是因朋友亲和。但方才所听到的,再加上先前穆寒萧的表现,他隐隐地也猜出穆寒萧和叶曼青的关系必不单纯。只是他绝计想不到事情会有那般诡异,眼下只是顾着木怀彦的心情才这般问的。 木怀彦神情一黯:“……这缘由说来话长。” 见他这般神情,齐楚自然不好再问,只好打着哈哈转了话题。 前头便是别院,他们刚进门,就见穆寒萧孑然立在院中,白衣萧寒,犹然一股凄怆之意环绕。木怀彦略一踌躇便上前道:“师兄,叶姑娘可醒了?” “……仍是昏睡。” 木怀彦点点头,一时间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身后狄望舒笑道:“好个神医的派头,连茶水也欠奉么?” 穆寒萧这才回过身来:“厨房中有水有炉,自己煮去。” “诶,哪有这般待客的?”狄望舒掸掸衣袖,“更何况穆神医的药茶,难得撞见一次,怎能放过?” 穆寒萧嗤笑一声,却真个转身往厨房走去。 狄望舒不理会一旁挤眉弄眼的齐楚,径自走到院中的石桌坐下。 “……你们如何看?” 正凝神望着院东侧厢房的木怀彦闻言眉头一皱,脚步未动:“狄兄想谈的便是这个?江湖大事,在下不宜介入。青霓派既已跳出这趟浑水,狄兄又何必再多费心?” 狄望舒苦笑道:“青霓派自然与这些事无关,我早说过,此次下山,单是为了私事。” “既然如此,狄兄更不该在这多做停留。” 狄望舒欲言又止,齐楚大大叹了一声:“木头你是脑袋犯抽了吧?当初青霓山的事,你真以为已经结束了么?” 木怀彦一愣:“青霓派的事既有三皇子插手,我自然明白不是那般简单的。只是朝廷之事,不是我等可以干涉的,青霓派既然已经跳了出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老头子回京前曾警告过我,江湖事从来不单纯,既然三皇子能插手,那其他人又为何插手不得?” 这话中意味,木怀彦听得一惊,便听狄望舒接道:“木兄可知,当初在青霓山上施力的不止三皇子一人。” “你是说,离境……”离境出现得时机太过凑巧,尤其他那身绝妙的易容之术,简直像是专为青霓派的危机所设。 狄望舒轻笑道:“木兄可曾想过,当初三皇子暗中掌控青霓派是为了什么?为何现在青霓派隐退,三皇子却没什么反应?” 为了控制青霓派,三皇子和顾飞扬花了那么多心思,自然不是为了让青霓派安然隐退。天下第一的剑派,本就该在武林中扬威。三皇子入了化城寺不久,朗尘便带着武僧出没武林,为何却放着青霓派不用?朗尘那个寻师的借口,青霓派同样可以用上。这个中曲折木怀彦哪有想不到的?只不过他心性好静,不喜过多接触这些事,便只把分内事做好,旁的事都不过问。 见他不说话,狄望舒也不以为意,自顾自道:“只因离境背后的那位大人物力道用得巧,让三皇子无暇也无心再管青霓派。” 木怀彦一挑眉,齐楚状似随意地扫了扫四周,低声道:“听说最近京中不太平……” “那又如何?” 狄望舒笑道:“素来听说三皇子有大志,这京中潮涌,他岂有不挂心的?” 不知为何,木怀彦今日似有几分心神不宁,几句话下来语气竟有些躁动:“我方才便说过,这些事再如何也与我这般的小民无关,狄兄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兜圈子?” 狄望舒和齐楚对视一眼,忽地轻叹一声:“若我说,这些事与叶姑娘也脱不得干系呢?” “怎可能?”木怀彦一顿,“叶姑娘怎会同朝廷有牵扯?便是……师兄也从未提过。” “……她是残秋的妹妹。” 狄望舒沉默一瞬,“我此次下山便是为了寻残秋,当日传来的消息,不过是说残秋同叶姑娘在中鸿城外被劫失踪。现在叶姑娘已是安全无虞,残秋却仍是毫无消息。也许,要等叶姑娘清醒了再问问她吧。” 狄望舒话中有保留,木怀彦和齐楚却都明白。应残秋功夫不弱,当初她又是蓄意带走叶曼青的,怎会莫名被劫掳?恐怕,这不过是个脱身之计罢了。若真是如此,那应残秋的真实身份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但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狄望舒的担忧不止如此。他和离镜接触的较多,也更知晓离镜背后那人的势力,只是就连离镜都查不出应残秋的身份,这…… “况且,即便木兄想置身事外,恐怕叶姑娘也不愿吧?”狄望舒莫名一笑,“我却是记得,使役阁那位修罗杀神对叶姑娘可不一般呐!” 木怀彦眼微沉,侧转身道:“我知道……此事我会注意的。” 狄望舒也不是看不懂眼色的人,适可而止才是上策。正想换个话题,忽然一阵淡淡的药草茶香飘来,当下便笑道:“有口福了!” 说话间,便见穆寒萧端着一个托盘走来。他将托盘往桌上一放,转身便要走。 狄望舒连忙唤住他:“哪有这般怠慢客人的?一同饮茶吧。” 穆寒萧顿了一顿,静静坐下,抬手取了杯子依次倒好茶水。他看一眼立在花叶旁的木怀彦,低声道:“你……去看看她吧。” 木怀彦惊怔回神,又听他自言自语道:“她该是醒了。” 木怀彦默默点头,抬步往厢房走去。刚踏出一步,便听“吱呀”一声门响,叶曼青拉着逃儿从房中走出。她的面色仍有几分苍白,眉眼间的惊惶却早已消失不见,一转头看到众人在院中喝茶,便笑着迎了上来。 “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她皱皱鼻子,“唔,好特别的香味,不知道有没有我的份啊?” 穆寒萧双眼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又有点迟疑,便沉默地把倒好茶水的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叶曼青也不客气,端起杯子啜饮一口,只觉热茶入喉,清浅药香弥散周身,说不出的舒服,不由连连赞叹,要逃儿也常常味道。从她走出房门到现在,她似乎根本就没看到站在一旁的木怀彦,自顾自地同狄望舒齐楚闲聊着。 木怀彦站在她身后,袖子底下的手掌禁不住紧了紧,却仍是笑道:“叶姑娘现下觉得如何?还是让师兄再为你把把脉吧。” “你先前的症状有些怪异,再切脉细观一下方好。”穆寒萧也点头道。 叶曼青敛眉轻笑:“多谢穆庄主关心,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穆寒萧面色陡然一变:“你说什么——” “穆庄主,怎么了?”叶曼青抬眼看来,面上笑意不减,但眼眸中冷意凝结,丝毫不退让。 穆寒萧抿唇,眼光落在她搁在桌旁的左手上,面色便是一黯,低声道:“随你吧。” 他们三人间诡异的气氛连旁观的齐楚也觉得不好消受,正打量着是不是要找个借口离开,就听叶曼青笑道:“早先在宴席间不方便问,现下正好,狄公子,不知道秋姐姐现在可好?” 第二十三章 探迹 “狄公子,不知秋姐姐现在可好?” 她这话问出口,狄望舒便是一愣:“残秋自下山后就下落不明,在下正想向姑娘询问当日中鸿城郊之事。” “原来狄公子还没有秋姐姐的消息?”叶曼青凝眉回想道,“那天秋姐姐说要带我出城散心,没想到我们刚和三皇子的车队分开不久,便遭人半道伏击……”她便将当时的情形细细说明,只在最后楚南漠出现将她带走之处模糊带过。 狄望舒和齐楚在听到那些拦路人使用箭阵时面色齐齐一变:“疾风连环箭?这——” “如何?” 却是木怀彦答话:“疾风连环箭乃战场杀阵,弓箭手一向不易训练,整个耀国能培养出疾风连环箭阵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面覆青甲携短刀角弓,这般装束,便只有烈州青甲军了!” 叶曼青越听越是糊涂:“烈州青甲军又是什么来路?” 狄望舒轻叹一声:“烈州青甲军,乃现今驻守北境的五皇子直属军。” 五皇子?叶曼青不由一惊,心头不安的感觉愈浓,应残秋难道会和五皇子有关?那……那辛眉的身世,又会带出什么牵扯?如果应残秋真的是五皇子的人,那她一直潜伏在三皇子身边是为了线报?这两位皇子的争斗,说到底也无非是为了朝堂之上的高位。自古以来皇位之争便极是惨烈,卷入这样的漩涡,能幸免的人少之又少。叶曼青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不短的时间,对耀国北烈皇朝的情况也约莫有个粗略的了解。 当今皇帝明展翼至今共育有六子三女,大皇子在早年灭门案中不幸惨亡,二皇子先天跛足,这两位便早早与大位无缘。四皇子之母原为一介侍女,因在战乱中失踪而被追封为修仪。四皇子一向平和无争,醉心于琴棋书画之中,无意大位。六皇子尚且年幼,且他母妃早逝,自小在皇后膝下长大。皇后当年痛失大皇子后虽然生了大公主,但仍是郁郁寡欢,对养在身边的六皇子便疼惜十分,更舍不得让他吃半点苦。六皇子如今不过十三岁,仍是童稚懵懂的模样,若要成器,恐怕还有的磨练。但如今…… 明展翼以武力立国,当初又以戴罪之身在漠北苦寒之地受尽折磨,后来更历经九年战火,所受伤痛无数,虽然有众多名医辅以名贵药材养治,却仍然阻止不了身体的衰败。数年前有传言说明展翼有意早立太子,天下人的眼睛便都盯在那两位皇子身上。 三皇子明旸,素来心智高傲,少年时曾被明展翼赞为“有雄鹰凌空之大志”,其母为现今最为受宠的德妃。他十八岁那年便以未及冠之龄获得封地,且封的还是天下最为富足的中鸿城,兼管凭州事务,其荣宠可见一斑。 而五皇子明昶之母却是除皇后之外品位最高的淑妃,皇后体弱,宫中事务多由淑妃代管。五皇子心性狠辣,幼时遭遇敌军不但丝毫不畏惧,更凭一己之力成功刺杀一名将领,被誉为军中佳话。他在立国后协助平定北境有功,被封烈州。当年明展翼由烨州起事,烈州乃必争之地,正是抢得先机夺得烈州,才有后来的势力壮大乃至立国,因此皇朝也被称为北烈皇朝。将烈州封予五皇子,可见明展翼对他的重视。 这般一观视,就知道这两位皇子最有争夺大位的实力,明展翼迟迟没有表态,对两个儿子也是一碗水端平,叫人分不清他的真心属意谁。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自然要考虑当今圣上百年后登基的新君是谁,这样才能尽早站好队。于是朝中动向分为三派,一派是以丞相为首的文官派流支持三皇子,一派是以太尉为首的武官势力支持五皇子;剩下的一派,却是文守公所代表的尊皇一脉,只以明展翼的旨意为准,不明确支持任何一派,只要是最终获得继承权的人便是他们承认的新君。 现今情势,大体上是三皇子在南部势力较大,而北境则在五皇子掌握之中,至于京都纪州一带,却是绝对掌控在明展翼的手中。也就是说,两位皇子刚好是旗鼓相当之势,这就让大位的落定愈加难以揣测,众多势力都成了两方网罗的对象。而在这之中,不得不提的一人,便是当今嫡长公主明荧。 明荧的降生是耀国口耳相传的一个传奇,当初皇后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之时,正是明军生死存亡之际。因南宫曜错判情势误了战机,明展翼主军被困在雪萤谷中无法突围。当时连下了两天暴雨,雪萤谷中浓雾连绵,谷中烂泥遍地山石湿滑,极有可能有山体滑坡的危机。可恨众人被浓雾所困辨不清方向,根本找不到出路。正是夜黑雾浓的时分,绵绵阴雨中却忽然传出一声婴儿脆啼,同时间,天际出现淡紫色的莹亮光华,浓雾随之一散,现出的正是东南向的出路。军中众人顿时精神大振,急急向出口涌去。大军刚冲出山谷,便听得隆隆巨响声不绝,尔后一股浑浊泥流携带着无数沙石从谷中冲积而下,大军先前所立的地方瞬间被吞没。只消晚得一时半刻,便是军毁人亡之危。 惊魂甫定的明展翼着人探问后才知道夫人刚降下一女,原来夫人为不影响军心一直隐忍不言,除了身边服侍的人外,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到了临盆的时候。众人都叹夫人虽是弱质女流,但心智却是十足能忍。明展翼好一番慰问后,抱着身上血污还没擦干净的女儿,豪气大发,笑言此女正是上天赐予他的绝地生机。他年少时也曾是京中有名的佳公子,却被肃宁王讥讽“萤火之光,岂可与星月争辉”。此时绝境逃生,他临崖大笑“萤火之光,偏要同星月争辉”,便为此女取名为“荧”,更在日后立国时以“耀”为国号。 在说书人的口水喷溅中,满身血污的明展翼与满身血污的嫡长公主,正是天授皇权的明证。事实似乎也是如此,从那一役后,明军各处战事都顺遂无比,逐一攻克城池,最终逼得肃宁王死于战阵中,从而一统墨江以北的九州之地,将杨家残余势力赶至墨江以南。 明荧在五岁的时候就进入妙华庵,跟随北师湛如修行。因湛如师太善察天机,对明展翼助力不小,妙华庵便被封为国庵。明展翼对明荧疼宠入心,将她交给他最为敬重的湛如师太更可见对这个女儿的期望,后来出生的两位公主多次请求入庵修行,却都被明展翼驳回。有这么一桩缘由,耀国上下庵庙之剩远超前朝,不少官家富贵女儿都争相进入庵庙修行。这礼佛从道之路,却反倒成了天下女子标榜身份的垫脚石了。明荧在妙华庵修行至今已近十五年,明展翼非但没有急于让她成亲,反倒有放任之意。也正因为有这位嫡长公主迟迟不嫁的先例在前,耀国女子成婚的年岁都要比前朝晚上一两年,比如骆婉瑶定亲多年仍未出嫁,众人虽然好奇却不以为怪。 以明荧在明展翼心中的地位,她若属意哪一位兄长继任大统,定然能对明展翼产生影响。况且妙华庵尊为国庵,又有北师湛如坐镇,这一支的势力却是不同凡响。不消多说,只要湛如师太测察出的“天意”能显出一丝半毫,便足以翻转整个局面。因此对于现在仍然在妙华庵中的明荧,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十足上心。 见叶曼青凝眉不语,木怀彦抬手一招攫住几枚落叶,一枚枚摆在桌子上。 “现今的江湖上的台面情势,三皇子已取得青霓派和化城寺的势力,五皇子直到现在才初露端倪,目前他手上的筹码还不清楚。”他顿了顿道,“应姑娘若是五皇子那边的,她潜伏多年,对三皇子的举动不可能毫无所觉。既然三皇子已在暗地掌控江湖势力,五皇子想必也有相应举动。” 齐楚点头:“不错,以五皇子的深沉心性,绝无可能没有行动的。说不定,就在这骆家庄中,便有五皇子的眼线。” 叶曼青不由心一沉,莫名恐惧起来。 穆寒萧沉吟半晌,眼中寒芒一闪:“先前我寻到辛……叶曼青时,她正落入宵小手中。”他看向站在叶曼青身后一脸茫然的逃儿,“说,你是什么来历?抓她做什么?” 为他气势所迫,逃儿惊退一步,眼睛越发睁大,只是抿着嘴不说一句话。叶曼青伸手将他拉到身旁,淡淡道:“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你别吓他。” 穆寒萧一滞,正要开口,叶曼青抬眼止住他:“多谢穆庄主的关心,不过这件事是我的一点私事,还请庄主不要再追究了。” 见她神色不动满脸坚持,狄望舒看了看默默站在一旁的木怀彦,忽地笑道:“既然姑娘这般说,我等也不好多加过问。不过依方才推断,姑娘恐怕是五皇子一派极欲得到的目标,恐怕这骆家庄也不安全,是否让怀彦先行带你离开?” “是呀,丫头你还是尽早跟木头走吧!”不知想到什么,齐楚面色也有几分凝重。 叶曼青不由抬眼看向木怀彦,眸光一触,那熟悉而清和的眼光让她不由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便仓皇低头,“不必了。现在骆家庄群雄聚集,这样的盛会是可与而不可求,我虽然见识短浅,却也不愿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既然叶姑娘坚持,那便留下来吧。”木怀彦轻声道,“有我、我们在,定然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的。” 叶曼青更不敢抬头,只是低声道一句“多谢”,再没什么话可说。这样多坐一刻,就像是坐在针刺上,浑身难耐,便忽地一下站起身道:“这边太热,我到后院走走。”向狄望舒、齐楚颔首示意,她便带着逃儿匆匆走了。 眼见着叶曼青走远,对面两人还是木头似的杵在那,狄望舒跟齐楚使个眼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和齐楚便先回宿处了。” 木怀彦回神:“我送你们。” 狄望舒点点头,他们三人便往外走去。 不过一会儿时间,院子中又剩下穆寒萧一人。暮色清寒,这男子独坐的身影却失了往日的凌厉冷然,只被清风吹落满怀的痛悔无奈,随那落叶萧萧而去。 许久,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药茶一口喝下,冷意浸入肺腑,叫人清醒的疼痛。 “时至今日,辛眉,连我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是希望你恢复记忆,还是奢望你将那过往的惨痛尽数忘却……”回忆如潮涌,往事想忘却不能忘,这些年的爱恨痴求,终也必须面对当年追悔莫及的悔恨。那道殷红如血的伤疤,真要挖开,伤的又是谁?他亲手造下的罪孽,又是否能被复活后的她原谅? 正在后院中漫步的叶曼青忽觉左手掌心一阵热辣,先前的惨痛经历还未忘却,登时一个惊吓摊开手掌看去,只见掌心的伤痕堪堪贯连在中指与虎口的血脉上,她手指微动,那伤痕伸展间渐渐红润,像是充血一般。叶曼青再不想经历那种血肉被撕裂般的痛楚,便想也不想地将手掌按在地板上,直到微凉的石板让掌心的热度稍稍退去,她才轻吁一口气。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全身无力,便索性坐在地上。 逃儿静静地看着她,慢慢蹲□将她的左手拉起,对着那道伤痕轻轻吹着气:“不痛,不痛。” 叶曼青不由轻笑出声,伸手搂住他:“逃儿真可爱!”笑了一阵,她拍拍逃儿的脸颊,“好孩子,你家秋阁主现在还好吗?” 第二十四章 变局 “好孩子,你家秋阁主现在还好吗?” 逃儿的手指猛地一紧,抿着嘴不出声。 叶曼青笑意不改,语气更加温柔:“自从上次在中鸿城分开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很是想念呢。先前她说要带我回宫,我正好奇呢,那是个怎样的地方,是不是真如皇宫般金碧辉煌的?” 听她话中向往之意,逃儿眨眨眼,似在回想什么。 叶曼青的眼睛越发柔和,“好孩子,跟我说说宫里事吧……” 逃儿呆呆盯着她,脸上显出茫然的神情:“宫里——” “逃儿。” 忽然插入的女声清媚动人,却让逃儿瞬间吓白了脸。叶曼青反倒是神色如常,微笑地看向花枝后的女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面了,漂亮的桃花姐姐。”她口中说的“桃花姐姐”,正是先前在林中莫名袭击她和楚南漠的那个粉色纱衣女子。 一身侍女装扮的女子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道:“早听说过小姐的不寻常,上次见识了小姐的胆量,这回更被您算计了一把……真是不由人不佩服。属下名唤‘染艳’,小姐叫我艳姬便好。” “染艳?好名字!果然人如其名,清丽绝艳,脱尘不染!也只有像你这般既美丽又武功高强的厉害女子,才担得起这样的名字!”叶曼青赞叹道,“跟你比起来,我不过是乡野村姑之流罢了。” “哎哟,小姐的嘴还是这么甜!”染艳吃吃娇笑,眼眸一转,“不过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况且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便在这周围?” 叶曼青随意挥挥手:“这还不简单?像艳姬你这般清丽娇媚的女子,但凡见过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至于怎么知道你在附近,那不过是我的一种感觉,我随意猜的啦!” 听她说得这么敷衍,染艳反倒笑着走上前来:“小姐千金之躯,可不该坐在石板上,我扶您起来。” 染艳扶着叶曼青走到偏僻的角落,道:“小姐特意把我引出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哪敢说是吩咐?”叶曼青眉上带点忧愁,“只是许久没见到秋姐姐,着实想念,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染艳的眼眸紧紧盯着她,轻叹道:“残秋若知道你这么挂心于她,肯定会很开心的。听说她先前受的伤不轻,到现在还没完全好呢。” 叶曼青顿时紧张起来:“先前受的伤?啊,难道是……” “正是在中鸿城外被楚玄墨所伤。” “这——”叶曼青歉意道,“这完全是个误会,当时那个场面,阿默以为秋姐姐是坏人,才会……唉,也怪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平白害秋姐姐受了伤。” “原来是这样,那倒是我们想岔了。” 叶曼青沉声道:“想来艳姬也是为了这事才把阿默带走的吧?” 她这一声问得出其不意,染艳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刚要否认,却见叶曼青双目灼灼地看着她,眼中全是不容欺瞒的了然,便不由噤了声。 “伤了秋姐姐完全是意外,日后见到秋姐姐我会亲自向她道歉的。只是阿默对我十分重要,还请艳姬网开一面。”叶曼青顿了顿,“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尽快跟你们回宫。” 染艳愣了几息,却是苦笑道:“连着两次着了小姐的道,艳姬真是没脸见宫主了……”她看向逃儿,“我先前还怪逃儿不懂事,现在看来,实在是小姐太厉害了!” 见叶曼青但笑不语,她又道:“你这回又是怎么知道楚玄墨在我手中的?难不成还是靠猜的?” “自然。”证实了心中猜测,确定了阿默的下落,叶曼青心情大好,嘴角不由泛起笑意。 染艳定定看着她半晌,“你可是恢复记忆了?” 叶曼青下意识去摸左掌的伤疤,轻轻呼了一口气:“也不知怎么的,这几天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景象出现在脑中,似乎在梦里也梦到秋姐姐带着我在黑逡逡的山里走……唉,真想快点见到秋姐姐。” 看她的样子不似作假,况且她说的那个梦……染艳心中暗忖,便有了计较:“我明白了,这事我会尽快安排的。” 叶曼青点点头:“不知道我几时可以见到阿默?那天他似乎受了伤,我真的很担心。” “这点小姐不用担心,宫中多的是上等灵药。”染艳忽地扬唇一笑,“啊,我似乎还没跟你说过,楚玄墨早就被带回宫中了。” 叶曼青心一沉,脸上却愈加笑得开心:“是这样啊?那我更想早点回宫了!”说着她便拉住染艳的袖子,“我都等不及了,艳姬回去的话可一定要把我捎上啊!” 染艳微僵:“……在这待的时间太长了,恐怕不太妥当,我暂且先离开。来日方长,回宫的事再议便是。” 说罢,她看一眼叶曼青和逃儿,转身往树枝后绕去。丛丛树影掩住她的身形,晃眼间,竟凭空消失。 叶曼青看得一愣一愣的,暗道这些人果然没一个是好相与的。不过无论如何,能确定阿默的下落便是一大收获了。只是,她的身世难道真的跟那个什么五皇子有关吗?逃儿和染艳都唤她为“小姐”,言行间对她很是客气,显然她原本的身份不低。而且他们不止一次提到“宫主”,到底说的是“宫主”还是“公主”?若指的是“公主”的话,当今皇帝只有三个女儿……这方面的信息太少,一时却是想不出什么来。 她的思绪一时又转到应残秋身上,如果真有人对她的来历清楚的话,非应残秋莫属。现在的情况,已经逼得她无法镇静如初对身世抱着可知可不知的态度了。先前面对穆寒萧时出现的怪异熟悉感,直让她心中一阵阵寒意掠过。当初她从棺中逃生,一度都以为这副躯壳便是她原本所有,毕竟掌心上的那个疤痕太过巧合。但细想之下便知道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棺中的人只能是那个被穆寒萧心心念念的辛眉。按情境推算,那辛眉原是死去之人,只是不知为何原本正同微微打羽毛球的叶曼青的意识会被拉到这个身体上。 越是探知,辛眉的身份越显神秘,背后的势力纠葛,半生的爱恨情仇……那些太过沉重的东西,是叶曼青不愿去触碰的。如果说刚开始时她还有好奇还想寻根探秘的话,那么现在,她是决计不愿去碰任何同辛眉有关的事。可恨的是,老天偏偏不让人如意……阿默既已落入染艳他们手中,那么她势必要把这之间的关系探明白了,弄清缘由才能对症下药,找到一劳永逸的方法。至于穆寒萧—— 叶曼青暗自忖度,掌中的那道伤痕太过诡异,本以为辛眉有一个和她一样的疤痕不过是个巧合,却没想到竟会有这般反应。光是这么想着,她便觉得手心微热。当下便是一惊,赶紧收敛心神。先前那般的痛楚,前后回想起来,肯定和穆寒萧脱不了干系。或者说,和辛眉有关……叶曼青缓缓握掌成拳,像要把手中虚无的东西挤尽,又像是要抓住什么。 那个早就魂归离恨天的女子,难道,还存了一丝幽魂在这个躯壳中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觉一丝丝寒意从毛孔中溢出。叶曼青咬咬牙,竟是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幽迷夜色飘散,染艳步伐悠然地在林中行走。 那日她带走楚玄墨后等了许久也不见关二爷他们回复的讯号,便起了疑心,掩住行迹赶往那地方一看,却只见躺在地上低低呻吟的铜姑和生死不知的关二爷。当下便知道事败,几句话问明事情经过,铜姑更认出其中一人乃是百里庄庄主穆寒萧。虽然不清楚穆寒萧怎么会和小姐有所牵扯,但几次三番迎回小姐的行动都告失败,宫主已是极为不悦,宫中数支隐线更都露了端倪。且眼见时机将近,大事成败的关键系在小姐身上,怎能让她再在江湖漂泊?观现下情势,已有数人对小姐都起了关注之意,若拖得太久,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故而这次才由她设计,明辅暗主,布了这迂回翻折的局。本该是必成的事,哪想到会出了穆寒萧这个意外! 染艳气怒,铜姑是知道宫里规矩的,竟连讯号也不曾发出,耽误至此,实在难以饶恕……将他们处置了后,染艳思绪再转,便料到穆寒萧必定要往骆家庄一行。毕竟,穆、骆两家的关系,她是十分清楚的。骆凌戈父女俩打的如意算盘,对百里庄是绝不会放手的。 只是,她倒是不知道,小姐原先竟是穆寒萧的爱侣?百里庄沉隐多年,尤其对这段往事更是讳莫如深,便是她同骆婉瑶相识数年,也是知之甚少。从骆婉瑶嫉恨到想要下杀手的状况来看,辛眉对于穆寒萧重要性非同一般。或许,这一点日后也可加以利用……只要小姐肯好好配合。 想到这一层,便是染艳也有几分不确定。对这位自小流落在外的小姐,除了应残秋外宫里人都不甚在意。只是谁曾想到,当年老主人的一时意气,竟会造成现今的局面?当初宫主不过是起了个猜测的念头,才会同意应残秋年复一年在外探寻小姐的下落。但前些日子应残秋回传的消息,便已确证小姐身上绘有赤螭龙纹印。如此一来,入局的最初也是最终一环便已落定。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将小姐带回宫中,便连小姐自己,也因着楚玄墨的关系急着回宫。只是,事情真是如此简单么? 至今为止,染艳只见过叶曼青两次。第一次叶曼青机智地从马背上翻下闪避她的袭击让她略微惊讶,是一时没想到小姐幼年离宫却不似寻常女子娇怯,身手却是利落。第二次便是方才,交谈中示弱作傻,实际上并未透露什么,却在关键时刻一语中的,叫人防不胜防。 楚玄墨和叶曼青之间的羁绊极深,小姐无论如何都是宫中的人,楚玄墨与月萱那小丫头又有牵扯,要将他拉拢入宫中,未必不可能。 但穆寒萧却是不易对付,需得想个两全齐美的法子,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带小姐回宫。这两日对付使役阁的同盟会便将成立,为今之计,便是…… 空中风声些微的异样,让沉浸在思绪中的染艳陡然一惊,一步踩上干枯的落叶。 “是哪位侠士这般好兴致,暗夜相随?” 却听风中一丝轻笑,“月夜佳人同行,正是人间美事。” 这耳熟至极的调笑传来,染艳心神一紧即松,当下回头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闻香寻踪的雀翎君!” 夜色中一抹清艳的蓝飘忽,羽扇轻晃,正是毕离尘是也。只见他略略挑眉将染艳上下打量一番,连连摇头,“艳姬可真狠心,生生遮住绝色面容,叫人好不可惜!” 染艳掩唇一笑:“怎的?我这般形貌,雀翎君看不入眼了?” “诶,岂敢岂敢!”毕离尘一旋身,“似艳姬这般美人,只需秋波微荡便足以勾魂夺魄了!”虽是玩笑,他这话却是不假,但见染艳双眸如水,眼中笑意清荡,当真是清媚夺人。 嬉笑几句,染艳正色道:“雀翎君是何时入庄的?是……阁主吩咐的么?” 毕离尘手中羽扇不停:“区区不过是在半道上偶遇朗尘法师,与法师畅谈顺怀,便随法师来此一观罢了。” “……哦?”原来是借着朗尘的名头来的,也就是说,是他自作主张了?染艳心下有了计较,眉眼一转,恭顺道,“原来是法师带来的客人,女婢失礼,这便带客人去往宿处休憩。” “劳烦。” 染艳顺从地转身走在前头带路,看着她的背影,毕离尘淡淡一笑,眼睛转向穆寒萧所在的别院,目光中多了几分思虑。 ……她先前从那处别院匆匆走出,难道连百里庄她也放了线么?看来,还得一探虚实。 前后随行的两人各怀心思,都在思量对方的出现将会对局势产生怎样的变化。 这一局,又是谁能握得先机呢? * * * 木怀彦似有什么心事,双眉胶结沉吟不语,脚步却是愈来愈慢。 走在前头的狄望舒和齐楚都回过身来的,狄望舒道:“你可是在忧心叶姑娘的事?” 木怀彦抬头静静注视他几息,轻微地摇摇头,“狄兄也以为此事我非沾上不可么?” “……难道你能放着她不管?”狄望舒一愣,忽地笑了起来,“你做不到。” 他的语气极为肯定,齐楚一声嗤笑,木怀彦不由转开头去,“应姑娘真的是五皇子那派的人么?” 狄望舒笑容骤敛:“我不知……” “那么,离镜背后之人是谁?” 能算准时机从三皇子手中夺得控制权,不动声色地让青霓派置身事外,那个隐在暗处的人绝非寻常。就是不知道,这股势力究竟属于哪一方,又有什么目的。离镜当初掳走叶曼青一段时间,虽然后来叶曼青跟木怀彦解释过那次事件只是一个巧合,但从离镜前后的表现来看,他对叶曼青也有几分在意。那么,这在意是否和他背后的势力有关?与应残秋、叶曼青间又是否有牵连? 狄望舒沉默半晌,道:“我不能说。” 木怀彦眼眸微凝,眯眼看他半晌,一旁的齐楚眼见气氛不对,便道:“木头,这事你别问了!” “嗯?”木怀彦转眼看向齐楚,是要他给一个解释。 齐楚抚额叹道:“你别看我,朝堂的事你既然不想理又何必那么清楚?” 木怀彦淡淡道:“如果连敌手友军是谁都分不清,贸然入局,不过是自找死路。” 齐楚一滞便要开口,狄望舒抬手止住他,面容微肃:“这点你尽可放心,那人绝不会做半点于国于民不利的事。” 于国于民?木怀彦心思微转间,在北烈皇室中转了个圈,仍无法确定狄望舒所说之人的身份。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派隐在暗处的势力对目前的局势到底抱着什么态度。 “狄兄……也是为国为民么?” 狄望舒苦笑一声:“我不过是为了私心。”他抬眼看着木怀彦,“在这一点上,我与你是一样的。”他的目的是要找到应残秋,这相知相惜多年的情分,他不打算放弃。而无论应残秋的身份是什么,叶曼青必然与她有所牵扯。相比起来,应残秋虽然下落不明,但多半可以猜知她应是安全无虞。反观叶曼青虽然近在眼前,却随时可能陷入未知的险境中。想要解除她的危机,或者带她远离事态,或者一查到底将可能的危险因素揪出来摆在明面上。叶曼青先前已经表明她不愿离开——这点是意料之中的,毕竟楚玄墨对她非同一般。现在便只有一个选择,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找出叶曼青的身世之谜,再以相应的对策解决问题。而这也是狄望舒希望的方式,只有这样,他才能尽快找到应残秋,弄清楚她不告而别的缘由。 这其中的考量木怀彦自然明白,便扯扯嘴角笑道:“这般看来,我二人倒是同病相怜。” 见他们俩都是一脸苦相,齐楚大笑道:“都是自找的!美人恩哪是好消受的?” “哦?”木怀彦眉一挑,“不知郝家三小姐又如何?” “咳咳咳……”齐楚猛地呛咳一阵,“好端端的你说起她作甚,这么久了我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狄望舒瞥他一眼:“是么?不知前些天念叨郝三小姐的人是我不曾?” 齐楚瞪大眼,“那、那是我半夜梦到那小丫头哭得好生凄惨……”他的嘟囔还没说完,便被两人的笑声打断,只得悻悻作罢,“有什么好笑的!” 木怀彦轻咳一声,虽是夜色熹微,他脸上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只听他道:“郝小姐的下落,狄兄该是清楚的吧?” 当初郝灵灵莫名在青霓山上失踪,这件事却被压了下来少有人知道,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长无、云觅言和流云绘上面,就没多少人注意到这点。木怀彦原先也是疑心,后来见叶曼青没有什么担心的样子,便知道郝灵灵应该是没有危险的。 狄望舒一愣,便见齐楚面有不豫之色,心中暗叹倒霉,却只能回道:“我是知道——” “你知道竟然不跟我说?!”齐楚带着薄怒打断他的话。 狄望舒摆摆手:“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他口气一转,开始教训齐楚,“你但凡肯多想一点,怎么会猜不出来?” 见齐楚一脸怔愣不明的样子,狄望舒叹声道:“‘金刀镖局’这四字可是圣上钦赐的,你真以为它会那般轻易倒下?” 这话登时如长夜雷鸣,倏忽电光激闪,齐楚只觉脑中比乱麻还繁杂的思绪此时忽地一清,顿时浮出一个念头—— 难道,金刀镖局的惨剧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局吗? 他面上震惊之色掩饰不住,目光在狄望舒和木怀彦身上打转,想要看出个确切答案来。 木怀彦看向沉静的夜色中,轻声道:“你忘了么?当初在青霓山山上我便说过,这只是个开始。” 开始?“这么大阵仗的开端,他们到底想要谋得什么结局?”齐楚心中隐隐不安,他不是真的想不到,只是难以想象,那些人竟然会选取这样的布局。要怎样的心机,才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爹此刻的处境,岂不是危险万分? 狄望舒不语,木怀彦的眼眸清透:“他们要的,自然是‘天下’。” 齐楚猛地顿住:“……我要立刻回京。” “不行。”狄望舒沉声道,“你回去帮不上任何忙。朝堂的事,绝不是你可以插手的。对这局势,你爹难道会看不明白吗?” “话虽如此,但这般时刻我怎能在外——” “伯父的希望正是让你远离京都!”见齐楚仍是定不下心来,狄望舒忽然低声道,“……只要圣上还在一天,韩家就绝不会有事。你明白吗?” 韩峮是皇帝最信任的人,齐楚自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先前在山上时爹就提过,圣上的身体怕是……” 狄望舒点点头,“所以伯父此时更不能分心。你放心,眼下大位尚未落定,虽然情势险峻,但伯父绝无安全之忧。就算……就算日后新君有什么举动,也非是短期内可施行的。”他的声音模糊起来,“再怎样,也有那人在……” 齐楚心头一凛,木怀彦只在旁边听着并不说话,直到此时方插了进来。 “京都的情势是开始也是结果,但过程的展开却都在京都之外。” 因明展翼身体状况持续恶化而太子之位迟迟没有确定,三皇子和五皇子才会急躁起来,在各州城的争斗渐渐浮上台面,而京都之外的势力较量又将影响甚至决定皇城中最后的角力结果。江湖和朝堂,形成各自独立却又相互影响的局面。换句话说,无论在朝在野,只要力道用得对,都可以对最终结局产生影响,甚至是决定性的关键。 这些道理,齐楚静下心来便想得到,就算他自小心性自在爽朗,但毕竟是从耀国第一的文官世家出来的,对局面的理解和把握自有其优势。 木怀彦缓缓前行两步,屈指轻轻叩击竹节,咚咚轻响似无谱成曲,颇为悦耳。 “我还是之前的问题……”木怀彦正色看向两位友人,“你们真的相信应姑娘是五皇子的人吗?” 齐楚道:“现下的证据似乎都指向这方……怎么?” “狄兄以为呢?” 狄望舒异常地沉默着,眉眼间重重隐忧相扰,“我……我不知……” 知他心思,木怀彦不再强问,齐楚却是莫名:“怎么回事?木头,你还有其他想法的话说来听听。” 木怀彦有节奏地敲打着竹节,斟酌了下才道:“你方才说的证据,指的是哪些?” 齐楚一愣:“烈州青甲军便是最好的明证!再说,她既然潜伏在三皇子手下,便有很大可能是五皇子的暗线。毕竟这两位皇子的争端,谁都知道,不是吗?” “正因我他们的争端谁都知道,所以……任何人都可以利用。”木怀彦嘴角微扬,“我只是突然想起幼年听师父讲的故事来了……” “……据说前朝太祖杨修武文韬武略难有人能比肩,诸般武器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但他最为人称道的,却是其百步穿杨例无虚发的箭术。”木怀彦微微顿了一顿,话中意味悠长,“传说那厉害无比的‘疾雨阵’,正是杨修武亲自排布而成。” 狄望舒眼睑虚垂,似乎没听到这些。齐楚看看唇边带笑的木怀彦,又看看沉默的狄望舒,嘴巴张了张,“你是说……” “当年的肃宁王,麾下最强的便是弓箭队。烈州青甲军,便是五皇子仿照前朝的训练方式排布而成。” 指节与竹节重重相撞,像是乐曲最后的激昂,又似曲调高攀前的沉抑。 浓墨如注,将整片竹林重重遮覆。 这夜,越发黑得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我每次上来都觉得大家好淡定啊= =跟大家比起来,我就是一个有极度受虐臆想的m受= =。。。 最近看碧水上的几个帖子,不免也开始思考自己写文的初衷了,囧。。。这么高深的话题果然不太适合我啊望天~~~ ————————————推文时间———————————— 文荒的筒子可以去看看偶家小弥弥的欢乐现代文哟~ 粉可爱粉欢乐的文风,挖心情不好时看着都会笑出来~~~ 虽然目前字数不多,但是小弥弥的坑品比我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啊,有她在= =我的更新速度也会提高的。。。希望吧~~~ 隆重推荐——《mr.四次元》 终于修改完了,泪牛~默默鞠躬爬走~ ------------ 第二十五章 心声 朦胧烛光薄薄拢住屋内的物事,勉力不被四周的黑暗侵袭。在这圈浅浅的光团中,逃儿清稚的脸庞越显迷茫。 “逃儿真的不知道。” 叶曼青倾身将烛花挑开,“你回去睡吧。” 逃儿抿抿唇:“小姐――” “放心,我没怪你。”叶曼青回身笑笑,“我只是担心他,想知道他好不好……算了,你下去吧。” 逃儿看着她的背影,顿了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慢慢踱出房门。 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叶曼青放下手中的花剪,盯着眼前跳动的烛火,沉浸在心绪中看出了神。忽地身后一声轻叹,她猛地转头,却见木怀彦端着汤碗站在门边。目光交汇,只一眼,两人便同时撇开眼。 “咳,药热好了,我给你端来。” 叶曼青点点头,走上前去要接汤碗:“多谢……”她的手还没碰到碗边,木怀彦手腕一动,直接绕开她迈进房中。叶曼青一愣,手腕便是一紧,她惊异低头,男子清瘦的指节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腕。 “你――” 木怀彦径自将她拉到桌边坐下,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凝神静听。他的表情这般认真,倒叫叶曼青一时不敢出声。像是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叶曼青只觉手腕上的温热陡然褪去,一时竟觉得门口吹进的风凉得让人发颤。 却听木怀彦道:“脉象略显孱弱,还需静养……先将这药汤喝了吧。” 瓷白的碗缓缓推到她面前,棕褐色的药汤轻晃,是不容拒绝的态势。叶曼青垂下眼,轻轻吹了两下,药汤温度恰好,便一口喝下。先前总觉得这药的味道苦涩无比,现下却全然不觉,只是那股涩涩的味道似乎从喉管浸入了心肝脾胃,一层层将人紧紧裹住。 她将碗放下,正要说话,面前忽然多了一只手,手掌上托着的布巾中团团地裹着几块碎糖渣。 这是…… 木怀彦清清嗓子:“听人说甘遂城中就数这家的糖渣爽口,甜而不腻……你尝尝吧。” 叶曼青看一眼那浅黄色的半透明糖块,冷淡地转开眼:“不用了。” 木怀彦微怔:“你先前说这药太苦,吃点糖渣会好些――” “多谢木公子关心,我并不怕苦。” 这般疏远的口气太过异常,木怀彦清亮的眼睛中光芒微黯,手指轻轻收拢捏住布巾,低声道:“我知道的……你不怕苦,不怕痛,再难过也从不肯说出口……” 叶曼青静静绞着手指,眼角的余光瞥到他的手指似风中青竹般颤动,心中痛意忽起,像是潮起汹涌,一波波、一重重,层层堆叠着涌上心头。这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得恶声恶气道:“你知道……你又知道什么?!” 木怀彦顿住,涩声道:“我知道,你从未信过我。” 叶曼青猛地起身,带翻了手边的瓷碗,那碗骨碌两下滚下桌子,“啪”的一声摔得粉碎。她冷冷盯着木怀彦,口中笑道,“哈,你还真是说对了!” 木怀彦看着地上的碎片,慢慢抬起头来,他似乎完全没听到她的话,嘴角甚至还带着点笑意。只见他把手中的糖渣又往前送了送,“给。” 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叶曼青心中蓦地腾起一股邪火,一甩手使劲把布巾拍飞:“我说了我不要!” 这夜间时分,周遭本来就很安静。她的声音一大,一声声在房中回荡,连烛火都晃了几晃。她也被自己的情绪给吓到了,一时呆呆地看着四散在地上的糖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脑中乱纷纷的思绪翻腾,却半点也抓不住。静了好一会儿,她才颓然地瘫在座位上:“对不起……”她挫败地把头抵在桌沿,已经没脸看他的反应了,“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抱歉,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 “你只是太累了。”木怀彦清和的嗓音一如以往,让人心定神安。 叶曼青勉力抬头强笑道:“我能有什么累的?每天赖在这白吃白喝,说无聊才是真的。” “既然在这待得无趣,为何不愿离开?”木怀彦深深看她一眼,“是因为他?” “谁?”叶曼青莫名。 “……楚兄。” 叶曼青眉眼一颤,伸手拎起茶壶,“瞧我,连杯水都没给你倒,莫怪莫怪。” 浅褐色的茶水缓缓注入杯中,木怀彦适时抬手止住壶嘴,眼神不闪不避:“说起来,相识至今也有数月。是我的错,一直不能让你全心信任。” “别这么说,你一直对我很好……”叶曼青沉默一瞬,嘴角忽地现出一丝笑意,“有问题的是我,‘全心信任’这个词,一向与我无缘。” “是吗?那么,楚兄呢?” “他不同――”下意识答了半句,叶曼青望进眼前男子清透的眸子中,一时哑然。 木怀彦轻轻叩着杯壁,轻声道:“你离开中鸿城后,便是与他同行吧。” 叶曼青低嗯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再次相逢至今,他们似乎总是处在这种无话可说的状态中。这个人一直是能让她安心的存在,就算很多事她不说,心里却一直是掂念着的。尤其,她对他……呼吸陡然紊乱起来,她慌忙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却是喝得太急了呛得连声咳嗽。 木怀彦连忙起身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手掌刚触到她的后背时便察觉她的背脊一僵,他手指微顿,仍是落了下去一下下轻拍着。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叶曼青捂着嘴咳了一阵,才渐渐缓了过来。见她已然好转,木怀彦便收手静立在她身后。 “你……若是不愿说,其实也没关系。”木怀彦轻声道,“只要你安然无恙就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无妨。” 他总是这么体贴,适时而不唐突。就算是她这样满身倒刺的人,对着他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曾经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是他一点一滴细心教会她许多东西,让她慢慢对这个陌生的时空产生了认同感。如果说阿默是她以命相交的牵绊,那他……那一点意味不明的情思,到底在她心中留了影。虽然早已下了决定,现在形势又是这般,但……她也不见得非得跟他闹得形同陌路,不是吗? 想到此处,叶曼青轻轻一拍桌面:“我有许多话要说,你可有这个闲工夫来听?” “自然。” “那还不坐下?难不成你这木头还在担心什么男女夜半独处授受不亲?” 木怀彦闻言,淡笑道:“我何曾担心过这些?”边说着边将空杯斟满,静静看着她。 “突然之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叶曼青踌躇一下,便是笑开,“索性说到哪算哪。离开中鸿城后遭劫的事先前在院子中已经说过,那次正是阿默将我带走的……”她便将这一路来的事细细说来,其间说到些趣事也不免笑出声来,回想起同阿默的相处,心情不由好了起来。 木怀彦凝神听着,并不插话,听她说到开心时面上隐现笑意,听到被使役阁杀手追踪时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之后的情形你就都知道了,穆庄主误将我错认成辛眉,激动之下他、他……”叶曼青撇开头,后面的话便说不出口了,被强吻的事本就没什么可说的,更何况,对于穆寒萧,她实在是不愿多提。 木怀彦点点头:“对不起,那天我――”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一丝隐晦的黯然在木怀彦眼中滑过,瞬间便消逝,只听他话锋一转:“如此说来,楚兄现在应是被带回使役阁了?以他在使役阁中的地位,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只是那三人为何乔装了要掳你?逃儿既然在这,便可以找他问个清楚。” 叶曼青赶忙拦住:“不用了,他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哪里会知道什么事?我看他呆呆愣愣的,很有几分傻气,就不要为难他了。” “呵,我怎会为难一个孩子?”木怀彦轻笑着,神色却仍是坚持,“我只消找他问几句话便可。你若是不放心,便在你面前问就好。” 这……叶曼青心中有些不确定,他这话,难道是发现了什么?果然她太护着逃儿,总不免让人觉得奇怪。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木怀彦只是笑笑,并不反驳。看他这样,叶曼青反倒有些心虚起来。真要说起来,她确实瞒了他许多事。只是,她有她自己的考量,她的身世不明,阿默又落在那些人手中,贸然打草惊蛇只怕会适得其反。既然现在已经到了这地步,她迟早都得面对她身后牵涉的势力,与其被动逃避,不如主动接触,早日查明真相也好有相应的对策。她已经答应染艳要跟她回宫,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时间。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当初我和秋姐姐住在长凭府中时,柳牵情也在那。” 木怀彦应道:“三皇子对无梦公子青眼有加,一向以国士之礼相待,他在长凭府中也是应当。” “这我自然知道。”叶曼青小小啜饮一口茶水润喉,“让我不得不注意的是,柳牵情似乎和秋姐姐相熟。” “嗯?” 叶曼青从腰间小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锦盒放在桌上,“这个东西,你认得吗?” “这是……岚宁膏?” “不错。”叶曼青笑道,“我听说这香膏极其贵重,柳牵情却各送了一盒给秋姐姐和我。你猜是为什么?” 木怀彦放下锦盒,点点忧思在眉间眼底浮现,他斟酌半晌才道:“这岚宁膏,原是前朝皇室专用之物,原本的配方一直不为世人所知。因此时下的岚宁膏,多半是后人自行揣摩制成的。但这盒岚宁膏香气清润馥郁,闻之清爽欲醉,与传说中岚宁膏的香气相差无几,应该是按原配方所制。” 他说的这一长串,叶曼青原先并没听出味来,直到最后才猛地一惊:“原配方?!你是说……”难道柳牵情竟然会是前朝皇室后人?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应残秋的身份就有问题了…… 木怀彦点点锦盒:“《左丘?奇物志》中有记载,岚宁膏的特殊香气,乃是混合了佩兰的汁液才形成的。佩兰紫根红叶白花,其花蜜正是地花蜂的最爱,常能靠地花蜂探寻佩兰所在。” “也就是说,岚宁膏其实也是一种上等的追踪香膏……”叶曼青冷冷接道,怪不得,染艳和逃儿等人都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将她和阿默截住。从送出这个东西开始,柳牵情便在做追踪的打算吗?应残秋难道不知道岚宁膏的功效?她当时的犹豫,是因为这一点吗?但她为何犹豫?难道她不想行踪被掌握…… 木怀彦沉吟半晌:“叶姑娘,过去的事你可还记得?” 过去的事?叶曼青皱眉,“不记得。”脑中那些莫名熟悉的画面叫她心烦意乱。 木怀彦垂眼:“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的语气和先前的温柔不同,是毫无商量余地的坚持。叶曼青愣了下,下意识伸出右手。 “……左手。” 她这才明白他要看什么,摊开的左手掌心中,一道寸许长的暗青疤痕像是血脉的外延,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木怀彦盯着疤痕看了几息,径自抬手将她的手掌翻过来,只见左手背上赫然一道暗褐色的疤痕在相对应的位置。 “你记得这伤痕是怎么来的吗?” 叶曼青摇摇头,从她有记忆开始她的手上就有这么一道前后对称的伤疤,但这伤疤是怎么来的她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就算问大伯父大伯母他们也都是一问三不知的。她还以为是幼时调皮划伤的,但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现在这个身体不是她的,却和她有一模一样的疤痕。 木怀彦细细观察着疤痕的形状色泽,轻轻按压她的手背,“这道伤痕前后贯通,疤痕平整,有微小的撕裂纹,掌骨有损伤……应是为锐器所伤,且下手之人力道十足……” 听着他对这道疤痕的分析推测,叶曼青的思绪忽然有些飘散。 闪着寒光的匕首,瞬间穿透的冰凉,涨满整个胸腔的浓烈恨意…… “叶姑娘,松手!” 她猛地一个激灵,茫茫然看着眼前带着焦急的面容。 “快松手!” 手上的温热紧紧环绕,叶曼青低下头,却见木怀彦紧紧握着她的左手。她的左手紧握成拳,手掌的纹路间正缓缓渗出血珠。刺痛感传来,她迟钝的神经这才感觉到疼痛,四指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中,疤痕周围一片殷红,皮开肉绽。 木怀彦用茶水将她手中的血迹冲掉擦干,小心翼翼地倒上药粉,又找来干净布条包扎妥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曼青从来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不带半点情绪。这样的他让她莫名害怕起来,瑟缩一下:“我、我不知道。” 感受到她的僵硬,木怀彦顿了一下,面色微缓,叹息道:“别怕……” “我没有……”被他静默的眼眸轻轻一扫,她不由蔫了下来,“你、你在生气?” 相识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没见过他发脾气。刚才他虽然只是说了一句话,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的怒火,这样的认知顿时让她紧张起来。 木怀彦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起身:“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可是――” “伤口虽然不深,但也要尽量避免沾水,等明日结痂后再清洗……” 见他完全不听她的话,一副她受的是什么缺胳膊断腿的重伤非要让她立刻就寝的样子,叶曼青啼笑皆非:“喂,你不觉得太失礼了吗?”径自把她拉到床榻旁硬要把她按在床上,这要是换个人非得把他当登徒子不可。 木怀彦停下动作,凝眉道:“你的手掌受伤了,洗漱穿衣都有不便……” “哈!”叶曼青轻笑道,“我又不是手断了,不过是这么点小伤,我还应付的过来。再说,就算不便,难道你还能帮上什么忙么?” “也无不可……” 叶曼青顿时被呛到,“你、你说什么――” “……也许我可以请骆庄主派个侍女来。”木怀彦面色如常,“怎么了?” “没什么!”真丢脸……叶曼青有种被耍的感觉,“行了我要睡了,你走吧。” 木怀彦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以后,莫再受伤了。” 叶曼青微愣,眼见得他走到门边,突然一股冲动劲涌上来:“木怀彦!” “嗯?”木怀彦扶着门板,抬眼看向她。 “你……你希望我恢复记忆吗?”叶曼青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 木怀彦垂下眼帘:“恢复记忆与否,我想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是的。”失望的感觉席卷全身,叶曼青握着床头柱勉强撑着自己不要失态。 “无论结果为何,我都将尊重你的决定,并且,尽我所能来帮助你。”隔着飘忽的烛光和绵绵夜色,木怀彦清透的眼眸晶亮,像是天际的明星闪耀,坚定中是坦然平静的热切。“不管将来如何,我所看到的、我所关心的,都只是在邕山上相识的那个人。” 门板缓缓合上,叶曼青愣愣地倚着床柱,好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放松地瘫倒在床上。心中的激荡难以抑制,她咬住嘴唇,一伸手卷起被褥将整个人包裹住。不一会儿,裹成一团的被褥中漏出勉力压低的笑声。许是憋得难受,她把被子掀开,呆呆地盯着雕花的床板。 “真是自讨苦吃……这个时候问这个,有什么用啊……” 自言自语的抱怨声中,却是掩不住的笑意流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搬家完成了,新生活新气象,挖每天都觉得好幸福哇哈哈哈~ 今天更新一章,在明天中午前应该还有三章~把这周的分量都补上,哈哈~ 想念大家~都来冒个泡吧~ ------------ 第二十六章 记忆深处 清晨的雾气飘散,浓淡不均深浅不明,好像有人恶作剧骤然将牛奶冲进了清水中,却连搅拌也懒得动手,只是静静等着那纯白缓慢而无望地被清透的空气稀释变浅,渐次消失。初升的红日似乎也被束缚了般,金红的日光被丝絮般的雾气裹挟,艰难地挣扎着透散出几缕光线。 叶曼青打开房门,迎着湿润的空气深吸一口气,眯眼望着院子中葱翠景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昨晚她睡得不错,应该说是少有的好眠,看着这样的早晨,只觉心旷神怡。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她有种莫名的感觉,似乎她今后想做的事也会因为这个美丽的早晨而顺利进行。尽管所有的线索都还处在隐晦不明的状态中,但随着她一点一滴的探寻,这些谜团终究也会像这些雾气般在阳光下消散。她所存活的世界,便是她的世界。此刻站在这里尽情呼吸的人是她叶曼青,而不是其他任何人,不管这个躯壳牵连了多少,但这生命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谁也不能替她做决定,就算……是原主人的意愿…… 她忽有所觉,转头看向东侧的走廊,便见一道淡青色的人影静静立在廊道转角处。阳光擦过勾起的屋檐,在他身周的地板上圈出一个个小光斑,那些光斑落在他的发间肩头,恍惚间连他唇边清淡的笑容也变得不真切起来。叶曼青不觉嘴角上扬,挥挥手叫道:“早上好,木头!” 木怀彦下意识抬起手,晃了一下便尴尬地放下来:“早上好,叶姑娘。” 看他呆愣愣的样子,叶曼青只得捂住嘴假装咳嗽。木怀彦摸摸鼻子,漫步踱上前来。 “昨晚——” “昨晚谢谢你了。”叶曼青抬眼笑道,“让我把这段时间来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想明白了。” “我、我并没有做什么……”木怀彦讶异道。 “你相信我,这就够了。” 木怀彦看她一眼,撇开头低声道:“吾心亦如此……”她若是能全心相信他,便是怎样也够了,只可惜,她—— 叶曼青隐约听到他的话,却不多说,只是嘴角轻勾,笑骂一句:“笨蛋。” 她的语气似嗔还喜,听在耳中像是小猫爪轻轻挠在心头,深深浅浅地只叫人麻痒痒的用不上劲。木怀彦一时缓不过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叶曼青只觉脸上隐隐发烫,心中却有莫名的欢喜。空气中的热度有些不同寻常,却并不让人讨厌。 蓦然风中出现一丝寒意,身体先于意识有了行动,在还没反应过来时,叶曼青已经一步退后警觉地看向木怀彦身后。 木怀彦后背微僵,微微侧了身轻声道:“师兄。” 穆寒萧神色冷然,与平日并无不同。只见他轻轻一颔首,便径自走向叶曼青。 叶曼青微微吸了口气,抬脸便是笑道:“穆庄主早。” 穆寒萧微不可见地一点头:“身子未康复就不要吹风。” “多谢庄主关心,我不要紧。” 似是无话可说,穆寒萧顿了一下便越过她往院子走去。叶曼青看着他白色的衣裳在风中翻飞,胸中有莫名的悲伤起伏。如果是在之前,她是绝不会承认这种本不属于她的情绪波动的。但到了现在,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朝木怀彦一笑:“走吧,我们也跟着出去走走,在这个院子憋了两天了,再不出去透透气就真憋成傻瓜了。” 见她神色如常,木怀彦眉间忧虑散了大半:“正是如此。况且……” “怎样?” “……昨日听闻朗尘已然探得使役阁巢穴,群雄不日便要攻灭使役阁。” 哦?叶曼青挑挑眉,当初长无和云觅言一同失踪,青霓派不过几天便易了主,三皇子入化城寺祈福后朗尘便进入江湖。这之间的联系,细探之下仍是可以寻出蛛丝马迹的。既然云觅言可以被同门构陷,那长无也不一定能够逃过这样的圈套。出家人四大皆空,朗尘现下这般表现,太过激进反倒容易让人起疑。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阿默根本不在使役阁,她也无需再担心了,这使役阁,早日灭掉也好……叶曼青冷酷地想着。 “哦?这样的大事,你不去参一脚?” 木怀彦笑笑:“我不过是闲人一个,有无皆可。楚兄……现今不在使役阁吗?” 叶曼青愕然,没料到他这般敏锐,便含糊笑道:“也许吧。” 木怀彦微微挑眉,也不点破:“既如此,我们便跟上去看看热闹也好。若是有什么可以相助的,也能适时予以援手。” “嗯。”叶曼青怕再说下去就藏不住话了,便当先朝外走去。 一出院子便发觉气氛不同,穆寒萧的别院外人不能随便进出,自是清静,在里面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叶曼青和木怀彦一路走来,所见到的都是匆匆穿梭在各条小径中的人,无论是仆役还是各派江湖人士,都是行迹匆忙似乎赶着去做什么事一般。刚好一个红衣女婢经过身前,木怀彦便上前将她拦住,打听现下的情形。 那女婢看着应有十八九岁的年纪,举止间颇有风范,骤然被挡住去路也不惊惶,定眼一瞧木怀彦的装束,便躬身一礼。 “回木少侠,奴婢身份低微,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是庄主吩咐,要奴婢们为众英雄准备好出行的一应物事。” 出行?叶曼青上前一步:“看来剿灭使役阁的行动即将开始了。” 听她出声,那女婢这才抬头看她一眼,一看之下却是大惊失色,急惶惶地连退几步:“你你你……” 叶曼青和木怀彦对视一眼,神色微肃:“我如何?” “你、你不是早就已经死——” “红枫!” 一个清甜的女声突然插入,那红衣侍女身形一颤,迅速退到一旁:“小姐……” 却是骆婉瑶。 只见她几步走近:“红枫,现在庄中上下忙成一团,你怎的还敢在这偷懒?” “红枫不敢。” “莫再说了,去吧。” 骆婉瑶两句话将红枫打发走了,这才看向木怀彦和叶曼青两人:“原来是木少侠和眉姐姐,庄中下人失礼,还请两位莫见怪。” 木怀彦淡淡应一声,叶曼青只好开口道:“骆姑娘客气了,这几天承蒙庄主照顾,叶曼青感激不尽。” “眉姐姐何必见外?”骆婉瑶娇笑一声,上前便挽住叶曼青的手,“先前听说你身体不适,我早就想去探望一番,可恨庄中俗务一时放不开手,倒是耽搁了,还请姐姐莫怪。” 叶曼青抿抿唇,轻轻挣开她的手,正色道:“多谢骆姑娘厚爱。只是有一事压在心底,我实在不吐不快。” “哦,不知是什么事?姐姐不妨说出来,或许婉瑶可以代为分忧一二。” “我虽是出身乡野,但也实在不敢厚颜担着别人的身份做威享福。骆姑娘早先便知道,我姓叶,与你的‘眉姐姐’断无半点干系。” 骆婉瑶一愣:“眉姐姐真个将过去的事忘了个精光?” “没有什么过去。”叶曼青语气坚定,“在这里的只有叶曼青。我不知道我同那位辛姑娘有多相像,但她确实与我无关。” 骆婉瑶笑意收敛,眉间却有几分冷意:“那为何你手上会有那道疤痕?” 叶曼青挑挑眉:“难不成你们都靠着这道疤认人?世上相似的东西多了,除非真是一模一样完全无差的,不然哪做得了准?我这疤是幼时被树枝划伤留下的,却不知那位辛姑娘又是如何伤到的,怎的你们一个两个都咬定了她的疤痕和我一样?什么样的伤让你们这般在意,难道连疤痕位置大小也记得这般清楚?” 她这一串问题扔出来,骆婉瑶顿时语塞,语气也有几分犹疑:“却也不是记得疤痕一样,只是当年她手掌受伤,若是留疤,应是这般。” “哈!”叶曼青心中微松,“就凭这一点相似?” “自然不是,叶姑娘你的相貌,可是与眉姐姐一般无二呢。” 叶曼青嗤笑一声:“看来我和这位辛姑娘还真是前世的孽缘,连番巧合都被我撞上了。不过——”她话音一转,“再多的巧合,也没法改变事实。听说那位辛姑娘早已芳魂飘散,逝者为尊,叶曼青不敢冒犯,还请骆姑娘莫再认错人了。” “可是寒萧……” “我已经跟穆庄主解释清楚了,穆庄主看开也只是时间问题。” 骆婉瑶还待说什么,木怀彦却已开口:“此事便到此为止吧,叶姑娘说的很明白了。” “……如此,婉瑶知道了。”骆婉瑶垂首,“正好我要往前头去一趟,便一起同行吧。我和叶姑娘相识便是缘分,正该好好聊聊。” 叶曼青一愣,她还以为说得这么白了这位大小姐就不会再缠着她了,没想到…… 不过现下也没什么推辞的必要,三人便一同往议事厅走去。 骆婉瑶实在是个不简单的女子,路上碰到的奴仆,有不少都停下来向她请示庄务。看来这骆家庄的事务,大半都掌握在她的手里。 不多时便已到了议事厅,内中早已坐满了人。燕独行身居首位,正酌情安排各派人马。叶曼青无心细听,只是四下扫了一圈,却独独不见穆寒萧和骆凌戈两人。 骆婉瑶着人安排了两个位置给他们,告一声失陪便离开了。她走了反倒好,叶曼青总算松了口气。 从小到大,她就不擅长跟这类女生相处。正因为她自小心思变比较多,所以越发的不喜欢心思重的人,反倒是脾气爽朗没什么心机的人能和她成为朋友,比如微微。其实,也只有这么一个微微。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留着她孤零零地谁也不要,还是大伯父大伯母不忍心收养了她。她幼时性格孤僻,有一段时间几乎是患上了自闭症,见人都不愿说话。如果不是大伯父大伯母的细心照顾,如果不是微微那家伙的闹腾,恐怕她到现在还是一个半句话都不愿多说的与社会脱节的人。虽然她没有父母的照料,但她有亲人有朋友,生活也是美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在这美满之中有某种缺失,似乎少了个很重要的不容遗忘的存在。可是这么多年来,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有任何痕迹。对于六岁的事,她完全没有记忆。当然,这也不算不寻常,只是怪异的是,她还能记得四五岁时的一些事情,却独独想不起来这之间到六岁之后的事,似乎那一段记忆被擦除了或者根本就没被写入。针对这个事她也曾问过大伯父大伯母,只是得到的多是温柔安慰或是微笑,年幼的她那时还不懂得,只是觉得每次看到他们的微笑时都不想再问下去了,现在想起来,那微笑和安慰,似乎都带着许多悲伤。还有之前她梦中的那个少女,她很确定,那梦境和辛眉没有任何关系,那或许,是她缺失的记忆中的画面。那么温柔待她的人,她怎么会忘记…… 身后被人撞了一下,叶曼青回过身来,原来是齐楚和狄望舒。 “出什么事了?怎么整个庄子热闹得跟过节似的?”叶曼青压低声音问道。 齐楚用眼神示意,指指主位上的燕独行和右侧首位的朗尘,“喏,朗尘是有备而来,他已然探清使役阁的巢穴所在,昨日众人已经建立了武林盟,燕独行为盟主主事,骆凌戈为副盟主辅佐。为避免消息走漏打草惊蛇,现在正商议要尽快出兵将使役阁打一个猝不及防。 “使役阁的巢穴在哪里?”木怀彦看一眼情绪激昂的众人,眉头微凝。 齐楚耸耸肩:“不知道。朗尘说消息得来不易,不可轻易泄露。” 叶曼青惊讶道:“原来到现在也还没搞清楚使役阁的真正所在……就这样也敢随意出动?万一朗尘的情报出错——” “台面上,就算是朗尘情报有误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朗尘身后是三皇子的势力,武林盟更是集齐南武林各派势力,这般实力,在现今武林可说是无人可挡,倒霉的只会是跟他们作对的人。”话虽如此说,但狄望舒的神色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样子,反而眉头深锁,面色凝重。“但……” “但现在的情势并不是简单的武林争端势力倾轧,而是掺杂进了朝廷的势力,甚至……”木怀彦的眼光在叶曼青身上一顿,“怕就怕这样的争斗到最后演变成鹬蚌相争,反倒让等待在身后的渔翁得利。” 狄望舒点点头:“三皇子现在已经站在明面上了,五皇子还没有什么动作,至于那隐在暗处欲做渔翁之人,更是藏得深沉,一时半会也探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南武林现时的这趟浑水,也不知藏了多少变数。” 木怀彦忽地一笑:“狄兄这般忧虑重重,难道是离镜身后之人有什么示下么?” “不……”狄望舒一愣,“那人自有其安排,我早说过我只是为个人私事。” “既如此,狄兄又何必这般忧心?只需静待观察即可,眼下情势,乍看是着力点无数,随处都可施力,但实际上却如蛛网般交联盘结,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处都不能随意动弹。各方高手对弈布局,我等闲人何不安心做个观棋不语的局外人?” 狄望舒张张嘴,忽地握手成拳敲敲额头:“哈,却是如此,我竟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介局外人,居然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该如何落子。” 叶曼青轻笑道:“有时候局外人反而有最大的自由顺势而动呢!”狄望舒的目的是要找到应残秋,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她原先看应残秋的态度还有些迷惑,应残秋对狄望舒似有情似无情,叫人看不清楚。不过经过昨晚的谈话,她有了全新的认识,也许,应残秋心里,也从没放弃过他们两人的未来……他们既然已经约莫猜出应残秋跟前朝有关,那真相的揭露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还有一道捷径便是通过她来引出线索……叶曼青很明白狄望舒的打算,她并不在意他想以她做饵的心思,因为连她自己也是这样的想法。她的身世和背后牵连,必须要尽快探明。只是现在阿默在他们手上,她不得不小心行事,因此这一块的消息才会瞒着木怀彦他们。 他们几人在角落说话的时候,厅中众人正在就人力安排争得面红耳赤。这次结盟,眼看着就是必胜的争端,谁都想在这之中分得一个好位置。江湖倾轧便是如此,有能耐者一夜成名,小门派或许就能壮大一跃成为江湖举足轻重的角色。现在的使役阁在南武林人的眼里,早没了往日纵横江湖让人闻之惊魂见之丧胆的杀手组织的威势,成了一个苟延残喘的小组织。痛打落水狗是谁都会做的轻松活,现在就看谁既打得漂亮又落力精准。 叶曼青随意扫了眼周围,俗话说骄兵必败,这些还没出动便自以为胜券在握已经可以瓜分胜利果实的人,只怕也难有好下场吧?她的目光转到右首第二位的黑衣女子身上,嘴角不由勾出一抹笑意。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正垂着眼看不清思绪的况风华微抬眼睑,手指轻轻在额头点了三下,便不再看她。 叶曼青点点头,也把目光转向别处。 坐在况风华身侧的况柒芜似乎注意到这个细节,妖媚的眼眸一转,看向叶曼青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兴味。却见木怀彦身形不着痕迹地轻轻移动,将叶曼青挡住,回视过来的目光中带着警告的意味。这般情状,倒让况柒芜面上笑意愈发加深。 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好懒哦,都不愿冒泡= =现在是和谐期啊,挖就算想用肉炸潜水员都不可能~~~(不过像我这样的废柴能写出肉么= =自残ing~) 囧死个人啊,更新了后自己点进来一看,竟然是空白章!!!这是何等抽风的系统啊!!! ------------ 第二十七章 往事 书房,房门紧闭。阳光挣扎着要从门缝中钻进,也只能透过一道细如发丝的光线,将这满室的昏暗撕出一道乳白色的浑浊裂缝。 屋中对桌而坐的两人皆是无声,无言。 许久,宽大木椅中的清矍老者沉声唤道:“寒萧,贤侄。” “庄主。”穆寒萧定定坐着不动,好似巨岩上生根的磐石。 “现今武林盟初建,正是用人的时机,你能耐非凡又风华正茂,何不留在我身边一展才能?何苦年纪轻轻便学那无能隐士闭门不出?” 穆寒萧嘴角微动:“庄主,我一向敬重您,若是我的心性还像六年前那般,自是乐意助庄主一臂之力。只是如今……”一抹悲伤的笑意缓缓浮现,奇异的是,在那苦痛中又似夹着欢欣。“寒萧早已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心性,对江湖事也没有兴趣。百里庄一向隐匿于尘世,与江湖牵扯甚少,庄内上下皆是安于平淡之人。而平淡的生活对现在的我来说,再适合不过。” 骆凌戈轻叹一声:“我知当年的事对你伤害甚深,这些年我便一直希望你能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这不单是我的私心为了瑶儿,更是为了你啊!” “寒萧明白,庄主一向待寒萧犹如亲生。”穆寒萧抬手斟上茶水,双手奉给骆凌戈。 “我待你如何,自不用多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是把你当成半子看的。便是老夫人,也是这般期望。我们都已是风烛残年之人,天命之时都不远矣,你不为你自己,就当是为我们这两副老骨头,也当多想上几分。”骆凌戈目光慈爱中带着无奈,此时他不是为江湖人士所敬重的武林盟主,而只是一个担忧儿女将来的老父罢了。“我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瑶儿得偿所愿。” 见穆寒萧只是沉默着端着茶水不语,骆凌戈左脸的皱纹不自然地颤动一下,伸手接过茶杯啜饮一口:“这些年你稳重许多,这些事取舍如何,你该明白。” “庄主……”穆寒萧抬起头,脸上的笑纹却是透着苍凉,“寒萧从来都是不孝之人。”当初他不顾老夫人的反对,硬是取消和骆婉瑶自小订立的婚约,要娶辛眉为妻。老夫人为此大大震怒,却因是最疼爱的长孙,终是答应他的请求。他原以为这一生便是佳人相伴神仙眷侣了,何曾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那步田地?瑾儿死得不明不白,他盛怒之下未曾细想,等冷静下来时辛眉竟也……事后即便疑点重重,他也没有再下手调查。人都已经死了,再将一切撕开,又能换得什么?幸好老天待他不薄,绝境中又给了他一线生机,辛眉还有生还的可能。就为了那么一点微不可见的希望之光,他费尽心机,行走四方寻找灵药。当初是他亏欠她,如今,他又怎可能重蹈覆辙放弃她?就算……就算她其实早就不需要他了…… 想到别院中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那人,那个口口声声都只说她是叶曼青的女子,穆寒萧捏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任袅袅飘散的水雾迷了双眼。 一丝戾气从骆凌戈的面上滑过,只听他轻声一笑:“好孩子,为何说这样的话?也罢,现下你既然还未放下,那便随你。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一介老朽实在不宜插手。只是……”他面容上的皱纹凝出无奈的表情,“请体谅我这老父的心情……我只有瑶儿这么一个女儿,自小疼惜入骨,实是不忍看她这般为情所苦。纵然你心中容不下她,也莫对她太过绝情。” 穆寒萧点点头:“这点寒萧自然省得。瑶儿便如我亲妹一般,只要她能放下,我自然待她如初。” “如此老夫就安心了。”骆凌戈轻咳一声,“瑶儿自小性格倔强,正该好好劝慰她,万不可疾言厉色威逼于她。” “庄主请放心。” 似又想起什么,骆凌戈沉吟道:“你不几日便是要回百里庄的吧?到时便带上瑶儿一起吧。”眼见穆寒萧面上微有犹豫之色,他又道,“便是瑶儿与穆家无缘,她自小便甚得老夫人爱护,无论如何,都该入百里庄拜会一番的。” 这番情由合情合理,穆寒萧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点头应下。事情既已谈妥,穆寒萧便待告辞离去,却听骆凌戈道:“不急,你且多坐一会儿,我还有几句话要问。” “……那叶姑娘,当真是……”当年的事情况如何,其实骆凌戈心中比谁都清楚。只是这事实在匪夷所思,简直叫人难以自信,早就该死绝死透的人为何会在六年之后出现?当初传言她的尸体神秘失踪,现在又活生生的待在骆家庄中,难道这世上真有死而复生这般荒诞之事? 穆寒萧微微一顿:“寒萧知道此事委实奇异,但我绝不会将自己的妻子认错。”他怎有可能认错?玉龙洞中空空如也的玉棺,她身上的宝衣挂饰无一不是他亲手装扮,还有那张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面容……况且,她手中那道可怕的伤痕…… 见他这般坚定,骆凌戈喟叹一声:“老朽该是要道声恭喜的,只是老夫人那边……唉,她老人家性情如何,你自然是清楚的。当年的事我略有耳闻,只怕老夫人、难以接受。” 这些事穆寒萧都已考虑过,若是当年的他恐怕还会为此事烦恼,但对如今的他来说,只要她活着,便没有不可消融的争端。就算老夫人真的容不下辛眉,他也早有考量,能带着辛眉一同远走四方却更加逍遥自在。 “多谢庄主关心,老夫人那边,寒萧自会去请罪。”穆寒萧淡淡一笑,“瑶儿深得老夫人欢心,想来便是看在她的面上,老夫人也不会那般震怒。” 他这话说得自然,竟叫骆凌戈一时也噎着了。也不知穆寒萧这话是真心的还是玩笑话,自家女儿的脾性,他哪有不知道的? 穆寒萧起身拜礼:“庄主事务繁忙,寒萧不敢再叨扰,告辞了。” 骆凌戈神色一动,含笑点头:“也好,你既不愿参与到江湖事中,我也不便强求。庄内这段时日来往者众多,你便先留在别庄,待此事结束,我便让瑶儿同你们一起上百里庄。如何?” “但凭庄主吩咐。” 穆寒萧转身出门,脚步在门口略微一顿,神色却是不变,仍是大踏步离去。 骆凌戈微阖双目注视着地板上晕染的光点,淡淡道:“瑶儿,出来吧。” 却听轻微的机关咬合声,书房右侧的书架自动移开两尺,现出骆婉瑶的身姿。只见她拧着衣袖重重迈步而出,美丽的脸庞因为愤恨而扭曲:“爹,女儿绝不甘心!” 骆凌戈摆摆手:“为父明白你的心思。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这段时间他们会留在庄中,该如何行事,便不用我多说了吧。” “是。”骆婉瑶微一凝眉,“爹,先前女儿曾有机会杀了那个女人,却被艳姬所阻。她还威胁说,那女人和五殿下有关。” “嗯?艳姬是这样说的?” 见骆婉瑶点头,骆凌戈抬眼:“辛眉的来历,你再说一次给为父听。” “六年前女儿在拜会白云师太的路上遭遇‘阴家双恶’,女儿武艺未成不敌双恶陷入险境……”再次回忆往事,骆婉瑶神色间有些异样。思绪转到当时初出茅庐便要遭恶人羞辱的情境,那时她年岁尚小,不知江湖险恶,眼看就要落入不堪的境地…… 沉暗的山阴,日光隐蔽,挣扎尖叫的女声在淫声笑语中显得如此孱弱无力。 “放开我!竟敢对我无礼,我爹爹一定会杀了你们的!” “哈哈哈,小美人,等我们跟你做成了夫妻,岳父大人要杀要剐我们都认了!来,让哥哥香一个!” “不要!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无望的哭喊似乎预示着悲惨的命运,那时的骆婉瑶,心中只有悔恨,为何不听爹亲的话就偷偷跑出家门。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再多的悔恨也无法挽回…… 那道人影窜出的瞬间,骆婉瑶并没有看清,只听得惨叫一声,压在她身上的阴奇便倒飞出去。她早已吓呆了,只是拢着被撕裂的衣服瘫在地上不动。 却听那人回头吼道:“还不跑?!” 她这才反应过来,惊跳而起转身就跑。 “想跑?没那么容易!” 阴测测的声音近在身后,骆婉瑶惊吓回头,就见原先在一旁观视的阴怪竟然和她相距不到一尺。这一下真是惊得魂飞魄散,还没等她惊叫出声,一只细瘦的手臂拦在她身前,将她护住。直到此时,她才看清,连着两次救她的人是一个年岁与她相仿的少女。那少女衣着甚是破旧,只一张面容素净,冰冷中难掩秀丽之姿。 被偷袭的阴奇恼怒翻身而起,一见之下却是面露喜色:“又来一个小美人,小弟,我俩的艳福不浅呐!” 阴怪嘿嘿笑起来:“不错,你一个我一个,再好不过!” 骆婉瑶瑟缩一下,那少女却是神色不动,只是手臂将她往后带了带,低声道:“快逃!” 出声的一刻,少女蹬地纵身飞跃而出,扑向离得近的阴怪。左手一扬,短刀旋出,却是袭向阴奇。 骆婉瑶这回学了乖,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回头看,却见那少女在阴家双怪的夹攻下渐落下风,但听呼喝声阵阵,碎裂的衣裳碎布夹在劲风中飘落。 怎么办……骆婉瑶咬咬唇,就算她回去也帮不上任何忙,反而……心中念头一转,她脚步加快,只想尽快逃离此处。 “哟哟,看来那小美人是准备让你代她伺候我们兄弟了!”阴怪阴阳怪气地调笑道,手上攻势却是毫不留情,“亏你还拼命拦着我们呢!” 少女不言不语,一把短刀上下翻飞,虽然落了下风却仍是坚守不退,更是不让双恶有机会脱出打斗圈。 料想不到她这般难缠,双恶恼羞成怒,合力一掌将她击飞。阴奇纵上半空,便要追上还未跑远的骆婉瑶。却听破空声骤然袭近,阴奇愕然低头,锋锐的刀尖自胸骨透出,血珠滴溅。 见自家兄弟惨叫一声摔落在地,阴怪怒吼一声,五指一扣,便掐住少女的脖子。 “贱人,我要你的命!” 少女整个人被提到半空,却是不挣扎,只是淡淡地看着越跑越远的骆婉瑶的背影。 正是此时,一道银芒疾闪而过,阴怪手臂一抖,将少女飞抛出去。 树影后掠出一个白色人影,虚空数踏,便稳稳接住她。却原来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人,只听他冷声道:“欺凌弱女的败类,留你们不得。” 阴怪怒极反笑:“好个狂妄的小子!大爷我倒要看看――”他的笑容蓦地僵在脸上,手脚抽搐着瘫倒在地,“你、你下毒……”血沫从他嘴角漫出,淹没了他最后的声音。 那少女挣扎着站稳脚步,道一声多谢,默默走到阴奇身旁将短刀拔出便要离开。不想却被那少年拦住:“你受伤不轻,如果不好好调养,恐怕会留下后遗症。” 少女摇摇头正要拒绝,忽听凌乱的脚步声迫近,注目看去却是先前逃离的骆婉瑶。只见她一边喘息一边向这边奔来:“你没事吧?”她惊魂未定,眼眸一转,却是看到那白衣少年的身影,心头忽地一跳。 “无事。” 少女将短刀收回袖中,刚走两步,便抑不住地轻咳起来,唇边隐隐勾了血丝。先前中的那一掌已将她内俯震伤,这一下伤势牵动,她趔趄一下便往前栽倒。白影微晃,那少年人取出一粒丹药塞进她口中,手掌轻拍她后背,助她吞下药丸。 骆婉瑶走上前来:“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婉瑶感激不尽!” 少年剑眉一挑:“救你的是这位姑娘,你谢错人了。” “这位姐姐的救命之恩婉瑶自然不敢忘,但少侠的恩情婉瑶更要报答。”骆婉瑶看他一眼,双颊便是飞红,只敢低了头道,“还请少侠随婉瑶回庄,让婉瑶好生招待。况且这位姐姐受伤不轻,正该休养一番。” 那少年略显凌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低头看看怀中气息微弱的少女,沉声道:“那便叨扰了。” “少侠无需这般客气。”骆婉瑶拢拢衣襟,“小女子骆婉瑶,请教恩人名姓。” 听到意外熟悉的名字,少年眉峰一皱便松,“敝姓木,单名一字萧。” ------------ 第二十八章 少女之心 西南之地,因着地形奇特又气候潮湿,丛林繁茂多有中原少见的古怪虫兽,自古以来便是中原人敬畏远僻的地方。实州、颍州、随州便是天熙大陆的西南边陲,再往南,却是一望无际的大泽。大泽之中遍地泥沼,四季都布满浓雾,误入其中的人兽少有能活着回来的,这片与三方州城接壤的沼泽地便成了西南一带有名的死地。便是实、颖、随三州内也多山丘谷地,每逢雨季前后山林中更有不少季节性的泥沼,数目之多叫人防不胜防,稍有不慎便有丧命的危险。 虽然已经到了冬季,但注目望向四方,却仍是苍苍郁郁连绵不绝。远处山峦奇诡,尖锐处似妖兽爪牙,在重重烟雾中若隐若现。浓郁的翠叶遮蔽整个天空,层层叠叠,交相织成厚重的绿色穹盖。树叶上挂着的水珠交相辉映,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林子深处突兀地现出一块空地,地上的杂草都被清理干净。空地中央,一棵华盖松生得茂盛非常,树冠的影子牢牢罩住底下两个微凸的小土丘。土丘前都竖着石碑,碑面被磨得极为光滑,其中一块上刻着“慈母楚君玉之墓,不孝儿楚南漠”;另一块却只刻着“恩师之墓,徒儿泣别”,除此之外,竟是没半点名姓标示——却是座无名无姓的坟茔。 树林中原是虫鸣处处,却唯有这一块地方,空寂无声,连光线也比其他地方要暗上许多,看着竟是萧条无比。突兀一阵凉风吹起,松枝轻晃,树影浮动,树下赫然现出一道人影。那人的面容隐在暗处看不甚清楚,身形不动,若不细看,根本发觉不了他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林中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只听铃铛声声清脆,愈来愈近。 “你果然在这里。” 红色身影从枝叶中转出来,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仍掩不住那娇俏的音色。树下那人却未出声,这少女似早就习惯了他这般反应,静静走到两座坟茔前合掌拜了几下才转向那人。 “漠哥哥,阿姥想见你。” 阴影中的那人终于抬起头来,动作极为缓慢:“解药。” 少女晶亮的双眼顿时黯淡下来:“你还是想离开?” 见那人只是静静看着她,单单被那双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扫上一眼也叫人觉得压抑,即便她从小与他一块儿长大,却仍是下意识转开眼。 “解药在阿姥那儿,你自己找她要去!”少女咬咬唇,脸上现出恼怒的神色来。 树下那人顿了顿,缓缓伸手撑着树干起身,看他动作似乎十分艰难,像是年迈的老者般蹒跚。站在一旁的少女伸手要去扶他,却被他淡漠的眼神制止。他就这般一步一摇地拖着脚步往林外走去,被独自撇下的女孩儿跺跺脚,还是跟了上去,只不远不近地走在他身后。 他二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林叶窸窣轻响,金色的阳光破开浓雾,从云端洋洋挥洒而下,将漫山的翠色披染上一层艳红的金影。这明艳的光芒似乎也让那面色寒郁的男子多了半分人气,只见他迎着阳光停住脚步,微扬的秀气双眉彷如青山黛烟氤氲在那毫无波澜的眼眸上,隐约透着一丝奇异的温柔笑意。站在他身后一丈远处的少女一身红衣映在金阳中,越发红艳明媚,像是一蓬熊熊燃烧的火焰。 在这般美丽的霞光青山中,这一对青年男女的身影更似画中剪影,像是能从中感受到安然静谧的气息。然而,也只是好像。 “好一番柔情蜜意,可叹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轻佻的男声突兀出现,只听那红衣少女冷哼一声,左臂一甩,黑漆漆的长鞭抽向左前方的树丛。长鞭带出的劲风将枝叶迫开,陡然现出一张故作惊惶的娃娃脸来。 “哎呀呀,谋杀亲夫了哟!” 一听这话,少女登时柳眉倒竖,手上黑鞭更不容情,娇俏的脸庞因着怒气而泛出红晕:“莫恨冬,你给我闭嘴!” 那被唤作莫恨冬的少年仍是一边哇哇乱叫一边左躲右闪地从鞭影下逃生,看着好不狼狈。但来来回回好些次,那鞭子却硬是没能沾上他半分。那少女自然知道他不过是叫着好玩,方才出手也只是习惯性地气不过而已,闹他两下也就罢了,只是听他叫得乱糟糟的,不知怎的心里就是气不过,渐渐地竟有些认真起来,一心想教训教训他。 但见鞭影重重,那少年四处逃窜,好半晌才缓过来,“……喂喂,你把我当大马猴训呐?”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在这跳得欢的可不就是只大马猴么!” 莫恨冬一滞,抬手把散在身后的马尾拢到右肩上,圆圆的脸蛋轻轻一皱:“也不知道跟我这‘公’猴玩得开心的是什么……”眼见那少女手臂微扬就要挥鞭,他立时又叫道:“哎呀,你那亲亲‘漠哥哥’跑哪去了?” 犹自气怒的少女回身一看,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她登时急了,抬脚便要追上去。却听那少年唤住她—— “缇月萱。” 这声音叫她不由停下步子转头看来,只见他抖抖肩拢着手臂道:“跟你订婚的人是我。这一点,你莫忘了。” 缇月萱一愣,却是怒了:“这婚约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南林族和你们乌孽族积年旧怨,哪是这么轻易消得了的?总之……我才不会嫁给你!” “说得好!”莫恨冬拍拍手,“那你就去嫁给你的‘漠哥哥’吧,如果他敢不要你,我就去杀了他,好不好?” 缇月萱瞪圆了眼,好半晌才低声骂一句“疯子”,转身飞奔离去。 莫恨冬眯着眼睛看着她奔跑在山林间的小径上,艳红的身影浸入金黄的阳光中,明艳的红黄相映,竟叫人不敢直视。风声流动微微起了不同的变化,他神色一变,面上便带出几分懒散的意味:“又有什么事?” 他身后树丛中走出一名褐衣男子,走近几步后站定,恭谨道:“阁主,南武林有消息传回,宫主请您即刻回去商议。” “南武林?看来五皇子那一派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似是想到什么,莫恨冬面色一僵,“宫主不会是要我北上去帮那女人吧?” 那褐衣男子自然知道自家阁主怕的是什么,嘴角微动一下,也不接腔。冬隐阁阁主平生最怕什么,这西南三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看他要笑不笑的样子,莫恨冬气恼地转身就走。 “不会的,宫主不会让去南武林的,这么冷的天……再说那女人也不会让人插手她的事的!一定不会的!” “后面的事,爹爹您都是知道的。”骆婉瑶蹙眉道,“以女儿所知,辛眉不过是个寻常落魄女子。她在庄中住的那段日子,女儿也曾探问她家中之事,她也只说是年幼之时便父母双亡,偶得机缘学了几分武艺在江湖中漂泊。便是看她身世可怜又对女儿有恩,我才让她在庄中小住。哪想到……”提起当初那段耻辱往事,骆婉瑶就恨上心头,“哪想到,她竟然趁着在庄中养伤的机会,勾引寒萧……” 骆婉瑶初时并不知道自己有一门自小订下的亲事,更不知道那化名为“木萧”的俊俏少年就是她的未婚夫。那段时日骆凌戈因着江湖事不在庄内,她一个情窦初开的的小女孩,一见倾心这样的女儿家心事也只能压在心底,只盼着能多留他在庄中住上一段时日,好让她多见上一见。便是他说要替辛眉疗伤,她也是忙里忙外,尽心尽力地照顾辛眉。辛眉伤势好转后便要离庄,她便也没有更多理由留下‘木萧’,一时心急之下才会提出与他义结金兰。若她早知他们已有婚约在身,又怎会提出这样愚蠢的建议?后来的多少个日夜,她都为此悔恨不已…… “结义金兰?”名为木萧的少年一愣,俊秀的脸庞带上惊讶。 骆婉瑶心里忐忑不已,他们相识不过几天,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本来就是逾礼了。但、但若不这样,只要他走出这骆家庄,日后他们便再难有联系了。无论怎样,她也要跟他攀上关系…… 却见眼前的少年静静看他半晌,忽地嘴角一勾,扬起的笑容灿烂非常,竟叫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也好,你我本就有兄妹的缘分。” 这一句莫名的话她当时不知含义,事后再回想却只觉万分讽刺。用一杯薄酒结为兄妹,生生断了原本的夫妻缘分,这样的蠢事,也只有她做得出来吧?所以、所以……她怎能甘心?! 但当时的她却只是傻傻地期盼着这位异姓“兄长”在办完事后能再到骆家庄看望她……半个月后,她终于盼到了,却是盼到了抱着辛眉浑身浴血的穆寒萧。 原来辛眉为报穆寒萧的救命之恩,答应跟他入叠翠谷采药。不想在采得灵药后竟被躲在一旁的七彩毒蛛偷袭,穆寒萧猝不及防,辛眉便生生替他挡了这一下。那七彩毒蛛极为少见,只在《左丘·奇物志》里略有提到,便是寻常药典要没有记载,只知它凶猛异常毒性剧烈,谁曾想竟会在叠翠谷遇到?亏得辛眉体质特殊,凭着穆寒萧的医术,硬是将她的一口气吊住,赶回了骆家庄。 因这一次辛眉伤势沉重,穆寒萧衣不解带日夜照料,汤药之事从不假他人之手。若不是碍着男女有别,只怕连更衣擦洗之事他都要一并担下了。事已至此,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他对辛眉不一般了。骆婉瑶看的明白,更是伤心不已。等到骆凌戈归来,穆寒萧正式拜见他时,她才知道原来他竟是百里庄的少庄主,更是她那未曾蒙面的未婚夫! 听闻这样的消息,她还来不及欣喜,穆寒萧便向骆凌戈请罪要解除婚约,并言说他和骆婉瑶只有兄妹之情,两人早早便已结义金兰。真个是晴天霹雳!面对父亲的询问,骆婉瑶羞恨交加,前因后果诸多事宜,又有她痴傻的小小心计夹在理由,一时半会儿如何说得清?当时辛眉的伤势已然稳定,穆寒萧便要带她回百里庄疗养。骆婉瑶这才如梦初醒,一旦他们的婚约解除,辛眉为百里庄承认,那她就真的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因而她才死咬着不放婚约,更要求亲上百里庄拜会老夫人——便是真结不了亲,也该去一趟的。 穆寒萧只把她当义妹看待,再加上她这段时日帮着照看辛眉让他对她改观不少,便同意带她一起回百里庄。这一趟百里庄之行,正是一切改变的契机,却也是,造成她如今骑虎难下之势的根源…… “女儿知道的便只有这些了。”骆婉瑶沉默下来,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了,成王败寇,既然当初那一场是她胜了,到现在,她就更不能输。她已将她的青春年华都押了上去,这一场赌,非生死不能分高下! 骆凌戈沉思半晌:“确实找不出什么可疑之处……但艳姬既然那般说,此人的身份便绝不简单。你好好留意着,暂时莫再动手。” “可是——” “瑶儿。”骆凌戈眼神一厉,“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着骆家庄盯着为父么?便是那叶曼青身边,也有穆寒萧师兄弟护着,岂是你能轻易得手的?她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骆家庄!” 骆婉瑶握紧手掌:“谨遵爹爹吩咐。” 看着女儿忍气含怨的模样,骆凌戈叹息一声:“为父知道你心里苦,但这么多年都熬下来了,又何必急于一时?现今情势诡谲,便是落错一步棋也会全盘皆毁,为父不得不小心。等此次的局落定,到时,你爱如何便如何,无人敢阻你半分。” 骆婉瑶点点头,她自然也明白现在是非常时刻,只是心中终有那么一些不甘,一想到辛眉和穆寒萧相偎相依,她便恨不可抑。但此时确实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来日方才,她该静下心来好好布设一番。这一次,不论是辛眉还是叶曼青,她定要叫她们落到地狱底层再爬不上来! “爹爹说的,可是此次围剿使役阁之事?地点已经确定了么?” “尚未确定。”骆凌戈眉尖微微一皱,“朗尘那个奸诈的小和尚,到现在也没透露出具体的地点。” 骆婉瑶凝眉:“这般难缠……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那倒不至于,他不过是想多讨些筹码罢了。哼,他对三皇子倒真是尽心尽力!”骆凌戈傲然一笑,“不过,任凭他如何狡诈,我也会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偶家亲亲师父的文~哦也~这篇文我很喜欢呐,开篇的气场就很强大,师父快更新呐! ------------ 第二十九章 身份成谜 那人身形不稳地走向小路尽头,这条小路左右遍植半人高的菩提兰,淡粉色的花叶在阳光的映照下几乎成了透明,次第垂下的绿果晶莹剔透,似乎被风一吹便能发出清脆的响声。这般景色那人却似未瞧见半分,只是一步一步、毫不迟疑地朝着不远处树荫下的木屋走去。 那木屋被巨大的树影覆盖,再明亮放肆的阳光也得在它面前止步,一眼看去只有灰蒙蒙一片,寂静无声,好不瘆人。那人径自走到木屋前,脚步微微一顿,便听一个苍老发颤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推开房门,入眼的是更加沉寂的黑暗。在这一望无底的黑暗中,一蓬火苗突地窜起,映出半张满布皱纹的面容。 “没礼貌,见到我老人家连招呼都不打了?”束着双辫发髻的老婆婆将手中的烟枪靠近灯盏,吧嗒吧嗒地吸了两口,才斜着眼看着站在半丈开外的年轻人。 “……姥姥。” “唔。”袅袅烟雾腾起,火光越发朦胧,“还记得你的名字么?” “记得。” “说出来!” “楚南漠。吾名,楚南漠。” 老婆婆敲敲烟枪,深绿色的翡翠烟袋闪着辉光,“总算没忘本。我还以为你出去一遭,连来路归途都忘干净了。” 那人蓦地抬头,秀气容颜沉冷非常,正是叶曼青一心挂念的楚南漠。只见他仍是不语,面上却是略带压抑的紧绷。 “上一回,你将玄冰剑带走,致使圣泉倒灌,若非族内及时修补圣泉,恐怕这漫山的菩提兰会全数枯萎。这也就罢了,你应知这玄冰剑乃是当年恩人同乌孽族立约的明证,玄冰剑离开圣泉当日,乌孽族便派人来犯,不少族人都被袭受伤。这罪责,你可知道?”鸡皮鹤发的老妇人冷冷说道。 楚南漠沉声道:“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你承担?”老妇人轻哼一声,烟袋在椅背上磕得当当响,“你拿什么承担?幸亏族里未出大乱,不然……罢了,这玄冰剑本就是青霓派之物,又有你师父的遗愿在先,你取剑归还他们也算应当,这事老妇就搁下不再提了。”当年行游至此的翎玥见南林族一直为乌孽族所扰,拔剑相助震慑乌孽族,并将玄冰剑插在圣泉中以为凭证,只要此剑一日在南林族,乌孽族便不得再放肆。翎玥威势慑人,乌孽族虽然诡诈,但对以血立下的誓言却极为守信,近八十年间都不曾进犯过南林族。两族传承千余年,却只有这八十年最为平静。其间也有不少乌孽族人闯入南林族意欲夺取玄冰剑,却都铩羽而归。这里面的功劳,也有楚南漠师徒俩一份。正因为这番缘由,加之现今情势不同往日,玄冰剑的存在与否不再关乎族内安危,这缇姥姥才会随意揭过不再追究。不过—— “这夺剑之罪虽然压下,有一件事却不能不提。”缇姥姥轻咳一声,“我族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吧?” 楚南漠眉峰一动,却听缇姥姥又道:“你既然拔出了玄冰剑,此后也无人能再有到圣泉触动玄冰剑的机会,那么,你便是我族圣女的定情人。”说到这里,缇姥姥呵呵笑起来,“你和萱儿自小一块长大,用中原人的话说,该是青梅竹马,把萱儿交给你,姥姥我是十二分的放心!” 原本有些发怔的楚南漠听到这话,陡然拧起眉来:“姥姥!” 见他神色不对,缇姥姥便也敛了笑:“怎么,你不乐意?萱儿贵为南林族圣女,可有配不上你的?” “不是这样。”楚南漠眉头越发皱紧,眼中带着一丝迷惘,“不是这样……” 缇姥姥吐出一口烟:“不是这样,又是哪样?”虽是疑问,她的声音中却已带了笑意。楚南漠是她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缇姥姥自然清楚。这孩子幼年丧母,后来随着他师父幽居在南泽之地,与人少有接触,人世之事多有不知。虽然这三年来他越过墨江北上中原,但每每观他神态,除了性子越发冷峻沉默外,并无多少不同。 却见楚南漠身形一晃似有站不稳的样子,缇姥姥知他为药效所制,便也不再为难他。手中翡翠烟枪一转,一个草垫飞旋着落在他身前。 “坐吧。 楚南漠缓缓盘腿坐下,“请姥姥赐药。” 缇姥姥摆摆手:“解药的事暂且不提。孩子,姥姥有几句话要先问问你。”她接下来要问的事并不好说,其中牵涉,既关乎族内大计,又有她的一点私心。“听萱儿说,你此次上青霓山,见过那个人了?”摇晃的烛火蓦地一暗,屋内瞬间似如深渊沉寂。许久,才听楚南漠涩声道:“是。” “有什么想法没?” “无。” 缇姥姥陡然被水烟呛到,咳声连连:“咳咳,臭小子你……当真?”见他只是沉默着撇开头,缇姥姥暗叹一声,虽然不愿,但有的事却不能不问清楚。 “南林族现今的情势,你可清楚?” 楚南漠摇摇头道:“自回来后我便不曾离开南泽之地。” 这答案缇姥姥自然知道,“也难怪,你们师徒俩一向不关心身外之事。本来西南三州之事与你无关,但考虑到你的身世,此事还是跟你提一提为好。”她顿了一顿,又道:“月前,我族与乌孽族经已然达成协议,此后两族将不再争斗。” 这事倒是出乎意外,楚南漠微现讶异,却不多言:“这般,也好。” “你可知为何两族会愿意放下多年仇怨和平相处吗?” “不知。” 跟这小鬼讲话真的是完全没有卖关子的乐趣……缇姥姥暗自腹诽,也不再绕圈子了:“算了,我老人家直接说给你听。此次我族与乌孽族言和,非是一时之事,而是这十数年来的情势消长所成。唉,你当知晓,这西南王者,与你实在有几分渊源。现今南、乌两族,已然是其麾下之臣。” “什么——”楚南漠此番是真的惊讶,他虽是于世事人情不识,但身为使役阁第一杀手,对情势的判断却一向准确直指核心,“战事将起么?!”一语既出,再回想缇姥姥先前的种种言语,心绪流转之下登时明白过来,顿时冷了声音,“姥姥想要什么回答?” 缇姥姥面色一沉,眼角堆出起伏的沟壑:“姥姥我不过是要你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罢了。”虽是含怒之言,却也是现今问题所在。缇姥姥叹一口气,“你说的不错,这十来年西南的势力统合已然完成,这场南北之争已是避无可避。你父……身份非同一般,恐怕此事已不是秘密。” “那又如何?” 缇姥姥一瞪眼:“臭小子还跟我打马虎眼?你娘可是楚家的女儿,这一层关系,你还想不明白?”若是早个二十年,提起东陵楚家,这天熙大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自杨修武立国开始,三百年间楚家荣宠不变,一直是靖国第一大世家。只是兴亡难测,随着靖国覆灭,楚家也跟着衰败,在乱世混战中全族被灭,连祖上留下的宅邸也毁于战火之中。 楚南漠抿紧薄唇,,幼年流亡时的悲惨历历在目,娘亲那双似乎永远含着悲戚的水眸总是望向遥远的北方——那个被称为“家”的所在。 “楚家当年声明显赫,公子也记忆深刻,你娘亲的遭遇,他也是唏嘘不已。他虽未明说,但意思却是很清楚的,但凡你肯为他效力,楚家再现往日荣耀定不是虚言空话。” 听到最后一句,楚南漠的神色微微一动,嘴角扬起一瞬:“姥姥,我只记得娘亲遗言,‘但愿来世再不做世家女儿’。” 正说得欢的缇姥姥顿时一滞,楚君玉的经历她也约莫知道个大概。家破人亡的大家小姐一夜之间沦为逃犯,苦苦挣扎在生死线上时为人所救,自是一见倾心以身相许。不料对方不仅早有家室且身份不凡,怎可能容得下她这等前朝余孽?楚君玉外表虽然柔弱但性子却是傲气不改,忍耐数年后终于寻得机会带着爱子逃了出来。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个五岁的幼儿一路流浪到西南之地,其中艰难苦楚自不必说,等到安心把楚南漠托付给他师父后便香消玉殒含怨逝。以她的性子,确实是会说出这般话来。 “那你的意思是……” 楚南漠撑着草垫起身:“姥姥既不愿给解药,我便先回去了。“ “诶……哎,你还没说明白你到底是要怎样——臭小子!”咯吱的开门声中,从半启的门中溜进来的阳光只一瞬便消失,缇姥姥对着重又陷入黑暗中的木门,气得叫骂起来。 却听门外低沉嗓音缓缓飘来:“不相干的事我不去理会。姥姥,这便是我的答案。” 缇姥姥一怔:“不相干?这哪里是不相干的事,你小子给我说清楚,还有萱儿的事……” 门外一片寂静,屋中半室昏暗。缇姥姥侧耳倾听,确定楚南漠已然走远,才苦笑一声:“紫璇丫头,你这徒儿我老人家可真是扛不住啊……” 等到骆凌戈父女出来时,燕独行已将各派人手分派妥当。这样的大好机会,谁不想借此表现一番?因而争吵半天,大半在江湖上有点名头的都进了先锋讨伐队,剩下留守骆家庄的不过是些虾兵蟹将。 见骆凌戈的扶床被抬了进来,燕独行双眼一抬便笑着起身相迎:“盟主总算来了,听闻您身体欠安,在下甚是忧心。” “不过是些许老毛病,这副残躯累贤弟操心,老朽惭愧、惭愧啊!” 燕独行便将方才众人商议的结果告诉骆凌戈,骆凌戈含笑听罢,颔首道:“如此安排甚好,有诸位齐心协力,便是那使役阁有通天之能,也逃不过武林正义的制裁。”他转头看向朗尘:“朗尘法师,到了这时候,该把那使役阁的巢穴所在告诉众人了吧?” 朗尘缓缓捻动手中的念珠:“看来连盟主也沉不住气了。” “事关武林正义的伸张和各位江湖同道的安危,老朽岂敢有一丝疏忽?” “阿弥陀佛!”朗尘环顾四周,“贫僧先前便已说过,这个消息得来不易,未免打草惊蛇,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下首的一人开口道:“话虽如此,但——” 朗尘手掌微微一扬,那说话的男子神色一滞,不由噤了声。朗尘合掌一礼,“非是贫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此事实在关联重大,不便宣之于众。”见众人都露出不满之色,他语气一转,“诸位不必心急,贫僧自会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盟主和燕大侠,具体对战排布,就由他二位决定。” 骆凌戈跟燕独行对视一眼:“法师所虑甚是。诸位同道都是为剿灭使役阁而来,自然也不愿消息泄露,大家如果还信得过老朽和燕门主,此事便交由我们安排吧。” 他这般说,场中众人自然是应声诺诺。见这事就算过了,燕独行又粗略和各派掌门确认了先前做的安排,便提议众人散去。大家都知道他是急于和朗尘商谈使役阁巢穴事宜,也不便多待,告辞后陆续离开。 叶曼青原以为跟着来能听到什么消息,结果耗了一上午,除了些场面话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她早就待得不耐烦了,这时候一听可以走了,乐得跟着人流往外走去。不想刚走到门边,脚下突然一软,不由自主往一旁歪去。木怀彦和穆寒萧同时伸手想去扶她,却被身边的人挤得没法靠近,一时援不上手。叶曼青正趔趄着想要抓住门框,一个力道突然撑在她腰间。 “多谢,呃……”回身便见奇诡的墨字骄狂映入眼帘,她登时笑了,“谢了,况风华。” 一身黑衣的况风华浑身都似透着股冷意,只见她嘴角微微一扬,便将叶曼青扶稳,“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小心……” “哦,原来知狂在这还有旧友?”红影微晃,正在那妖诡莫测的况柒芜。 略略上挑的声线叫叶曼青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后退一步。况风华面色微冷,朝叶曼青点点头,便当先往外走去。况柒芜扬扬眉,眼光带着莫名的意味扫向叶曼青身后,忽地一笑,衣袖一带,大步跟上况风华。 叶曼青愣了愣,转头看看身后的木怀彦:“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木怀彦收回目光,眉头舒展开,却是不动声色地把她带到身旁。 叶曼青点点头,忽然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回头看向身后的人群,一眼扫过去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她垂了眼,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迅速转头看去,登时撞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再次回头,眼光对个正着,顿时显出分惊讶来。 这人眉眼似乎时时带笑,蓝衫清俊,自有一股别样的风流意味。他凝神看了叶曼青两眼,眼眸微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是—— 叶曼青只觉脑中有一丝念头,一时却是抓不住,她刚要追去,便被木怀彦拉住。 “叶姑娘?” 就这么一耽搁,再看时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待众人都散去后,院子一角的树影后缓缓现出一人。只见蓝衫飘逸,羽扇轻灵,正是毕离尘是也。 “她怎么会在此?以小墨墨的性子,断不会放她一人来这。难道说,他已经被擒……不可能,第二批派出的人已经尽数丧命在他手下……”毕离尘脑中思绪如电急转,方才虽然打了个照面,但那女子之前并未见到他的面容,该是认不出来的。最好是认不出来,否则,就真的伤脑筋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杀她灭口。可要是真下手了,日后被小墨墨知道了,怕是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况且她身边的那几人看着也不好惹—— 思绪忽地一顿,念头一转,他登时想起刚才那几人的身份来。 那个眉目清和的青年,似乎是前些日子在青霓派出现的“夺魂手”传人木怀彦。先前那一瞥,还见到狄望舒的身影。看方才情形,他们跟那女子关系匪浅…… 毕离尘缓缓摇着手中羽扇,将前些日子得到的消息交互整合一番,一个想法渐渐成形了。 “木怀彦出江湖的时间不长,与他有所接触的女子……似乎在青霓山上出现过一个,那个女子难道就是方才这位?”他抚着扇骨,慢踱两步,正要再理思绪,忽听脚步声靠近,便收敛心神作赏景状。 却是一个仆役上前来:“公子,庄主有请。” “知道了,请前方带路。” 跟着那仆役来到书房,只见骆凌戈坐在书桌后含笑看来。 “雀翎,多日不见,是逍遥到何方去了?” 毕离尘一摆羽扇:“雀翎哪有这般闲暇?这段日子忙着聆听佛音,雀翎却是□乏术。” “哦,我倒忘了,这一路跟着朗尘,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 他二人闲谈几句,毕离尘似想起什么道:“主上,方才属下似见到了青霓派的狄望舒。” “嗯,他确实在庄中,不单狄望舒,连木怀彦、齐楚等人也一并在此。”这几人算是江湖后起之秀,惹人注意也是应当,“雀翎此时提起他们,是有何不妥吗?” 毕离尘嘴角微动,暗暗下了一个赌:“并无不妥,只是雀翎日前回庄时,见艳姬似乎对别院多有关注,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艳姬?”骆凌戈轻哼一声,“她对那女子倒真是用心不浅……” 毕离尘心中咯噔一下:“女子?” “便是跟在木怀彦身边那个叫做叶曼青的女子。” 叶曼青……果然是她! 先前的大胆猜测此时渐渐成形,便是毕离尘也不由有些兴奋,却是兀自忍住,面上不动声色道:“哦,或许他日可以找艳姬问个清楚。” 骆凌戈看了他一眼,眼睑微阖:“也好,此事便交给雀翎吧。” “……遵命,主上。” ------------ 第三十章 银匕(上) 风声摇晃树影,一红一黑两道人影在犹带苍翠的小径上分外扎眼。况风华的步调优雅从容,像是华贵墨黑的锦缎上轻柔滑动的流光,让人流连不舍却追之不及。落后她半步的况柒芜艳红的衣裳似暗火静燃,飘忽又诡异,一双妖魅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放。 正走到一处竹林前,况风华停住脚步:“小师叔可是有话要说么?” “哦……难得见你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况风华不为所动:“小师叔想说什么?” 况柒芜嘴角一勾,拉长了声调,“只是突然间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我很想知道,知狂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似有许多遗憾,况柒芜大大叹一口气,“本想借着试炼的机会一探深浅,可惜啊……” 况风华瞥他一眼:“知狂年轻浅薄,不过是借着运势勉强过关罢了。我有几斤几两,师叔怎会不知?” “表面上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况柒芜语气一转,似怒似怨,“知狂你总是这么不听话,老叫人操心。” 听他这般语气飘忽,况风华不由多了几分戒备:“是,知狂知错。” “那你倒说说,你错在哪了?” 况柒芜轻笑两声,正是此时,一阵轻风拂过,带动他的衣袂轻柔飘动。满林竹叶哗哗响声骤起,似有一片叶海被惊动了般。轻风托起一片青叶上下翻飞旋舞,缓缓落向他们二人中间的位置。况柒芜嘴角含笑,况风华眼睑微垂,就在叶子飘落到况风华齐眉高处的一瞬,况柒芜突然出手。 气劲将青叶割成两半,一半弯月挟着余劲旋向况风华眉间。况风华眼帘微抬,黑袖中陡然耀出一点亮光,迅疾无情地撕裂眼前青翠。 “小师叔这便告诉你,你错在哪了……”况柒芜身形一旋,回身掠向来路,“若是不让我高兴,那位姑娘可就再没有笑的机会了!” 只这一息的时间,他的身影便已在十数丈开外。况风华双眸一凝,也不及思考,一弹身便激射而出,想要将他拦下。 被他们身法带起的劲风扰动,好一会儿,飘在半空中的半片叶子和数条叶丝才缓缓飘落在地。 木怀彦一行五人正缓步走向别院,叶曼青边走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先前那个蓝衣男子让她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但她印象中却是没有见过类似的人。会是谁呢?难道又是辛眉记忆中的人…… 正想着,忽听狄望舒轻“咦”一声,抬眼看去,却见远处假山前冲出两道人影迅速逼近。冲在前头的是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只几息间便到了他们身前十来丈处。跟在红影后头的是个黑色人影,此时众人已看清,这前后追逐的两人正是况柒芜和况风华二人。 那况柒芜身形飘忽如鬼魅,他身后的况风华虽然脚力不差,但总是差那么一丈远跟不上。眼见况柒芜来势诡异,似是直直朝他们几人冲来,木怀彦等人便都起了戒备。却见况柒芜轻笑一声,身形纵入半空,劲风带动他的黑发在空中飘舞,猎猎飞扬的红衣像一片疾速降落的火云,朝着众人当头罩落。狄望舒清喝一声腾身跃起,背后长剑铿然跳出,清冷剑光飞旋而上。 况柒芜一个晃身,右手中指微屈轻弹,便听三声清脆撞击声,狄望舒手中长剑偏开三寸,已足够况柒芜旋身翻掌拍开紧随而来的齐楚的长剑。掌指逼开狄、齐二人的拦阻,红色身影却是直直往站在最后方的叶曼青扑去。 “拦住他!” 况风华大喝一声,身形展开,袖中银光已然入掌。 况柒芜此番举动实在突然,众人都未料到他的目标竟然是叶曼青,狄、齐二人此时已失了先机,救之不及。穆寒萧先前便走在最前方,此时却有一段距离,只是挥手射出一蓬针雨便飞身赶来。叶曼青惊怔间便要后退,却被木怀彦旋身拉住护在身侧。 见木怀彦这般举动,况柒芜眼中笑意愈发激扬,双掌幻出万千掌影,虚虚实实如雨而落。木怀彦气息沉凝,抬眸间下盘不动如山,手中却蓦地耀出一团灿烂银光,迎着漫天掌影激射而去。像是水泡被个个击碎,这层层掌影便被这银光尽数冲散。况柒芜讶异地一抬眉,此时穆寒萧的银针已到身前,无暇他想,他侧身挥袖将针雨拢住。但仓促之间仍是漏了几根细针,闷哼一声,只觉手臂微麻,便知中了招。他身形一晃,便待退开,忽觉肩头一紧,一只手掌搁在他的左肩上,那掌中所握的晶亮短匕冷冷逼在他颈上。 “小师叔,这一点都不好玩。” 况风华趁隙制住况柒芜,看向惊魂未定的叶曼青:“没事吧?” 叶曼青点点头,又看一眼嘴角带笑的况柒芜:“他怎么……”她和况柒芜根本就不认识,他怎么会突然要袭击她?不至于连望雷山庄的人都和辛眉有关系吧?这还有完没完?! 况风华嘴角一抽:“抱歉,小师叔只是玩闹心重,并无恶意。此事我日后再向诸位言明,告辞。” 齐楚挑挑眉,还未出声,却听――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却是况柒芜,只见他单单伸出两指捏住颈间银匕,“我倒还想同这几位认识一下呢,怎么说,也是知狂的朋友。” “小师叔,别玩了。” 况风华眉头微皱,“小师叔若只是想试探知狂的身手,回到宿处我自会让你满意。” 况柒芜轻声一笑:“可是,我现在有更好奇的东西……比如说,木少侠手中的那把匕首。” 众人都是一惊,叶曼青低头看向木怀彦右手,却见他掌中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匕首。木怀彦笑道:“能与少庄主、无双长老相识,是木怀彦之幸,两位可愿赏脸至别院一叙?” 况风华的眼光在木怀彦面上停留一瞬,便收手站定:“那便叨扰了。” 叶曼青看得真切,况风华手上的那把匕首,方才注目细看之下,却有几分熟悉。短小精巧的刀身,看着极似当初在中鸿城外木怀彦拿来削野兔的那把银匕。连她都看出来了,更不用说其他人了。顿时众人的目光都带了深思,一群人各怀心思,一同往别院行去。 到了别院,众人刚在院中石桌旁坐定,逃儿便走出奉上茶水。 “恕在下冒昧,敢问无双长老,方才出手却是为何?” 木怀彦这话正是在场诸人想问的话,当下便齐齐看向悠然举杯啜饮的况柒芜。 况柒芜放下茶杯,狭长眼眸微转,眸光飘向身畔的况风华:“方才不过是玩笑罢了。” “玩笑?”齐楚冷哼一声,“小叶子可是半点武功都不会的,若不是我们在场,你这个玩笑就得要了她的命吧!” “哦?”况柒芜故作惊诧地看向叶曼青,“我还以为知狂的朋友,身手该是不差呢,哪知……抱歉抱歉。” 他这道歉全无真心,木怀彦微微皱眉,叶曼青抢先笑道:“谁规定况风华的朋友都得武功好的?有况风华在,我还担心什么?” “你这般相信知狂?”况柒芜漫不经心地转着茶杯,话中意味不明。 “当然,况风华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就算很多事不曾说明,但她直觉就是相信况风华。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当初试炼时在半道上结识的。”况风华和叶曼青对视一眼,都想起那时在马车中的日子,眼中便都带了笑。 对她们间的事木怀彦知道得最为清楚,因为叶曼青的关系,他原本对况风华的印象就不错。从这几日在骆家庄的所见所闻,对这个出人意表的女子,他便愈发多了几分欣赏。再加上方才她握着的那把银匕,更让他对她多了些关注。 况柒芜莫名一笑:“原来如此。不知姑娘可有婚配?” “没有。”叶曼青下意识答道。 “有。”穆寒萧冷冷插入。 狄望舒和齐楚看看木怀彦又看看穆寒萧,都忙着低头喝茶。 “这是――”况柒芜挑眉。 “小女子不曾婚配。”叶曼青淡淡看一眼穆寒萧,“公子问这个是为何?”她自然不会以为对面这个妖魅古怪的美男对她有什么想法。 况柒芜扬唇一笑,忽地伸手越过桌面握住叶曼青的手:“那姑娘可愿嫁给我家知狂?” 噗! 正在喝茶的况风华、狄望舒和齐楚齐齐喷出口中的茶水,在一旁呛声连连。叶曼青一愣,顿时忘了要抽回手。连神色冷寒的穆寒萧也是愣在当场,举着杯子一动不动。木怀彦看一眼眉目俊秀不辨男女的况风华,默默将叶曼青的手抽回悄悄擦了两下。 “小姐不能嫁给女人。” 清稚的童声将众人惊醒,都看向站在一旁奉茶的逃儿。 况柒芜斜睨着逃儿:“为什么不能嫁?” 逃儿瞪着墨黑的大眼道:“女人不能嫁给女人。” “谁说的?”况柒芜不屑道,“在我望雷山庄,女人就能嫁给女人。” 逃儿满脸迷糊,叶曼青笑着拍拍他的头,“如果我没有喜欢的人,嫁给况风华倒也不错。” 身旁呛咳声再起,叶曼青朝满脸不可置信的木怀彦眨眨眼,看来这个木头被她吓得不轻。也是,就算在她的世界,能接受两个女人结婚的人也不多,何况是在这个守礼的异界?当然,况柒芜这个妖孽不算! “叶、曼、青!”况风华咬牙切齿地坐直身体,森寒一笑,“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叶曼青狡黠道:“没办法,谁叫我真的很喜欢你呢!” “既然如此,不如你们择个吉日便成婚吧!”况柒芜的语调都透出兴奋来。 “小师叔!” 叶曼青状似遗憾道:“可惜,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一出,果然况柒芜顿时蔫了下来,她不由呵呵笑起来。笑了两声,便觉周围气氛有些怪怪的,抬眼一看,只见其他人都愣愣地看着她。她猛地反应过来,这才感觉到她的一只手还被木怀彦握着,顿时连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拾不起来,只是呐呐地道:“其实,况风华也挺好的……” “喂!” “我说笑的……”叶曼青强笑道,“原来况风华你喜欢女人啊,早说嘛!” 况风华脸上的墨字扭曲两下:“我不介意给你来上两刀。” “知狂,你这么凶会吓坏姑娘家的,到时谁敢嫁给你啊?” 见况柒芜满脸认真地样子,叶曼青也无力了,看看同样无力的况风华,两人同时叹一口气。 “无双长老真会说笑。”木怀彦淡淡一笑,转向况风华,“少庄主可否将那把匕首借给在下一观?” 况风华一愣,注目凝视木怀彦几息,点点头:“当然。”便从袖中取出银匕寄给木怀彦。 叶曼青只觉木怀彦轻轻捏一下她的手就松开,不由侧头看他,却见他接过银匕专心地研究着,只是嘴角隐隐带着笑意,耳根处有可疑的红晕。她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想起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她低下头咬咬唇,却仍是忍不住泄出一丝笑。 她这番动作都落在另一人眼中,穆寒萧静静看着杯中茶水的波纹,不容拒绝地握住叶曼青放在膝上的手。 叶曼青猛地一惊,发觉是他后便要挣开,挣了两下却越发被握得紧,紧得她几乎可以听见掌骨被挤压的“喀喀”声。她怒目瞪视着穆寒萧,却见他不为所动,仍是垂眼看着杯子。这个人,到底要她怎么说他才会相信她不是他妻子?!叶曼青气怒,当下也不客气,狠狠地用指甲掐他的手背。但这个男人却似乎没有痛觉般,手掌丝毫不松,只是执拗地低着头。总是这么死脑筋……叶曼青一个恍惚,嘴唇不由轻颤起来,手指便松了开来。 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给清空?才能摆脱关于辛眉的一切?她只想做叶曼青,只想做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有点短~明天再补上哈~ ------------ 第三十章 银匕(下) 叶曼青把玩着不及手掌长的短匕,“你怎么看?”两把匕首一模一样,根本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银本质软,要将这银匕打造得这般精巧锋锐,难度极高,便是齐楚初见这匕首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若说这样两把匕首没有任何关系,却是难以让人信服。 站在窗边的况风华收回目光,看向短匕:“……巧合罢了。” 叶曼青斜眼看她,见她虽然嘴上说不在意,眼神却一直没离开银匕。不由一笑,把匕首递还给她。 “有这样的巧合,说明你们有缘,不管怎样,总归不是坏事。” 况风华嗤笑道:“我和他有缘,你不吃醋?” “咳咳!”叶曼青白她一眼,“哦,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吃谁的醋,你的还是他的?” 况风华顿时噎住:“你怎么还跟着那疯子发疯?” 难得能压住她,叶曼青乐得呵呵笑:“我是真的觉得嫁给你很不错啊……” “你还说!” “好好,不说了。”叶曼青语气一转,“不过,你那个师叔为什么要帮你娶亲啊?还真是够惊世骇俗的。” “你还有脸说?他疯也就罢了,你一个姑娘家,说那些也不怕――” “怕什么?你况风华哪是这么容易被吓到的?”叶曼青笑嘻嘻道,“说吧,到底是你想要个姑娘还是怎的?” 况风华懒得搭理她,把手里的短匕转得飞快,半晌,才开口道:“望雷山庄的事,你知道多少?” “除了传说中的尊男欺女外,我就只知道你了。”叶曼青摊摊手,凑趣笑道,“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庄主啊,真是好威风!” 况风华嘴角逸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女庄主?你错了,在望雷山庄中,况风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一个可以‘娶妻生子’的男人。” 被她话语中的嘲弄给震住,叶曼青怔愣道:“难不成,他们根本就没承认你是女子?” “哼,望雷山庄怎会容得一个女子在他们眼前嚣张。”况风华拔出匕首,光滑的刀刃反射出的亮光映在她右脸颊上狂傲飞舞的墨字上,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冷酷。 叶曼青按住她的手:“况风华,你在焦躁吗?” 况风华一愣,默默转开头。 “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脸上这个是什么字。”叶曼青细细端详那墨字的纹路,这样的痕迹分明是刺上去的,就她所知,古代的刑罚中有一项就是“黥刑”,是给罪犯留下的永不磨灭的标志。为何况风华面上会刺上这么一个字?作为一个女孩子,就算再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却也很难接受这样简直是毁容的刺字。 况风华抬手抚上脸颊,脸上慢慢浮出笑意,是无需分辨的直接的骄傲和自豪。 “‘狂’字。‘知狂’,我身为墨君的号,是师父亲自赐给我的。” 叶曼青有些不解:“墨君?”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况风华轻笑一声,“世人都知道望雷山庄尊男抑女灭绝人伦,以涂抹黥面为荣,临海而居却拜鸟为神……你可知是为何?” 叶曼青摇摇头,况风华也没打算听她的回答,自顾自道:“我幼年随流民一同流落到昴州,因缘际会下进入望雷山庄,十岁那年成为墨君后上的第一课,便是此生此世与浮云殿势不两立。” 浮云殿?叶曼青还有点模糊印象,之前在青霓山上听重楼那小家伙说过,浮云殿乃是在东部浮海之上的神秘仙岛,从位置上来看,与望雷山庄正是隔海相望。 况风华忽然笑起来:“你知道吗?传说浮云殿是女子的圣殿,每个女子在那都能尽情欢笑放歌,被尊重被呵护……真是人间仙境,不是么?” “你不喜欢?”叶曼青挑挑眉,况风华的语气可不是什么羡慕向往,反倒透出一丝难掩的厌恶。 “那般高雅所在,哪是我等卑贱之人可以去的?”况风华撇撇嘴,“浮云殿的女子越宝贵,望雷山庄的女子便越低贱。你说,我该喜欢那处所在么?” 这……叶曼青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望雷山庄和浮云殿有什么深仇大恨么?”怎么望雷山庄像是比着浮云殿来行事的?但这种看似赌气的行为作用在千千万万悲苦的女子身上,却只让人觉得悲凉和荒谬。 “太遥远的事已然不可考,只是代代传续下来的仇恨。每过三十年,浮海潮汐大起大落,浮云殿便会自海雾中显现,届时望雷山庄和浮云殿将各派出三人于玄冥山山巅对战。” “战果如何?”三十年一战,这样神奇的事竟然延续了数百年! “望雷山庄建庄至今已有四百七十八年,玄冥山之战前后共计十七次,次次完败,无一胜绩。” 听况风华一字一顿从齿缝中挤出这话,叶曼青顿时哑然。四百多年从头输到尾,连一次也没赢过,这种憋屈的感觉,怪不得望雷山庄的男人们会发疯。也正因如此,望雷山庄对待女子才越来越苛刻、越来越怪异吧?她掐指一算,第十八次的对战还剩两年不到―― “那你……是想在下一次对战中胜出么?”不管怎么看,她还是觉得这整件事都透着无比的荒谬。一代代人就为了根本说不清的缘由争斗,更有那么多无辜可怜的女子轮回着受折磨……在这样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况风华,怎能不坚强? “胜出?怎么可能!”况风华哈哈一笑,“都输了四百七十八年了,我再看不清,可不就辜负老天给我这番机缘么?” 也是,但……“我还以为你想击败浮云殿,一举扫除望雷山庄这四百多年的颓气,好借此机会改变昴州女子的命运。” “天真。”况风华漫不经心地点着脸颊上的墨字,“男人的骄狂一旦得到放纵,就更无压制的可能。” 叶曼青皱皱眉凝神思考着她的话,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确实最有可能变成现实。 “我这么多年的苦练,可不是为了那毫无意义的对战。既然已经输了这么多次,那再多输一次也无妨。” 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叶曼青倒了两杯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又为什么要做这墨君、少庄主?”凭她的能力,只要离开望雷山庄自有更广阔的天空。 况风华冷冷一笑:“自然是为了毁掉望雷山庄。” “什么?!” 乍听这话,叶曼青惊得手掌一翻,杯中的水顿时泼溅出去。似乎早料到她有这般反应,水杯倾斜的一瞬,况风华翻掌在叶曼青手腕上一拍一托,迅捷无比地将溅出的茶水一滴不漏地接住。 “真不经吓。” 叶曼青还没从况风华刚才变戏法一般的奇妙的手法中回过神来,只是喃喃道:“你说笑的吧?” “你说呢?”况风华从她手中取过一杯清茶喝尽,“这样一个泯灭人伦让无数人痛苦绝望的所在,难道不应该毁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叶曼青蹙眉看一眼况风华,从开始到现在,无论她的语气是痛恨还是厌恶,她的眼神深处都隐着一丝不容忽视的骄傲。“你却从来也没有后悔成为望雷山庄的人,对吗?”尤其当她提及她的师尊时,更有一种眷恋的意味。这样的她,怎么可能真正想去摧毁这个她从小成长的地方? 况风华一怔:“当然。” 叶曼青注视她几息,忽地一笑:“你的目的根本就不在毁掉望雷山庄上。让我猜猜,望雷山庄一向鄙弃女子,你却偏要以女子之身登上庄主之位……况风华,其实你是故意的吧?故意帮着浮云殿来打击望雷山庄的男人们?” “咦,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见况风华煞有介事地抚着下巴的样子,叶曼青喷笑:“你还真是……算了,说吧,你特地跑到我这儿是为了什么事?” 况风华敛敛神,沉思道:“本来此事我不愿让你沾染过多……只是这么一路看来,你兜来转去尽往热闹的地方钻,为免你稀里糊涂把小命丢掉,有的事我还是跟你提一提为好。” 叶曼青一呆,细想之下还真是像她说的这般,但―― “我不过是跟着别人凑热闹罢了,又有什么关系?” 况风华叹一口气:“你那是凑热闹吗?约好在中鸿城相聚偏偏你就能被人半道劫持,好好待在青霓山上你都能被人掳走,木怀彦、齐楚、狄望舒、离境,哪一个你都能沾上。更别说……”真是越想越无力,“无泪修罗楚玄墨你是怎么惹上的?还有,那个百里庄庄主和骆大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些名字,叶曼青头皮一阵抽痛:“行了行了,你就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不过是要提醒你,这次使役阁之事,你千万莫要掺杂进去。最好,让那位木少侠也少理些事。”况风华淡淡道,“还有那个楚玄墨,你离他远点儿。” 叶曼青猛地抬眼盯住她:“为什么?说清楚。” 况风华与她对视半晌,忽然懊恼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说得好像你不是女人似的……”叶曼青瞪她一眼,“快说,再敢含含糊糊地我可不饶你!” 况风华眯着眼眸看她一会儿,猛地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压到耳边:“就凭你?” 叶曼青龇牙一笑:“怎么,难道你忘了那‘蚀心腐骨’的滋味?姑娘我就是自残也能拖掉你半条命!” “……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想起了叶曼青身上奇怪的毒性,况风华顿时沉下脸,“你给我好好顾着你的小命!”叶曼青当初躺着进骆家庄养了好几天伤的事,况风华哪有不知的?当下恶狠狠道,“要是灵灵知道你这样子,非把你关起来不可!” 郝灵灵当初对郝云栖的照顾,那可真叫一个无微不至……叶曼青抖抖肩:“是是,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等等,你能联系到灵灵,你有她的消息?”自从郝灵灵在青霓山失踪后,叶曼青除了知道她安全无虞外再无其他。就是这段时间在江湖上行走,也没听到有关金刀镖局幸存者的消息。 “唔,灵灵她现在很好。”况风华松开手,看到叶曼青射过来的眼神,又道,“她回京都了。” 叶曼青敲敲桌子:“况风华,你瞒着我不少事啊……一样一样的,都给我交待清楚!” “你想知道什么?” “灵灵的下落,以及你刚才警告我的缘由。” “你非要这么刨根问底么?”况风华皱眉。 叶曼青端起杯子:“况风华,你该知道我不是那等没主意的人。你如果不肯说,我就只能自己去猜、去想、去求证,总会寻到蛛丝马迹的。” 两个人互相瞪视着,好半晌况风华才道:“我和灵灵都不希望你沾染这些事……” “你们的心意我很感激,但这个漩涡……恐怕,我比你们想象的还要陷得早陷得深。”叶曼青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女人如果只能靠别人的保护存活,那就永远只能是个弱者。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况风华沉默几息:“当初把灵灵从青霓山带走的人,是离境。” 叶曼青点点头:“果然是他。”虽然那时夜色昏暗,但把郝灵灵卷走的那道红光却像极了离境藏在袖中的东西。“我记得你那时跟我说带走灵灵的是她熟识的人,那离境究竟是谁?” 离境的身份,一开始只是给应残秋送去画卷的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神偷。依后来事态发展,虽然可推知那次的事件不过是应残秋为脱身故意布的局,但离境的身份却越显微妙。她从木怀彦口中得知,在她被掳下山后不久,顾飞扬便被揭穿真面目囚禁在青霓山后山,之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顾掌门”不过是离境易容假扮的。从一开始潜入青霓剑派,到及时带走郝灵灵,到恰到好处地顶上青霓剑派的空缺,整个事件摸索下来,简直像是一场排布精密的棋局,每一步都走得极为优美。顾飞扬既然与三皇子有勾结,那么离境与三皇子便无干系。叶曼青想起之前木怀彦等人的推测,难不成,离境是五皇子布下的棋子?青霓派的对局,真正的胜利者竟是五皇子? “他是五皇子的人?” 没料到她会问这话,况风华惊讶地睁大眼,“你怎会如此说?” 叶曼青将她方才的推测说了一遍,况风华默默听了,轻笑道:“你能想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了,不过,如果真如你所说,离境是五皇子的人,那为何木怀彦等人还会帮他?” 叶曼青顿时被问住了,这一点确实无法解释。但从分析上来说,三皇子与五皇子两方势力争夺,非此即彼。就叶曼青所知,现在无法确认的就有应残秋、柳牵情和染艳三人背后的势力,按目前的情况来推测,他们有很大的可能是属于五皇子一脉。除非,还有其他势力介入…… “难道是第三方势力?” 况风华轻笑道:“我想,木怀彦他们应该已经猜出离境背后的人是谁了。” “是谁?”叶曼青急急问道。 况风华却不言语,反倒就着银匕轻轻击打着杯壁,低声吟道:“石奏清泉悲欢歌,楼推杨柳寒食客。犹叹花迟春色浅,乍惊艳血耀山河。”她的音色本就低沉,和着茶杯清脆的击打声,竟让人有山高天远霞无边的宽广与艳丽之感。 叶曼青却是莫名其妙:“好端端地怎么背起诗来了?” “你没听过这首诗?”况风华停下动作,“耀国九州,怕是连垂髫小童都尽数习背此诗。” 叶曼青作个鬼脸:“就我见识浅,行了吧?到底是谁的大作这么有名啊?”说实话这诗在她看来是平凡的很,中国数千年的历史多少精妙绝伦的诗词数都数不过来,哪是这么一首平仄韵律都不规范的诗可以比拟的? “你觉得这诗不好?”况风华微微一笑,“确实。但以作诗人当年不足九岁之龄,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其胸襟气魄就已是非凡。”她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但漆黑眼眸中却似有火光在跳跃,那是融合着欣赏赞叹兴奋好奇的光芒――自内而外由骄傲不凡的灵魂散发出的对知己对手的渴望与向往。 见到骄狂自傲的况风华露出这般的眼神,连叶曼青也不由起了好奇之心:“这位九岁神童究竟是谁?” “明荧,嫡长公主明荧。”况风华的语气平淡至无味,却似风雷凝滞,“定元十年春,北烈皇室携群臣于天孤山共度寒食节,圣上命众人对景吟诗,长公主以映山红为题作此诗。” 虽然况风华只是说了个大概,但叶曼青已经能够想象当时的场面。九岁不到的小女孩面对漫山红艳吟出这首诗时的心情,大气从容之处便是血气男儿也要汗颜。到此时,对这位自小便入妙华庵修行的长公主,叶曼青也禁不住起了向往之心。 “但真正叫人震撼的,却是长公主与圣上的对答。”况风华眼中光华闪动,“圣上问,为何作此诗?” 叶曼青屏住呼吸:“她怎么回答?” “女儿心如此景,今生今世愿焚身以报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女人们的故事,哈哈~ ------------ 第三十一章 聚尘宫 “如此说来,长公主早就在青霓派布下这个局,来掐断三皇子的暗线?”惊叹过后,叶曼青凝眉思索,却仍是觉得疑问,“可是,她怎么能把时机掌握得这么好?”青霓派的庆典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只算作一场规模较大的武林人士集会。如果不是郝灵灵带着流云绘出现在众人面前,后面的局势也不该会演变成这样。“难不成她一开始就知道流云绘在灵灵身上?” 叶曼青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刚到中鸿城那时,郝灵灵曾磨着她一起出去逛街,当时就和卖风筝的离镜有过接触。如果说,郝灵灵当初来中鸿城就是长公主的安排…… 况风华摇摇头:“有个疑点说不通,金刀镖局的灭门惨案是在灵灵出京都后发生的,如果长公主提前安排灵灵带着流云绘离开,那又怎会放着歹人行凶不管?”不管怎么说,金刀镖局对北烈皇朝的意义非同一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弃?尤其传言中,郝家二公子又是内定的驸马人选……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莫名的疑虑。 叶曼青斟酌道:“江湖事我了解的不多,况风华,关于金刀镖局灭门的事,你知道多少?” “因为灵灵的关系,我曾特意调查了一番,得到的消息和江湖传言并无多少不同。当初江湖突起谣言,消失已久的国之重宝流云绘现身江湖,有人将之托付给金刀镖局。那几日,便有不少心怀叵测之辈明里暗里想闯入金刀镖局,都被镖局中人击退。案发当夜,有人忽见金刀镖局大火漫天,待众人赶到时,火势已是救之不及。大火足足烧了两个多时辰才熄灭,原本楼阁繁华处尽数成了废墟,惨不忍睹。众人在废墟中翻找,也只找出几具烧焦无法辨认的尸体。其中一具尸体的手上带着一个铁扳指,正是郝总镖头的信物。郝家大公子自小便因体弱在外求医,当时并不在局中,而本该守在家中的二公子郝云尧和一干镖师却都不见踪影。”况风华歇一口气,“此后又有消息称,曾见到郝云尧带着不少镖师趁夜出城,便是为了秘密将流云绘运走。武林中有意流云绘的人不论黑白两道,都在查探郝云尧的下落。之后每隔一两日便陆续有郝云尧现身的消息传出,各派势力由北而南跟着追踪数日,始终未能直接拦住郝云尧。再得数日,金刀镖局一众人便似消失了一般,再无任何消息,便是各州的分支镖局,也尽数散的散走的走。不过几日之间,雄及一时的金刀镖局便成了江湖过往。” 叶曼青听得仔细:“也就是说,只是靠一个铁扳指就认定死的是郝总镖头?”完全烧焦不便身份的尸体,不正是李代桃僵的常用道具吗?“那么多人追踪郝云尧,竟然都没有能和他正面相对的机会?” 况风华沉声道:“此处确实疑点重重,郝云尧现身的消息似乎是有人刻意放出来吸引众人注意的。正因如此,才没有人想到真正的流云绘却是在灵灵身上。” 叶曼青点点头,这招暗度陈仓实在用得高妙。“如果从这一步往前推,那么,就只有一个结果。”她看一眼况风华,“这场所谓的灭门惨案,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 况风华转动短匕,眼中光芒骤起,“一个将各派势力引出、挑动两位皇子争夺的开局!” “只是……长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叶曼青啃着指甲,不解道,“两位皇子的争斗激化,于国于民都不利,长公主要做的应该是尽量避免两方相争,怎么会故意引诱双方对峙?” “我也不知。”况风华看向窗外,语气中带着犹疑,“这不过是我们的推测罢了,事态究竟如何,还得看后续走势。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叶曼青随意“唔”一声,况风华站起身:“还有一事,你若有机会,近日便离开骆家庄吧。” 叶曼青一愣:“这才是你今天真正要说的话?” “是。”况风华眼神微动,转身便要走。 “况风华!”叶曼青赶忙叫住她,“你一再要我离开,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什么?你……你现在算是长公主一派的吗?” 况风华哂然:“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不过是选了一个最有可能达到目标的方向。” “确实如此。”叶曼青起身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假如这世上有一个明慧的女皇,其福泽将遍布整个天下,昴州和望雷山庄也不例外。” 况风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掉,她静静看着叶曼青半晌,才挑高眉吐出一口气:“现在我真正有些好奇,叶曼青,你是什么人呢?女子娶亲、女子成皇,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在你看来似乎没什么稀奇。不过,你想错了。” “哦?” “长公主是否真有心问鼎我不知道,但望雷山庄旧习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清除的,更不是谁登上大宝就可以轻易改变的。”天外云淡风轻,况风华的目光微现恍惚,“这个痼疾,非利刃不能斩削殆尽。所以,就只有一条路可行……” “哪条路?” 况风华身体一震,回神笑道:“时机未到。”她忽然伸手按在叶曼青的肩膀上,神色变得柔和起来,连那奔放的“狂”字也多了分可亲,“叶曼青,你喜欢他吧?” “他、他,哪个他……”没料到她突然问出这话,叶曼青一时慌了神,结巴了几下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面上一阵热浪涌起,却是镇定下来了。 “是呀。”这两个字说出口,叶曼青便觉全身一阵轻松,面对自己的心意,却原来也是这般令人欢欣自在的事,“我喜欢他。” 况风华嘴角的笑意变深:“我看得出,他对你……不管你为了什么,我只劝你,早日随他离开吧。” 叶曼青掩下眼睑:“只怕暂时,我还走不了。”她怎么能一走了之?染艳日日在别院周遭出没,不过是为了警告她莫要忘了阿默还在他们手中。 “……你在发抖?“况风华握着她的肩膀,眉头一皱,“你在怕什么?” “我――”话到嘴边,她却犹豫了,现在还不是时候。无论是柳牵情、应残秋还是染艳,都对她有莫名的执着,一次次的设计追捕,他们决不会轻易放她离开。当初她手臂上昙花一现的赤螭龙纹,之后任凭她如何泡水搓洗,都没再出现过,想来是要暗合一定的药性才会显现。这么刻意隐藏的标志,龙纹……她心中总有股隐忧,挥之不去。 “我有什么可怕的?”她故作一笑,“你也太会操心了!” 盯着她的笑脸好一会儿,况风华的眉头仍是紧锁:“叶曼青,你非要这么逞强么?” 逞强?叶曼青顿时一呆,她哪里有逞强?她这么贪生怕死小心翼翼的人,恨不得把麻烦事都推到别人身上,哪里是逞强的人? “罢了,你不愿说,我再问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况风华轻叹一声,“我明日便要离开这儿了,日后相聚时日难以预料,你多加保重吧。” 叶曼青猛地一惊:“你就要走了?去哪?”她在这个世界的朋友不多,况风华和郝灵灵都是她真心认定的朋友。尤其况风华的能力性格这般强势,只要有她在叶曼青就觉得安心不少。这时陡然听到况风华要离开,她不觉有些着慌。以后,那些诡谲的事态,都要她一人独自面对了…… “自然是随众人去围剿使役阁。”况风华的嘴角有丝讽意一掠而过,似乎看出叶曼青的担忧,况风华宽慰地拍拍她的肩:“你有什么事,记得要多去跟他商量。难道他还不能让你信任么?” “当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别什么事都自己憋着扛着,多跟他说说。”况风华打开门,“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帮我照顾好他。”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叶曼青愣在当场,最后那句话说得模糊,她似乎没听清…… 一路走出别院,况风华抬头看天,胸中的情绪莫名而奇特,欣喜、感伤、宽慰不一而足,隐隐地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半缕的欣羡。她不觉握紧袖中的银匕,借着那冰凉的触觉来警醒自己,还不是时候,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不能想。望雷山庄的事一日不了,她就不能随心所欲。况风华这三个字,将是斩断过去迎接新生的烙印。 秋风萧瑟,伴着艳阳迎面吹来,却让人倍觉沁凉。只听树叶哗哗作响,被风力卷袭而起的黄叶肆意在半空中翻飞,漫天漫地扑向独行风中的况风华。 况风华扬起脸,任由劲风将黑发拂开。她的背脊挺得很直,仿佛百丈绝壁的刚硬,身姿上下似都透露着一种俯瞰苍生的傲岸。长公主明荧么?就让我况风华好好看看,你能走出一条什么路来! 若是目标相同,那么,这通天道,她倒是乐意随她走上一走。只希望她莫叫她失望才好! 心中思绪翻转,况风华想起当日和离镜的交涉。那位公主殿下心底到底是如何想的?要她打着望雷山庄的旗号来此,到如今别说接应的人了,连一点消息也没有。难不成就是叫她来看戏的? 正思量间,眼角余光忽地捕捉到一个暗色身影,她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出来!” 树后一人畏畏缩缩地探出身来:“奴、奴婢只是路、路过……”看那身红色布裳装扮,原来是个婢女。 况风华面色微松:“你走吧。” 那婢女惊喜地抬头:“多谢女侠,奴婢这就走、这就走!”她似乎颇为畏惧况风华,频频躬身点头。若是叶曼青此时看到这场景,怕是忍不住要皱眉了。眼前这个畏缩的女子,不就是染艳么? “站住。” 刚转身要走开的染艳身形一僵,缓缓回过身来:“女侠是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么?” 况风华注视她几息,道:“我对贵庄的路不熟悉,烦请带我一程。” “这……您可是要回西楼处所?”西楼正是骆家庄待客的宿所。 况风华点点头,忽听身后一人道:“不想在此偶遇少庄主,幸会幸会!” 回头便见一位作书生大半的蓝衣青年施施然走来,手中羽扇还煞有介事地摇来摇去。况风华眼眸微凝,便认出此人。先前在议事厅中她看得真切,正是这人弹出一颗花生米击中叶曼青脚踝,只是当时人多拥挤,便让他走脱了。 “你是何人?” “无名小卒毕离尘是也。”毕离尘羽扇一摆,示意染艳离开,“我正要回宿舍,恰好与少庄主同行。你下去吧。” 染艳眼光一闪,低声诺诺应了转身离开。 况风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口中毫无情绪地笑道:“毕离尘?南武林的逍遥客,久仰了。” “听少庄主这般说,在下真是受宠若惊。”毕离尘漫不经心地走到她身侧,“少庄主看出什么了么?” “嗯?” 毕离尘含笑看向正从院墙拐角转过的红色身影,况风华不动声色道:“毕先生想说什么?” “在下只是想向少庄主询问一位旧友的消息。” “我不认为毕先生的朋友会与我有何交集。” 毕离尘摇摇扇:“诶,少庄主不先听听我那旧友的名讳?”见况风华侧目,他轻咳一声,压低嗓音,“离镜那小子少庄主难道就忘了么?” 况风华一怔,定眼看他一瞬,“原来是你。”怪不得离镜说只要她到了南武林,自有人会来找她。南武林势力繁杂,长公主又岂会放着这一处不着手?“现今局面,你打算如何安排?” “此事不急于一时,少庄主请。”毕离尘神态悠闲,似乎是在闲聊风月,“少庄主还未说方才看出了什么呢。” “那个婢女不对劲。” “哦,怎么说?” 况风华淡淡看他一眼:“寻常人看见我的脸,少有不惊诧的。更何况,她从一开始便称呼我为‘女侠’。”况风华是女子的身份,江湖人尽皆知,但众人从来都是称呼她为少庄主或者“公子”。只因望雷山庄威势在前,他们既不承认况风华为女子,又有谁敢这般不识趣沾惹麻烦? “哈,她若知道这般轻易便露了马脚,不知该有多恼怒!” “毕先生认得她?” “这便是稍后我要同少庄主详谈之事。”毕离尘笑容微敛,“聚尘宫的触角,已然跨过墨江北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叶子的身份,要揭晓了~ ------------ 第三十二章 多情苦(上) 叶曼青扶着门框站了许久,凉风习习,却吹不散她心中迷思。况风华几句话逼得她直面自己的心意,这欢喜轻愁却是一并涌上。情思初动的人,哪个不想与心仪之人更近一步?更何况,他的心思,这么些日子来她又怎会不明白?虽然他什么也不曾说出口,但她却是明了,他的踌躇全是因为她的态度不定。他或许以为她是因着穆寒萧的关系,才对他忽冷忽热,又哪里知道她心里头百转千回的这些事?便是此刻,她纵有满腔的欢喜却也不能向他道上半句,不能让他稍稍安下心来。就算明知道,哪怕她只跟他说一句动情的话,也能换他欢欣一笑。 才这般想着,眼前便似乎真看到那张清俊的面容扬起的笑颜。叶曼青心中一动,想到方才况风华的指责,不由咬住下唇,她是不是真的还不够相信他?不然,把阿默的事告诉他,他一定是尽力帮忙的,总好过她现在独自一人在这担惊受怕,更不知往后又将面对何种情势。 这样的念头一起,便再也止不住,终是将心底那絮絮叨叨念着“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依靠”的声音给压了下去。既定了心意,她便将房门带上往厢房另一头走去。 拐过走廊,隐约能听见院子中的人声。不需分辨,那熟悉亲切的嗓音就自顾自地钻进耳中。她不由站定脚步,心中开始紧张起来。要怎么开口,难道冲过去就说喜欢他吗?她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人,第一次准备告白,却连该怎么开始都不知道。要是微微在就好了……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叶曼青不觉做着深呼吸,拳头捏了又松,脸上却越来越滚烫。耳中听着那人的声音,竟有种想逃的感觉。可是,什么都不说就跑开,这样也太丢脸了!既然做了决定,就该去完成它! 她吞吞口水,就要走出去,忽然一阵清风拂过,眼前便多了一道人影。 “你怎么了?” 清冷的嗓音带着关怀,叶曼青一抬头,却在对方眼眸中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顿时羞恼:“没什么!”说完便要绕过他,却被一把捉住手腕脱身不得,不由怒道,“做什么,快放手!”好像什么坏事被撞破了一般,她也不敢提高声音,生怕被院子中的人听见。 穆寒萧紧抿着唇,凝视着她的眼睛,红晕陀颜欲说还羞,这般神情多年前他也曾亲见。此时再见这样的小女儿神态,他心中先是一荡,紧接着却是一痛。只因她眼中全没有他,这情动更不是为他。不为他,又是为谁?答案不言自明。胸中气息翻滚,是怒,是妒,更是不甘、不信。 叶曼青忽觉周身一寒,抬头便见穆寒萧一双眼阴沉沉的似乌云聚积,山雨欲来,凝重的气势竟叫她不敢动弹。她见过他欢喜、伤痛、沉寂的模样,却是第一回这般近距离地感受他的怒气,隐隐地便有些畏惧,匆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见她这般害怕的模样,穆寒萧心中怒意更盛,不由眼一沉:“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叶曼青这时哪敢违逆他,瞪着一双惊惶的眼和他对视。只一眼,她便有些受不住,直觉便要闪躲。他却猛地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哑声道:“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诺诺不敢应声,耳中却听见人声渐进,顿时大惊,一时害怕什么的都忘了,开始挣扎起来。她没忘记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再怎么样、再怎么样,她也不愿被那人看见…… 她的动作自然全部被压下,穆寒萧攫住她的双肩:“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他贴近她耳畔,语气冰冷,“你记住,你所害怕的,我一定会让它全部实现。” 叶曼青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腰间一麻,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清寒的气息蓦地将她包围,团团环绕,充斥在她呼吸的空气中。眼中所见只有他胸前雪白的衣襟,他的双臂自然而然地环在她腰间。就算她看不到,也想象的出来,此刻他们的样子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对浓情蜜意的情侣。她也顾不得气怒,他刚才的话直叫她心中发寒,此时耳听得脚步声靠近,她心中越发慌乱起来。 木怀彦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银匕,一边同狄望舒、齐楚闲谈着,心思却全然没在这上头。相比以往的平静,他现在的心境却变得有些浮躁。他自小便是由师父养大的,当年行游在外的师父在道旁捡到犹在襁褓中的他,一时恻隐心起,便收养了他。这番来历师父从不瞒他,那样的战乱年代,家破人亡亲人离散都是最常见不过的事,而他身上除了这把银匕外别无他物,因此他也从未动过找寻亲人的心思。谁曾料到竟然会遇到持有同样银匕的况风华…… 狄望舒沉吟道:“怀彦,这匕首可是与你的身世有关?” 今天的情形他们都看到了,任谁都可以看出,这银匕不是凡物。虽然况风华掩饰得很好,但在看到木怀彦拿出匕首时她的神情却是微微一变。即便她和木怀彦没有什么关系,也定然知道些线索。 木怀彦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对于身世,我本就不曾关注过。” “我看呐,你还是直接去跟况风华问个清楚,她肯定知道!”齐楚用剑柄磕磕脑袋,懒洋洋地道。 “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木怀彦笑笑,“等少庄主有闲暇时再谈不迟。”观况风华的神色,她似乎并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他对她的印象极好,并不愿让她为难。 见他这般说,狄望舒便转了话头:“此事随你吧。倒是围剿使役阁之事,你们可要参与?” “那还用说,凑热闹这种事少爷我最在行!” 木怀彦犹豫一下:“如无意外,我当可与你们同行。” 他话中含意,他们自然听得出,齐楚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狄望舒也是笑,眉间却凝了丝忧虑。被他们这样盯着看半天,木怀彦眼神虽不闪躲,脸上却熬不住染上红晕。 齐楚拊掌大笑,狄望舒慢条斯理道:“午时将近,怀彦,不如你去请叶姑娘过来一同用膳吧。” “对对对,可不能让把那丫头饿坏了,不然某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齐楚!” 木怀彦低叫一声,红了大半张脸站起身:“你们在此稍待,我去去便回。” “没关系,你慢慢来,我们不急,哈哈哈……” 转身将齐楚的笑声抛在身后,木怀彦微微定下心神,思绪不由飘到先前叶曼青跟况柒芜逗笑时的那番话上。她说她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只这么默默咀嚼这几字,便似有一股甜意沁出,缓缓浸漫心田,就叫人沉醉其间欲罢不能。这般的情绪便是他自己也觉惊讶,但更奇异的是,他却没有半点不适,反倒欣欣然似期盼已久。情之一字,当真动人已极。 清风似乎带着他的脚步也轻快起来,绕过廊道,再往右拐一段便是她的厢房所在,不知她现在―― 眼中突兀出现的白色背影站在走廊中间,身姿挺立,周身的气息却不似寻常那般冷冽。 “师――” 绯红色的衣裙。被轻风撺掇着从白色衣袍的包围中逃出的绯红,好似艳阳照于冰雪之上,白与红的相映,竟是如此刺眼。那冰寒与灼热,在同一时刻席卷他的心神。 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动,相拥而立的两人微微一动,穆寒萧松开一手,半拥着怀中的人侧转过身:“小彦,有事吗?” 木怀彦屏着呼吸看向他怀中,只见那绯衣女子似乎极为娇羞,整个脸埋在穆寒萧怀中,微露的侧脸红晕未散,别有一番动人的韵味。 穆寒萧注意到他的眼光,眉头微蹙,身体转了个角度,沉声道:“有事吗?” 这一声中的逐客意味已现,木怀彦慌乱回神:“无、无事……只是来问师兄可要一同用膳……” “不用了,我已让逃儿将饭菜直接送到房中。你们自便即可。” “是、是这样……” 见木怀彦仍是失神地站着不动,穆寒萧唤一声“小彦”,声音忽然带了丝笑意,“你再不走,有个小笨蛋可就要闷死在这了!” 木怀彦猛地一惊,几乎是仓惶地连退两步:“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我、我这就走……” 看着他步伐凌乱地离开,穆寒萧唇边的笑意蓦地敛去,只余浓浓的苦涩。他低头看向怀中,满脸涨得通红的女子狠狠瞪着他,眼中水气半浮,似有说不出的气怒委屈。 穆寒萧一时看失了神,半晌才低声道:“这一次,就算你再恨我,我也绝不放手。” ------------ 第三十二章 多情苦(中) 雕花楠木圆桌上的案盘中摆着三叠小菜并两只玉色小碗,碗中粒粒白米晶莹,小菜色香味俱全,叫人一看便不由食指大动。只可惜临桌而坐的人却无视眼前美食,兀自木着一张脸连开口也懒得。 穆寒萧夹了一箸藕片送到叶曼青面前,轻声道:“这时节的莲藕最是丰美,味道清爽又滋补,你尝尝看。”见叶曼青不为所动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他放下筷子,“你的穴道未解,若不进食,只怕解穴的时间要更长。” 叶曼青冷笑一声:“解开穴道又怎样?我还能打得过你跑得你?” “……至少,手脚能动恢复自由后,你可以趁我不注意捅我一刀。” 房中瞬时一静。叶曼青本想讽刺他两句,但他的语气那么认真,反把她到嘴边的话给噎住了。这个念头她还真想过,或者说,不久前她差点就亲手施行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偏偏就不信我的话?我和辛眉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知道你是。”穆寒萧探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扫开,“你也知道,不是吗?” 叶曼青不由一颤,“我要吃饭,把我的穴道解开。” 穆寒萧依言解开她的穴道,将筷子递给她,静静地看着她吃东西。任谁被这么看着也吃不下饭,叶曼青差点摔筷子:“你不吃东西盯着我干嘛?” 穆寒萧微惊,抬眼笑道:“一时没注意,我不看就是,你再多吃点。” 没想到他这么好脾气,叶曼青顿时被噎住,也没有旁的话可说,只能专心致志地攻击菜肴。先前他的所作所为,她到现在想起仍是气怒难平。一下子恨他霸道无理,竟然做这么过份的事;一下子又气自己犹豫来犹豫去,结果错过时机;一下子又生那傻木头的气,居然笨到连亲口问她一声都不会,亏她那次还特地警告过他…… “你和他是不可能的,别再想着他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似利箭穿空,直直射到她心头,一时刺痛竟让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她抬眼狠狠瞪着身前的人:“你胡说些什么!我偏不信!” 穆寒萧不闪不避:“我和小彦从小一块儿长大,对他最了解不过,他绝不敢对‘嫂子’报什么非分之想。” 叶曼青顿时脸色一变,猛地把手中的筷子一甩,腾地站起身:“去他的‘嫂子’!” 筷子撞在桌面上弹起,穆寒萧随意抬手抓住,用布巾细细擦干净了重新搁在碗碟上。等这一串动作完毕,他才开口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明媒正娶的妻子?”叶曼青似乎看到眼前大红绸缎飘飞,红艳如血的色彩只叫人心头发慌,未及思考,她便冷笑道,“是共拜了天地,对奉过双亲,还是同饮了鸳鸯交杯酒?不过是喜堂变灵堂,夫妻成怨侣罢了!” 穆寒萧的眼睛瞬间凌厉起来,笼罩在他身上的气息顿时变得森寒无比,有那么一会儿,叶曼青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但也只是这么一瞬间,他的眼神与她的交汇,那其中暗涌的情绪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只见他缓缓起身,摆上两个茶杯顺次斟满茶水,取了一杯握进她的右手中。他的手指冰凉冰凉的,手掌紧紧包围着她的,将那杯茶稳稳扣着。另一手端起剩下的那杯茶,挽过她的手臂,一仰首将杯中水饮尽,紧接着他握着她的那只手将她手中的杯子送到她嘴边。这期间,他的目光都不曾离开过她。 叶曼青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明白她刚才的话惹怒了这个人,而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回击她的话罢了。只要她乖乖喝下这杯茶,平息他的怒气就好。虽然这么想着,但她心中却是恐慌莫名……脑中不时闪过的那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对着眼前这人的情绪不定……这杯茶,她着实不想喝。 但握着她的那只手强硬不容反抗,略显冰凉的杯沿触到嘴唇,那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眸闪过的痛苦和期盼,刺得她眼眶酸痛,不由自主灌下茶水。许是喝得急了些,这一口下去却是搅起一连串的呛咳,她胸口胀痛,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穆寒萧手腕一转,将她拉到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叶曼青难得顺从地靠在他身上,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他按着她颤抖的肩,感受着这些日子来两人的第一次接触,心中是久远不曾体味过的安宁。 “我没有骗你,你我曾饮过交杯酒。” 叶曼青惊讶地抬起头,她记得木怀彦告诉过她,辛眉明明就在新婚前夜自尽身亡的。 穆寒萧却是低头微笑道:“只是那时你已经沉睡过去,所以并不知晓。” 沉睡?叶曼青不觉悚然,他说的交杯酒,是在辛眉死后喝的么?这个人、这个人其实早就疯了吧? “不过不要紧,有天地为证,你这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妻。” 这般温柔深情的话听在她耳中却只觉别扭怪异,只能强笑一下,并不敢搭腔。 “明日我便带你回百里庄,你说可好?” 叶曼青顿时惊跳起来:“什么?我不去,我要待在这!”开什么玩笑,别说她还没去跟木头说清楚,单是为了阿默她也不能走。 “听话。” 短短的两字,她眼前的景象却开始异变,所有的东西都旋转着被黑暗的漩涡卷席,最后映在她眼中的,是那双沉寂中透着欢欣的眼眸。抓着意识的最后一瞬,她无力地吐出四字。 “带上……逃儿……” 穆寒萧凝神注视着怀中的清丽容颜,只静静地把她更拥紧了些。 “将军。” 吧嗒一声棋子落定,纵观四方,帅棋已然毫无退路。 木怀彦怔愣一下转而笑道:“我又输了。还来吗?” 坐在对面的齐楚翻个白眼,将棋盘推开:“不玩了不玩了,一点意思也没有。木头你到底在搞什么啊,都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是这副魂不守舍的傻样?” “是我的错,今日精神头不足。”木怀彦好脾气地笑笑,低头收拾着棋子。 齐楚眼珠子一转,瞄向坐在窗边的狄望舒,却见他轻叹着摇摇头。齐楚看看嘴角的笑意一直不曾断过的木怀彦,烦躁地耙弄几下头发,却也无法可想。狄望舒示意他出去,他索性站起身,故作不爽地道:“本少爷要出去转几圈,闷大头你个儿玩吧!” 木怀彦点点头,避开狄望舒的眼光。狄望舒走到他身旁顿了一顿,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也跟着出去了。 耳听着两位好友的脚步声远去,木怀彦脸上的笑容缓缓逝去。他不是不明白他们的担忧,只是事到如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其实早在青霓山听闻师兄要找的人是她时,他就已然明白,自己的那点难以宣之于口的微妙心思,唯有尽早了断才是最好的方式。或许他从那时起就不该再过问她的任何事,但当初她下落不明,他又怎可能置之不理?而后,一路追寻终叫他找到了她,当时那个场面…… 木怀彦缓缓握紧拳头,看到那一幕时,他是真的以为就那样绝了心思也好,只要她和师兄能幸福,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可是、可是,她根本就不认得师兄,甚至因为他勉强唤出的那两个字气怒攻心。她不是辛眉,她只是他的“叶姑娘”……从那一刻起,他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也是这么相信的。这些日子来的相处,她的一嗔一笑,她的犹疑踌躇,一点一滴浸入他心中。这样真实的温暖,他不想、也不愿放手。几个时辰前他握住她的手时,她的羞涩微笑历历在目,怎么可能会是虚幻?! 一拳重重击在桌面上,还未装进棋盒的棋子顿时弹跳起来滚落在地。一圈圈凌乱的轨迹,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混乱的循环,不断旋转着却寻不到出路。她的犹豫恐惧,他都看得分明,恐怕师兄也是明了,所以并不曾多说什么。重逢以来,他只是顺心而为,故意忘记师兄当时所说的话。她身上种种,其实早就可以确认,她是辛眉无疑。 一股郁气凝结在胸,木怀彦只觉心浮气躁,却只能勉强顺着思路再想下去。 叶姑娘这些天的表现,她对师兄的莫名畏惧,或许是因为……过往的记忆她并非全然忘记。也许,某一天她的记忆会恢复。师兄等的也就是那一天,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他、他又该如何自处? 现在就放手吗?师兄等了这么多年,他的苦楚他最是明了,只要他放下……心口骤然抽痛,木怀彦只觉呼吸一窒,不由苦笑开来。情之一字,万般滋味难分说,舍不了,放不下。但师兄的脾性绝烈,多年等待已然不可能放手,他、他绝无理由与师兄相争……就是再苦再痛,也该忍下。 但――不是现在! 那日她的盈盈笑语仍在耳畔,半眯的眼眸,玩笑般的威胁。他答应过她,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不问她的心意不看她的选择,自以为是的为她定下将来,这样的自私,一次就已经足够。即便要退让,也是因为确定她的心之所向。无论是他还是师兄,谁都不能勉强她。这一点,他不曾忘记过。 若她真的恢复记忆,她爱的真是……那他就真的可以放心离开了。 木怀彦蹲□捡起棋子,一粒粒安进棋盒中。 就这样吧,不管怎样,他要再见一见她……其他的,以后再说。 *** 齐楚纵身跳上一株青竹,吊着竹竿晃荡两下才跃下。 “就算他没请到小叶子,也不用臭着一张脸吧?本少爷看得牙都酸了!” 狄望舒凝视着竹林上方的一抹蓝天,缓缓吐出胸中浊气,沉声道:“想来你也看出些许端倪了,寒萧对叶姑娘……” 齐楚干笑两声:“我正觉着纳闷呢,小叶子虽然长得不赖,但也不至于让那个冻死人的毒医一见钟情吧?”穆寒萧当初给狄望舒疗伤的手法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唉,也许真是天意弄人,这等奇诡之事竟然会发生在他们三人中间。”狄望舒轻叹一声,他原先也是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只能徒然叹息。他便将穆寒萧当年如何遭遇剧变致使新婚妻子骤亡之事一一道来,到说到穆寒萧多年来一心想要救活的人竟是叶曼青时,齐楚除了瞪着双眼中张大嘴外,再说不出一句话。 “很难相信是吧?”狄望舒莫名一笑,眼中却是忧虑,“叶姑娘似乎失去过去的记忆,对寒萧更是畏惧。怀彦他……唉,我也不知他现下是如何想的,是要放下还是……”除了放下,又能如何?若真到了谁都不肯放手的地步,只怕―― 齐楚一瞪眼:“做什么要放下?小叶子明明和木头是两情相悦!” 狄望舒一愣:“可是,叶姑娘毕竟是寒萧的妻子,怎么能――” “不是还没真正成婚么?”齐楚满不在乎道,见狄望舒欲言又止,他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小叶子早就忘了他了,难道还要勉强她跟穆寒萧在一起?都过了生死一线,又有什么是不能忘记的?” 狄望舒沉吟道:“你说得不错,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叶姑娘死而复生又忘尽前尘,该如何做都由她自己。只是,万一她恢复记忆,又当如何?” “恢复记忆?”齐楚顿时噎住,想了半天也没个主意,终于抓狂地把头往竹子上磕去,“烦人啊啊啊!” 狄望舒嘴角一扯,笑意将露未露。人生之事,当真是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爱一个人,恨一个人,铭记与忘怀,谁都无法预料。命运诡谲如斯,身在局中之人所能做的,无非“尽心尽力”四字,从心所求,豁尽全力,即便最终结果殊不如人意,也无需再多言一个“悔”字。他和残秋之间,其实也是如此。也曾气怒过,也曾彷徨过,但到如今,他只想再见见她,这一份情,无论是否有结果,他都只求一个无憾。 残秋,这样的心情,你可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汗,上周更新了也没敢多说什么,因为实在是深刻地认为“解释就是掩饰,理由就是借口”。。。tat 但是不报备一下前些日子的情况的话,又觉得很说不多去。之前6月份各地大雨发大水,我的rp不够,很杯具地遭遇到电缆被大水冲断网络瘫痪的情况,然后紧接着,又是俺们家的电脑罢工,接二连三的事下来,真的木有写文的状态tat。。。 另外,最近高温,大家要注意降温防暑啊,这是作为接连两周中暑的苦命人的血泪经验谈啊~~~ ------------ 第三十二章 多情苦(下) 静静站在门前半晌,木怀彦终于抬手敲门,但敲了几下屋内却没半点反应,他顿时觉出几分不对劲。此时也顾不得礼数,他掌上劲力一吐,便将门闩震开。却见屋中床铺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杯盏桌椅摆放得宜,看着倒似刚收拾过似的。见这般景象木怀彦却是微松一口气,先前在青霓山的时候他就知道叶曼青有收拾屋子的习惯,齐楚为此还笑话过她,那时她是怎么说的?“来是干干净净的来,走也要走得不留丝毫踪迹” …… 木怀彦方自莞尔,却忽的一皱眉,不对!他迅速转到床铺后头,注目看去。这别院是按主房形式布置的,床后都留有一张矮塌,本是给守夜的奴仆用的。穆寒萧不喜人进入别院,这矮塌形同虚设。只是叶曼青先前受伤,为便于照看,便让逃儿暂且在此休憩。后来她虽然伤好了,却也没让逃儿搬走。逃儿虽然时常看着有些呆愣,但偏偏喜爱收集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叶曼青曾陪他捡过不少,他都放在床头堆着。 看着空空如也不像有人休息的矮塌,木怀彦转身出门,往穆寒萧的房间直奔而去。 空无一人。 茶盘下压着张素笺,他握拳抵在桌上半晌,才拾起纸笺打开来。跃入眼帘的熟悉笔迹锋锐依旧,却多了分力透纸背的激狂,似乎可以看出下笔之人心情的起伏。 “小彦,为兄另有要事先行回庄,尔等此间事若了可来庄一聚……” 寥寥数语并无多少情绪显露,只简单交代了去向,自然地就如同寻常书信一般。木怀彦捏着信纸,呆呆地扶着桌子坐下,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落日的余晖从大敞的门口照进,昏黄的光线暗淡无力地从他身上扫过一层虚浮的影子。风声吹动门板,啪嗒啪嗒撞在墙上,好似无处依存的摇桨徒劳地击打着水面,却寻不到该往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清浅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木怀彦蓦地一震,动作迅速地将信纸塞入怀中,转身看去。对方似乎没料到他会在这,也是吃了一惊。 “寒……怀彦,怎么是你?” 原来是狄望舒。 狄望舒原本就是心里有事,远远的见穆寒萧房门开着,便打算过来找他谈谈,不想却是木怀彦在这。见房中没有穆寒萧的身影,木怀彦又神色恍惚,狄望舒不由一怔:“怎么了?寒萧呢?” 听到这话,木怀彦似乎才回过神来,嘴角习惯性微微扬起:“我想,师兄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狄望舒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为何不追?”看情形他们没走多久,寒萧带着叶姑娘速度定然快不了,依怀彦的脚程要追上也不是难事。 木怀彦笑笑,转身退出房间,暮色已然降下,沉沉笼罩天地八方。四周都亮起灯火,只除了这一处别院,黑逡逡的没有人气。他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中,天幕辽远,唯有几颗闪着微光的星辰静静作陪。 狄望舒暗叹一声,迈步跟上,还没走几步就碰上从外头进来的齐楚。 齐楚的声音即便在黑暗中也透出十足的活力:“我说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亏得本少爷到处找!快快快,跟我来!” 被他一左一右拽着往前跑的两人莫名其妙,狄望舒连声叫道:“停下停下,到底什么事跑这么快?” “老夫子,现在可不是慢腾腾的时候!”齐楚松开手,神秘兮兮地凑过头来,“刚出炉的消息,今晚便要夜袭使役阁!” “这么快?!” 狄望舒一惊,齐楚点点头:“所以要赶紧去议事厅,这样的热闹错过一次可就难得了。怎么样,去不去?” “我当然要去。”狄望舒声音一顿,看向一旁的木怀彦,却见他依旧笑意温温道:“我也去。” “哈哈,就是这样,看我们三剑客大闹使役阁!” 看着兴奋得没天没地的齐楚,狄望舒叹笑地摇摇头,脚步一顿,靠近一直笑着不说话的木怀彦――太过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人不安。 “你真的要去?不去追叶姑娘――” 木怀彦抬头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只留一片空无。 “逃儿也跟着走了。” 狄望舒一呆,木怀彦已然快步朝前走去,夜凉寒风将他的袍袖狠狠吹拂,衬着他瘦削的身形,一瞬间竟有说不出的落寞孤寂。 他们都很清楚,逃儿的来历不明,若非叶曼青一直护着,他早就被穆寒萧扔出骆家庄了,更不用说带他一起走了。所以,临走还想着带上逃儿的,只有对他莫名关注的叶曼青……她竟是自愿跟寒萧离开的?! *** 跳动的烛火将夜色粗粗勾勒,微暗的光芒似水波般涟漪不止,稍稍风声拂动便摇曳出一片模糊的光影,越发衬得那张半隐半现的侧脸诡谲非常。 “恭喜阁主,今夜一过,南武林便再无人能触动骆家庄半分。”染艳一袭粉色倚在木椅上,纱衣上朵朵桃花在烛光下越显旖旎,“艳姬赶个早,先向阁主道喜了。” 骆凌戈眉角微扬,难得显出半分得意:“老朽不敢居功,全赖殿下布策得宜。” 染艳咯咯地笑起来:“阁主何必谦虚?殿下一向对您信赖有加,此事一了,日后论功行赏,阁主定是前途无量。” “老朽哪里比得上艳姬你得殿下欢心,还要劳烦艳姬多在殿下面前为我骆家美言几句了。” “阁主这般说可真是羞煞艳姬了!”染艳眼波勾挑,嘴角笑意媚人,“姜还是老的辣,方才在议事厅中阁主为燕独行等送行,真真是情深义重,连我也差点被骗了呢,更不消说燕独行那莽汉了!” 骆凌戈捧起手边的茶杯,深深嗅了一口香气:“燕老弟本可豪侠一方,再过个十来年,怕是南武林再无门派可挡其威势。可惜……” “这般英雄人物今晚就要折损,确实可惜,真让艳姬不舍。” “诶,燕老弟武功高强,怎会有事?无论如何,老朽总得保他一保。”骆凌戈双眼眯起,眼中光芒锋利刺人心寒,“不过其他人,就没这般好运了。” 染艳掩唇低笑,眼中光芒流转,似在暗地思量着什么。 忽听走廊外一阵骚动,骆凌戈神色一变,轻轻一击掌,一个壮硕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外。 “外面是谁喧闹?” “回禀主上,是小姐。” 染艳侧首:“许是有什么急事呢。” 骆凌戈神色不定:“让她进来。” 门外的人依言去了,不一会儿,骆婉瑶便冲了进来。只见她发髻微乱钗环斜缀,额上见汗面色更是潮红。她一向极为重视自己的仪态,此时却全然不顾,显然心急非常。 “爹――”骆婉瑶一进门便要开口,却在注意到染艳时猛地止住声,“艳姬也在呀……” “艳姬见过小姐。” 骆婉瑶点点头,转向骆凌戈,神色间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染艳识趣道:“既然小姐有事,那艳姬便先告退了。” 骆婉瑶感激地笑笑,不料骆凌戈却道:“不必,艳姬不是外人,瑶儿直说便是。” 染艳讶异地微微挑眉,依言回身落座。 骆婉瑶挣扎地开口:“爹爹可知寒萧他……今日申时末离庄了。” “嗯,他来向我辞行过。” “……爹!” “他留在此处是个变数,今夜之事至关重要,为父不希望出现任何不必要的情况。” 骆婉瑶咬唇:“可是,他还带上那个女人,我――” “够了,不必再说了。”骆凌戈神色一厉,“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有什么话明日再谈。” 似乎没料到父亲突然之间竟会这般严厉,骆婉瑶瑟缩一下,眼眶微红,泪水已然涌上。然此时此刻她亦不敢违逆父亲,只好转身跑了出去,隐隐地还可听见压抑的呜咽声。 染艳幽幽一叹:“阁主何必这般严厉,怕是吓坏小姐了。” “小女不懂事,让艳姬见笑了。” “艳姬也是女儿家,当能明白小姐的心情。”染艳眉眼间带上轻愁,恰似云烟笼着山色如画,令人神往却飘渺难寻,“百里庄庄主对他身边的女子殊不寻常,便是旁人看着也要为小姐鸣不平。” 骆凌戈眉峰收敛:“唉,也是孽缘。那女子本是寒萧旧爱,众人都以为她早就死了,却不想如今死而复生竟好端端出现在此。” “死而复生?这倒稀奇。”染艳惊讶道。 “老朽也觉此事蹊跷。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便交由他们自己处理吧,老朽年岁大了,受不得这般劳心劳力。” “阁主老当益壮志在天下,哪是这些年轻小辈可比的?”染艳轻笑一声,看看外头天色,“时辰不早了,艳姬叨扰阁主甚久,也该告辞了。毕竟,明日之事,还需阁主操劳呢!” 骆凌戈抚须一笑:“该然,南武林痛失栋梁,老朽岂有置之事外之理?后面的日子老朽杂事缠身,无暇招待之处还请宽宥。艳姬自管自便即可,但凡骆家庄所属,尽可由你来去遣唤。” “艳姬谢阁主盛情。告辞。” 染艳推门而出,走了几步,回头再看那烛光幽燃的书房,菱唇一绽,逸出一丝冷笑:“老狐狸!” 书房内,骆凌戈盯着明灭的烛火,嘴角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染艳一路行一路暗自思忖,也怪她大意,居然没多加注意穆寒萧。只是先前她也只觉他对小姐似有些不寻常,却没想到他二人竟有如斯联系。现下人已走了,她便是即刻动身去追也不一定能从穆寒萧手下夺人。更何况,骆凌戈话中之意,显然已对她存疑。上次她出面拦阻骆婉瑶对小姐下手,骆凌戈不可能不知情。但他方才却许诺她可以随意调遣骆家庄之人,这……是在怂恿她去做些什么吗?果真狡猾,但他却也小看她了。 想来他是对她之前的说辞有所怀疑,但一时摸不清小姐是否真如她所说与五皇子有关联,又不敢直接向五皇子征询,便用这些手段暗中试探她罢了。只是如此一来,她眼下却不能轻举妄动,以免被人看出端倪。她身上所负重任眼下正进行到一半,决不能出现任何差池,否则一步差就会坏了少主大计。今夜之后,三皇子与五皇子两方争斗将更加激化,她必须留在骆家庄观察事态后续变化。三皇子此次失利,柳牵情的手段也将施展开……当初的赌约,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眼下她既然不能抽身,小姐的事怕也只能缓上一缓了。按现今情势来看,小姐在百里庄应是安全无虞。况且,逃儿也跟在她身边,若有什么情况,他也能酌情处理。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看来该请宫里派人协助此事…… 正思量间,染艳忽地旋身,袖中纱练直奔身后一丈处。 “咿,一出手就这般狠,艳姬还真是丝毫不留情呢!” 但见蓝影一晃,羽扇翻飞借力卸力,堪堪托住后劲已失的纱练。 染艳冷哼一声,收回纱练:“雀翎君这么晚还有心思在外闲逛?果真好兴致。” “哪里哪里,在下不过是见美人夜色独行,想出来陪美人夜游一番罢了。” 这番说辞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染艳噗嗤一笑:“亏你说得出口!”见毕离尘轻笑不语,她转念一想,“怎么,你没跟着朗尘法师一同夜袭使役阁?” “诶,我一介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坐而论道尚可,若要暗夜偷袭,怕是坏了众人大事。”毕离尘神态潇洒,似乎真个诚心为他人思虑,“朗尘法师自然不会让我做这般危险之事。倒是艳姬你,不去凑一凑热闹吗?” “一堆臭男人赶着送死,这热闹有什么好凑的?” “是极是极。”毕离尘慢踱几步,低声道,“听闻陛下圣体微恙,殿下已准备赶回京师。” 染艳一惊:“这么快?!”皇帝身染重疾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竟已到了五皇子需要赶回去的地步,这“微恙”,来得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早。那么,相应的,计划也该加速了…… 毕离尘模糊应一声,两人一时都是无语。两方都是考量重重,但面上却俱是丝毫不显,闲话共行了一段路后便各回宿处去了。 黑暗中,毕离尘凝目看向别院的方向。圣上的身体状况必将催化事态发展,除了两位皇子外,南部那一方定然也会加快脚步。这样一来,他们原先的安排也要进行相应的变化,就不知,身在妙华庵的那位现下是如何打算的……或者,他可以把手头的那个筹码先抛出来挡一挡?反正局势都已这般混乱了,他索性再搅浑些,也算不得什么。 那么,小墨墨,这次要对不住了…… ------------ 第三十三章 陷阱1 待狄望舒三人赶到时,便见众人皆是一身黑色夜行衣悄然出发。这次能被选上参加围剿行动的人有不少是南武林的新锐力量,各个都有不凡之处,对于此次行动的重要性和意义都有认识,此时难免露出兴奋的神色。前锋由燕独行亲自带领,朗尘等人为辅。至于况风华两人因是是望雷山庄所属,便只将他们安排在后头作为后援。 见大部队已然开出,三人都是一愣,想是耽搁了时间没赶上了。齐楚眼尖,远远看到况风华的背影,心急之□法展开,两个纵跃抬手便要去拍她的肩膀。况风华一个侧步滑开,翻掌便要回击,眼角余光却扫到木怀彦,当下收势站定,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被她这么一看,木怀彦顿时有些惴惴:“我……” “木头可是个好帮手!”齐楚一搭木怀彦的肩膀,嘿嘿讪笑道,“怎么说这也是武林大事,我们也该尽一份力。你说是不是,木头?” 况风华同狄望舒点头致意,目光再转回木怀彦身上:“你这是……要将她独自一人放在骆家庄么?” 木怀彦面色一变,脸上的笑意便挂不住了,他抬眼看向前方:“大家都走远了,我们也尽快赶上吧。”说完也不等其他人,身形一晃便疾奔离去。 “诶,木头等等我!” 眼见得齐楚也跟着离开,狄望舒看向满脸寒气的况风华,心中暗叹一声,上前道:“少庄主,我们也走吧,其他的事途中再向你细说。” 况风华沉默地点点头,当下不再多说,跟着众人的方向出庄。一路上狄望舒便将先前发生的事细细说与她听,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隐约察觉出一些事端,但况风华实在也没想到叶曼青竟然会牵扯到这么多事,一时间竟也沉默了。再看向前方木怀彦的背影,眉头越发皱紧。 “那他更不该在此!” 这话实在有些逾矩,但狄望舒知她与叶曼青关系不同一般,甚至同木怀彦的身世有些牵扯,因而才愿将这些事告知于她。此时见她似有气怒之色,心下虽是讶异,却仍解释道:“他二人自小情谊深厚,遇上这样的事他怎可能不郁结于心?况且,真要说来,这事也是叶姑娘自愿——” “不可能。”况风华打断他,“她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骆家庄,她……”她的声音一顿,先前叶曼青虽然承认了心中所属,但却仍是坚持不离开此地,又怎会半天不到就改变主意?而且还是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这么悄悄离开。但如果她是被迫的,为何又要带上那个小孩子?据毕离尘所说,那孩子的来路并不简单,可能是南部那方派出的人。这么说来,他应是和染艳来自同一处,也就是说,至今为止,算上应残秋,南部那处已经接连有三拨人跟叶曼青接触并想带走她了。到底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这般关注?或许,该让毕离尘查一下她的来历。 见况风华沉吟不语,狄望舒目光微一闪烁,却转了话题:“少庄主也无需太过担忧,叶姑娘待在寒萧身边,至少比留在骆家庄安全。今夜之事甚为重要,眼下正该集中心神。” 况风华嘴角一勾:“狄少侠过虑了,有燕门主打头阵,我等要做的不过是垫后扫尾的事,花不了多少心思。” 嗯?狄望舒敏感地看她一眼,这语气似乎带着几分嘲弄。但还未等他分辨清楚,况风华便当先往前路掠去,不多时,她便已然赶上木怀彦和齐楚二人。 察觉身后劲风袭来,木怀彦微微侧开身,转头朝疾奔而来的况风华颔首。他们两人对视一眼,脚上不动声色地开始发力,渐渐地便将齐楚甩开数丈远。 “你这是要放手了么?” 耳边传来冷冷的问话,木怀彦低着头闷声道:“我不知道。” 况风华眉峰一立:“没出息!” 不知为何,听她这般训斥木怀彦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争辩似的含糊说道:“这原本就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事……该怎么选择,都看她的决定。”这话落在风中,他自觉有些负气的成分,便又加了一句,“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好。” “哦,你现今人在此处,是说你已经知道她的决定了么?”况风华面上墨字像是迎着夜风飞舞,一点嘲弄半分不羁更让她的面容看起来诡异莫名,强大的压迫气势叫人心惊。 木怀彦苦笑道:“虽然未曾听她亲口说,但事实如此——” “她喜欢你。” 木怀彦蓦地停住脚步,张张嘴,只发出一个声:“她……” “她亲口告诉我的,她喜欢的人,是、你。”况风华也跟着站定,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现在,你还要什么事实?” 两人一时间只是沉默着对视,直到身后传来齐楚气喘吁吁的声音:“你、你们跑这么快作什、什么,哈、哈……” 木怀彦看他一眼,忽然转身往回跑。跑了两步,又慢慢停下来,转了方向,重新走到况风华身前。 齐楚冷冷地看着他们俩,只见况风华嘴角含笑,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注视着面泛红晕的木怀彦。 “诶,奇了,木头你脸红个什么劲啊?” 木怀彦没有搭理他,只是低声向况风华道一声“多谢”。 况风华点点头,迈步向前走去:“日后莫再做这般蠢事了。” 木怀彦点头称是,齐楚莫名地瞪着他,木怀彦虽然一向脾气温和待人有礼,但自有他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连狄望舒也难以说服他,何时见他这么乖觉?简直像在长辈面前一般。 他正要开口,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声。四周倏然一静,走在最后的狄望舒也已赶上,四人相视一眼,面色都带上几分凝重。 狄望舒看向况风华:“少庄主,方才在下便想请教了,此次围剿使役阁的地点究竟在哪?”他们一路走来都是荒山野径,几经转弯绕路,若不是夜空中明星照耀,几乎都要迷失方向了。 况风华眯眼注视着遥远的星辰,低声道:“燕独行并未将具体地点告知众人,只要大家莫要脱队。既然是夜袭,目标应是在百里之内。方才虽然绕了不少圈子,但观测方位,此地正是在骆家庄东南向二十里处,若沿着这个方向再往下……” 几人脑中都浮出方位图来,都是一凛,再往东南行去,却是要进入昴州地界了。而昴州之境,况风华却是最熟悉不过了。果然—— “好一招祸水东引!”况风华冷笑一声,“昴州几时有了使役阁这般名震江湖的杀手组织,我望雷山庄居然半点不知!” 以望雷山庄对昴州的掌控力,任何想要游离于昴州的势力都难以存活。这一点,在场的众人都心知肚明。因而况风华的话一出,他们便已抓住那明显不合理的关键。既然他们今晚要夜袭的目标并不是使役阁真正的窝点,说明是朗尘的消息错误,要么是朗尘故意提供的假消息,要么,就是有人故意放假消息给朗尘。无论是哪一种,对方的目的肯定不会是让南武林的江湖人士平白玩一次捉迷藏。 齐楚顿时跳起来:“不好,是陷阱!” 四人各自展开身法,急速往先前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夜风中草叶碎响,好似有无数人在低声窃语。狄望舒压低声音道:“前方情况不明,我等更要多加小心。这陷阱想必是专为此次夜袭而设的,对方的心思歹毒可见一般,目的竟是要将南武林的力量一网打尽!” 其他三人都有些沉重地点点头,况风华斟酌道:“有件事我需得先同你们通个气,日后若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准备。”她的声音隐隐变得模糊,“……骆家庄,并非安全的所在。” 狄望舒一惊,审慎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一扫,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对了,况风华,你那个神叨叨的师叔呢?”齐楚突然问道。 “小师叔一向随心所欲,他要去哪岂是我可以置喙的?” “看你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啊……” 况风华沉静的面容上扬起一丝笑意:“我倒是该为惹上他的人担心一下。” 齐楚一滞,咕哝道:“说的也是,古古怪怪的……” 听着他们几人的对话,木怀彦的心思却早已飘远,现今的情势反倒让他心中升起一丝庆幸,幸好师兄将她带离这个是非之地,不然留在骆家庄,只怕反而更危险。现在这样就好,等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他就去找她,告诉她、告诉她,他也…… 夜风爽利,深蓝色的夜空寂远空旷,只有零星的几点星光闪烁,远处天际模糊的云层遮掩中,微微露出一丝月色清明。 朦胧夜色下掩映着的院落透着异样的寂静,门前石阶上半个残破的灯笼犹自燃烧着,红艳的火苗在黑暗中窜动,映出远远近近黑黪黪的山影。忽然树影中传出几声轻微的窸窣声响,四条人影迅疾跃到院落前,正是况风华几人,只见她在虚掩的门板上微微一按,悄无声息地从门缝中闪了进去,其他几人也紧跟着进入。 甫一入内,约莫扫了一眼,只见这小院不过六丈长四丈宽,用的是寻常制式,正面主屋,两侧厢房廊道环绕。此时各房都沉浸在黑暗中,只有廊下灯笼猩红晕染,隐隐约约勾勒出周遭的轮廓。若非他们一路追来如意料中般入了昴州地界,在荒山野径中辗转追踪,最后在这处隐秘的山谷中发现这个院落,也许还真想不到这个看着精致安逸像是一般富贵人家消暑玩乐的所在,内中竟然另有玄机。与此同时,燕独行等人的足迹在这个山谷之前便骤然消匿无踪。 此时这隐藏在夜色中的小院就似一只张着大嘴等候猎物的猛兽般,危险又诡异。不用多说,四人默契地各自往两侧厢房查看,确定都无异状后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主屋前。相互示意一番,各自戒备,况风华用巧劲轻轻推开木门。只听轻微的门轴转动声,锐利的破空声响起,凌厉劲风扑面袭来。 况风华站在最前,当下手中银光旋出,将那偷袭的利器绞断,却是轻咦了一声。 “你们总算来了。” 只听“噗噗”两声,厅中火烛忽然一一亮起,顿时整个厅堂都被照得彻亮,四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 “小师叔!” 况风华皱眉唤道,那个好整以暇倚在主位上的红色身影,不是况柒芜是谁?他似乎完全没看到面前几人难看的脸色,犹自笑得欢快:“怎么样,知狂,吓到了没?” 况风华抬脚走进大厅,左右扫了一眼,目光重又落在况柒芜身上:“小师叔怎会在此处?燕门主等人呢?” 况柒芜妖冶一笑,长袖一卷,露出桌案上的东西,却是几只箭头闪着诡异光亮的箭矢。只一眼,木怀彦便已看出那上头淬着剧毒,回身再看清之前袭击他们的暗器也是同样的箭矢,顿时双眉一拧:“箭上有毒,还请无双长老今后切莫再开这般危险的玩笑!” “木少侠还真是温柔体贴。”况柒芜挑挑眉,“你说是吧,知狂?” 况风华没有答话,从进屋里一直四下查看的狄望舒忽然出声:“是血迹!” 只见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方才被况风华斩断的箭尾,沉声道:“无双长老可是受伤了?”在周围火烛照耀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雪白的翎羽上沾着一点血污。 况风华闻声面色一变,身形一动便已到了况柒芜身前,抬手便去抓他放在案上的右手。一碰之下便觉手上濡湿,竟是半只衣袖都被鲜血浸湿了。卷起衣袖,赫然见到上臂的肌肉被撕裂开,一片血肉模糊。 “怎会如此?为何不止血?” 口中这般问着,况风华的面容却似笼在寒霜中,手指如电便要为他点穴止血。况柒芜懒洋洋地抬眼挡住她:“沾了点小东西,先放干净了再说。” 况风华顿时想到箭矢上的毒,木怀彦走上前来查看了况柒芜的伤势和箭矢上的毒素,便取出一粒药丸要他服下:“箭上涂抹的毒药正是杀手暗杀常用的‘勾魂’,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好在无双长老及时阻止毒性蔓延,又用放血的方式将毒素排出。勾魂毒在药性迅速,杀人于喘息之间,但并非无解。这药丸虽不能完全解毒,但可以暂时压制毒性,十二个时辰内无性命之虞。” 况风华点点头,转向况柒芜:“师叔,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会受伤?”他的实力连她都探不到底,怎会这般轻易受伤?这个小院到底藏着怎样的危险? 况柒芜抬眼对她一笑,却是顺着她的手臂软软地往她身上靠去。况风华猛地一惊,下意识后退时身体已经自动反应将他震开。不想他整个人竟似无骨般,被她的劲道震得在椅背上一撞,软绵绵地一歪,就要往地上栽去。况风华赶紧捞住他:“怎会如此?”勾魂的毒性再烈,也不至于让他变成这般。 “我就知道知狂没那么狠心……”况柒芜咕哝一声,眉眼都似拢在水雾中,“机关在桌子底下,要小心,里面有‘阎罗醉’……” 见他陷入昏迷,况风华将他抱起安置在左侧的座椅上,看向其他三人:“怀彦,你帮我照顾小师叔。狄少侠和齐少侠,就请二位随我去冒冒险了。” 狄望舒颔首同意,木怀彦微微一愣道:“不行,如果里面真有‘阎罗醉’,你们这般贸然下去肯定有危险。还是齐楚留下,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齐楚刚“喂”了一声,狄望舒便道:“说的也是,齐楚,你便留在这里吧,无双长老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也好。”况风华当机立断,面上寒意越发冷厉,“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 ------------ 第三十三章 陷阱2 依况柒芜所言,狄望舒在桌案底下摸索一番,果然在桌角找到一个凸起的转块。微一使力转动木块,只听细微的机关启动声,大厅正中的地板迅速下翻,露出一个约莫六尺见方的洞口。况风华执匕在手,敛起衣襟跳入洞中的石阶,顺势而下,狄望舒、木怀彦也紧随而入。 密道每个拐角的墙壁上都插着火把,密道上下左右的石壁都打磨得光滑非常,火光几经反射,把整条密道都照得亮堂堂的。木怀彦并肩走在况风华左侧,随时戒备着。狄望舒边走边查看密道中的情况,从入口进来便有血迹滴落在地,一路蜿蜒,想来该是况柒芜受伤所致。这地道竟颇为漫长,走了约莫一刻钟,想来该是深入山谷腹地了,前路忽然断了,眼前只有一堵厚实的石壁。 “血迹到这里就没有了。”况风华蹲□,在石壁下方一摸,“这上头沾了些血迹,想来小师叔是从里面出来的,这该是座石门。” 狄望舒走上前去,在石壁上敲拍几下,回身凝眉道:“不错,只是这石门怕有上千斤,内里是连声音都透不出半分的。” “这么重的门,非是一般机关能开启的,定然需要借助外力推动。”况风华的目光在密道四周探寻,却只见光秃秃的石壁,并无异常之处。 木怀彦退开两步,细细查看地面和头顶石壁的纹理,顿时反应过来:“这石门是以中轴转动的!”他手指所指的地方,地面灰尘被划出一层浅浅的弧扇形,这样的痕迹也出现在上方石壁上。若是以转轴转动石门,只要石门上下打磨得足够光华,那么所需的控制力道就非常微小,也许只要一个小小的楔形卡块就足够。明了这一点,他们便在石壁周围寻找类似的机关。果然,不一会儿,木怀彦便发现石门顶部两端各卡着一个手指大小的楔块。他示意况风华两人退开,便将楔块取下,方才运气推动石门。起初石门仍是不动,几息后便轻微地转动。木怀彦掌上力道一吐,整个石壁倏然旋动,只听“砰”的一声,石门中开,一阵清雅的香气旋即飘出。 甫一闻到那清香,木怀彦便知不妙,回身一掌将况、狄二人再往后推开三尺:“快闭气,是阎罗醉!”他口中这般叫着,自己却是迅疾扑向石室中。 众所周知,阎罗醉又名神仙醉,乃是当年魔教秘药,本身并无毒性,其香气清雅余味绵延,能让人静心平气,修身敛思,对习武者可说是颇有益处。魔教上下也一向将之作为高级熏香使用,更用来防止练功走火入魔。但阎罗醉本身的奇特特性,却让它成了百来年来武林人士闻之色变的杀人利器。阎罗醉一旦与酒气相混,便是最厉害的软筋散,任你武功再高,也要落得个手脚软麻全身无力,就像烂醉如泥的人一般,在酒气香味中一醉不醒任人宰割。而其解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需在艾草水中泡上一个时辰就可恢复。而且阎罗醉就真的如同饮酒一般,越是初次碰到的人越没抵抗力,长期闻嗅的人反而没什么事。正因如此,当年正道与魔教一战,损失可谓惨烈。但自魔教被灭后,阎罗醉的配方便已失传,这许多年来江湖中人早忘了有这么一样东西存在,都只当是传说故事听。 却说况风华和狄望舒被木怀彦逼退三尺,等反应过来追上前去时,木怀彦已然入了石室,紧接着便是一阵兵刃交击声。两人俱是一惊,因况柒芜还留在此处,是以他们未曾料到仍有敌人暗伏在此。刚冲进石室,就见地上横七竖八卧着十数个黑色身影。况风华眼光略略一扫,便看清这些人都是今夜参与夜袭的南武林人士。她正待去查看他们的情况,石室两侧的墙壁忽然射出一阵箭雨。 “小心!” 狄望舒长剑出鞘,扫落几支箭矢。这些箭头的光泽和先前况柒芜给他们看的一样,想来都是涂了“勾魂”的,不小心被划伤了可就是要命的事。好在这箭雨并未持续多久,待箭雨停歇,他们才看清石室内的光景。这石室似乎只有一个出入口,在北侧石壁前摆了个案台,台上一盏油灯静静燃烧,清雅的香气伴着酒香旋绕而上。木怀彦正是要冲过去将那灯盏熄灭,不料却被人所阻。而那阻拦他的人,刀势狠厉丝毫不留情,惯常气态昂扬的面容此刻却是戾气尽显――却是燕独行! 燕独行身为燕刀门门主,身手本就不凡,此刻他神态似乎有些异样,短刀劈斩寒光凛冽,多是一味进攻不防守的路数,竟是豁命的打法。木怀彦手中擎着的银匕虽然灵活巧妙,终究不弱短刀气势强劲,再加上他动手之间颇有犹疑,一时竟是被压着打,尽落下风。 眼见木怀彦难以支撑,况风华清叱一声,纵身跃入战圈。她手中银匕与木怀彦的一般无二,使来却有天壤之别。只见她手臂微晃,瞬时洒落漫天星光,点点滴滴将燕独行全身大穴笼罩在内。许是她的杀气惊动了燕独行,他猛地虎吼一声,刀光顿时犹如逆水游龙冲天而起,大开大阖间全不留余地,竟是要将木怀彦二人尽斩于刀下。 趁燕独行被他们缠住之时,狄望舒觑得空隙跳到案台旁,脱了外袍将灯盏压灭整个裹成一团,扔到石室一角。同时手中长剑一荡,森森剑气斩掠而出,凝成阵阵劲风将石室内残存的阎罗醉香气逼向出口。这番动作完毕,他才吐出一口浊气。 见后顾之忧已除,木怀彦和况风华再无顾忌,两人刀势一变,以况风华主攻,木怀彦在旁游斗。但见况风华卷臂旋身,整个人如利剑一般,合身刺向燕独行。饶是燕独行这般高手也不敢硬攘其锋,瞬时连退三大步,短刀回手护身。这一退恰恰退到木怀彦身前,他右手短匕疾刺,震开燕独行手中短刀,左手虎口成锁,迅如雷电,陡然扣住燕独行后颈。 “得罪了,燕门主。” 清朗的告罪声中,燕独行健硕的身躯缓缓软倒在地。木怀彦轻吁一口气,脚步忽地一个趔趄。 况风华抬手扶住他:“没事吧?” “我没事。”木怀彦笑笑,“不过是方才不小心闻了点阎罗醉。” “真的没事?”狄望舒走了过来,却是有些惊奇,“难道阎罗醉对你无效?” “并非无效,只是我比一般人耐受力要强一些。”见狄望舒仍是一脸疑问的样子,他眉一挑,“你忘了我师父是谁么?阎罗醉虽然世上难觅,我自小却是闻过不少。” 狄望舒叹笑一声,看向一地的尸体,却是犯了难,“这可如何是好!” 况风华冷冷应道:“还能如何,燕门主无端残害同道,这般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木怀彦低头看看昏迷中仍不掩凶狠之色的燕独行,再看看角落里的阎罗醉,脑中有什么东西似乎一闪而过,一时却也抓不住。从众人身上的伤口就可以判断出,他们都是死在同样的武功同样的刀法下,或者说,他们就是被同一人同一把刀所杀。其中,甚至有两人是燕独行的拜把兄弟,木怀彦还有印象,他们应该分别排行老四和老九。纵然是被杀,他们脸上仍然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好似冰层上的阴影凝固在僵硬的面容上。 燕独行怎会这般丧心病狂连自己的兄弟都不放过?难道他和使役阁有什么关联?但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何……一连串的疑问,挥之不去的却还是燕独行先前那近似疯狂的攻击。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况风华眼神沉沉扫过众人的尸体,“燕独行所带的只是前锋队,还有一部分人手有朗尘率领,这里并未见到他们的尸体,也许还有生机。” 狄望舒点点头:“不错,南武林遭逢这般剧变,我等需将此事速速告知骆盟主。” 出了石室,跟守在上头的齐楚和况柒芜会合后,几人便循着来路往回走。况柒芜的血早已止住,只是身中“阎罗醉”和“勾魂”,全身劲道全无,只勉强保持着清醒。叫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分明是一副随时都要厥过去的样子,却非得硬撑着不要任何人碰。最后还是况风华看不过,直接将他扔到自己背上。 “知狂你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阎罗醉似乎让况柒芜脑袋都发昏了似的,只听他晕陶陶道,“小师叔把那个叶……叶曼青抢来给你做夫人可好?” “……再废话,就把你扔出去!”况风华面上墨字一阵扭曲,“谁要娶老婆啊!” 背着燕独行走在他们身侧的木怀彦听到这话,斜睨了况风华一眼,嘀咕道:“你肯我还不肯呢。” 况风华双眼一眯,杀气顿现。 却听不远处的树丛中忽地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声,众人脚步都是一顿,他们来时曾听到一声惨呼,几番寻找无果之下才继续循着脚步踪迹追踪到那小山庄中。凝神再细听,那呻吟声间歇间止,似乎痛苦非常。跟着声音跳过两个小丘,拨开树丛,微弱天光下,只能约莫看到树影底下似乎躺卧着个人影。那人好似被他们惊动,断断续续道:“是……是……谁……” 这时临着近处,方才听清楚这声音,况风华还未如何,狄望舒三人却是悚然一惊,只听他低呼道:“朗尘?!”朗尘在青霓山待的时间不短,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众人切齿痛恨的,便是虚与委蛇一段时日,他的声音他们也是忘不了的。 齐楚和狄望舒跳下去合力将他抬出树影,虽然夜色昏暗看不清他的状况,但光是鼻梢前那浓烈的血腥味就足以说明,他的伤势即便不致丧命,怕也非短时日可以好转的。手头并无可照明的东西,木怀彦只凭双眼夜视力为他做一些简单的包扎,再让他服下固本足元的丹药暂时吊住一口气。 “必须尽快赶回骆家庄,不然,他恐怕……”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狄望舒将朗尘背上,几人都是脚上生风,踏着草叶飞速往回赶。 朗尘仍是轻声呻吟着,时不时低低咳嗽几声,他的气息越发微弱,狄望舒心中焦急,身形愈发快速。 “咳、咳,来不及了……咳咳,你们又何必、何必救……救我咳咳……” 狄望舒的表情隐在夜色中:“事情因你而起,现在这般局面,怎能让你一死了之?再说……”他沉默几息,才又开口,“临行前长无大师曾交待,望你迷途知返,洗净罪孽。” “师尊……咳,阿弥陀佛,我、我罪孽深重……定是要入地狱的。”朗尘呛咳一声,忽地低低笑了,“地狱怕也容不得我了,咳咳,只因我……死、死不悔改!” 这话似乎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生机,感觉到背后之人气息渐散,狄望舒不由叫道:“怀彦!” 木怀彦回身放下燕独行,抬掌将自身内力输入朗尘体内,冀望能为他续得一线生机。 正值此时,远处有火光逐渐靠近,杂乱的呼叫声在山丘间回荡。听清对方的叫喊声,狄望舒精神一振,高声示意。对方顿时注意到此处,火光齐齐朝这块聚拢。不一会儿,前方人影已然在望。 木怀彦专心致志地运行着内息,在他源源不断的内力周转下,朗尘终于缓过气来,睁开双眼。在渐次靠近的火光照耀下,他的眼睛无焦距地转了一周,定在木怀彦脸上:“最后、最后一事,告诉三皇子,这一切……一切都是个陷、陷阱,那个人不、不可信,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断绝气息前眼中最后所见的,是在明亮的火光照耀下快步靠近的蓝色身影。 *** “巍巍苍山,浩浩墨江。苍极是天,及地乃山。墨积沉云,俯而为江。山之鬼兮,拔石破天。江之神兮,席卷四方。歌我苍山,蹈之墨江。祈于鬼神,呜呼尚飨!” 阵雨后的苍山在沉沉的乌云烟雾中越发诡谲,远远望去,嶙峋峭壁尖牙勾连,周遭略显低矮的山势连绵似乎是单单来衬托它的绝峰独立。在这黑与白的天地中,唯有山下翻滚怒吼的墨江才能与之抗衡。山势巍峨遥立一方,水势奔腾卷席天际。静寂与喧闹,孤独与绵延。 远处山林间隐隐约约传来歌唱声,苍远辽阔的歌声穿越山山水水,空茫却有力地往四方飘散开。江边被水流冲击得千窍百孔的青乌巨石上,一抹绿意点亮了整个视野。那是个披着绿色衣裳的女子,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雪白的面容仰到极致,任凭飞溅的水滴在她的脸颊上击出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阿秋,该回宫了。”站在几丈开外的素衣女子出声提醒道。 那绿衣女子却似浑然不觉,仍是仰着脸感受着水滴的冰凉,那凉意一直沁入心底,叫人在颤抖时仍有难以言语的舒爽。 林中的歌声仍在飘荡,许久,绿衣女子回过身来。精巧的容颜彷如雪雕而成,一双黑眸仿佛要漾出水来,这般娇柔动人的身姿,正是许久不见踪影的应残秋。只听她淡淡开口道:“青蓝,对岸唱歌的可是南林族人?” “是。” 青蓝展开手中抱着的外袍,将从巨石迈下的应残秋包住,动作熟练地为她打理早已半湿的长发。 “上回小冬是怎么说的?” “冬阁主说,那楚玄墨本是当年的楚家后人,自小在南林族长大。” “是这样么……”应残秋若有所思,“想来这消息宫主早就知道了吧。” 见青蓝不敢回答,她自己便先笑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谁叫我多年来一心扑在中鸿城那儿,这些事不知晓也是应当。” “阿秋你能这样想就好了。”青蓝展颜道,“现今小姐的下落已然确定,你回宫重掌秋伤阁,以宫主待你的心意――” “青蓝。”应残秋轻轻推开青蓝,自己动手整好衣襟,又扯了一根发带将还未干的长发全数束起,微露的侧脸带着丝警告,“歆眉未回宫之前,我不会考虑其他事。” 青蓝叹息着应下。 “另有一点,你需谨记。我既然重掌秋伤阁,今后所有线报讯息务必先知会与我。”应残秋紧盯着青蓝的双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当然,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也可以越过我直接告知宫主。” “……青蓝不敢。” “那么,便先说给我听听,这些日子又有什么新鲜事吧。你该知道我想听什么,拣重要的说。” 青蓝咬着嘴唇踌躇一下,终是点点头:“……是。”那一事,阿秋迟早会知道,还不如现在就告诉她。总归,她是要小姐回来的,对宫主对大局都有利。 “阿秋……秋阁主,近来布设在南武林的线人传回一些消息,其中提到,现今南武林传言……” 原本缓步走在前头的应残秋一个错步踩碎一段枯枝,碎裂的木屑刺进她的脚踝她都彷如未觉,只是盯着青蓝:“传言传到什么程度了?” “似乎有人在背后推动,现在怕是只要走踏江湖的人都知道了。” “哼!不管是谁,倒是走了一步好棋。”应残秋嘴上虽是夸赞,然眼中冷厉之色却是骇人。她回身望向隐约传来歌声的山林,眸中情绪难测,少时,便道,“此事便由你向宫主通报吧。” 青蓝看着她的背影,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以她对小姐的在意,现在怎会这般冷静?不过,正如她所说,不管是哪一方走了这步棋,都说明,聚尘宫的势力,早已被有心人士注意到,甚至,掌握了相当的讯息。 乌青的天空黑云层压,似乎随时都会再来一场暴雨。墨江咆哮着奔向远方,身后,峰势奇诡的苍山静静伫立,俯瞰着这片土地。 作者有话要说:8月是奋斗之月= =。。。累死了也是活该tat ------------ 第三十四章 大败而归 “庄主,在下无能,只寻回众人的遗体……”毕离尘深深弯下腰,捏着扇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只需听他嗓音中掩不住的哽咽,就让人对他的悲痛感同身受。“连朗尘大师也……不幸罹难……” 议事厅中死一般的寂静。燕刀门门主燕独行昏迷,燕老四燕老九身亡;化城寺主事朗尘、护法朗音被杀;路帮、天刀门、飞鹰派各折损一名好手……当夜派出的二十八名高手,竟只有燕独行、况风华和几名后援人士存活。这样的结果,谁也料想不到,原本还等着众人大胜而归一同庆功的,如今面对这些血迹斑斑的尸体,又让人情何以堪?几个时辰前还与之说笑,骤然成阴阳两隔,座中不少人已是眼中含泪悲声逸出。 忽地,厅中爆出一声嚎啕。众人注目瞧去,却是那崔猛冲到厅前用白布简单盖住的尸体前痛哭失声。 “罗兄弟啊,是我对不起你,你死得冤啊!”只见他边哭边撕扯自己的头发,还不停地用头撞地,砰砰的声响叫人听得心头发颤。 “该死的是我老崔,是我害了你!”他突然转头,双眼圆瞪如铜铃,眼中尽是血丝,加之须发皆乱,直如疯魔之状。“兄弟你等着,哥哥给你报了仇就去陪你!”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背后大刀,径自扑向犹自昏迷的燕独行。众人大惊,燕老七反应最快,瞬间拔出腰间短刀,上前挡住崔猛。刀刃甫一接触,燕老七便被崔猛的巨力震开两步。但燕刀门的刀法又岂是易与的,燕老七的刀势未尽,刀尖从崔猛的大刀上一路滑下,诡异一转,倏地挑上他握刀的右臂,带出一串血珠。崔猛却浑不在意,只如疯虎一般大吼一声,骤然身形一矮,裂地刀尽数展开,凶猛刀光罩向燕老七下盘。燕老七一时被逼得几无落脚之处,连连后退不止。见他力有不逮,燕老五叫一声“老七,哥哥来助你”,短刀在手便从侧方攻向崔猛。 两相夹击,纵然崔猛勇力过人也是难敌,眼见燕老五的短刀就要斩在他后腰上,他却也不管不顾,只一心攻向燕老七,竟是有同归于尽的打算。 众人都被这番变化惊呆,眼见顷刻便是血溅当场的惨状,不由惊呼出声。 “住手!” 低哑苍劲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两道银光同时飞泻而出。只听叮当几声,燕老五被一道银光逼退;另一道银光却是撞在崔猛的大刀上,将他的力道卸去大半。 一道人影挡在崔猛身前:“崔大侠,请冷静。”却是木怀彦,方才正是他和况风华同时出手拦住这几人相残。 崔猛双目赤红:“闪开,燕独行杀我兄弟,我崔猛和燕刀门不共戴天!”他边说便要上前,却被木怀彦扣住肩膀动弹不得,只能仇恨地瞪着燕刀门一干人。 他这话一出,整个大厅倏地一静,随之就有几个不同的声音附和。 虽然况风华等人还未说出先前所见,但看到同门兄弟至亲的尸体被抬回来,又有几个人能忍着不动?当时场面一片混乱,哭号声、怒骂声交织一片。在场的都不是那等初出茅庐的嫩头小伙子,俱是在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只是几下查看,便瞧出有一大部分人都是死在燕门刀法下的,而这些人,恰恰都是跟随燕独行的那一批。震惊之下便是怒恨,所有人都死了惟独燕独行还活着,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这其中的关联不同寻常。当下便有人拔出兵刃,若非骆凌戈及时赶到喝止,崔猛的这一出也等不到此时了,恐怕燕刀门早就和其他门派斗个你死我活了。此时见崔猛悲愤如此,众人都是感同身受,纷纷对着燕刀门人叫骂起来。 “诸位,请冷静下来,听老朽一言!”骆凌戈的声音并不算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此次遭逢大难,老朽同诸位一样悲痛愤怒,但老朽相信燕门主的为人,他断不至于做出这般恶事――” “不错,我大哥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谁敢再污蔑他,休怪燕老七刀下无情!”燕老七脸胀得通红,犹自带着怒气的双眼冷冷扫过众人。 被况风华拦下的燕老五上前一步:“老七说得不错,再说,此次我四哥和九弟也遭逢不测,若真是我大哥所为,他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是特地要做一个被千万人唾骂被众人分尸的恶人么?” 群情激奋的众人面面相觑,神色略为缓和一些,燕老五的话不错,有什么目的值得燕独行干冒被整个南武林追杀的凶险弑弟杀友?可那些死者身上的刀伤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其他懂燕门刀法的人刻意嫁祸么?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况风华等人。 况风华双眉紧皱:“风华惭愧,临出发遇到狄少侠三人耽搁了一会儿,没跟上众人,便只得沿路循着踪迹寻去。可惜等我们赶到时,前锋队的众人已遭遇不测。燕门主神智不清有如疯狂,不得已之下,我等便合力制住燕门主。回程的路上听到朗尘大师的呼救声,虽然竭力救治,但大师伤势过重……”说到这儿,她深深地叹口气,躬身请罪,“风华有负诸位同道所托,甘愿受罚。” “少庄主快起身!” 只见骆凌戈抬掌一托,况风华便觉有一股无形阻力制止她下拜的动作,不由一惊。 骆凌戈叹声道:“若真要说起来,老朽才是该第一个请罪的人。”他面上满布痛愧之色,“此次计划失败都是老朽之过,诸位同道的死,老朽难辞其咎。无能让江湖安稳保护友人,老朽真是枉为武林盟主!”说到激动处,他全身颤抖,几乎要从扶床上跌坐下来。 见他如此哀痛,众人怔愣之下,纷纷出声劝慰。 “此事怎能怪盟主?要说也是那使役阁奸猾狡诈,罪不可赦!” “是啊,要除掉使役阁本就是南武林共同的目标,盟主何必自责?” “真要说起来,也可能是有人泄露了讯息才会致使夜袭失败……” …… 众多声音中那一句话转瞬便被淹没,木怀彦和狄望舒交换了下视线,看向厅前被白布掩盖的朗尘的遗体。这次的失败,表明使役阁是早有准备。这就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有人泄露了消息,另一个……想到朗尘临死前的话,“这一切都是都是个陷阱” ……使役阁在纵横江湖几年间从来没有人能查得他们的巢穴,朗尘又是如何知道的?难道说,从一开始,他的消息来源就是个骗局?若真是如此,那么给他消息的人用心就真是恶毒之极,竟是要借此将南武林的高手一网打尽!这个人必定是朗尘极为信任之人,并且与使役阁的关系匪浅…… 况风华的目光在毕离尘身上一转,双目微皱,若有所思。毕离尘似有所感,羽扇一转状似无意地背过身去避开了她的注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死者已矣,生者却有许多事要去完成,即便悲伤难抑。 夜风带来声声悲泣,况风华站在廊下,静静望着沉寂的夜空。 “少庄主可是有心事?” “我只是在想,您身后那位,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思……”况风华转过身,面向那个隐藏在廊柱后的人影,“才能这般毫不在意的将人命当做棋子算计。”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她带着嘲弄的口吻,轻笑着走近道:“少庄主许是误会了。这个局,与我等无关。” “哦?” “那位布局的手法向来是乱中取利,但还不至于自伤筋骨。” “哼,推波助澜也算是爱惜筋骨么?雀翎君还真会说笑。” 毕离尘轻轻挥动羽扇:“既然局势已定,贸然扰局反而会得不偿失,不如将计就计,乱中取胜。”他顿了顿,微微压低声音道,“成大事者当明白取舍得失,这一点,想来少庄主最能明白。” “你说得不错,不过……我最恨别人在我背后动我的人!” 况风华声音陡然一厉,身形迅疾如电,合身扑向毕离尘。未料到这番变化,毕离尘一愣之下便失了先机。羽扇挥洒如风,却只能勉力当下况风华的掌指齐攻。眼见她掌掌不留情,毕离尘也不敢大意,脚下步法展开,便想以高超的轻功暂避风头。不料况风华身形如鬼魅飘忽难测,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他疲于应对间更不慎错步退下走廊,身体一个不稳,掌影便又袭到。虽是一时疏忽,但毕离尘自出道以来少有被逼到这般境地的,此时只觉掌风呼啸压下,触面生疼,下意识便将手中羽扇一折,自扇柄抽出一把细长短剑,刺向况风华。况风华喝一声“来得好”,袖中匕首滑出,点点银光便卷向毕离尘。 只听数声清脆的兵刃交击声,两人同时止住身形。 况风华看看被短剑缠住的匕首,眼中带上几分赞赏:“原来竟是把银丝软剑,雀翎君果然不凡。”这银丝软剑乃是以银丝编制而成,质地极为柔软,甚是不好掌控。 “少庄主过奖了。”毕离尘手腕一抖将软剑收回,面上虽是带笑眼中的警戒之色反倒多了几分,“不知方才少庄主的举动是为何?可是在下有得罪之处?” “我不是说了么,我最后别人在背后动手脚。江湖上盛传,先前下落不明的半卷流云绘又现身了。”况风华的声音带着冷意,“而且,还是在一个弱女子身上。” 凉风一吹,毕离尘只觉背后一阵沁入心脾的冷寒,勉强笑道:“这消息在下也略有耳闻,少庄主认为有不妥?” “岂敢,祸水东引、引君入瓮、渔翁得利,这般好计谋怎会不妥?”况风华把玩着手中银匕,“只是不巧的是,雀翎君想利用的这个人,恰巧在望雷山庄的荫蔽之下。” 毕离尘一怔:“少庄主打算为她侵全庄之力?” “非也。”况风华淡淡一笑,“只是从今往后,我况风华就三字就代表望雷山庄全体。这个分量,可还足够?” “少庄主的意思是……” “呵,难道望雷山庄不在那位的考量中吗?”况风华眼眸中光芒锐利,竟叫人不敢直视。 毕离尘也不觉低下头:“那位一直在等少庄主的回音。”望雷山庄掌握天熙大陆的盐水之利,是不可轻忽的重中之重。即便不能获得其援助,至少也要让他们中立。只可惜昴州一向与其他各州县交流甚少,线人难以打入望雷山庄内部,因此一直不得其门而入。正因如此,当初郝灵灵带回的消息不啻于天降良机,那位才会急令离镜与之接触配合,甚至不惜让埋伏南武林多年的他自曝身份。 “回音么……就请转告那位,知狂倾慕多年,渴盼一见。” 毕离尘一惊:“这……”现在时机未到,又局势混乱,那人千金之躯,怎能随意离京? “雀翎君只需将话带到即可,取舍如何,那人自会理会。”况风华转过身,“夜已深,雀翎君请回吧。” 逐客令已下,毕离尘凝眉注视况风华的背影几息,躬身道:“在下明白了,告辞。” 况风华背靠着廊柱沉思着,廊下挂着的灯笼发出的昏黄光芒将她的身影抹出一分静谧柔和。 毕离尘说得不错,为达目的,总是有些东西必须舍弃的。青霓山上虽然隐约感觉到那人的影响,但青霓派的最后处置方式过于温和,成效也不是很显著,她心中尚有疑虑。直到此次事件,才算真正见识到那人的心机手段。青霓派之事不过是个开局,便是这一次,恐怕也不过是承接的引子,这般大手笔,确实有传说中的风姿…… “你已下了决定?” 况风华没有动作,似乎对这个声音的出现并不惊讶。 “小师叔伤势不轻,为何还不休息?” 灯影下一个身影施施然靠近:“知狂这般关心我,真让小师叔感动非常。”况柒芜的面色仍透着苍白,阎罗醉的药性虽然解了,勾魂的毒却还在他身上。“知狂还未回答我呢。” 况风华站直身子,从况柒芜身边走过:“小师叔不都听见了吗?还有什么可问的?” “你以为我会由着你把望雷山庄当赌注么?”况柒芜的声音陡然一冷。 “知狂不敢。”况风华停住脚步,“只是,病入膏肓的躯体,若不开膛剖腹清理一番,恐怕不日就真要变成腐尸一具了。” “天真,你真认为那个人能解决所有问题?”况柒芜嘲弄地斜睨着她,“小心被人当棋子一般用完了就扔掉。” 闻言,况风华转过脸来,竟是笑得分外开心:“正因如此,知狂才一心想成为下棋的人啊!”说完,便不再理会怔愣的况柒芜,径自回房。 ------------ 第一章 百里庄(上) 西南。 天际暗色的云层静静潜伏在地平线上方,似乎仍想尽力遮挡晨光的到来。远远近近的山林被蒙蒙的天光覆盖,生灵们尚沉浸在梦乡中。所有的声音都在沉默着,等待着破晓那丝光挣开一夜的静谧。 不知何处响起的低哑嗓音层层漾开,惊得酣睡的鸟雀四散乱飞,露出枝叶掩盖下的墨色身影。 “没有解药,就不用再来。”楚南漠兀自闭着眼睛道。 “原来传言不假,你是被迫回到南林族的。” 乍听这个声音,楚南漠蓦地睁开双眼,凌厉的眼光射向三丈远处的一株悬铃木后。清风微拂,那翠绿的树叶好似直铺到地面,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身着绿裳的女子。她身上透着淡淡的水气,秀美的面容因为沾上水珠而愈发楚楚动人。 楚南漠眼一眯,气息骤寒:“是你。” “没想到你我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应残秋缓步踏出树影,“人生果真无常。” “……再近一步,杀了你。” 杀意瞬间蔓延,应残秋应声停住脚步:“何必这般敌视?南林族已然归顺聚尘宫,我听说你的身份――” 她的声音被堪堪抵在喉间的利剑截断:“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森寒的剑气舔舐着她的肌肤,应残秋却忽然甜甜一笑:“我与你,本就只有一事相关联,你猜,会是什么呢? 冷冷注视几息,楚南漠收回剑,“她在何处?” “今日,她该到百里庄了。”应残秋看着他冷冽的面容,又补充了一句,“目前安全无虞。” “目前?” “有人放出谣言,言道无泪修罗曾同一名女子交往过密,更将半卷流云绘交予她保管。” 楚南漠眉峰一厉,他自然清楚江湖人对流云绘的痴念有多大,而放出这个消息的人,多半是使役阁所指使。他这三年在江湖结怨甚广,别说有流云绘当借口,便是为了报复他,那些人也会找上叶曼青。她若真落在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解药!” 应残秋衣袖一翻,右掌上托着个冬青色的瓷瓶:“我有一个条件。”见楚南漠凝神静听的神态,她嘴角微勾,“保护好她,必要时……带她走。” 楚南漠一愣,却未多说,只是点点头,接过瓷瓶。 “药性需得三个时辰后才能发挥作用,南林族距百里庄约有九百多里,便是日夜兼程,也需三个日夜方能赶到。不过百里庄也非寻常地方,她短时间内不会有事。”应残秋绞着手指在原地踱了几步,神色中忧虑尽显,“宫主已然决定派冬隐阁主北上尽快将曼青带回,你需多加注意,如非必要,切莫与他起冲突……” 正运功化解药性的楚南漠看她一眼,忽地开口道:“我不会让她有事。” 应残秋猛地止住声音,咬着嘴唇凝视他一会儿,点点头:“我相信你。你见到她,若、若她想起小时候的事,就……”她使劲闭了闭眼,“罢了,若能相见再说吧。” 楚南漠不再言语,只是下意识抬头望着渐亮的天空。温柔而透亮的光芒包裹着淡蓝色的天穹,熟悉而宁静的美丽,是他曾与她共同注视过的景色。胸口隐隐抽紧,是他这些日子时常体味到的奇特而不同寻常的感觉。这样的心境,不知她可明了? *** 烂漫三春媚,参差百卉妍。风桃诸处锦,洛竹半溪烟。 叶曼青撩起马车上的布帘,望着漫山遍野烂漫盛开的各色花卉,一时间几乎要错以为自己一觉睡过了冬季直接到了春天。好在凉风有意叫人清醒,从山间谷地呼啸着吹来,伴着风中送来的奇异香味,别有一番透彻心扉的醉意。远远近近的花丛或低伏或轻颤,好不惹人爱怜,其颜色艳丽之处,竟没几样是她认识的品种。她还待细看,忽听车厢中“咚”的一声,逃儿直挺挺地倒下了。 这是怎么了? “真是没用。” 穆寒萧拿出一个瓷瓶放在逃儿鼻端前轻轻一挥,就见他身体一颤,一骨碌坐起来。 见这番情形,叶曼青也瞧出个大概,许是逃儿沾上什么毒了。百里庄以医毒扬名武林,这些艳丽的花朵自然不是好相与的。她是托了这百毒不侵的身体的福,要不然,一路上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正想着,眼前却多了一粒暗绿色的药丸,她瞥一眼穆寒箫,便接过药丸吞下。药丸入口有股淡淡的清香,从喉中滑下后更由内而外产生一种清凉的感觉。每天一到固定时辰,穆寒箫便会让她吃药。叶曼青也不问是什么,反正不会是毒药。因为味道不错,她就当是薄荷糖吃了。 看她仍是问也不问就吞下,穆寒箫微微捏紧瓷瓶:“……为何不问?” 嗯?叶曼青抬眼一笑:“难道还能是毒药不成?” 那笑意如此冰冷,穆寒箫看得心头刺痛:“不需这般笑,我知你恨我……” “怎么会?”叶曼青挑挑眉,“你对我照顾有加,我哪里会恨你?” “我强行带你离开,你――” “我只是想通了。”叶曼青勾着布帘,望向远方山野丛林,“总归是要面对的,我也很好奇,你的妻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弄清这一点,她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安生。 穆寒箫凝视着她的侧脸,那柔美的轮廓离得这般近,却又似乎隔着千重山万重水般遥远。他心中忽地起了一丝绝望,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再也不会变成记忆中那个爱他至深的辛眉了。这瞬间的情绪顿时酿成惊涛骇浪的恐惧,身体已经快于头脑行动,他紧紧把她揽住按在胸前:“我的妻子就是你,是你!”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叶曼青下意识挣扎,却发觉如钢铁般锁住她的手臂竟在微微颤动,诧异之意方起,心底深处另一股情绪悄然涌上,是悲戚是哀痛,更是怀念不舍。想到先前所下的决心,她顿时一静,轻轻放慢呼吸,卸下所有防备反抗排斥的心思,自我催眠着放松身心,第一次毫不抗拒地依在他怀中。 感受到她的柔顺,穆寒箫先是一愣,再反应过来却是狂喜,越发将她拥紧,只怕这一时的温柔转瞬即消。 “你忘了过去不要紧,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还活着,还在我身边,就够了……” “嗯。” 叶曼青低低应一声,侧头看向蹲在车厢一角的逃儿,看他晶亮的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她,不知为何,她心底却是一定,原本还有的些微惶恐也尽数消了。 马车在山道上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停在一片松树林前。寒风吹得松针根根分明,苍翠中自有一股锋锐的气势。马夫跳下车,绕着车头走了两圈,捡起几个石块往林中扔去。 叶曼青看得好奇,只听咚咚几声,想是石块击中树干发出的响声。不多时,林子深处隐约闪出一个灰色的身影。下一刻再看,那人骤然靠近了许多,再眨眨眼,便见那人身形似鬼魅般倏忽出现在车前一丈远。原来是位胡须灰白的老伯。叶曼青一愣,只觉方才的情形有些熟悉,似在哪里见过。 那老伯走近两步,躬身道:“穆和恭迎少主人。” “怎么是和伯你?”车中的穆寒箫掀起帘子,锐利的眉峰拢起,“引路这种小事您又何必亲自来?” 和伯爽朗一笑:“多谢少主人关照,趁我这身子骨还没僵硬,当然得多走动走动。” “罢了,老夫人可还好?” “老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十分思念少主人,接到您今日回庄的消息,一大早便等着了。” 穆寒箫半掩住帘子,转头看了叶曼青一眼,犹疑一瞬,便道:“老夫人可是在听风苑?这便过去吧。” “是。” 马车缓缓开动,叶曼青觑眼从帘缝朝外看去。穆寒箫对这位老伯很尊敬的样子,看来他在百里装的地位不低。还有那位老夫人,似乎是属意骆婉瑶做穆寒箫的妻子,这一见,不知又是个什么情况。 微风拂动布帘,站在车旁看过来的和伯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与穆寒箫并肩而坐的女子。秀丽夺人的面容,眉眼仍是冷峻,一眼望去像是湖水冰凉,虽是清澈却看不透底。这个人……怎么可能?! 林中路并不颠簸,但车上的人仍然止不住摇晃。想着刚才那老伯惊诧的模样,叶曼青越发多了几分兴趣,一旦放下心来查探,辛眉的过去着实有些趣味。 手掌忽地一紧,却是穆寒箫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叶曼青好奇地看着穆寒箫神色微微变得僵硬,语气一转,“几个月前你可曾在中鸿城外停留过?” 穆寒箫一怔:“你怎会知晓?是怀……二弟告知你的?” 猝不及防听到那人的名字,叶曼青心头一颤,下意识挣开他的手:“刚才我看和伯从林中出来的步法很熟悉,才想起当初在中鸿城外也见过这样一片设了阵势的树林。” “原来,那块鉴牌是为你借的。”穆寒箫苦笑道,恍惚想到那日木怀彦邀他同行的情景,“世事果真难料……”若当日他走出那片林子,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至少,那时的木怀彦,还未曾有动情的迹象。他们不过是初遇,也不至于今日他用这般下作手段来逼迫她…… 想起那块早早丢在流烟阁的鉴牌,叶曼青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在那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想象。那时候,她还一心想着怎么找到依靠活下去呢。唯一不变的是,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阿默都不在她身边。这一瞬间的孤独哽在喉间,欲吐难吐。 车厢中的气氛凝滞得让人连呼吸也觉着困难,见她神色低落,穆寒箫越发掩不住眉眼间的烦躁,终是开了车门跃下车快步向前走去。 直到车门“啪”一声被扣上,叶曼青才真正放松下来,软软地倚靠在坐垫上。无论她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无论她面对穆寒箫时怎样冷漠镇定,她心头的惶恐从来也不曾减少过。活了这么多年,她从没这么害怕过,就连当初在玉棺中醒来她也不曾这般恐惧。如果就那么死了也就算了,至少,她还是她……心底的恐惧似乎随时可以将她吞噬,她闭上眼,感觉身心都是疲惫不堪。 须臾,一人牵起她的手,她惊怔之下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逃儿。只见他跪坐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小姐不怕,逃儿保护你。” 他小小的脸庞仍是木木然毫无表情,那双注视着她的点漆双眸一瞬不瞬,无比认真地说道。 叶曼青怔怔地瞧着他,方才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阿默。自从知道这孩子的身份后,她对他就再没一丝真心,一直来护着他留他在身边也不过是为了能跟染艳保持联络,同时也方便探听一些阿默相关的线索。当日她真是恨极了这个孩子,她和阿默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有一大半就是因为他。每每回想当时情形,她心中就止不住涌上杀意。只是相处这么久,又知阿默安全无虞,她对他的厌恨也少了大半,这些日子多是冷淡以对。 今时今地,这般相对,她心中不由一软。也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他一直也不曾害过她,,她实在是没理由再为当日之事迁怒于他。想到此处,她的声音放柔了些:“好,逃儿也不怕,我也会保护逃儿的。” 逃儿静静看着她,木然的小脸上缓缓绽出一丝略带僵硬的笑容:“好。”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看看更新时间,居然已经隔了一个月了,挖真是罪大恶极啊= = 这段时间真的是累得够呛,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睡着的女金刚了(在公车上站着也能睡着orz)。。。春眠不觉晓,夏眠不觉晓,秋眠不觉晓,冬眠不觉晓。。。不觉晓啊不觉晓~~~ 神如果赐我一天100小时,我一定每天睡足24小时>o<!!! ------------ 第一章 百里庄(下) 马车在林间穿行一阵,路途兜兜转转几乎将人绕晕,若不是有人带路,外人进来怕是要迷失在这片翠林中。不久,一角飞檐隐隐约约在枝叶缝隙间显现。但见雕檐乌瓦斜斜飞出,令这秀致的山色生生添了分古朴大气。 马蹄声嗒嗒,不知不觉走出松树林,眼前景色骤然一变。林外是半山掩着低谷,远远近近的山地辟成块块方田,虽是秋末时节,田中仍是有一畦畦的嫩苗翠生生立着。山谷间栉比鳞次地盘着大小相近的房屋,乌青瓦飞凤檐,远近层叠,几乎就是一个小村落。马车沿着大道往上走,在一片庄园前停住。 穆寒箫打开车门,伸出一手扶叶曼青下车。站定后,叶曼青抬眼打量这气势沉肃的山庄,乌黑黑的匾额上“百里”两字几乎要扑面压下。沉黑的木门大开,门口两侧,各排了十数个侍女小厮。和伯当先站在门口,躬身呼道“恭迎庄主”,身后数十人便齐齐拜下。 “我不在庄内的这段时日,辛苦大家了。今天是个大日子,和伯,下去后每人多发一倍月俸,同当庆祝。”和伯低声应下,穆寒箫拉过身边的叶曼青,“都来拜见夫人吧。” 和伯白霜似的鬓角微微一动,抬眼看向叶曼青,眼神中带着犹疑、不赞同,隐约还有丝畏惧。 被众多视线打量着,叶曼青挺直了背,嘴角微微带笑地看着眼前众人。那些闪烁试探的眼神终于一一低了下去,零零落落地唤道:“拜见夫人。” “和伯?” 穆寒箫的声音微冷,和伯僵硬地身形才动了动:“老朽见过夫人。” “老人家不必多礼。” 叶曼青躬身回礼,穆寒箫点点头,“这便往听风苑去拜见老夫人吧。” 穿过前厅,越往后院,穆寒箫的身体就越紧绷,但他的手仍是稳稳地牵着叶曼青的手,不曾有一丝松动。 听风苑果如其名,亭阁檐角处处都挂了铜铃珠坠,风中叮当清脆的悦耳声音连绵不绝,好似玉珠串串落玉盘。入了内厅,第一眼所见便是如雨幕般横隔在厅中的珠帘。帘后主座上半倚的人缓缓坐稳身,发簪上的玉珠叮咚脆响。 穆寒箫松开叶曼青,上前一步拜倒:“老夫人,孙儿回来了。” “哦,知道回来了?”老夫人的面容被珠帘遮挡着,一时看不清,只见她慢悠悠端起桌上的茶水细细啜饮,举手投足间都是逼人的华贵气息。“任性这么久,就带回来这么个姑娘?” 叶曼青看着僵硬跪着的穆寒箫,心里暗嘲,有这么个厉害的祖母,怪不得他这么紧张。 “我听说你去了骆家庄,怎的不把瑶儿一同领回家?你年岁不小了,可莫再耽误了瑶儿。” “老夫人,孙儿已同骆庄主协商好,取消同瑶儿的婚事。” “……这般不懂事,骆庄主怎会同你一般胡闹?”老夫人沉吟道,“你若真是喜爱这姑娘,便留她在庄中。瑶儿聪明贤惠,该不会在意的。” 听到这话,叶曼青忍不住轻笑一声,眼前这幕戏她在电视中还真见过不少,但亲身经历,却只叫人啼笑皆非。 穆寒箫背影一动,再一拜:“孙儿心意已定,纵然老夫人不允,孙儿也只有不孝了。” “你――”老夫人声音一厉,勉强抑住,“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让你这般鬼迷心窍。音儿,束帘。” 边上侍女将珠帘往两边束起,叶曼青抬眼看去,只见帘幕轻晃,一袭墨绿色的锦衣荡着柔和的光,映衬着发髻上的青丝白发,眼前的老夫人越发显出种传世珠宝般的雍容贵气。就连那容颜也并未过分衰老,谁都可以看出她年轻时该是怎样动人的丽人。只是她眼角的凌厉气息,稍稍刺破了这种华贵。 不过是眼光交接的一瞬,瓷杯摔落在地的碎响震得人心头一颤,还未凉的茶水四溅泼开。 *** 萧瑟寒风吹起,飘落的黄叶更添了几分凄清之意。 经历这一场莫名其妙的败战,骆家庄的气氛已然降至冰点。那一战的真相没有探明,死去的人无法安息,活着的人也不能安宁。但这事件的诡谲之处在于没头没尾,连要探查的线索也不知从而找起。唯一的关联点是燕独行,但自他伤势好转苏醒后,不知是因刺激过大心性受损还是伤势沉重,他竟然记不起那夜发生的事。可叹众人期盼他能说出真相,未料是这般情况,对事态的发展无半点益处。这番情态更令其他门派恚怒,只道他是为逃避罪责故意装疯卖傻。燕刀门更是暗地里加强了守备的力量,以防有人行刺。 眼下情势,无论是燕刀门还是各派人士,谁都无法擅离骆家庄。只要真相一日未明,他们就只能被困在此地。但时日越久,众人就越是焦躁。 骆凌戈面色沉郁,眉间的丘壑紧紧锁住:“燕门主的伤势还未痊愈……” 堂下所坐众人都是沉默不语,谁都明白,燕独行伤势未愈是最后一个借口了。一旦他伤愈,到时候就连骆凌戈也无法再压制各门派之人。别说骆家庄中灵药无数,单凭燕独行的体质,养上一段时间也该无恙了。燕独行虽然想不起那夜的事,但他亲自验过那些尸体,尸体上的刀伤连他自己看了也是大为惊诧,即便刀法可以盗用,但那种走势、那种力道,却不是其他人可以模仿得来的,这世上绝无人能使出同他完全一般无二的刀法。 燕独行对那些刀伤的认定在其他人眼里正是对他残杀同道的事实的默认,连他自己也提不出任何驳斥的理由和证据。在看到燕老四和燕老九的尸体时,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豪气汉子似被击溃了,面对众人的诘问,他再也不曾说过一句话。若不是燕门其他兄弟豁了狠劲护着他,只怕他会毫不反抗地被人杀掉。 “南武林已失去诸多同道,燕老弟英雄盖世,老朽实在不愿见他遭受不幸。”骆凌戈长叹一声。 狄望舒沉吟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那夜在山庄中丧生的人都是死于燕门主刀下。我等闯入密室时,里面点着阎罗醉,燕门主状似疯狂,毫无神智。显然这是使役阁布下陷阱,用阎罗醉让众人失去功力无法反抗,让燕门主杀人不过是为了嫁祸燕门主,以此造成南武林的内斗分裂。” “果然是心思歹毒,出手不凡。”况柒芜勾眉轻笑,“可惜效果显著,就算猜透了他们的意图又如何?该反目成仇的还是会反目成仇。” 他话音未落,坐在左侧下首的灰裳少年已拔剑而起,怒声道:“你笑什么!”这少年的兄长便是在此次惨祸中罹难的。 况风华冷声道:“怎么,你今日来是为了计较这事?”少年被问得一愣,还待开口,就见况风华站起身,扫视全场众人:“如今事实已摆在眼前,诸位是要如何解决?若是要同燕刀门决一死战不死不休,我等也不再相阻,反正无论是哪一方赢或者两败俱伤,到最后使役阁定是那最大赢家。说不定,诸位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使役阁的人正躲在暗处偷笑呢!” 这话说得各派人士脸上都是青一阵紫一阵,即便心头不悦,但况风华所说并无偏颇,与燕刀门相斗只是更让使役阁阴谋得逞罢了。可若是什么都不做,血仇深如海,这火一般的恨怒又哪里能轻易平息? 场中一时静寂,众人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那声原谅,却又无人甘心担上被使役阁利用的名头。 这静也压得燕刀门的人喘不过起来,就算再不敢相信,但自家门主杀人已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此时拼死拦着,单只为兄弟情义,却绝无半点在理之处。被各派门人怒目相视,便是这些无所畏惧的汉子也禁不住低下头去。 却听一声悠悠轻叹,只见木怀彦缓步走到自始至终都垂头不语的燕独行身前,拱手施礼:“在下斗胆,请燕门主相借一物。” 燕独行恍若未闻,木怀彦重又说了一遍,他才慢慢抬起头来。他身边燕老三和燕老五却是转过脸去,不忍看他。只见他形容枯槁,面色灰白,似是老了十多岁,往日雄姿勃勃的眼睛只如一潭死水。他哑声道:“你要什么,便拿去吧。” 木怀彦温和一笑:“在下斗胆,要借您项上人头一用。” 此言一出,堂下皆惊,燕老三瞬时挡在燕独行身前,燕老五刀已紧握在手。 燕独行却抬手将燕老三推到一旁:“原是不值钱的东西,木少侠请自便。”此时他神色平静,似解脱般,声音中竟带了点笑意:“是我自己要借给你的,与人无尤。谁要与你过不去,便是让燕某人不自在。” 燕老三低呼一声“大哥”,便已哽咽不成言。 众人此刻都已看明白,燕独行有心求死,但若是其他门派动手,今后燕刀门与南武林再无和平之日。 燕独行拍拍燕老三的背,闭上双眼:“木少侠,多谢了。” 燕刀门众人齐齐握住刀柄,一瞬不瞬地盯着木怀彦。只待他一出手,便不管不顾地拦阻下来。 未料木怀彦竟退开三步,朗声笑道:“既如此,在下便不客气了。请燕门主先替在下剿灭使役阁,以泄在下心头之恨!” 众人都是一愣,燕独行顿时睁开眼睛:“我……我不能……” “抱歉,您没有拒绝的权利。”木怀彦眼中笑意变得尖锐,“还是说,燕门主心中不恨?” 燕独行肩头一颤,缓缓看向眼前各派,那些瞪视着他的眼神中有怨恨有愤怒也有不甘,每一道目光都像要将他撕裂。燕独行挺直背:“在下明白了,听凭木少侠差遣。” “不过,在此之前,燕门主得先付点定金。”木怀彦右臂微抖,袖中匕首落入掌中,“燕门主的伤势还未痊愈吧?” 燕独行微一愣神,木怀彦短匕已然撞开燕老三、燕老五的刀身,锋锐冷光扑面刺来。直到匕首要刺上他左肩的前一刻,他才陡然反应过来,一掌拍在木怀彦手腕上将匕首的走势打偏。虽是如此,刀尖锋利,仍是将他左臂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带出一串血珠。 燕独行将燕老三和燕老五推到一旁,顺手夺过燕老三的短刀,堪堪挡住疾刺而来的匕首。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短刀的刀刃竟被切掉一半,燕独行猝不及防下被匕首余势划伤。他本就有伤在身,又心神受创,先前已无斗志,此刻面对木怀彦一波波袭来的攻击只有勉强招架之力。不一会儿,燕独行身上便已是伤痕累累。血水低落在地上,在他左右腾挪间血迹更是被踩得凌乱不堪,涂得到处都是,看着好不触目惊心。 燕刀门众看得目眦欲裂,便要上前相助。却见一人报剑拦在身前,原来是齐楚,只听懒洋洋道:“你们是想燕门主跟木头一个人打,还是跟几十号人打?” 燕老三一愣,抬眼看厅中各派门人,见他们面上虽是怒恨,但都有隐隐快意显出。他垂下手,轻声道:“都好好坐着吧。” 那边燕独行已被逼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只是勉强挣扎着躲开致命伤害。木怀彦反倒似猫捉老鼠般耍弄着他,掌中寒光神出鬼没,往往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向燕独行。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们,眼见得燕独行这般英雄如今却落魄至此,不少人都不忍看下去。终于,一个声音大吼道:“够了!” 凛冽刀风以开山碎石般的气势向燕独行当头劈下,木怀彦手腕微微一动,却是退到一旁。眼看燕独行就要毙命当场,燕刀门人禁不住惊呼起来。 刀锋堪堪停在燕独行头顶,崔猛手掌一翻,刀刃削断燕独行发髻,刀背向下,狠狠砸在他右肩上。燕独行身形一晃,勉强扶着椅子腿半跪着。 “罗兄弟,哥哥今日替你报仇了,你泉下有灵便安息吧!”崔猛低声说道,圆圆的眼睛瞪着燕独行,“你要是条汉子,就把使役阁给搅和干净了!”说完,他一刀劈碎燕独行扶着的椅子,转身扬长而去。 木怀彦收回目光:“燕门主,方才刺了二十七刀,尚余两刀,便让在下补齐吧。” 堂下有人疑惑道:“什么二十七刀?” 况风华冷冷道:“当日燕独行所带十三人,身上共计刀伤二十九处。” 厅中陡然一冷。 木怀彦正要动手,燕独行抬手拦住他:“不必了。剩下两刀,燕某人自己来吧。”他手中断刃一旋,竟是毫不留情地一刀劈在腿上,剩下一刀,却是瞬间扬起了漫天血雾――他生生将自己的左臂卸了下来! 木怀彦面色陡然一变,手指疾点如风,转眼间封住燕独行肩颈十数处穴道,紧接着撕下一块衣摆裹住他伤处。一番处理后才对燕老三道:“速速找来冰块将断臂冰冻,只需在十日内上百里庄接合断臂即可,接合后即便不能运转如常,抓握轻物尚可。” “不必了……”燕独行脸色惨白,眼神却是坚定不可动摇,“老三,将这断臂同老四、老九一起葬了吧。做兄弟的,本就该同生共死。” 这一幕惊得众人无言以对,况风华扫视一圈:“还有谁有话说?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燕独行现在残废一个,要杀要剐的都站前来!”在她目光逼视下,众人都不由自主转头避开。 骆凌戈长叹一声:“燕老弟也是受人所害,事到如今,便有再多仇怨,老朽也请诸位都在此化解了吧。从今而后,燕刀门仍是南武林众派之首。” 仍是一片沉默,忽然,先前那少年上前一步,拔剑在地上划了一道深痕:“今后百剑门与燕刀门恩怨两消。至于众派之首,宁一清拭剑相待!”他还剑归鞘,转身走出大厅。 有了这少年的例子在前,其他门派有样学样,都拔出兵器在地上刻印为誓,陆续离去。 燕刀门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木怀彦取出药粉为燕独行疗伤,处理妥善后便将剩下的药粉交给燕老三,嘱咐他每日应更换三次药粉。 “燕门主,方才得罪了。” 燕独行面色虽然苍白,但神情却较先前有神的多:“木少侠何出此言?若是无诸位今日相助,燕某人便是死上千百次也不足赎罪。” “如今燕门主罪孽已清,日后还请好生保重。”木怀彦皱眉看着他的断臂和伤腿。 “无妨,累赘之物,去除了反倒一身轻松。”燕独行朗朗一笑,“你说是不是,骆盟主?” 骆凌戈一怔便已笑道:“燕老弟这般豁达实在叫人佩服,你伤势不清,快回舍修养。” 燕刀门众便抬着燕独行离开,厅中只剩骆凌戈、木怀彦等六人。 骆凌戈若有所思,木怀彦与况风华稍一目视,便要告辞,忽听厅外一道清雅声线渺渺飘来。 “看来,在下又来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几天,再熬一下就是十一了。。。当然,过完了十一,就只能杯具地等年假了。。。 越来越怀念当年有寒暑假的幸福日子了,呜呜呜。。。 ------------ 第二章 正途 “看来,在下又来迟了?” 清雅声线渺渺飘来,众人心头都是一凛,齐齐看向门口,便见一袭墨绿锦袍飘扬而入。碧色环坠轻荡,朱唇似笑非笑,连暗沉的大厅一时也陡然亮堂了几分。 骆凌戈面上惊愕神色一闪而过:“原来是无梦公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柳牵情向木怀彦等人点头致意,轻笑道:“骆盟主太过客气了,晚辈贸然造访,失礼之处还请宽宥。” “哪里哪里,来人,上茶!” 一番客套,柳牵情刚入座,便面带疑惑地看向况风华道:“这两位、莫不就是望雷山庄的新任少庄主和长老?”当日况风华在青霓山上都带着人皮面具,柳牵情并未见过她真容。 “正是。无梦公子的赫赫大名,即便望雷山庄远在东岸,也时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柳牵情拱手致意:“少庄主非凡之姿,实叫人惊羡。”他看一眼在做的木怀彦、狄望舒等人,转头向骆凌戈道:“这般多的年少俊彦在此,在下却是到今日才来一会,真真是憾事。” 骆凌戈大笑道:“无梦公子若是无事,尽可在骆家庄中住下,你们年轻人多切磋切磋,也是好事。” “在下也是这般想的,便先谢过骆盟主了。”柳牵情唇边笑意不变,“只是此次来访,是有一桩事劳烦盟主。” “哦?” “王爷先前入化城寺为陛下祈福,现今祈福已毕,化城寺诸多事宜还待朗尘法师回寺处理。在下此次前来,便是要请法师回去。” 骆凌戈面色一变,许久未曾说话,只是长叹一声,再出声时已有哽咽之意:“朗尘法师……已、已圆寂了……” “什么!” 柳牵情豁然起身,满面不可置信。 那一夜惨败之事只在骆家庄众人知晓,真实情由各门各派都勒令门下弟子不得外传,不然,此事将成南武林莫大笑话。故而柳牵情不知晓此事,也是自然。 骆凌戈清清嗓子:“此事,原也该让公子知道。”他便将这些日子来围剿使役阁之事说了一遍,末了仍是长叹,“是骆某无能,害得朗尘法师和诸位同道们惨死……” 柳牵情怔然许久,才颓然道:“原也怪不得盟主……只是朗尘法师……”他定定神,“不知法师的遗骨现在何处?无论如何,在下得将法师的遗骨送回化城寺。” “正该如此,遗体已然入殓,存于庄中冰室中。”骆凌戈黯然道,“公子不妨先宿下休息一番,明日我再带公子去冰室。” “但凭盟主吩咐。” *** 茶盏的碎片携着茶水一同溅开,叶曼青站得远倒不碍事,反倒是跪在地上的穆寒箫遭了殃,衣摆上尽是茶水染上的褐色水渍。 “好、好,你竟敢、竟然让这女人……再踏进我百里庄一步!”老夫人发髻上的玉珠激荡不止,“你是要活活气死我么?!” “……孙儿不孝。” 穆寒箫这话一出,老夫人急怒攻心,反手朝他摔出一个物事。穆寒箫不闪不避,一动不动地受了这一下。只听他闷哼一声,那物事已然撞在石板上,碎成三段,原来是一柄巴掌大的玉如意。 这样的东西都往外砸了,可见老夫人怒气炽盛。叶曼青暗自咋舌,这一下倒没了在旁看戏的心思,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人身安危来。 “孙儿不孝。”穆寒箫俯身拜下,“老夫人请息怒。” 叶曼青偷眼看去,只见老夫人面色铁青,虽是扶着桌案站着,却仍有不稳之象:“我老了,劝不动你,你自可以按你心意喜欢去做……便只当堇儿白死了吧!” 最后一句似匕首刺心,穆寒箫陡然抬起头,叶曼青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清楚地看到他的肩头在颤抖,显是压抑已极。 “当年之事,辛眉以死相偿,老夫人还待如何?”他声音本就如冰雪相沏,森森的冷意透骨,此时听来更叫人心惊胆寒,“难不成,真要逼得孙儿将旧事掀开?” 老夫人悚然一惊:“你、你说什么?” 穆寒箫却不再言语,再拜一次便径自起身:“过去之事,便都忘了吧。”他走到叶曼青身旁,拉起她的手,“辛眉历劫归来,还望老夫人莫再为难她。若有不满之处,尽可找孙儿来叙。”这话说完,他也不待老夫人反应,就拉着叶曼青往外走去。 眼见得他们走出去,老夫人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孽障!孽障!” 一路无话。 穆寒箫只是冷着脸往前走,即便如此,他的速度也并不快,恰好是叶曼青能自在跟上的程度。叶曼青偷偷看他两眼,也不敢多说什么。从方才的情形来看,这位老夫人恐怕是恨极了辛眉,就算有穆寒箫护着,只怕她后头的日子还是不好过。想到这里她越发想叹气,除了穆寒箫,竟是没人想要见到辛眉复活,他这么执着,又是何苦呢?人死不能复生,忘记过去才是正途啊…… “这样的‘正途’,不走也罢。” 突如其来的冰寒声音响起,叶曼青不由咬住嘴唇,她竟然把话说出口了。 穆寒箫停住脚步:“这么多年,我从未想过要忘却。” 他眼中的情绪沉沉压来,叶曼青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再怎么深情,人既已死了,为什么还不放手?难不成你真以为能起死回生?!”如果不是她莫名穿越而来,辛眉真能复活吗?生死之线,凡人真的能跨过去吗?如果辛眉不能复活,他又要怎么办? 穆寒箫却转开头:“这几日你该累坏了,先去沐浴休息吧,晚膳我会叫人送到你房中的。”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走到一处院落前。刚才叶曼青说话的声音大了几分,侍立在院中的婢女们都往这边看来。叶曼青只觉脸上一通燥热,顿时也有些羞恼:“不说就算了!沐浴的地方在哪?” 穆寒箫唤来两名婢女细细交待一番,才由着她们带叶曼青走。 叶曼青被带到一间布设净雅的房中,屏风后袅袅水雾升起,洗浴的用品一应在设,一旁的矮凳上放着换洗的衣物。她坚定地拒绝了两位婢女要为她沐浴的好意,等把她们都推出屋外关上房门后,她才长吁一口气。这几日在车上确实也待得难受,能好好洗一个热水澡再舒服不过。 整个人完全泡在水中,全身的毛孔都放松起来。叶曼青一时也懒得动,只是靠在浴桶上一动不动。 她既然带了逃儿在身边,想来染艳现在早已得到消息,找上门来也只是时间问题。无论是为了解开穆寒箫这一环,还是今后要应对染艳等人,她都必须要有辛眉的记忆……深藏在她脑海中,偶尔会有反应的记忆。 即便是在热水中,她仍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借尸还魂已经够惊悚了,如果这个“尸体”还有意识,那就不是惊悚可以形容的了。 回想之前有怪异反应的时候,都是在遇见穆寒箫时情绪激动才会产生,看来辛眉对他的感情也是深刻入骨。这样一来,要找回辛眉的记忆,还是得靠穆寒箫。一想到还要跟他多加接触,叶曼青就觉得头疼。他的感情太过激烈,每次碰到她都觉得心惊胆战。还是木头叫人安心……除了让人恼火的傻! 要是那个傻木头到最后还不知道找到这里来……哼! *** 木怀彦双手莫名一颤,手中的茶盏一歪,茶水便洒了下来。狄望舒看他一眼,递过布巾。 “谣言既已传出,恐怕百里庄要不得安生了。”狄望舒眉间不曾舒展,“现今已有不少人往百里庄方向去了。” 齐楚恨恨地一拍桌:“要让我知道是谁放出的谣言,非打得他爹娘都认不出来不可!”好端端的竟然把小叶子给牵扯上了,真是叫人不怒都不行。 况风华暗地里点点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将这谣言打破。”实施方案也很简单,只要真的流云绘现身,那谣言便不攻自破。 “小叶子身上肯定是没有什么流云绘的,那这东西不是在楚玄墨身上,便是早就落入使役阁手中。”齐楚敲敲桌子,“楚玄墨失踪已有月余……” “楚玄墨失踪前是与叶姑娘在一起。”木怀彦沉吟道,“叶姑娘曾说过,流云绘不在楚玄墨那儿。” 这一点况风华自然清楚,当初她和离境与楚玄墨定下约定借走流云绘五日,归还后楚玄墨拿到流云绘后便交给使役阁。毕离尘也证实流云绘他已亲手交给骆凌戈,现在那半卷流云绘应该就在骆家庄。但要逼骆凌戈拿出流云绘,又谈何容易?恐怕这一步走下来…… “今日柳牵情既已出现,应是三皇子已察觉此处失利,后续恐怕还有其他行动。”况风华脑中思绪一转,柳牵情的身份还有可探之处,按叶曼青所说,他似乎与应残秋有关。这一点,木怀彦他们知晓吗?还有毕离尘后续是如何打算的?三皇子的势力此次已受打击,那么接下来,便该是五皇子了。如此一来,骆凌戈便是第一目标。想到此处,况风华已然明了后续的大体局势。 木怀彦放下茶盏:“不错,三皇子也对流云绘虎视眈眈。真正的流云绘下落不明,谣言短期内只怕破不了。”他顿了一顿,“此处有你们顾着便可,我明日便动身前往百里庄。” 众人皆知他心系为何,便都是暗笑于心。 齐楚拍拍他的肩:“木头,好样的,男人就该这样!” 木怀彦一时窘迫,面上便带了红。 “再等两天。”况风华突然道,“百里庄不是易与的,近日内该是无妨。” “这……” 况风华面色一凝:“今后还有许多事,有一人,你需得提前见见。” 木怀彦和齐楚犹然不明,狄望舒似是有所顿悟,看向况风华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探究。 *** 棋盘之上黑白纵横交错,对峙相逼严阵以待,决不让对方越雷池半步。棋阵中虽是这般剑拔弩张之势,对弈的两人却都是懒散闲适地歪在蒲团上,偶尔闲话几句,随手落下一子。 “小毕这次怕是玩得太狠了,我听说郝家的小丫头已经磨刀霍霍了。”雪青色的外袍半搭在肩上,支在棋案上的面容随意抹出一丝笑,从容自在之处竟是让人不辨男女。原来是当日与叶曼青曾有一面之缘的姬无道。 “可不是?云尧差点没被她把头发揪掉。”对面之人撩开黑色法袍,坐正身子,“早提醒过他,对那位叶姑娘要多加礼遇,不可轻慢。他竟还敢动这歪脑筋……” 姬无道轻笑一声:“便让他吃些苦也好。但这步棋,却着实精妙。” 刚理好道袍的人抬手将散乱的黑发高高束起:“不错,聚尘宫逍遥太久,总该找点事让他们忙一忙。做主人的不尽点地主之谊,实在说不过去――” 姬无道指指她耳侧滑下的发丝,见她捞了几下都没抓住,便招手让她低下头来,亲自为她绾上。 “南武林之事交与小毕自是无虑,只是……阿荧,你当真要去见那望雷山庄少主?” 被唤作阿荧的女子振振衣袖,先前的闲适之意便都散了个无影无踪:“这般有趣的人,自然该当一见。况且……”她眼中忽然闪出一丝兴味,“无梦公子柳牵情也在南武林,你不想再见一见?” 辨清她话中意味,姬无道眉毛微扬:“离境几时这般多嘴了?” “哦,原来他知道?”阿荧点点头,“看来是太久没被教训了。” 诶?!姬无道无言地瞪着她半晌:“你诈我?” “轻而易举。” 阿荧已整好仪态,回头看来,姬无道懒懒地伸出手:“既已见过了,又何必再见?” “你是见过了,可我还没见过呢。”阿荧手上使力把姬无道拉起身,随手理理她的衣襟,“南武林现在这般有趣,说不定,还能碰到意外惊喜。” “……陛下的身体,你就放心?” “正因如此,才需要祈福祭天。”一切整理妥当,阿荧迈步向外走去,“七天祈福,这是父王给我的时间。” 门扇自内打开,远近乌黑殿瓦接连青天深处,天空碧色如洗,正是出行的好时机。 排立在门外的侍卫宫女齐齐低头:“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真是过得快啊。。。就只剩2天,突然觉得压力好大啊~ ------------ 第三章 会相逢1 漫漫烟气缭绕,眼前尽是朦胧。叶曼青的思绪一时空了,只放松了神经让自己整个缩在热水中,让这温暖将身体完全包裹。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面上被热气熏得带了湿意,她才恍然回神。闭上眼靠在湿漉漉的桶沿上,她轻缓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辛眉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一无所知。就算能瞒过其他人,也骗不过穆寒箫。先前他只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旦朝夕相处,只怕没两天她就会被识破。原本她是巴不得穆寒箫认清她和辛眉根本就不一样,但如今,为了日后的安稳,她必须“做回辛眉”。 “……夫人沐浴已有半个时辰,可要换水?”门外的侍女轻声问道。 叶曼青一怔,原来她泡了这么久了?“不用了,我这就出来。” 浴桶后的屏风上挂着一套粉色衣裳,她苦笑着穿上。长发湿淋淋的,她扯下布巾擦到发尖不再滴水为止,又用梳篦打理一番,才开门出去。 一出门她便是一愣,原先的侍女不知到哪去了,等在门口的却是穆寒箫。 “穆庄主?”话刚出口她便觉不妥,辛眉怎会这般生疏称呼他? 穆寒箫神色却有些恍惚,似乎不曾听到她的话。直到山风吹来她微微打个寒噤,他才有了动作,目光在她的发丝上一顿,便皱着眉头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就往右侧回廊行去。 辨不清他的神情,叶曼青也不敢出声,只是默默跟着他。 转过回廊便是偏厅,门刚推开,阵阵饭菜的香气便先行飘了出来。叶曼青一眼就瞧见厅中雕花梨木小圆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不由暗自咽咽口水。 他却将她拉到墙角的木椅旁,回身唤侍女取来布巾:“百里庄地势颇高,你这般最易惹上风寒……”边说着,他边用布巾擦着她的头发,一缕缕、一丝丝,细致而温柔。 这样的动作太过亲密,叶曼青微微有些不适地躲了躲。但穆寒箫站在她身前,伸出的双臂像是将她整个拥在怀中。她眼中所见的,只有他的衣襟。一袭白衣在他身上更显冷冽,上下都无坠饰,通身的素白映入眼中,竟是一片茫茫。 穆寒箫将发丝擦得有七分干了,才放下布巾,执起木梳为她梳发。待这番动作都做完了,才带她到圆桌旁坐下。 “趁饭菜还热腾,先用膳吧。” 那些侍女早已退下,整个偏厅就只剩他们二人。折腾这么久,叶曼青是真的饿了,便先夹了一筷青菜放入口中。不想这一口下去,一阵甜丝丝的味道泛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原本看这菜式精美,味道应是极好的,不曾想这菜中竟是加了糖。她生平最怕甜食,勉强将菜咽下,胃口已经去了大半。 穆寒箫的视线一直凝在她身上,见她皱眉,便夹了肚丝放进她碗中:“青菜容易走味,你尝尝这个。” 这一次叶曼青有了心理准备,慢慢咀嚼着泛着甜味的肚丝道,“很好吃。” 穆寒箫放下筷子,精致的象牙筷在青瓷碗上轻轻一磕,“铛”一声响得清脆。 “……你不喜欢,直说便是。”他似有几分忍耐,“这段时日你在外头吃得杂,口味变了也是应当。” 他这般说着,不知是在替她解释还是在安慰自己。叶曼青只觉得口腔中的甜味都变得有些苦了,越发难以下咽。对着满桌菜肴却无法果腹,她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抬眼看到一旁的酒壶,稍稍振作精神笑道,“这酒、我可以喝一点么?就当是,替辛眉庆贺。” 穆寒箫的目光在酒壶上一顿,万般情绪便都掩在眉眼下,他取了小巧的玉杯斟满清酒:“这一杯,便敬你重回百里庄。”他仰首将酒饮尽,翻了杯底朝着叶曼青。酒气似在瞬间窜入他的眼眸,撩起一层薄薄的雾。 “该当的。”叶曼青舌尖微沾了一点酒液,只觉微微的麻,酒味并不浓重,只是清淡淡的花香。这般程度的酒水自然不是问题,她也爽快地一饮而尽。 “第二杯,敬我得偿所愿。”又是一杯下肚,那雾蒙蒙的眼眸深处却有一点光亮渐渐泛开,朦胧胧好似寒星映在水中的点点星光。 “第三杯――” 叶曼青抬眼一笑:“第三杯,敬我初次饮酒。” “初次?”穆寒箫抬手拦住她,“这桂花酿后劲大,你不惯于饮酒便少喝点。” 叶曼青推开他的手:“这点酒有什么要紧?不然我们来打个赌,看我今晚会不会喝醉?” “胡闹。”他虽然这么说,嘴角却微微扬起。 叶曼青浅浅啜饮一口,只觉那香气似在全身漫开,微微的熏着人的散漫。她支起左手托着额头,“穆寒箫,你醉过吗?” “没有。” “骗人。”别的事她不知道,但辛眉是他亲手放入玉棺中的,在那么痛苦的时候,难道他不曾借酒浇愁?“一醉解千愁,你就不想试试?” 看穿她的心思,他既未动怒也不反驳,只是轻晃着玉杯低吟道:“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门外夜幕已降,屋内早早点上的灯盏似也被这酒气晃动,光影在他的面容上流连。他凝视着叶曼青的眼,一口酒灌下,“欲醉难醉。” 叶曼青手一抖,杯中的酒洒了几滴在桌上,当真是,点点滴滴先成泪。 *** 南部诸州气候湿热,富贵人家为度炎夏酷暑,府中都会设置冰室,冬日存冰以供夏日使用。骆家庄也是如此。 眼前这一间冰室足有三丈见方,丝丝白气在四周飘荡。冰室一大半都填塞着巨大的冰块,右侧靠墙的部位放置着一副木棺。因为只是临时装殓,棺木并没有钉死。 柳牵情扶着推开一小半的棺盖,轻声道:“果然是……”他长袖一拂,将棺盖合拢,“听说那夜是木少侠找到郎尘法师的?” 木怀彦注视着棺盖上的纹理:“是我等去得太迟了……” 柳牵情摆摆手:“郎尘法师身为化城寺第一大弟子,修为非同一般,能伤他至此――” “郎尘法师等人都中了‘阎罗醉’。” “阎罗醉?”柳牵情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神色似有几分讶异。 一直到走出冰室,初冬清寒的风裹着淡淡的阳光罩在身上,从冰室带出的寒气才略微消散。 柳牵情又恢复到那种慵懒傲慢的神态,随意拈住一片在风中飘舞的柳叶,忽地一笑:“当日蝴蝶谷试音,木少侠真是好身手。” 落后两步的木怀彦闻言淡淡道:“岂敢,公子笛音绝妙,在下却是献丑了。” “当日不慎伤到叶姑娘,在下也自觉惭愧。”柳牵情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道,“叶姑娘现在可在庄中?在下想当面赔礼致歉。” 木怀彦微笑道:“公子客气了,先前公子所送的岚宁膏贵重非常,叶姑娘心下颇为不安。”他袍袖一翻,托出一个精巧的锦盒,“此次与公子重逢,在下总算能不负叶姑娘所托,代她将这礼物交还公子。” 柳牵情静了一静,才玩味地接过锦盒,扣开盒盖,内中香膏仍是完好无损。他敛眉轻叹,“看来叶姑娘对在下成见颇深,这香膏连动都不曾动过呢。” “公子误会了。”木怀彦拂袖背在身后,神情温良,“叶姑娘只是用不惯这般精细之物。” “木少侠对叶姑娘还真是知之甚深。” 木怀彦只是微笑前行,走不多远,便见况风华等在柳树下。她正同毕离尘闲聊,面上神色仍是惯常带着轻嘲的傲慢。 见他二人走近,况风华转向柳牵情:“柳公子可都看过了?” “嗯。虽然已然知晓实情,但见到法师遗容……”柳牵情长袖在面前一掩,方才敛了神色,“在下还得回禀盟主,需尽快将法师及众僧人遗体送回化城寺。少庄主、毕公子,在下先行一步,诸位自便。” 毕离尘忙道:“在下也正要去拜见盟主,恰好与柳公子同行。”他回头跟况风华招呼一声,抬脚便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婢女匆匆跟上。 况风华的目光虚虚落在那婢女的背影上,半晌不曾言语。 木怀彦轻咳一声:“这位无梦公子,你可有什么看法?” “怎么?”况风华眉头微皱。 木怀彦便将岚宁膏之事和叶曼青的怀疑略述一遍,“你可还记得朗尘临死前的话?” 朗尘死前之言,是为警示三皇子,他们早已坠入某人精心布置的陷阱当中。当初出现在中鸿城外的“疾风连环箭”若真是出自烈州,那说明五皇子的势力早已渗透到三皇子周遭。但这与现今双方持平的局面不符。所以关于前朝的猜测,至少有六成的几率。若是前朝残余势力,只要有某人的支持,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中鸿城出入自然不成问题,又可顺利嫁祸五皇子。正是一箭双雕之计。 况风华凌厉的眉峰凝起:“方才那侍女,你知她是何人?” 木怀彦一惊:“侍女?”他并未对那侍女多加注意。 “哼,叶曼青大约没跟你提过,她可是明里暗里都被这侍女盯着呢。”况风华冷笑一声,“柳牵情可真是来得正好。” 木怀彦变色微变:“这侍女和柳牵情有关联?”回忆起叶曼青对待逃儿的态度,以及执意要留在骆家庄的坚持,他脑中乱麻似的线索渐渐连了起来,“……他们都和应残秋一样,为了某种原因想控制叶姑娘!” 况风华冷冷应道:“不错。事到如今,你该知晓,叶曼青在此事中牵扯甚深。若真要护她周全,有一人,你务必见上一见。” 四散的风吹得柳枝飘飞不止,木怀彦额前的发散开,露出的温和眼眸中是清晰无误的坚定:“我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个多月发生了许多事,细节难以一一道来,只能再次为龟速更新致歉。 本月会尽量多更新。 ------------ 第三章 会相逢2 深暗掩映的山色下,一条约莫六尺宽的山道从林下蜿蜒而来。远远听着蹄声嗒嗒,不多时一骑穿过杂盛的枝叶奔出。马上骑士黑衣如墨,身形完美地贴合在急速奔跑的大青马背上。却在刚纵出树林时,黑衣骑士忽地一收马缰,薄唇微抿。 “出来。” 道旁的杂草丛一阵窸窣,钻出一张圆润的俏脸:“漠哥哥,我、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高坐马背的楚南漠淡漠抬眼:“你动用了追魂蜂。”南林族善操纵虫蛇,这追魂蜂是专用来追踪的,任是躲到山谷深洞,也会被找到。 缇月萱缩缩脖子,把手中的小竹筒往背后藏了藏。楚南漠一句话说完,双腿一夹马腹,便已窜出丈余远。缇月萱一愣便大叫道:“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姥姥!”缇姥姥若是知道了,定会拦下他的。 楚南漠却似没听到般,眼看着大青马已经奔出五六丈,缇月萱面色已然变了,拔腿便追,边跑边喊:“漠哥哥,你带我一起,我告诉你……告诉你叶曼青的身份!”最后这一句已经带了哭腔。 前方的大青马一转马头,掉头跑到她身旁,边踏步边打着响鼻。楚南漠微一弯腰,探身将她拉到他身后坐定,稍稍侧过的半边脸颊仍是神色漠然:“莫骗我。” 缇月萱点点头,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在风中。 眼见得那两人一骑拐入山道后看不见了,山头上站着的褐衣男子才收回目光,看向躺在地上搭着眼睛晒太阳的自家主子。 “阁主,小公主已经走了。” 歪着脑袋的马尾少年懒洋洋地哼一声:“知道了。” “……秋阁主私助楚南漠之事,是否要上报宫主知晓?”知道他不想谈论缇月萱,褐衣男子换了个话题。 “南齐,这话不像你会说的。”少年的手指撑开一只眼,带着点好奇问道,“还是说阿秋离宫久了,你们都当她不存在了?” 触到那带笑的眼神时,名唤南齐的褐衣男子身体一僵,单腿跪地:“属下失言,请阁主责罚。” “真没劲,我不过随口说说,看你吓成这样!”少年拍拍额头,一副没办法的哀叹模样。 他没有叫南齐起身,南齐便跪着不动。日头渐高,虽是秋日,但在这湿热的丛林中仍是有些刺眼。少年翻个身站起来,拍拍背后的尘灰,淡淡道:“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八年七个月。” “唔,这么久了……”少年眯起眼睛,“若要杀我,你有几分把握?” 南齐骇然:“属下不敢!” 少年失笑:“有什么不敢的?冬隐阁以暗杀见长,你身为副阁主,真要杀我,也不是没机会的。我算算,至少,该有三成几率。” 南齐越发低下头不敢看他,少年拍拍他的肩膀:“阿秋自十三岁执掌秋伤阁至今,计谋情报从未出错。冬隐阁若无秋伤阁相助,便如盲人执刀,后果如何,不用我说了吧?” 想到近日南武林中的情势,南齐心中寒意陡盛,不觉点头。 “好啦,这话你记着便好。”少年绽开笑容,“回去吧,阿秋昨日说要给我做莲子羹呢!” 南齐依言起身,语气谨慎道:“阁主预备何时动身北上?” 少年蓦地回头,面上笑容已是垮了大半:“明日再说明日再说!”说完便拢拢披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去,隐隐地还传来他的嘀咕声。 “莫恨冬、莫恨冬,这么冷怎么能不恨啊啊啊……” *** 梦里隐隐飘着桂花香,清淡馥郁,直教人想沉溺在这甜醉的气息中。 只是终归,好梦不长久。 走廊外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渐渐多了,叶曼青揉揉额头,艰难地依着床柱坐起身。 真如穆寒箫所说,那桂花酿味道虽是清浅,后劲却着实大。她开始还不觉得,等缓过来时已经是头晕眼谜,连坐都坐不稳了。她最后的意识只停留在手中的杯子没握紧坠在桌子上,再之后……头部一阵阵的抽痛打断她的思绪,挣扎着走到桌旁倒了茶水一口喝下,茶汤入口的瞬间,她不由一怔。 居然……是温的? 细品之下,便觉比平日的茶水多了丝甜味。叶曼青手指轻弹杯壁,这温度,算得恰到好处。 一个男人温柔起来,竟可以细心到这地步。 她暗叹一声,既是动容,又是可惜。 辛眉,你走的太不是时候了。 门外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突然有了不同,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老迈声音低声道:“夫人可起身了?” “还不曾。和伯,庄主特别交代,让夫人多歇歇……” 不用看也知道,那位老者严厉的长眉正凝成一团,一脸不悦的样子。 叶曼青拉开门,面上浮起讶异:“和伯……早。” 突如其来的状况,和伯还来不及收拾显露在外的神情,一时便有几分尴尬,低咳了一声道:“拜见夫人,老夫人想与夫人一同用早膳,便着老奴来询夫人一声。” “是我失礼了,请和伯稍待,容我梳洗一番。” 和伯微弓了身,侍立在门外的侍女便乖巧地打水进屋,为她梳头净面。简单收拾一番,她便随和伯一道,往听风苑行去。 百里庄内的人手并不多,这一重重的回廊院落便显得空幽而冷清。被这清晨带寒的北风一吹,更是空落落的,除了风声便只有她发间的环佩撞击声。 “多年不见,和伯还是气度如昨啊。”许是觉着太过安静,叶曼青轻声笑道。 和伯脚步微微一顿,抬眼打量她一番,忽地摇摇头:“你到底是谁?” 叶曼青垂眼微笑:“和伯以为,我是谁呢?” “……你不是夫人。”和伯的眼神有几分复杂,“就算你穿着她的衣服、戴着她的配饰、打扮得跟她有多像,你都不是夫人。因为,夫人早就死了。” 听到这话,叶曼青一愣之后笑得更加开怀:“和伯果然好眼力,只是——”她摸摸方才特地让侍女戴上的玉兰发簪,“这些衣服配饰,都是穆庄主特地送来的。和伯可又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百里庄?” 似是被她的笑容刺到,和伯移开目光看向院中的假山:“夫人从不会这般笑。” 叶曼青也敛了笑容,轻叹般地低语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夫人性格沉静,虽不常笑,但心地却是极好的,待下人也和气……”和伯沉入回忆中,良久只余一声长叹。 “那她待堇儿定然也是非常好的。” 和伯点点头:“自然,只是堇儿小姐一直……”他忽地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倏然噤口。 叶曼青心底暗叫可惜,面上仍是疑惑的样子:“堇儿怎么了?” 和伯定了定神:“老奴年纪大了,过去的事记不清了。偏厅已到,夫人,请。” *** 朗尘等人的遗体虽然存放在冰室中不易腐烂,但也实在不适合继续留在骆家庄中。柳牵情和骆凌戈商量一番,都认为越早将遗体运回化城寺越好。骆凌戈早早便已准备好车马人手,只是先前因燕独行之事耽搁了,现在柳牵情一到,自然可以随时上路。而各派人士既已放下对燕独行的仇怨,此时也都赶着将自家亲友的遗体送回去安葬,骆凌戈便一同打点,议定午后送众人上路。 未时许,骆凌戈摆开案台,烧香鸣钟,为在此次一役中惨亡的众武林人士送行。远远近近,空中是猎猎的白幡震动,隐隐有低泣声伴随。 青山未曾改,绿水依旧流,只是不久前还在这豪侠义气的人却已少了大半。眼看得一队队的人马走远,各自往归处扬鞭奔去,柳牵情喟然长叹一声收回目光。 “千里相送,终须一别。木少侠、少庄主、诸位,在下这便告辞了。若缘分不灭,日后当有再聚之时,在下翘首期盼相会之日。”柳牵情转向代替骆凌戈来送行的毕离尘,“此番劳烦庄主和公子甚多,他日在下再来拜谢。” 毕离尘笑言“客气客气”,一旁的狄望舒最后看一眼朗尘的棺木,拱手道:“柳公子一路辛苦了,请转告化城寺长老,青霓剑派狄望舒择日拜访。” 柳牵情点头应下,再和众人招呼一声,便跑到车队前头,缓缓向前开进。 看着他们渐渐走远,木怀彦低声问况风华:“柳牵情这次来去匆匆,难道真是单为迎回遗体那么简单?” “若真是如我们先前推测,那么他此番来不过是为了确认战果罢了。”况风华冷笑道,注视着远处的双眸微微眯起,“来了……” 站在她身旁的毕离尘此时也注意到这情况,手中羽扇一摆,便指向不远处山坳处的茶铺,“我等不如先去饮碗茶小憩一番再回庄,如何?” 说完便当先走去,齐楚也耸耸肩跟上前去。只有狄望舒走到木怀彦身旁,望着远处渐渐靠近柳牵情车队的两个白衣身影,似叹息似惊讶般喃喃道,“竟然真是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越来越废柴了,年关难过啊~ ------------ 第三章 会相逢3 柳牵情一收马缰,他身后的队伍便齐齐停了步。后头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便探头探脑地想看个究竟。 只见蜿蜒崎岖的山道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缓缓靠近。灰毛驴背上的那人半斜个身子仰躺着,脑后扎着的马尾随着毛驴脚步一颠一晃,极有节奏地跟着那灰白相间的驴尾巴一起甩来甩去。青丝驴尾相映成趣,看得人忍俊不禁。牵着毛驴的人一身雪青色道袍,背后一挂弦琴只在肩头露出一角。 柳牵情不言不语,只握着缰绳端坐马上,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注视着那两人。他不出声,后头的人更不敢动。一时间,整条山道上静悄悄的,只有马匹不安地踏着碎步打着响鼻。 待那两人走近了,队伍中眼力劲儿好的人当先便愣了神。原以为队首的柳牵情已是人间绝色,不想竟还有人与他不相上下! 那牵驴之人唇边似是带笑,虽是垂了眼看不清神色,那周身的气度仍是沛然纯净,叫人不敢生出亵渎之心来。 眼见得这二人一驴便要从柳牵情身旁走过,他忽然缓缓抬起手来,黑色的马鞭点着牵驴人的肩头。“难得一见,便要这般走了?” 牵驴的那人此时方才抬眼看来,眉目间闲散的神色故作讶异:“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柳兄。” “……姬、无、道!”柳牵情收回马鞭,面上少有地带了几分不耐,“每次都说这句话,不嫌烦么?” 姬无道好脾气地笑笑:“那依柳兄之意,在下该说什么?” “比如,这时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又或者……”柳牵情的目光扫向安然躺在驴背上的黑色身影,眉心微凝,“这位能叫你屈尊牵驴的人物,是何方神圣?” 姬无道顺着他的视线回身看去,肩膀却是一塌,带着分无奈道,“还不起来?到地方了。” 驴背上的人“唔”了一下,居然还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也不怕掉下来。姬无道无法,只得抬手去扶。好不容易那人坐直了身,倦倦地抬起头来,场中瞬间有几人惊叫出声。 ――竟是一张狰狞的鬼面。 柳牵情的脸顿时黑了一层,那人笑嘻嘻地揭开面具,朝柳牵情点点下巴:“初次见面,柳公子有礼了。”这般傲慢举动,语气更是敷衍到几近不屑的程度了。 柳牵情这辈子恐怕还未受过这样的羞辱,下意识抬手抚摸耳下玉环,顿了一顿却忽然翻身下马,深深弯腰行礼,语气中的恭敬简直叫人诧异,“柳牵情拜见足下。” 那人低下头来,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只见“他”双眉斜飞英气凛凛,一双暗色眼眸逆着阳光看不分明,红润的嘴唇边上一抹笑意却让人眼前一亮――原来是个男装丽人! 这女子此时浅笑盈盈,叫人联想不到方才那傲然无礼的模样,只听她轻笑道,“柳公子,三皇子一向可好?” 柳牵情愈发低了头:“王爷近来都在化城寺为圣上祈福。” “呵,劳烦柳公子照料了。”女子轻轻拍打着毛驴,“柳公子有事在身,我们便不打扰了,后会有期。”毛驴惫懒地往前迈了两步,她回身弯下腰,几乎靠在柳牵情的耳畔,“也代本宫,向杨家那位问好。” 这瞬时柳牵情袖中翠笛已滑入掌中,姬无道踏前一步,背后弦琴微微一动。只是停顿这一时,那女子已经直起身,轻笑着任由毛驴嗒嗒地往前小跑而去。 柳牵情把玩着手中翠笛,扬眉一笑:“‘醉荧’?可真是好名字。” 姬无道淡淡瞥他一眼,“这琴过去叫这个名,现在、将来也会叫这个名,怎样都不会变。” 柳牵情呼吸微微一滞,神色隐约黯淡了下来:“你一直不变,那么我呢?” “柳兄是知交友人,可惜各为其主。”姬无道微微颔首,极为认真地注视着他,“今后山长水阔,怕是再难相见了。柳兄,告辞了。” 言尽于此,姬无道再不停留,几步便追上前头的骑驴女子。 柳牵情转身看去,眼见得那雪青色的人影慢悠悠伴在那女子身前,不多时便转入山坳中。谈笑声都已远去,只剩茫茫天际的浮白沉入眼底。 喝到第三碗茶时,齐楚终于耐不住性子,砰地放下碗,“我说,这青天白日的,我们一群人坐在这喝茶到底是要做什么?” “怎么,陵少爷这就不耐烦了么?” 调笑的女声伴着细碎的脚步声飘进茶棚,众人闻声朝门口看去,正好见那黑衣女子利落地跃下驴背,她身旁的素衣道者微笑着点头致意。 毕离尘快步上前,举扇拱手一拜,便默默地退到一侧迎这两人入内。狄望舒也站起了身,齐楚却是一下子跳出几步远,连着碰倒了两条板凳他也没察觉,只是瞪大了眼怪叫道:“你、你们怎么会在这?!” 黑衣女子悠然迈步走近,随手接过茶馆老谭头恭敬奉上的茶水一口喝完,才对着齐楚扬扬茶碗:“你小子都能离家千里到处玩,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出来走动走动?” 齐楚张张嘴还想再辩,却被狄望舒当先拦下。狄望舒转身敛袖正襟,忽地一个大礼就要拜下:“草民狄望舒拜见公主殿下、天女阁下!“ 面对这般恭谨的狄望舒,黑衣女子无奈地看向身旁背负弦琴的道者。姬无道微微一笑,“望舒何须多礼?我和阿荧可当不起。”她的声音清和悠远,身后弦琴一声轻响相和,无形的压力随着琴声荡开,狄望舒这一拜却是怎样也拜不下去了。 正僵持间,齐楚一把拉起狄望舒,口中仍是埋怨:“老夫子你知道她们会来?早说嘛,本少爷一定跑得远远的!” 阿荧嗤笑一声,到得这时,她才正眼看向一直端坐在桌旁的况风华和木怀彦。她的目光直接跃过木怀彦,稳稳当当地与况风华对个正着。 况风华嘴唇微微一扬,倏忽眼神冰寒如刃,手掌一拍桌面,整个人便在这低矮的茶棚中以不可思议的灵巧身姿迅疾射向阿荧。 姬无道反应最是快,反指一勾,一根雪亮琴弦已紧绷在手。不过一息之差,毕离尘刚捏紧手中折扇,就听得“铮”一声弦响,姬无道不知为何竟松开了琴弦,原本略显凌厉的气息也转回了清和沉静。 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的,姬无道琴弦一紧一松,毕离尘稍一犹疑,况风华就已扑到阿荧身前。之前的那次交手,让毕离尘对况风华的实力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只这一尺的距离,以况风华的身手,恐怕在场中任何一人想要相救都是赶不及了。眼见得况风华似秃鹫攫食般迅猛落地,毕离尘不由得屏息凝气,一颗心简直像要跳出喉咙般。 却听轻灵的水流之声敲打在耳膜上,好像那山间潺潺的清泉般悦耳,沉凝肃杀之气顿时一扫而空。接着是阿荧的低笑声:“多谢少庄主赐酒!” “殿下真是折煞草民了,山间野地,一杯薄酒敬献公主之尊,公主不嫌弃已是天大恩赐。”口中虽说着这般卑微谄媚的话,况风华神色间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模样,早先勾在手中的酒壶微斜,将酒水注入阿荧手中茶碗中。 她的右脸正朝着光亮,狂放肆意的墨字清晰得好似刺入了骨头中,一笔一划蜿蜒,像是奔腾的墨江暂时静止在这俊瘦的半边脸上。阿荧凝神看了一会儿,仰首将碗中酒液饮尽,笑道:“少庄主这字,可真是‘一笔江山瘦’啊!” “哦?”况风华抬眼,那墨黑的大字就被牵动,只是笔画间微小的变动,就让这暗潮汹涌的水流带上了咄咄逼人的威势,“怕是比不得公主殿下,‘半樽天地盈’哪!”酒壶再倾,壶嘴碰在碗壁上,叮当声响清晰应和。 阿荧一愣,低头看着手中的半碗酒。再抬头时,与况风华对视一眼,两人突然齐声大笑起来。这一笑,方才隐隐地剑拔弩张之势便都消散无踪。她二人此时都是黑衣如墨,漆黑长发皆束在在脑后,一般的体态纤长,举手投足间骄狂霸气也是相似,若非正面相对,单从背影上看只怕都能让人看迷糊了眼。 阿荧将手中的酒送到况风华面前,“天地酒合该是天下人共饮。北烈皇室嫡长公主明荧,敬好友一杯。” 况风华正色接过小碗:“望雷山庄继任庄主况风华,拜谢殿下!” 待况风华喝完这碗酒,明荧将酒壶并小碗一同自她手中拿过来,又倒了小半碗酒,递给身旁的姬无道:“喏,喝掉它。” 在场中人只有况风华和木怀彦两人还不知情况,其他人都是默默低下了头。 “早知道你不会放我逍遥。”姬无道轻叹一声,展眉间神色湛湛,气度一时几乎有神圣优容之感,“妙化庵云翔天女淳凌,见过少庄主。” 妙化庵云翔天女? 况风华心头一震,她方才竟未想到此处。虽然早就听闻嫡长公主明荧自小进入妙化庵清修,与云翔天女乃是情谊深厚的同修好友,但却是料不到云翔天女竟然会离开妙化庵,更别说她早早便化名“姬无道”出现在青霓山上。 妙化庵贵为国庵,现任主持乃是圣上钦命的“国师”湛如师太。北师湛如善察天机观星象,乃是当世最强的“观运顺势”之人,早年助明展翼举事定国,之后一直隐居在妙化庵中。据消息回报,妙化庵中淳字辈弟子虽有五人,却只有排行第三的淳凌是湛如师太的嫡传弟子。淳凌心性平和悠远,深得湛如师太喜爱,圣上更御封她为“云翔天女”,以示尊崇。 这边三个女人一台戏,那厢齐楚却悻悻道:“喝个酒还搞这么多花样,女人真是麻烦……” 明荧和况风华还未开口,姬无道悠悠道:“要不然,陵少爷也来喝一杯?”她手腕一翻,茶碗便直直射向齐楚。 齐楚怪叫一声,却是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站在他身前的狄望舒也是脸色微变,迟疑间终是伸出手去。正在此时,边上却忽地扫出一片青影,袍袖微微旋翻拦住小碗,那碗便落在摊开的手掌中,滴溜溜转了几圈才停止下来。 “诶,木头你接什么接啊!”齐楚瞪大了眼看着半路截住茶碗的木怀彦,“这酒可不是随便就能喝的……哎哟!”怪叫变成了惨叫,是站在他身前的狄望舒暗地里踹了他一脚。 木怀彦将茶碗放在桌上,抬手一招,把老谭头放在一旁桌上的小酒瓶带了过来,慢慢地往碗里倒满酒。 “木怀彦乃无名之辈,这杯酒,却是代人向殿下敬献的。”木怀彦站起身,双手举杯,朝着明荧微微躬身拜下,“那人久慕公主之名却无缘得见,今怀彦代她饮下此酒。若日后公主与她相见,还请公主护她平安。” 明荧和姬无道眼神一碰,心中各自有了端倪,她面上带了几分盎然兴味,“那个人是谁?与你有何关系?你为何代她敬酒?” “那人名唤叶曼青,乃寻常女子,与在下的关系是、是……”木怀彦迟疑着不知说什么好,抬眼见齐楚和狄望舒都是一脸揶揄的笑意,越发窘迫起来。 明荧更在一旁添油加醋:“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杯酒,可不准喝哦!” 木怀彦端着酒碗进退不得,正臊得耳根都要着火时,却是对上况风华带笑的眼神,蓦地想起那夜况风华在星光下告诉他的那句话――“她喜欢你”,他躁动的心忽地平静下来,稳稳将酒碗送到嘴边,“她是在下的心上人。” 仰首,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真抱歉= =。。。这一章写着写着就high了,把阿默又给落下了- -。。。我保证,他在这个星期会出现= =!!! ------------ 第四章 明心迹1 听风苑的铜铃叮当脆响,叶曼青低着头看着地板上栏杆投下的影子,两眼成放空状态。 ――她已经在门前站了快半个时辰了。 不用说,这自然是尊敬的老夫人给她的下马威。 果然做人家的媳妇难,做人家的孙媳妇更难。她暗暗叹一口气,幸亏她不是辛眉,不然真嫁到这来还不给整死? 也许是她不自觉露出的笑容太过诡异,一旁的穆伯看看她,白花花的眉毛皱了皱,再次躬□朝门内道:“老夫人,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屋内仍是没有回应。 考虑到肚子开始唱起空城计,叶曼青已经打算直接吃午餐了。 听她发出这般不雅的声音,穆伯再次侧目。叶曼青无辜地回视他,这有什么办法,昨晚上她只吃了两口菜,再不让她吃顿好的她真要饿死了。 穆伯回身敲了敲门,这一次,老夫人优雅的声音终于飘了出来:“让她进来吧。” 其实进去了也差不多。只不过站在门外还可以顺便晒晒太阳走走神,站在屋里就只能看人家吃得香了。 叶曼青一副小媳妇的模样站在桌前,她越可怜老夫人就越满足,所以还是再可怜一点尽快让老夫人满足吧…… 却听,“啪”的一声,老夫人把象牙筷重重扣在碗碟上。 “你这副样子,不知情的人还当老身欺侮你了!” 叶曼青默默低着头没有出声,老夫人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老身心里一清二楚!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百里庄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攀附的地方。”看来她已经认定叶曼青是奔着百里庄的富贵来的。见叶曼青仍是不动声色地垂着眼,老夫人越发气怒:“你真当寒萧喜欢你吗?他不过是看你长了这张脸!” 叶曼青霍地抬起头,“这张脸,怎么了?” 骤然与叶曼青目光相对,老夫人惊吓地起身往后一退,踢翻了圆凳。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没有逃过叶曼青的眼睛,下一秒,她就气怒地一拍桌子:“无礼!” 但这不过是掩饰情绪的表象而已,叶曼青心中一动,崩紧了脸冷冷道:“多年不见,老夫人还是这般性情。” 老夫人一愣,叶曼青几步上前迫近她:“我这张脸,老夫人可曾忘得了?是否午夜惊梦,也会被吓醒?”叶曼青嘴角勾起恶意的微笑,突然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老夫人,辛眉这厢有礼了。” 像是被恶鬼攫住了一般,老夫人忽地尖叫起来,歇斯底里地想要挣脱叶曼青的手掌:“妖孽,妖孽!你竟敢回来!” 原本站在门口的穆伯快步跑进来扶住老夫人,白眉皱起:“夫人想做什么?” 叶曼青慢慢收回手:“我只是看老夫人站不稳的样子,想扶她一把,谁知道……”她歉意地看着老夫人,“老夫人似乎很讨厌我。” 穆伯还想说什么,老夫人却紧紧抓住他的手,连声道:“穆伯,这个妖孽又回来了,快!快把她杀了!” “杀我?”叶曼青退后一步,故意显出怨恨的神色,“为何要杀我?!” 老夫人似乎瑟缩了一下,又立刻尖叫道:“敢害我穆家,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不不,这回我要让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别说了,老夫人!” 然而穆伯的话已经晚了,叶曼青微微一笑,看来辛眉的死与老夫人脱不了干系。她屈身行个礼,“既然如此,我便不留在这打扰老夫人用餐了。老夫人,穆伯,辛眉先告退了。” 穆伯猛地盯住她,神色中既是不赞同又带着一丝丝不解。而陷入惊惶中的老夫人,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妖孽”。 刚走出门,叶曼青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只见门前静静立着一个身影,白衣凛然如雪,冰霜一般的寒。微冷的山风撩起他的袍袖,一静一动间,都叫人觉出分外的萧索。 这人,自然是百里庄庄主穆寒箫。 也不知他在这站了多久,恐怕方才发生的事,他十有八九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了。 只是一瞬间,叶曼青心中的思绪便转了几转。她这般刺激老夫人,他会如何想?对老夫人与辛眉之死有关的事,他之前可曾知道? 她正自踌躇着僵立不动,穆寒箫却已转过身来。好似一瞬间他眼里有某种痛苦而沉郁的情绪,但在那总是深邃而复杂的眼神中,这样的神色也很难分辨的清。他慢慢走到她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拉起她的左手,紧紧握住。 手心骤然变得滚烫,记忆中那可怖的痛觉就要席卷而来。叶曼青猛地挣开他,咬着嘴唇按住左手。 看到她恐惧的样子,穆寒箫低下头看着空空的手掌,忽地哑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有浓郁的悲怆气息沉荡,像是在迷宫中挣扎到最后一刻却仍找不到出口的无望,连痛也叫人麻木。 叶曼青忽地有些害怕起来,眼前的男子她根本不敢面对。这个人和她是不一样的,他的爱恨都太过极端,纯粹得可怕。她真的能在这个人的注视下得到她想要的吗? “你其实没有忘记,是不是?”穆寒箫的声音有种诡异的温柔,他轻轻握住她的左手,感觉到她下意识地颤抖后,又是低哑地一笑,“我知道,你都记得。” “记得害死你的人,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本命年果然不同凡响,从大年三十开始。。。一病病了快两个月了= =!!!凸! 这次分量太少了,下期补上,尽量周更~ 以上。大家注意身体,春季要多捂着啊!!!生病神马的最讨厌了!!! ------------ 第四章 明心迹2 翻过苍山北脉,再往西折入便是禹州地界。作为禹州朝南的门户,锦邑城虽然所辖地域远不如中鸿城一般繁华,热闹之处却是差不了多少。虽已入了冬,但锦邑属地靠南,天气还并不冷,城内外山野树林片黄片绿庞杂相间,仍是一副初秋之景。 在接连一日夜的奔驰后,楚南漠终于勒住缰绳,有了休息的迹象。 早就疲惫不堪的缇月萱自然十二分赞成,兴高采烈地跟着他进了城西的一家客栈。待老板送上热水好好清洗一番,她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她一向虽不说是养尊处优,但像这样拼命赶路的苦头,她还真没吃过。就算先前为了追赶带走玄冰剑的楚南漠连日奔波,也没有这般累。毕竟那会儿,她的衣食住行早就有人打点好了。哪像现在,这一整天她也才吃了一个硬的简直要噎死人的干馒头,早就饿的头晕眼花了。 投宿的时候她便吩咐店家准备一些吃的,洗浴完毕刚好可以进食。果然,她刚打理好发辫,门外便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姑娘,酒菜已备好了。” 缇月萱开了门便到隔壁楚南漠的门前叫道:“漠哥哥,你好了吗?该下去吃饭了。”她一连叫了几声,房中都没人回应。 还是边上的小二开了口:“那位客官早下楼了。” 缇月萱正要砸门的手一顿,想着是自己动作太慢了,反倒让他等久了。拽着还带着水汽的辫子,她不由回头朝小二一笑,转身往楼下大堂奔去,也不管看呆了的小二。 下了楼,只见大堂空荡荡的不见人。他们投宿时已近亥时,又耽搁了这小半个时辰,到这时寻常客人早就用过餐饭回房休憩了,只剩老板一人坐在帐台后拨弄着算盘。她转了一圈没见着楚南漠的人影,稍一寻思,便往后院的马棚去了。 马棚里只在最外头挂了盏灯,风一吹,黑乎乎的影子就糊成一片,隐约可以看到几匹马或站或卧,偶尔打个响鼻。缇月萱走近了些,嘴里小声唤着:“漠哥哥,你在这吗?” 似乎被这声给打扰到了,马儿们焦躁地在原地踱着步,整个马棚都起了骚动。缇月萱吓得后退了两步,正迟疑间,角落里有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她顿时安下心来,小跑着过去,半埋怨道:“漠哥哥,你怎么躲在这不出声?饭菜都备好了,我们用餐去吧!” “别吵。” 缇月萱定睛看去,只见楚南漠倚着围栏,手里端着个小碗,慢吞吞地喂大青马喝水。稀薄晦暗的烛光在他半边脸上浅浅抹了一层,衬得那平日里冰冷的容颜变得柔和非常,隐隐地似乎也带了点笑意。她忽地抬手捂住嘴,他是真的在笑! 他本就俊秀的面容此刻更是动人,这一丝浅淡的笑容似乎连同他周身的冰冷淡漠的气息也都冲刷开了――是她从不曾亲见、只在梦中期望过的温柔。 手心忽然有了潮热的感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落了泪。 似乎过了许久,楚南漠终于喂好了马,放下碗走出来:“吃饭。” 缇月萱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轻声道:“漠哥哥,等吃完饭,我给你讲叶姐姐的事,好不好?” 走在前头的楚南漠回头看着她一眼,似乎有些讶异。但也只是那么一眼,他已转过头继续往外走去。 原本说好的,等到了百里庄,她才会把知道的事告诉他。只是如今……缇月萱懊恼地擦着又不自觉往下掉的眼泪,狠狠地深呼吸着。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缇月萱扒着碗里的米粒,眼光往对面飘去。楚南漠坐的笔挺,眼睛微微垂着,他在等她吃完。她心头又是一酸,但好在眼泪勉强压住了。胡乱扒了两口饭,她放下碗,强笑了一下,还没开口,他忽然站起身往楼上走去。 接下来要说的话,当然不适合在这空荡荡的大堂里--只是,连这一刻也等不了吗? 少女默默地起身迈上楼梯,木梯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下下好似敲打在她心头。这短短两天的行程,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有些东西,无论再怎么想要,再怎么不肯放,也还是抓不住。她不行,姥姥的命令也不行,任何人都一样。 直到一星光亮映在眼前,少女才突然缓过神来。原来已经到了他的房间。 木门被关上,灯盏移到小方桌上,甚至还有额外体贴的一杯茶水备着。而他就坐在灯前,沉默地看着她。 缇月萱下意识摸着茶杯的壁沿,冰凉的触感叫她不由清醒了些。 “在说之前,我想问两个问题。”她斟酌着、小心翼翼地开口,“漠哥哥,在你心中,我、我是什么……” 一阵静默。 这静好似磨人的钢牙,随着时光的流逝越发沉闷、压抑,整颗心都快被这痛磨碎。等待许久仍未听到一声答复,少女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去,眼眸中的水汽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朦胧的烛光映照在他身上,恍恍惚仿佛融入夜色中,就如那遥远天际的星辰,星光抬眼可见,却遥不可及。 ……这星辰却少有的凝起眉峰,略显低哑的嗓音震的烛火也是一晃,“你是什么?说下去。” 朦胧的光影瞬间碎成千万片,缇月萱忽地笑起来,泪水也一同落下。真是好笑,她自在一旁费尽思量,他原来半点也不懂。姥姥说的果然没错,他心性纯净,于男女情爱之事是半点也不知呵…… “大笨蛋!漠哥哥是个大笨蛋!”少女心思顷刻间百般变化,缇月萱又是哭又是笑,嘟嘟囔囔地骂着。 对这情景,楚南漠半点也没看懂,但他既不好奇也不生气,只是任由她哭哭笑笑地发泄着。这样的沉静,某些时候还真是让人无力。 缇月萱擦干脸,双眼亮闪闪地映着灯光,圆润娇俏的脸蛋浅浅地晕上了一层粉嫩的红。 “算了,这个问题就跳过吧。第二个问题……”她眼珠子一转,“漠哥哥,找到叶姐姐后,你打算怎么办?” 楚南漠没有丝毫犹豫:“带她走。” “走、走去哪?” 楚南漠空茫的眼神开始有了松动,“先带她回去见过师父和娘,之后,她想去哪都无妨。” 缇月萱感觉眼前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慢慢攫住她的脖颈,一点点收紧、直到她快要无法呼吸。她这才意识到,她刚才临时换掉的问题,是个错误的选择。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的双手死死绞在一起,指甲几乎陷入肉里,“她哪里也去不了,聚尘宫绝不会放过她的!” “再说一遍。” 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耳畔,缇月萱平生第一次感到恐惧,这是杀气,冰冷而锋利的杀气。她抑制着发抖的欲望,颤声道:“叶曼青她、是杨家的女儿!” 杨家,二十五年前还是尊贵无比的帝皇之家,统治着整个天熙大陆三百余年的杨家,杨修武的血脉。杨家的女儿,本该是深居后宫、高贵美丽的公主。本该,是楚家顶礼膜拜、忠心侍奉的主人。 环绕四周的恐怖气息倏忽消失,楚南漠低下头看着他放在桌上的长剑。这不过是把寻常的铁剑,在甘遂城一两银子可以买到三把。反倒是剑鞘颇花了点心思,选了细腻的桃木刻成,花纹很有些奇特,与别的都不同。连那做鞘的手艺人也夸赞这花纹别出心裁,说他干了十几年从未见过这般似字又似画的纹路。因着这剑鞘,这剑便成了独一无二的剑。 “……漠哥哥你到族里的那一年,正是杨家的小女儿出走的时间。那时候我年岁小,也没见过她。只是听说她惹怒了王妃,又不肯受罚,竟带着侍女一同跑了。聚尘宫的人找了几天几夜,一直到墨江岸边苍山脚下,都没发现她们的踪影,只当她们失足陷落在某处,难有生机了,就没再找了……” 世人都以为当年是肃宁王带着残部退到墨江以南,占了随州、并州、达州三个州,把部下都散到这三个州中,化明为暗,稳住形势。 事实上,肃宁王在最后一站中便被流矢射中,强撑着跟明展翼约定“有生之日互不相犯”后,回到营帐便陷入昏迷。之后不到一夜时间,他便去了。当时不过十五岁的小世子一力封锁其父薨逝的消息,秘不发丧。小世子亲自指挥部下退到墨江南岸,部队驻扎已毕后方才放出消息。彼时,已是肃宁王逝世之后的第五天。 这样的秘辛,缇月萱原是不知道的,只是前些日子南林族向聚尘宫俯首称臣后,她万分不谅解姥姥的决定,愤而发问,姥姥方才说与她听的。姥姥的话犹在耳畔,“当初世子不过是一介少年,就已有这般心计谋略。这些年来聚尘宫势力早已渗透三洲,触角更过江而去,世子的心思,不在区区南蛮野地。南林族若不称臣,恐怕会成为杨家复国大旗下第一道祭品!” 缇月萱不禁打了个寒战,幼年时她曾远远见过世子一面,只觉得那位哥哥似乎颇为面善。这段时日她随姥姥到乌孽族拜会,也见到了世子。经姥姥一番话,她再看到那位温雅和善的世子,再不敢随便放肆。实际上也是如此,南林族与乌孽族几百年恩怨,在他的斡旋之下便被轻飘飘地提起又放下,随后话题一转,便说到南林族人丁渐少的问题。 这确实是南林族如今的一块心病。原本南林族除了与乌孽族交恶外,同其他各州都有通婚。但自从划江而治后,三洲势力渐渐归于聚尘宫下,唯有南林族因痛恨乌孽族而不愿加入。至此,南林族可通婚的对象锐减,基本依靠族内通婚。初始还未如何,到如今缇月萱这一代,族内适龄男女竟不到三十年前的一半!没有外族青壮年进入,族内老弱病残之人又多,光是平日的狩猎采集之事已有不足。这样下去,恐怕不用多久,南林族就会到无人可养的地步。而在那之前,势弱的南林族会轻易被乌孽族击破乃至灭族。 正因情势已到这般刻不容缓的地步,姥姥才会默许她去追带着玄冰剑离去的楚南漠。这是祖孙间的默契,就算南林族不得已要与乌孽族和解,圣女的血脉也不能为仇人的血所污。而楚南漠,是最好的人选。 只可惜,世事难尽如人意…… 缇月萱这一日来的心境直入在冰山火海之中穿梭,忽而喜忽而悲。任她平日里如何娇蛮,现今全族的未来压在她肩上,怎可能不害怕惶恐?楚南漠对那个叶曼青的执着,渐渐叫她绝望。极大的失落后,便俨然而生一丝怨愤。 “听说开启宝藏的钥匙就在叶姐姐身上,聚尘宫无论如何也会把她带回去的。漠哥哥,你不是说你娘不想你再搅到这些事里么?现在你知道了她的身份,还要去找她吗?”问出的话好似落进了深渊里,没有半点回想。缇月萱咬住嘴唇,低声道,“你不用担心她的,聚尘宫早就派人留在她身边。她是公主,以后肯定是尽享荣华富贵的。就算你要带她走,她也会不乐意――” 极轻微的一声,她却听到了。那是剑刃在剑鞘里滑动的声音,冰冷而急促。他竟然,真的对她动了杀意! 一时间,好似那剑真的刺入了心窝。 “漠哥哥,你……”她颤不成声,“你……竟想杀我?!” 霍地一推桌子,缇月萱站起身,袖中的黑鞭陡然旋出。 楚南漠却一动不动,任由黑鞭缠住他的颈项,他也不看她,只是轻轻抚着剑鞘上的纹路,沉声道:“只这一招,已经够我杀你十三次了。” 缇月萱木然站着,忽地松开鞭子跪倒在地,捂着脸哭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偏偏喜欢她……为什么……” 她没有看到楚南漠忽地停了动作,缓缓低头注视着她。 第一遍的时候缇月萱并没有听到,她只是专心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眼泪中。楚南漠又问了一次,等到她茫然地放下手抬眼看着他时,他问了这三遍。 “你在说什么?什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咳,阿默出来了~这一章是阿默专场~ ------------ 第四章 明心迹3 夜色沉沉,木怀彦松开缰绳,由着马儿在山道间自在地奔驰着。 既已见过公主,他便再无心思留下逗趣,连跟骆凌戈告辞的礼数也省了,直接牵了匹马往禹州而去。 这几日他总觉得心神不宁,叶姑娘对过去的记忆极是骇怕,被带到百里庄后若是再想起什么……想到先前她握着左手痛不欲生的样子,他的心不由地抽紧。 直到今日那一句话说出口,他才突然间明白了她。 他一个大男人,对自己的心思这般犹疑无措,又怎么能叫她信任? 她身上缠绕的种种事端谜团一个接一个,又是失去记忆,她该是最害怕的。这些天他们在骆家庄朝夕相处,她却从未透露半点被染艳胁迫之事。就像初见时她落在歹人手中一般,她根本就不曾寄望过谁去救她,而只是抓住那一线的生机,不顾一切地自救。 这一次也是一样。 她还是想独自一人面对所有问题。 不信任,不倚靠。 胸中沉郁之气难以排遣,越是明了她的心思,他便越是自责,甚而旁然生出一阵气怒来。 他到底是有多不可靠?是有多愚笨?是有多胆怯? 临走的时候,况风华毫不留情面地给了他三句话:“你有面对任何人都不放手的觉悟吗?有不管她如何拒绝都不放弃的坚持吗?如果连她的名字也不敢叫出口,你还是趁早死心吧,懦夫没有资格妄言真情!” 他活了这些年,真个是第一回听到这么狠辣的话。在况风华的逼视下,他羞愧地几乎有遁地而去的欲望。 况风华说的不错,他真是一个懦夫! 第一次在青霓山上见到楚南漠时,他明明有那么多话想问,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欢欣的样子,连一句真切的话也说不出。回想起来,那是自相见起她最放松的一次,不像之前那么防备。似乎只要他开口,她就愿意把她的故事告诉他。可是他却沉浸在自己的小别扭中,什么也没有说。 之后便发生了许多事,她被带下山,师兄找上门来,一切都乱了套。他从来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在面对师兄时尤其如此,习惯性地退让,却只是伤她更深。那时他们的关系降到了最低谷,一度他都以为她不愿意再见到他了。 可她最终还是原谅了他,又像原先一般亲切自在地跟他玩笑着。而他根本不知道她笑颜底下藏着多少恐惧无措,只是徒劳地在她面前来来回回,一点忙也帮不上。 最后一次,只不过是师兄拥着她的一个背影,就把他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点勇气全数击溃了。其实只要他稍微理智一点,便知道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任由师兄那样抱着她。那时候,她该是动弹不得的。 况风华知道这件事后连掩饰也没有,直接一拳砸来,“你是瞎了眼么?她是那样的人么?” 也许,叶姑娘那时还抱着一点念想希望他能拦下师兄的,可他……一次次的,是他把她往师兄的方向推。她会恨他吗? 那次他叫出“嫂子”后,她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失望,之后更是对他视若无睹,简直像是陌生人一般。这一次呢?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想她再用那种客气疏远的神情面对他。 伸手入袖,只凭指尖描绘他便能清楚地感觉到木牌上的纹路走势。这块标着“禹”的苍烈鉴牌,是他特地找师兄拿的。 百里庄在禹州地位非同一般,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大品类中,百里庄主能发放包括黄级以下的鉴牌。这苍烈鉴牌,百里庄统共只有四块。其中两块是前庄主与庄主夫人的,后来传给了师兄。剩下的两块,却是属于师父的,只是师父一直未曾娶妻,之后更是与百里庄决裂,这两块苍烈牌便都留在了百里庄。他幼年初上百里庄时,师兄硬是塞了一块给他,另外一块说是帮他留着,等他有了心上人后再给他。 那一日,他去拿鉴牌时,师兄问他要哪个品级的,他下意识答说就要那块和他同级的苍烈牌。等他看到师兄揶揄的眼神时才恍然,当时就脸一阵燥热,也顾不得叙旧,接了鉴牌便快快地走了。 那时的心思,连他自己也不明了。 她被离境掳走后,这块鉴牌便落了下来。原本他是打算找到她后再把鉴牌给她,可再相见时,他却存了私心……没有鉴牌的她,哪里也去不了。 不想让她离开,想让她依靠他……这样的念头,原来从一开始就有。 不会再放手了。 不管她是否恢复记忆,不管师兄是怎样的心情,只要她、还有一点喜欢他,他就绝不会再放手了。 师父一直说他是死脑筋,一旦定了心意,便再不更改。其实是因为他一向要的太少,难得碰到想要的,就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开。 叶姑娘……不,曼青,这一次,你可愿信我? *** “记得害死你的人,是我。” 汹涌的剧痛自掌心蔓延开的瞬间,她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有某种比疼痛更沉重的东西在她的意识中猛烈地翻滚,咆哮着想要冲开记忆的枷锁。 不要……不要出来……不要想起来…… 我是叶曼青!不是辛眉!不是辛眉! 你已经死了!死了! 为什么要来纠缠我?为什么…… 谁来、谁来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木头……阿默……救救我…… “不要啊!” 是谁在凄厉地尖叫,好可怕…… 最后的意识,是那白色的身影俯□来,紧紧将她抱住。 白色……多不吉利的颜色啊,不是青色,不是黑色…… 穆寒箫仿佛拥着稀世珍宝一般抱住在昏迷中仍然止不住颤抖的叶曼青,嘴里喃喃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再没什么伤得了你,别怕……” 外头的骚动早就惊动了老夫人和穆伯,一出来见到这个场面,老夫人嘴唇一颤就要出声斥责,却被穆伯及时拦住。想到先前她对叶曼青说的话穆寒箫可能都听到了,老夫人面色顿时也僵了起来。 眼见不少仆役都跑出来看热闹,老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闲着没事么?围在这做什么,规矩全没了是吧?” 看老夫人发火,仆役们顿时都诺诺低头退下了。院子一下子静了下来,不想再看着眼前这碍眼的一幕,老夫人索性转身回房。然而身后却飘来沉寂冰冷的声音-- “老夫人,这一次,孙儿不希望看到您再插手我们之间的事。否则……”穆寒箫仍是低着头凝视着怀中女子沉睡中的面容,语气淡淡的,“我们都没那么幸运,还有再一次六年的机会。” 这平静的一句话,却生生叫老夫人打了个寒颤。她仿佛一下子被击倒了般,精心修饰过的脸庞陡然衰老了几分,脚下一个不稳趔趄了下。穆伯赶忙扶住她,默默地拍拍她的手背。 *** 滴答。 明丽的阳光铺洒在绿茵茵的草地上,鲜嫩的色彩相互映照着晕出一层朦胧的光晕,彷如梦幻。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轻巧地跃上草地,欢快地奔跑着。灿金色的阳光落在她身上,似乎与她融为一体。 “寒萧哥哥!寒萧哥哥!” 应和着她的呼喊,前方不远处一道挺拔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迎着光亮却看不清晰面容,只是依稀觉得他英挺的眉毛微皱:“堇儿,小心跌倒――” 话音未落,就听“哎呀”一声,那鹅黄的身影已经趴在地上了。那人似乎无奈地顿了顿,才走上前来扶起她,嘴里还低声训斥着。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他抬起头,距离近了些,可以看到他的嘴角轻轻扬起,连眼眸中也闪现着温暖的笑意:“辛眉,你来啦!” 滴答。 似乎有一瞬间的黑暗,然后是全然的空白。等那白渐渐淡下去,像雾色一般消散后,无边无际的绿便漫进了视野。远远近近都是郁郁葱葱的青山,绵延到远处的田野仿佛悬浮在半空中,触手可及。 “……小青、小青!”视线凝聚在身前,少女半卧着努力撑起身,秀气的脸颊异常苍白,却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小青不怕,阿姐给你包起来,呼呼就不痛了。小青最……咳,最乖了!” 穿着连身兔兔装的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眼睛里浓重的惶恐像凝固了般,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那小小的、胖嘟嘟的手掌本该是白嫩嫩的,此时却是鲜血淋漓。掌心中竟有一个将近一寸长的伤口,好像狰狞的嘴不停地吞吐着深红色的血。血从她的手指缝、手背上流下去,滴在草地上,把一小片绿地都染红了,连她的小皮鞋上都滴上了几滴。她吓得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异物绊倒,整个人都压在那东西上。 并不会痛。她用一只手撑着爬起来,抬眼就看到那“异物”的真貌。 是个中年男子,面容并不陌生,只是现在他却是僵硬地一动不动,一对眼珠子好像要从瞪大的眼眶中射出来,翻起的眼白中的血丝她都可以看得很清楚。而他的脖子,不,已经不能称为脖子了,那是一截有无数血洞的肉体。有的伤口已经干涸了,有的伤口却还在缓缓滴着血。在他的头颅边,一柄沾满血迹的匕首跌在草叶中。 一直僵硬着表情的小女孩这才有了反应,尖叫着后退:“是姑父!是姑父!阿姐快跑!” “小青不怕,姑父再也伤害不了我们了。”身后的少女将她整个抱进怀中,轻声哄着,“乖,把手给阿姐,阿姐给你包扎,不痛痛。” 少女费劲地爬到中年男子身边捡起匕首,把自己的衣服割下一条,小心翼翼地缠在她手上。 “小青是不是最听阿姐的话了?” 小女孩打了个嗝,轻轻点点头。 “那好,从现在起,要按阿姐说的去做,知……”少女的脸突然抽紧,缓了一缓才接着说,“知道吗?” “……知道。” 少女扬起一丝笑:“呐,小青要记住,不管是谁问小青,就算是大伯父大伯母问起来,小青都要这样说――‘姑父是阿姐扎坏的,因为姑父是坏蛋,姑父要扎阿姐和小青’。懂吗?” 小女孩迷惑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想不清楚,只得茫然地点点头。 “好,小青真乖,阿姐啊,最喜欢小青了!”少女按着腹部,那里有一团可疑的暗红色在渐渐扩大,“阿姐有点累了,想睡一睡,小青陪阿姐一起睡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地在少女身旁趴下,窝在少女的臂弯中。许是真的累及了,她的眼睛才刚闭上,眼睫毛颤动两下,便进入了梦乡。 隐隐约约地只听到少女渐渐低弱下去的声音:“都是阿姐的错,小青什么都没有做,是阿姐没有保护好小青。以后啊,小青……一定要长成又聪明又……咳咳……又漂亮的女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其实我的内心里最爱阿姐了~ 这个五一都是雨水,出去一趟简直是遭罪啊。。。果然家里蹲才是王道! ------------ 第五章 旧时路1 昏黄的光芒暖融融地流淌,像是梦中的阳光般温暖动人。她缓缓睁开眼睛,呆了一会儿才翻身坐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中映出的模糊面容微微一笑。忽听门“咯吱”一声响,穆寒箫端着一碗汤药推门进来。她听到声响转过身,看到是他,便笑着唤道:“寒萧,你回来啦!” 穆寒箫一震,就那么端着碗愣在了门口。 她却丝毫不觉,直接站起身走过去,接过碗嗅了嗅:“又是灵芝汤!你自己都说我体内的七彩毒蛛的毒早就去干净了,怎么还一日日地要我喝这个?”见穆寒箫仍是僵直着一动不动,她直接把他拉进来关上门,“傻站着干什么?”顿了顿,又皱皱鼻子,“好吧好吧,我喝就是了,你就别木着脸了,怪吓人的。” 看着她边对着碗口吹气边喝汤的样子,穆寒箫就像是被点了穴一般,他的脑中各种思绪杂乱地出现,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叫道:“辛眉?” 她微微侧过脸:“嗯?” 这轻轻的应答仿若天籁,穆寒箫只觉心头一阵汹涌的狂喜,再也顾不得其他,他一把抱住她,把她整个人都嵌进怀里,生怕下一刻这奇迹般的美梦就会消散。 碗中的汤药还没喝完就突然被紧紧抱住,辛眉“呀”地惊叫一声,手中的碗已经被撞翻,剩下的半碗药汁尽数倒在两人身上,一滴也没浪费。穆寒箫一身白衣弄脏了不说,她穿的可是中衣,当下一拳轻轻捶在他肩头:“做什么呢?!” 穆寒箫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脸颊紧紧贴着她的。不多时,她便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正要询问,忽觉脖子间一烫,几滴热泪已落在上头。她猛地一僵,随后才慢慢放松身体,抬手回抱住他。在她的手指触到他的脊背时,那熟悉的拥抱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她轻轻捏住他背后的衣服,不自觉地也红了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烛花轻轻爆响,辛眉才渐渐回过神,轻轻地拍打着穆寒箫的背部。到这时穆寒箫的情绪也终于稳定下来,他松开手握住她的肩,眼睛还是潮红潮红的,脸上早就没有那副冰寒的神情。辛眉抬起手轻轻抹过他的眼角,抿嘴一笑:“这一趟去骆家庄也不过才几天时间,你向来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怎么……” 她话中的促狭之意这般明显,穆寒箫怎会听不出来?但他现在全副心神都在她的“归来”上,别说是她这么小小的笑话他,就是对他怒骂捶打他也只会觉得开心无比,这时候更只是痴痴地盯着她的一笑一颦,浑不在状况地胡乱应着:“哪是几天,明明就已经好久好久了……” 这样的傻话听在辛眉耳中越发甜蜜,连耳根都有些发热,便匆匆低下头看着两人身上的污渍,假意嗔道:“你看看,衣服都弄脏了,你还不去把衣服换了?” 穆寒箫愣愣地看着她:“那你呢?” “我当然也要换衣服了,所以你赶快出去啊!” 一直到被推出房门,眼前的门扇重新合闭合,穆寒箫还是一副没有缓过神来的样子。房内的人缓缓走动,身影被灯光投在窗纸上,他小心地抬起手指,轻轻勾绘着那道在回忆中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纤细身影,好似痴了一般。 不多久,房门打开,辛眉简单地绾了发,穿了件绯红的外衣走了出来。一抬头见他还站在门前,衣服上还在滴着药汁,略略不满道:“这样的天气站在这吹风,也不怕着凉?”她拉住他就往走廊转去,一边四处看看一边奇怪道:“怎么一个下人也没见到?司岚、司雨呢?” 穆寒箫张张嘴,却没有说话。在她昏睡后,为了不出任何“意外”,他特地下了令,不准任何人接近这个院子。他就这么任她拉着在回廊中穿行,看着她熟门熟路地拐到一间房前,推门进去。 “赶紧把衣服换一换,要不然――” 看着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时呆呆的表情,有一种又酸又痛的情绪涌上心头,穆寒箫轻轻勾住她的脖子把她圈在怀中:“我的房间早就搬了。”他现在住的房间,是当初他们成亲用的主房。只是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一个人住。 辛眉皱皱眉,似乎在努力回想:“搬了?我怎么不知道?搬到哪了?” “……我带你去。”穆寒箫拉住她的手,手指紧紧握住她的,一步一步循着来路往回走。 不多时就到了他的房门前,辛眉愣愣地盯着门板半晌,转身就是一脚踩在他脚上:“这不就是我的房间隔壁么!不早说!”害她还傻愣愣地拉着他一顿乱跑。 穆寒箫也不躲闪,脸上还带着笑,一抬手按在房门上:“开门吧,夫人。” 辛眉怔了一怔,脸上顿时羞红了,喃喃道:“胡说什么呢,还没成婚……”虽是这般说,她也把手掌按上房门,跟着他一起,轻轻推开门板。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比较少,汗~ ------------ 第五章 旧时路2 待用过晚膳,已是夜深如许,只是辛眉先前便睡了一整天,此时是了无睡意。穆寒箫心绪犹未平复,爱人在前,更是不舍得把这来之不易的重逢浪费在睡梦中。两人便腻在一处,絮絮叨叨地闲聊着。 “你这次去骆家庄,骆庄主可有为难你?”辛眉蹙着眉头问道。 早先穆寒箫便发现,辛眉的记忆似乎停留在当初她中毒后被带回百里庄养伤的时候。而这么多年的种种,实在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的。更何况,当年酿成惨剧的那些事,他巴不得辛眉永远忘记不要想起来,因此也绝口不提这些事,甚至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要召集仆众,吩咐他们决不可泄露辛眉死而复生之事。不过人多口杂,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让辛眉少与他人接触,以免她察觉这些年的不同…… “……寒萧?” 穆寒箫陡然回神,思绪一转,便知她此时说的是当初他去骆家庄退婚的事,便道:“骆庄主是明理之人,他知晓我和瑶儿只有兄妹之谊,并未为难。” “那……那瑶儿呢?”辛眉神色中仍是犹疑,“你让她伤心了?” 想起这些年来的骆婉瑶的痴缠,穆寒箫也是心头郁郁,只是面上却做无谓状,“你忘了是瑶儿自己要跟我结义金兰的么?解除婚约她也是赞同的。” 辛眉点点头:“这样便好。对了,前几天你传信回来说找到怀堇了?” 听她提起这个名字,穆寒箫心猛地一沉,细看她神色中并无异常,才道:“是啊,这次能找到堇儿,还多亏了瑶儿,她们两个亲如姐妹舍不得分离,我便先回来,过些天瑶儿便会带堇儿一道来了。” “是这样啊……”辛眉喃喃地念了几遍“堇儿”,才偏头笑道,“真希望能早日见到堇儿,我自小便和姐姐失散,最是明白在外漂泊的苦楚。” 对着她的笑颜,穆寒箫只觉胸中有细微的刺痛丝丝传来,当初辛眉便是这般期盼着与堇儿的相见,谁能料到,之后竟会变成那般模样? *** 眯眼望向远处在山势起伏中隐约出现的村落,木怀彦轻舒一口气,手中缰绳轻轻一勒,放慢了马速。整整一日夜的狂奔,他接连换了三匹马,才能在这日清晨赶到鼓楼山脚下。明明知道叶曼青在百里庄安全无虞,他还是不能安心。这一路策马扬尘,越接近百里庄,他心中隐隐不祥的感觉越发清晰,只想着快快赶到她身边去,亲眼看到她无事才好。 木怀彦赶着马儿往村子里行去,虽然天色尚早,但习惯早起的农人们已经开始忙碌了。这个小村落便叫做“鼓楼村”,是上百里庄的必经之路,也是休憩之所。木怀彦曾来过几次,对这村子还算熟络,便牵着马往村边刘老汉的院落过去,准备给马儿喂点草食。这山村野地,家家都是夜不闭户的,刘老汉的院门也是大敞着。木怀彦把马拴在门口的树干上,刚迈进院子,就看到院中停着一辆装饰秀雅的马车。 这马车看着却有些眼熟,还未细想,靠南的一扇门从里打开,走出一个侍女。那侍女正端着一盆水往外倒,看到站在院子中的木怀彦,愣了一下,突然尖叫一声:“小、小姐!” 木怀彦此时已认出来,这侍女正是一直跟在骆婉瑶身边的那个莺儿,不由眉头一皱。这时,屋内装扮妥当的骆婉瑶走出来,看到木怀彦也是一愣,随后便笑起来:“在这里也能撞上,我们还真是有缘呐!” “你怎会在此处?” 听到木怀彦这么不客气的话,骆婉瑶更是娇笑连连:“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了?再说了,武林风传那半卷流云绘在叶姑娘身上,骆家庄自然得来确认一二。” 木怀彦盯着骆婉瑶道:“那不过是江湖谣言,骆姑娘请慎言。” “是不是谣言,谁也说不准,只要各路江湖同道信了,那便是真的。”骆婉瑶眼波一转,“你说是不是,木少侠?” 木怀彦不再说话,只按以往规矩,在院中石磨上留下一粒碎银,径自取了粮草便往外走。 “既然方向一致,何不同行?”骆婉瑶倚着房门,垂下的眼眸中神色不定,“也许路上我可以给你说说辛眉的故事,如何?” *** 迷蒙蒙睁开眼,穆寒箫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六年来他几乎已经忘了酣睡的滋味,这一觉却无比香甜绵长。似乎做了一个许久都不曾有过的美梦,梦里的她笑语欢容如旧,看着他时眼神中满是柔情……辛眉,你已经不恨我了吗? 辛眉…… 他下意识往身旁摸去,却是一片冷清,这一下,他才终于醒了。豁然起身,原本披在他身上的衣袍飘落在地,原来他先前竟是靠在床边上睡着的。前一夜的回忆顿时涌入脑中,先前他们只顾着说话,未注意时辰,等发觉已经是夜深后,辛眉渐渐也有了困倦的神色,便赶着要回自己的房间去。他自然不允,这一时一刻他都不愿与她分离,非要她留下。但辛眉向来是守礼之人,只说两人并未成婚,同宿一室实在不妥。便这般磨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辛眉困得受不了了,才答应留在这里过夜,只是穆寒箫却得去睡小榻。 穆寒箫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只是他在那小榻上翻来覆去总觉不安稳,索性起身坐到辛眉床边。夜色中虽看不见她的睡容,但只消这般握着她的手,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他便安心许多。不知不觉中,他竟靠着床脚睡着了。 这些记忆都这般清晰……他低头看着地上的长袍,这原是放在衣柜中的,定是她为他披上的……他忽然转身往外冲去,隔壁的房间里没有,空荡荡的回廊里也没有……到处都没有她的影子! 他狂乱地冲出院门,被他勒令不准进入院中的下人们正守在门前,随时听候吩咐。见他猛地冲出来,下人们都吃了一惊,只是看他神惊惶,却也没人敢去惊扰他。一时间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在各个屋里跑进跑出,有挡着他路的,他也不管不顾直接一掌拍开。顿时四处高高低低地惊叫声不绝,正混乱着,和伯急急走了过来,按着穆寒箫的肩膀大喝一声:“少主人!” 像是从梦寐中被惊醒般,穆寒箫猛地一颤,看清眼前的人是和伯时,才放下已然蓄劲发力的手掌。 和伯轻轻一叹,低声道:“夫人在百花甸。” 百花甸是百里庄专门用来培植毒花毒草的地方,因为种类复杂,花香草汁各有毒性,再加上风向变化,算得上是百里庄最危险的地方之一。平日里便是百里庄的人也少有过去的,若要去就必定要从和伯手中领解毒丹。 穆寒箫一听脸色便是一变,肩头一震挣开和伯,便直往庄外百花甸的方向奔去。 和伯回头吩咐仆众们各自归位,自己却是望着天际长声叹息。 虽已至初冬时节,但百花甸仍是郁郁葱葱,各色奇花或含苞待放,或凌风而开,远远望去五颜六色的甚是美丽。或清浅或浓郁的花香被微风一吹,便都融在一处飘散开来。偶有彩蝶闻香而来,被这香风一荡,登时就掉在地上,翅膀挣一两下,便不再动了。 明明依辛眉现在的体质,寻常的毒花根本伤不了她,但穆寒箫关心则乱,却是没想到这一层。他急急奔来,四下一看,便发现在百花甸东南方的一块草坪上躺着一个绯红的身影。眼见那人一动不动,他骇得心魂具丧,跌跌撞撞扑到那人跟前,颤抖着手就去探她的脉象。 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到,辛眉猛地睁开眼,见他面色异常苍白,便握着他的手道:“怎么了,寒萧?” 探到她的脉象如常,这时再听她出声,穆寒箫顿时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抱住。察觉他的异常,辛眉也不言语,就任他这般抱着。许久,才听他在耳畔喃喃道:“不要有事,就算我死……别再离开我……” 辛眉却是低低一叹道:“我不会有事的。你忘啦,上次我掉进百花甸后,你喂我喝了许多药,现在百花甸的毒花毒草根本伤不了我。” 穆寒箫身形一僵,缓缓抬起身,喉头滚动只勉强逼出一句:“你又想起了什么?”辛眉掉进百花甸的事,是在堇儿上山后不久发生的。 只见辛眉缓缓转过头,用手指拨弄着边上的一株小草,轻声道:“寒萧,堇儿不喜欢我……” 说不喜欢那还是客气的,从上山第一天起,穆怀堇就对辛眉表现出了和老夫人一般无二的厌恶。其实想想也知道,堇儿一直流落在外,是骆婉瑶多方奔波才寻回她的,她自然要跟骆婉瑶更加亲厚些。自然而然,堇儿对害她骆姐姐被退婚的罪魁祸首没什么好脸色。这些事,如果说六年前的穆寒箫毫无察觉,经过这么些年后,他也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堇儿一心想撮合他和瑶儿,每每看到他与辛眉在一起就会发脾气,甚至任性地非要把他拉开。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妹,他自是心疼无比,因此便是她有什么无礼的举动,他也多是忍耐包容。就算私下里跟辛眉相处,也是让她放宽心胸别跟堇儿计较。 “……寒萧,我骗了你……上回,我不是不慎掉进百花甸的,是堇儿她、推我下去的。” 穆寒箫闭了闭眼,虽然六年前辛眉只说是她自己一时不慎才掉入百花甸,但他仍是对此事存疑。辛眉性情喜静,又听他告诫,因此在百里庄待了近半年也从不曾到过百花甸。若非堇儿要她来这里,她一个人根本不会过来。再说她身手不弱,又怎么会轻易摔到花田中?那时她旧伤未愈,被花田中的十来种毒花刺伤。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只怕那一回,他就失去她了……堇儿的心,竟是这般狠毒! 更叫他心寒的是,出事后,堇儿还故作乖巧地要照顾辛眉服药。现在想来,当初他在给辛眉配药调养身体的期间,发现辛眉的身体时好时坏,也是堇儿动的手脚。就在他眼皮底下,他的亲人肆无忌惮地欺侮辛眉,而他却一无所知。这些事,辛眉却是连提也不曾提过! 辛眉回转过身,拉住他的衣袖道:“你也莫多想了,堇儿许是年少不懂事。只是,我们的婚期,还是再往后延延吧。” 穆寒箫将她拉起身,细心为她摘下粘在身上的草叶,才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当初,他就是为了顺堇儿和老夫人的意而将婚期后延,才会有成婚前夜的那出惨剧。这一回,他再不能重蹈覆辙。即便,辛眉的记忆似乎在慢慢恢复……哪怕最后她完全恢复记忆,哪怕她恨他入骨,这一生,他也要她成为他的妻。生生世世,也绝不放手! “我们三日后成婚。” ------------ 第五章 旧时路3 轻巧的马车发出规律的轮毂滚动声,悬在车厢四角的铃铛一晃一晃响声清脆,落在这青翠的林间,像是鸟儿悦耳的鸣叫。木怀彦不远不近地缀在马车后头,惯常清和的眼眸此刻却仿佛被这丛林的阴影笼罩,沉郁郁好似夜色将近。 若真如推断的那般,应残秋、柳牵情等人为前朝余孽,看他们三番五次要劫掳叶姑娘,只怕叶姑娘的身份和前朝关联甚密,甚至可能对墨江以南的势力有莫大的影响。但按骆婉瑶所说,辛眉的来历并无出奇之处,她在遇到师兄前一直在江湖流浪,与师兄相恋后却因变故而亡。至于这让辛眉自尽的“变故”,骆婉瑶却闪烁其词,只说若想知道便去问师兄。如此说来,恐怕就连师兄也不知道辛眉的真正身份。难道说,这一环还得需要引出应残秋等人?只是这样一来,叶姑娘又得以身赴险…… 他顿时就否定了这个推算,原本他想解出叶姑娘的身份之谜,便是为了能更好的保护她。若是因此而让她更陷入危险中,那岂不是本末倒置?就算她身份成谜又如何,大不了他护着她回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何人敢伤她分毫! 正思量着,前头的马车却停了步,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绝艳的芙蓉面。 骆婉瑶微微侧头看来:“这松林阵可得请木少侠带路了。” 原来已经到了百里庄下的松林前,这阵式原本就是木怀彦的师父木百里一手所创,他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当下便一拉缰绳,当先迈进林中。不多时便已走出松树林,林外的山谷间已有袅袅炊烟升起,最高处的百里庄遥遥俯视着他们。 “过了松林,后面的路骆小姐该是熟识,在下便先走一步了。”木怀彦一转马头,便要扬鞭疾驰上山。却听骆婉瑶道,“事到如今,小彦你仍是不愿回头么?” 木怀彦面上少有地带了丝不耐,初起的晨光映在他的脸颊上,将他原本温和的面容勾勒出坚硬而执拗的曲线,他淡淡道:“骆小姐实在不必浪费时间猜度我的心思。我倒是要奉劝你一句,情爱不可强求,若是存了歹意,只怕最终受害的还是自己。”说完,他也不看骆婉瑶的反应,双腿一夹马腹便箭也似地冲上大道。 骆婉瑶沉默许久,突地轻笑起来:“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般宝贝她……我偏生要毁了她,看最后,到底是谁追悔莫及!” 一路策马疾奔到百里庄大门前,望着这即便笼罩在万丈晨光中犹显沉郁的庄园,木怀彦一时出了神。说起来,他也有许多年不曾上过百里庄了。自从十年前师父离开百里庄后,他遵从师命便再没有进过这庄园。便是偶尔有事找师兄,也都是在山下停留,至多就到山前的松林。如今,这一门之隔,叶姑娘已等了他这许多天,便是师父不允,他也定然是要进去的。何况师父总盼着他能做点出格的事,这一件,不知道算不算…… 他跃下马背,握着门上的铁环叩动几下。等了一会儿,却听不见门后有什么动静。因为师兄不喜人烦扰,庄里下人并不多,这大清早的没人应门也算正常。木怀彦继续叩着铁环,约莫等了半刻钟,还是不见人来开门。他一向是耐性极好的,以往便是等上一两个时辰也无妨。只是此时却不免有些心浮气躁,眼见无人来,他心里忖度着便要翻墙进去,却听身后马蹄声嗒嗒应着车轮滚动声渐渐靠近。原来在他耽搁的这时辰,骆婉瑶已然赶上来了。 马车缓缓停在他身后,莺儿掀了门帘当先跳下来,骆婉瑶却只用一只莹莹素手扶着车门,并不动身。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木少侠,连这俗理你也不知么?” 木怀彦并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只是现在这样,他却不好直接跳墙进去了。无奈只得继续敲门,哪知他手还没碰到门板,就见门呼啦一声开了。 门后一个小厮耷拉着眼皮嘟囔道:“一大早的谁啊?”抬眼见到木怀彦,便微微一愣,“这位公子好生面熟……咦,你是怎么到这的?” 木怀彦温和笑道:“烦请小哥通报师兄,怀彦来访。” 他这么一说,那小厮顿时就叫道:“你、你是老庄主的……”话还没说完,这小厮转身就往回跑。 站在一旁一直被忽视的莺儿可不乐意了,娇声呵斥道:“好你个穆岩,见到我家小姐都不拜见么!” 那小厮猛地一转身拉开大门,脸上的神情又是古怪又是骇怕,结结巴巴道:“小、小的该死……” 正在这时,却听门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什么事,穆岩?” 穆岩如获大赦:“和伯,您可来了,您看这……”底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须发皆白的和伯迈将出来,先向门前的木怀彦行了一礼:“不知二公子归来,老朽不曾远迎,请公子恕罪!” 木怀彦轻轻托住和伯的手臂:“和伯不必多礼,师父严令在身,和伯还是直接叫我小彦就好。” 和伯神色不动,仍是道:“老庄主的吩咐老朽自然不敢不尊,只是老朽年纪大了,便忘记些许小事也是无妨的。穆岩,先带二公子入庄奉茶。”他嘴唇微动,似还有话要说,却只是叹了叹挥挥手。 木怀彦抬手拦住穆岩道:“不忙,还是先带我去见师兄吧,我有急事找他。”身后骆婉瑶一声冷笑,他听若未闻。 和伯长眉微掀,眼神便带上了几分疲惫:“庄主此刻……不便见客,二公子还是再多等一等吧。” 和伯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木怀彦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这一路来从得到的消息来看,百里庄并未出事,那么有什么事会让师兄“不便见客”?自然是叶姑娘!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吗?这忧虑一起便再也抑制不住,他盯着和伯沉声道:“师兄现在在哪?” 见他黑眸湛湛似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般,和伯自小看他长大,自然知晓他的性格。再加上素来知他和穆寒箫感情深厚,眼下庄主沉溺旧情中不能自拔,若木怀彦能加以劝导,说不定尚能让庄主回心转意。这般想着,和伯便低声道:“庄主还在百花甸……二公子,你多劝劝庄主吧……” 劝什么?木怀彦没有深究,这百里庄他无一处不熟悉,当下也不用人带路,转身就往庄外奔去。 眼看着木怀彦的身影消失在漫漫绿荫后,和伯才收回目光,紧走几步到马车前,躬身道:“骆小姐,许久不见了。” 骆婉瑶此时才扶着莺儿的手下了车,屈身盈盈一拜,“是有好久了,和伯一向可好?” “老朽这副老骨头倒还硬朗,多谢骆小姐关心。”和伯侧身避开骆婉瑶,“不知骆小姐此次来是为了何事?” “和伯……”骆婉瑶一双美目中波光莹莹,似乎转瞬就有泪珠滚出,“连您也不愿看见瑶儿吗?” 和伯轻叹一声,宽慰似的虚扶了她一把,才道:“瑶儿,少主人现在怕是没心思……你来这,不过徒惹伤心罢了。” 骆婉瑶贝齿咬住嘴唇:“我不管!那女人既然死了,便不该再回来!” 和伯一愣,细辨她话中含义,顿时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你是说……不可能!这般荒唐事――” “怎么不可能?您难道忘了当年辛眉的尸体不翼而飞么?”骆婉瑶恨恨道,“我只道是寒萧偷偷把她葬了,却不曾想,他是存了那等疯狂心思,一心想着复活她!” “复活?!”和伯猛地倒退两步,若不是穆岩眼疾手快扶住他,他怕是直接跌倒在地上了。“怪不得、怪不得他要收集天峰睡火莲和极地寒汀……疯了!疯了!” 淡金色的阳光暖暖罩下,却暖不了在场几人的心。和伯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看向面带疑惑的骆婉瑶,摆摆手道,“瑶儿,若能放下便放下吧,早些淡了心思才好啊……” 骆婉瑶狠狠一抬眼,眼神中的狠厉之色一时把和伯也震慑住了:“凭什么!凭什么就得我放下!这么多年了,我等得还不够久吗?我忍得还不够多吗?和伯,到如今我也不怕说给你听,这一生,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认输!”就算是死,也不要输给那个女人! 凉风本是习习吹拂,却因奔跑的人速度极快而显得凌厉冰冷,一丝丝都似刀锋剑刃扑面袭来。然而这些微的皮肤刺痛却反叫人心头生出一种畅快来,仿佛这瞬时山川已小,而天下之大,无论什么都可攫取,无论什么都可掌握。长风当歌,若斯人在畔,人生美事便当真再无所憾。 百花甸已然在望。那万千的毒花毒草随风摇摆,身姿柔软不可着力,花香阵阵却是催魂香夺命手。 木怀彦知道厉害,但他从小被草药浸泡,一般毒物对他基本不起作用。所以他也只是稍微避开风向,便顺利过了这毒花阵。以他的目力,自然看到那草坪上相对而立的两人。此时乍见那绯红身影,他心中突地一跳,竟是莫名紧张起来。 分离的时日并不算很长,算起来前后也不过五六日,然而这几日心思变化却是磨人。从况风华口中辗转知道叶姑娘的心意后,他当下便想赶来见她一面,却被俗事拖住了身。等到见了长公主,他亲口说出那句话后,那兜兜转转的心思便都豁然开朗。从那之后,他心中便再不像先前那般患得患失、彷徨不定。不管她身上绕了多少谜团,不管她是否记忆缺失,他都会为她一肩担下。她是那般勇敢无畏,即便辛眉的过往再惨痛,他也相信她能坚强面对。而他们之间,才刚刚开始…… “叶姑娘!” 像是期待已久又像是压抑许久的呼喊声踩在风头扑来,连周围的草叶也似乎被这少见的热切感染,微微振颤起来。 还在为穆寒箫刚刚那句话发愣的辛眉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动,便觉身前的穆寒箫身体有些僵硬。她好奇地抬眼看去,只见几丈外处不知何时多了个颀长温润的身影。暖融融的阳光从他背后映照而来,仿佛他全身都被镀了一层金光般。连风也躲在他身后小心地吹拂着,撩着他额间碎发轻轻飘扬。因那光太过灿烂,她眯起眼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即便如此,她也能想象得出,那双背光的眼眸温和清润,目光总是叫人不由自主就安下心来。而那时常带笑的嘴角,勾起的弧度也让人不自觉亲近几分。便是这般的距离,她也知道,那个性子平和又极易羞怯的人,只要被她这般盯上一会儿,便会连耳根都红得发亮…… 她低头看了看,那人的影子被阳光拉得极长,沿着草丛投下,恰巧落在她身前――也不过一步的距离。 常说人的影子带着半缕魂魄,踩住了影子,也就抓住了人。 她轻轻笑了笑,突然起了玩笑的心思,往前一步就踩住了影子的脑袋。然后她昂起头,有些得意地望着那个人。那人缓缓笑了开来,仿佛有莫大的欢欣,然后他叹息一般地唤道:“曼青……” 她心头一震,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便是一紧。原来是穆寒箫拉着她,他的身体仍然带着点僵硬,抓着她的手也失了分寸,力道大得有些吓人。相识这么久,只有在她遭受危险时她才见他这么紧张过。 “寒萧,你怎么了?”她习惯性就就抬手去触碰穆寒箫的脸,不知为何,却隐隐觉得这般举动极不妥当,许是因着不远处那人灼灼注视的目光吧。 穆寒箫却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摇摇头,看向草丛边上的那人,道:“你认识他吗?” 她侧过头,细细打量着那个人,那样的身姿气度看起来都是极其亲近的,她几乎想就这样走到他身旁去。然而那个名字徘徊在脑中将显未显,翻滚许久终究是沉向识海之中。她顿了顿,便垂下了眼:“这是谁呀?” 作者有话要说:断网断得太销魂了。。。尼玛的所有没有usb接口的网吧都是坑爹啊!!! ------------ 第六章 谁人痛1 “这是谁呀?” 那么轻飘飘、漫不经心的语气,好像在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路人。 木怀彦身形一震,不敢置信地抬眼望去,明丽的晨光落在她身上,映得那一袭绯红的衣裳仿佛在阳光下跃动燃烧。多么温暖……可他的心却渐渐冰冷,有一股深层的寒意从心底深处慢慢爬了上来,让他的胃都冷得抽痛起来。 这瞬时他想起的却是当初他叫出“大嫂”时她的神情,冰冷陌生,满含着讥讽嘲弄的眼神……却都好过,此时的漠然。 像是一泓流在他视野之外的清泉,他听得到那叮咚叮咚的清灵声音,徒劳地想要追寻流水踪迹,却迷失在那兜兜转转中。 逝者不可追……到最后,也只能是失去吗? 他张了张嘴,喉间好似堵了炙热的铁块一般,声音疼痛又沙哑,艰难地从双唇间挤出:“叶姑娘,你在说什么?你、你认不得我了吗?我是木怀彦,是你的……”一连串的字句蹦出,几乎烫伤了他的唇。急急忙忙,慌里慌张,像是要逃避着什么一般。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他的眼神黯了下来,最后的两个字轻得像根本不曾说出来一般:“……木头。” 然而那绯衣的女子却骤然抬起头来,原本平静的眼神中竟起了一丝惶然。她胡乱看了木怀彦一眼,目光慢慢落到脚下――她正踩在他的影子上。 她急忙后退一步,慌张地撞入穆寒箫怀中。身后温暖结实的怀抱,不但没有让她安定下来,反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啊”的低叫一声。 这一声似乎成了某个提示的信号,木怀彦猛地抬眼看来,在看到她满脸的慌乱时,他的心也禁不住一揪。相识这么久来,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叶姑娘一向是聪明的、沉稳的、不动声色的,在她面前,他真就像根木头,多少次他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在一次次的碰壁中愧疚后悔。 木怀彦急得迈前一步:“叶姑娘!” 穆寒箫的手臂强硬地挽过她的腰,白色的衣袖在绯红的衣襟上如此显眼,那牢牢占据的姿态,仿佛是一种宣示,更是一种挑衅。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小彦,我来给你引荐,这是为兄的未婚妻辛眉。”他低头看了眼神色不定的叶曼青,声音变得柔和了些,轻声道:“辛眉,这就是我一直跟你提过的二弟,木怀彦。” 这奇怪的介绍方式终于让木怀彦也觉出不对,他狐疑地看了看神色冷然的穆寒箫,再看看从开始就表现异常的叶曼青,俊秀的眉头慢慢蹙起。 “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姑娘怎么了?”话音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口吻竟是如此强硬,带着质问的语气。但从数日前叶曼青被带走后就开始积压在心底的悔恨、焦躁、不安,在一路的奔波后,在方才的震惊愕然后,终于酿成了连他自己也无法压抑的怒火。 不过是短短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姑娘为什么会性情大变? 刚才的话,那么淡漠的语气……不,他不相信叶姑娘会这样对他! ------------ 第六章 谁人痛2 目光一直凝在叶曼青身上的穆寒萧微微一顿,缓缓抬起头来,还残留着柔和之色的眼神中透出些许惊愕来,而在他眼底,更有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明了的恐惧。 “小彦,你的心……乱了。” 木怀彦怔愣一下,嘴角漾出一丝苦笑。他看向叶曼青,她也恰恰抬眼看来,四目相对,她眼中的陌生和惊惶如此明显,一下下刺痛着他的心。 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凉的晨风轻拂,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这轻缓的呼吸改变了。他的背挺直,一袭青衫也透出些冷意来,有某种坚硬的光芒在他的眼中沉淀。 “我的心,早就乱了。”木怀彦抬起右臂,右拳轻轻敲在胸膛上,“师兄,你当初的心情,我已经懂了……抱歉。” 穆寒萧身体蓦地一震,瞳孔微微一缩,冰冷的眼神仿佛刀锋般凌厉:“抱歉?呵……”一缕讥诮的笑意浮在唇边,有刻骨的冷意逸出,他揽在叶曼青腰间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不管你如何想,辛眉很快就要成为你的嫂子了。三日后,便是我们大婚之日。”穆寒萧冷冷盯着木怀彦,“小彦,我相信,你不会做出不该做的事。” 三日后?! 木怀彦心神剧震,还想说什么,却见穆寒萧已经揽着叶曼青转身往回离去。 他心中一急,身随意动,下意识便飘身上前想要拦住他们。 他的手掌刚要落在叶曼青肩头,穆寒萧猛地回头,手臂一动,便带着叶曼青平平移开三尺远。 “小彦,你想干什么?!”穆寒萧眉间怒气陡然扬起。 对这个师弟,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若是换个人来,敢对辛眉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他恐怕早就起了杀机。 他等了这些年,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跟辛眉在一起。骆婉瑶不行,老夫人不行,木怀彦,同样不行! 之前,因着辛眉失去了记忆,他不敢强逼,才一次次退让。更因为心中的那一丝歉意,他才任由小彦跟她接近。现在却是不同,辛眉已经恢复了记忆,那什么叶曼青,不过是辛眉沉睡时的一个幻影罢了!小彦竟然为了这个幻影让他放弃辛眉?做梦! 他手腕一抖,指间顿时出现了三枚闪着寒光的银针。 “再上前,就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了!” 木怀彦身形一顿,不由苦笑道:“何时起,我们竟到了这一步……师兄放心,我只是想知道,叶姑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说了,她叫辛眉,不是什么叶姑娘!”穆寒萧眉头紧皱,冷声道,“辛眉已经恢复过去的记忆了,而且,看她刚才的样子,恐怕已经忘了她重生后的事情了。” “忘了……”木怀彦似乎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曼青,轻轻问道,“真是这样的么……叶姑娘,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么?” 那绯衣的女子慢慢抬起头,眼中似乎有迷茫之色闪过,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清和的男子,目光落那在风中飘动的青衫袖摆上。直到察觉身旁的穆寒萧气息微冷,她才猛然回神一般,露出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是啊,都忘了。” 木怀彦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他的身体仿佛被冻僵了般,连那金灿灿的阳光也不能带来丝毫暖意。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找回声音,低哑道:“原来是这样……是我唐突了,抱歉,师兄……” 穆寒萧点点头,想要劝慰什么,却已觉得无话可说。 再回不到从前了…… 他转身,带着怀中的女子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走远,木怀彦仍是一动不动,他只是怔怔地盯着那一袭绯衣,心中空落落的,像是漏风般的冷彻骨髓。 最坏的结果都想过,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不仅是恢复了记忆,还把他彻底忘记。 往日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嗔怒的、调笑的、认真的、羞涩的,那些让人无法忘怀的神情容颜,却都被方才那陌生疏远的面容冰冻。 如果他没让她被师兄带走,如果他在她被带走后及时追上,如果他一开始就表明心迹……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悔之晚矣。 那声他没有亲耳听到的喜欢,是不是,今生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心口的钝痛一阵强似一阵,呼吸渐渐变得艰难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两人,袖中的那块鉴牌落入掌中,一点点慢慢握紧。 她真的、都忘了吗? 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梦吗? 风也无言。 却没有人注意到,那不曾回头的绯衣女子,被衣袖半掩住的手掌,渐渐握紧成拳。像是要竭力忍耐着什么一般,连颤抖都被压抑着…… *** 一直到走出百花甸,穆寒箫的手臂依旧紧紧圈在叶曼青腰间,似乎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立刻消失不见了般。 叶曼青轻轻逸出一声叹息,停下了脚步,抬眼看着他冰冷坚硬的侧脸道:“寒箫,你弄痛我了。” 穆寒箫怔愣一下,不由松开了手臂。 她向前踱了两步,心中思虑几息,才缓缓说道:“你师弟……他似乎把我错认成另一个人了。” 穆寒萧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小彦他不过是一时想不通,你别在意。” 叶曼青点点头,微笑道:“我当然不会在意,就怕某个人反而严厉过头,吓坏了自家师弟呢!”边说着,她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掐了一下,“刚刚竟然连银针都拿出来了,真不像样!” 那浅笑嫣然,带着点娇俏和嗔意,就像多年前的那种温柔,点点滴滴,都是如此让人怀念。 穆寒萧的眼光渐渐变柔,怔怔地凝视她半晌,忽然侧身抱住了她。 温暖的触感,如此真实,这幸福却恍惚得让他不安…… “怎么了?”蓦然被他拥住,叶曼青愣了下,才轻声问道。 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透出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脆弱。就这么静静拥抱了一会儿,他忽然喃喃道:“别离开我,辛眉……” 叶曼青的身体微微一僵,眼中神色变幻万千,不舍、伤感、彷徨、痛楚……种种情绪翻转如雾,仿佛在经历着艰难的挣扎一般。好一会儿,她眼中的光芒渐渐变得坚定,最终所有心绪落定,重归沉静无畏的安宁。 她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声音沉沉,一字一句都似要落在他心底:“辛眉不会离开你,直到死。” 穆寒萧的身躯蓦地一颤,却是更紧地抱住了她,语气急促道:“不许说死!有我在,你不会死!” 察觉到他的担忧和恐惧,叶曼青沉默地抬起手臂,轻轻环在他的腰上。 就这样吧,她所做的事,对他都是残忍。 无法补偿,无能补偿。 那么,就在她力所能及之时,给他些许安慰吧…… 作者有话要说:都说自家的孩子越看越喜欢~可我现在却是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太丑了~ 这个文,越看越觉得笔法浅陋,没有真正写出我想写的人物……大家还能一直看下去,我心里既感激又愧疚…… 工作一直太忙,这两天才开始慢慢捡起来继续写。 速度不会太快,就争取两天一更吧~ ------------ 第六章 谁人痛3 “你们在做什么?” 尖锐的女声突兀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叶曼青微微一愣,没有先回头看去,反而是抬起头看了眼穆寒萧。 只见他原本已变得柔和的眉峰此时却是蓦地皱起,眼神中陡然扬起的冷意让含怒而来的骆婉瑶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你怎么会在这?”穆寒萧声音一沉,冷冷开口道。在他和辛眉成亲前,他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尤其是知道六年前惨剧的人。 许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冷漠,骆婉瑶眼中的怒气顿时像被冰霜冻住了般,好一会儿才掩饰般地挽了下鬓旁的青丝,重又扬起笑容:“寒箫,你怎么忘了,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我会上百里庄来拜会老夫人么?” 提到老夫人,穆寒萧神色更是冰冷:“是么……那你便到听风苑去吧。老夫人身体抱恙,你言行上莫刺激了她。” 骆婉瑶笑容一僵,轻咬了嘴唇道:“寒箫,你、你为何说这般话?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清风拂过,将她额间的柔软的发丝吹起,衬着那张微微有些苍白的芙蓉面,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穆寒萧不语,目光轻柔落在神色中带着点好奇的叶曼青身上,一瞬间好似有些恍惚。 “你没什么错,只是,这次你不该来。”穆寒萧声音低沉,像是叹息一般说道,“婉瑶,你我多年前结为异性兄妹,你若真视我为兄长,那么此次,你便留下喝杯喜酒。若不然,便离开百里庄吧。” 骆婉瑶娇躯猛然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水盈盈的眼眸中满是震惊之色:“喜酒?谁的喜酒?你……” 她的目光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叶曼青,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声音蓦然变得尖锐起来:“你和她?!” 骆婉瑶上前一步,纤细的手腕一转,直接扣向叶曼青的肩头。 穆寒萧眉头一皱,一直揽在叶曼青腰间的左手微微抬起,屈指一弹。 一缕劲风在骆婉瑶掌心微微一触,她只觉得手掌一麻,这一掌,却是再也扣不下去了。 她怔怔看着穆寒萧,眼中凄婉之色渐渐弥漫,到最后,仿佛是满蕴着无限悲哀一般。而在那悲哀之中,却更有一丝隐藏的疯狂。 “你居然要跟她成亲?!她有什么好?不过是个替身!”骆婉瑶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我等你这些年,情深意重,竟比不上一个替身么?穆寒萧,你到底是怎样的心!” 看着骆婉瑶痛苦的模样,穆寒萧眉头微微一皱,冰冷的神情中却是多了一丝烦躁。他看着骆婉瑶,冷冷说道:“婉瑶,至始至终,我都说得一清二楚,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我穆寒萧,无愧于你!再者――”他低头看了眼叶曼青,一字一句道:“谁说她是替身的?她就是我的妻子,这百里庄的女主人――辛眉!” 骆婉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头尖声笑道:“辛眉……你在做梦么?辛眉早就死了!这个女人根本是假冒的,她居心叵测……” “住口!” 像是一头被触了逆鳞的怒龙,穆寒萧眼神凌厉,满身冰寒的气息让叶曼青都不由微微一颤。 骆婉瑶也受不住他的眼神,连连退了几步。她眼中现出不甘之色,还待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变,看向叶曼青身后。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她的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讽刺至极的笑来。 “小彦,这结果,你也满意么?” 她话音未落,轻微的脚步声便从身后响起。 耳听得那衣摆在风中轻振的声响,叶曼青垂下眼,微蜷的手指轻轻捏紧,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 穆寒萧身体一顿,神情更是冰寒,他却没有回身,只是一拉叶曼青的手,大步向前走去。从骆婉瑶身侧擦肩而过时,他停下脚步,轻声说道:“婉瑶,只要别惹我,你就还是我的小妹。千万,莫做会让你后悔莫及之事。” 骆婉瑶面无表情,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穆寒萧刚要离开,却听叶曼青有些犹疑地开口道:“寒箫,这是……骆姑娘吗?” 骆婉瑶一愣,嘲讽道:“怎么,才几天没见,叶姑娘就忘了我么?” 穆寒萧没有理会她,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骆家庄的大小姐骆婉瑶,我的义妹。” 叶曼青看了看他,疑惑道:“不是说堇儿跟骆姑娘一起回来的么?怎么没见着她?” 饶是骆婉瑶,也不由微微一怔,她侧头看向叶曼青,神色间带了些古怪:“你说……堇儿?” 穆寒萧眉头微皱,踌躇了一下,才安抚性地说道:“堇儿没这么快回来,她落在后头了,恐怕还要再过些时日才能到家。” “是这样啊……”叶曼青微笑着点点头,有些期盼道,“刚看到骆姑娘,我还以为堇儿也一道来了呢……” 话说到一半,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略显苍白的面容上飘过一丝迷茫。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额头,她带着些不确定道:“奇怪,我明明记得堇儿已经回来了呀,还跟我一起在百花甸玩闹来着,她什么时候出庄去的,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穆寒萧目光闪烁,眼中霜雪似在颤动,他轻轻握住她敲打脑袋的手,平静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别想了。你起得太早,吹风太久容易受凉,先回房吧。” “不对。”叶曼青摇摇头,看了看神情奇特的骆婉瑶,有些执拗道,“堇儿很重要,我一定是有什么事忘记了……” 到这时,骆婉瑶也终于看出了些不对劲,她眼眸微微一转,心中瞬间转过几个念头,却是绽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脸:“怎么,你很想见堇儿?” 穆寒萧面色顿时变了,正要开口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听―― “要见她,那你就去死吧!”骆婉瑶的笑容仿佛毒蛇般冰冷,声音中的恶毒和恨意如刀锋入骨般尖锐,“你忘了?堇儿,可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什么…… 叶曼青愕然地看着骆婉瑶,这美丽的女子此时再没有那温婉的表象,顾盼生姿的眼眸中浓浓的恨意如跗骨之蛆,让人望之生寒。然而更可怕的,却是她话中的含意。 “你说,堇儿……已经死了?”像是在听一个荒唐至极的故事一般,叶曼青有些无措地看了看穆寒萧,“是真的么?寒箫,堇儿她……是我杀的?” 穆寒萧眼中闪过痛楚的光芒,不需更多语言,叶曼青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答案。 她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纤细的手指、白皙的掌心,皮肤下的青色经脉若隐若现。唯有左手掌中的那条暗红色的疤痕,清晰至极。 眼前仿佛有血光闪现,脑海中一幕幕残缺的片段凌乱地交替。曾在梦中见到的漫天遍野的绿,那面容苍白却仍带着微笑的少女,惶恐无措的女童……还有那鹅黄的身影,仿佛在耳畔回荡的“寒箫哥哥”…… “不……不是我……”叶曼青死死掐着自己的左手,不敢置信地缓缓摇着头,一遍遍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没做,阿姐……” 穆寒萧蓦地回过神,伸手就要去拉她,却被她躲过。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猛地往后退去。退势过猛,她的身体不由趔趄了一下。 风声还在耳边,冷得叫人颤抖。 然后下一刻,她却落入了一个清和温暖的怀抱。 这瞬间,熟悉到让人贪恋的清香将她包围,仿佛一切的恶意、痛苦、恐怖都被隔绝在外,再不能伤她分毫。 “叶姑娘!” 失了平静的声音落在耳畔,那么明显的关怀和担忧,似乎能把心中所有的空虚都填满……在这个怀抱中,她微微侧过脸,把这刹那无法掩饰的神情埋在他怀中。 察觉她清浅的呼吸贴在他胸膛上,木怀彦的身形一震,手臂下意识收紧了些。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却知道此时的她有多脆弱。那在他怀中微微颤抖的身躯如此无助,他却帮不上分毫。 一想到那曾经被她自己用指甲生生刺破的掌心,拿到暗红的疤痕,那像被撕裂般的痛楚神情和惨叫,木怀彦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一向平和温柔的眼眸覆上了一层冷意,薄唇紧紧抿起,怒意隐含。 “骆姑娘,你若再胡言乱语,休怪在下不客气!” 骆婉瑶怔愣一下,却是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嘲弄。红艳的嘴唇勾起,她扬眉看向一旁的穆寒萧,冷笑道:“木怀彦,你这是要为她出头?就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资格!”她嘴角的笑容带着恶意,“在你的兄长面前这样抱着你的嫂子……木少侠可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吗?” “够了!”穆寒萧的双拳紧紧握起,冷喝道,“骆婉瑶,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就给我滚!” “我……” 骆婉瑶眼眶一红,还要说什么,穆寒萧已经不再看她。 只见他几步走到木怀彦身前,连看他一眼也没有,只是轻轻弯下腰,从他手中接过叶曼青。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无限疲倦,连一丝生机都无:“小彦,对你,也是最后一次。辛眉是我的妻,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看一本男频的修真书,《仙逆》~ 这本书的情节超级好,让我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架构~ 苦逼的是,看这本书看多了,我感觉我的文笔都有点偏男频作者了……泪奔,本来文笔都不好了,再偏男频的了,那真活不下去了……tat,我还是赶紧把这书看完多补充点阳气吧…… ------------ 第六章 谁人痛4 依旧是那难以挣脱的噩梦。 阴暗的山洞,洞外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声声敲打在心头,跟如擂鼓般震响的心跳应和着。 年幼的她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黑暗,手指紧紧攥住身前少女的衣摆。 “海棠,小青,你们给我出来!我知道你们躲在洞里呢,快出来,姑父带你们回家。”即便特意放柔了嗓音,男人的话语中还是掩盖不了那猥琐的气息。“好孩子,快出来,再不出来的话,姑父可就要进去把你们抓出来了哦!被姑父抓到的话,你们就惨了……” 声音渐渐靠近,她吓得全身发抖,越发往少女的身后缩去:“阿姐……” 那脚步声忽然一顿,紧接着就是手电昏黄的光芒照来,那放大的光圈后头,是一个瘦得像只老鼠干的中年男人。只见他嘿嘿笑着向她们走来,一边神经质地抖着身体,一边用手背抹了抹胡子拉渣的下巴。 她的瞳孔蓦地一缩――姑父的手上,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她身前的少女也看到了这可怕的凶器,身体虽然颤抖,却还是把她护在身后,厉声叫道:“姑父,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中年男人抽了抽鼻涕,脸上渐渐有了一丝疯狂的神色,“老子的药没了,那个臭女人既然不给我钱,老子就把她的宝贝侄女抓去卖了!嘿嘿,叶海棠,你放心,姑父可舍不得把你卖给别人。我会给你找个小屋子,也来个金屋藏娇!” “你敢!”被称作叶海棠的少女怒声大吼道,嘴唇都在颤抖。 “老子有什么不敢的?不给我药,老子能吃人!”中年男人狰狞地喊着,那可怕的声音顿时把叶海棠吓住了,更别提她身后的小女孩,抽抽噎噎地就开始哭起来。 “呜呜,阿姐,我怕……” 看到她哭,中年男人却瞬间换了个表情,他缓缓走近,向着她招招手:“小青,到姑父这边来,姑父带你去买糖。” 小女孩抖了抖,却是一动不敢动。 看她没反应,中年男人突然上前来捏住她的肩膀就往外扯:“臭丫头,老子没心情跟你们废话了!哼,你这小丫头片子可值钱了,你那死鬼老爸有的是钱,我跟他要个百十万也不算什么……有了那些钱,老子的药就有着落了!” 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被他拖着往洞外走去,挣扎不开男人的魔掌,只能无助地回头向着叶海棠求救:“阿姐,阿姐,救我!” 她尖锐的哭叫声在山洞中回荡,叶海棠脸上露出不忍之色,眼中顿时泛出决绝的光芒。下一刻,她整个人猛地扑了出去,用力把中年男人撞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压着他,转头对着跌坐在一旁的小女孩叫道:“小青,快跑!跑到山下去就没事了!” 小女孩呆怔着,突然之间反应过来,跳起来就往外跑去。可没等她跑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惨呼。 “啊!” 她猛地回过头,就见那中年男人把匕首从叶海棠腹中抽出,喷溅出的血花在这一瞬间充满了她的世界,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从此拉开序幕。 “阿姐!” 蓦然从口中迸发出的凄厉尖叫几乎把她自己的耳朵震聋,然而她却停止不了自己的声音,幼童稚嫩脆弱的声线不断地尖叫着,像是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了般。 “臭丫头,跟那个贱人一样,就会给老子找事!”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爬起身,贪婪的眼睛看向小女孩,“你有胆就跑!被老子逮到,非揍死你不可!” 眼看中年男人一步步向她走来,小女孩瑟缩了一下,恐惧让她全身颤抖,可她却仿佛双脚生了根一般,一动也动不了。她的尖叫声已经停止,却只是呆呆地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叶海棠,嘴里喃喃道:“阿姐……” 叶海棠挣扎着抬起头,失血和剧痛让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她只能低声叫着:“快跑!” 然而那小女孩却只是摇摇头,竟然不敢动一下。 叶海棠用力咬了咬牙,趔趄着往前挪了几步,用力抱住中年男人的双腿,借着身体的重力和冲击力,竟撞得他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连手上握着的匕首都被摔倒了一旁。 “妈的贱人!”一边咒骂着,中年男人一边挥舞着拳头砸向叶海棠,同时双腿乱蹬着用力踹着她的身体。 叶海棠却只是闷不吭声地忍耐着,一动也不动地承受着所有的暴行。 小女孩突然冲了上去,扑在男人脸上用力咬了下去。 “啊!” 中年男人发出惨叫声,他扭动着身体够到掉落的匕首,握着匕首就往小女孩身上刺去。 叶海棠看得心神俱裂,尖叫道:“小青!快躲开!” 小女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利刃近在眼前,她下意识抬起左手,想要拦住那刺向她的匕首。 噗! 第一个感觉并不是疼痛,而是冰冷。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从自己左手掌心刺入,穿透整个手掌,从手背露出的匕首尖端,耳边响起的是叶海棠疯狂的尖叫声。 “小青!” 这时的叶海棠已经失去了理智,她不再是那个温柔美丽的少女,而是像被夺走了幼兽的母兽般,发红的眼睛中满是刻骨的痛恨。她伸出手,用力掐住男人的脖子,一边低下头,用力咬住他的右手。 被这样的疯狂和剧痛感染,中年男人也像是发疯了一般用左手死死扣住叶海棠的脖子。他的右手用力甩着,使劲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 举动疯狂的男人没有注意到,那个被刺穿手掌的小女孩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然后慢慢地,用她的右手拽住匕首柄,一点点把匕首从她的左手掌心中拔出。鲜血从伤口中迅速涌出,伤口处粉红的嫩肉翻卷着,那样撕裂的痛楚,她小小的身子剧烈颤抖着,却竟然没有痛叫。 一直到匕首全部拔出,她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这匕首对她小小的手掌来说还是显得有些大,她右手握着刀柄,受伤的左手虚虚抵着刀柄顶端,就这么双手握着匕首走到中年男人身边。 男人已经凭着力气把叶海棠掐得双眼翻白,却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靠近。当一缕银光从他眼前闪过时,他已经来不及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尖锐的匕首带着凌厉的风声扑近,仿佛嗜血的毒蛇一般,准确而狠辣地扎进了他的右眼中。 “啊!!!” 几乎不像人声的惊天惨叫中,中年男人颤抖着双手想要靠近自己的脸,剧痛却让他只能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叶海棠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然而她第一个反应,却是张开双臂更加用力地箍住男人的身体,不让疯狂的他伤害到那脸上溅上鲜血的小女孩。 小女孩却是一脸木然,她双手握着匕首,再一次对着男人狠狠刺了下次。 这一次,刺中的是他的脖子。 因为男人的挣扎,这一刀,狠狠地在他的脖子上划了一个狰狞的伤口,从动脉中喷溅出来的血液像是高压水管射出的水雾般,霎时间在洞中洋洋洒洒地飘落着,连洞壁上都沾染着点点血滴。 男人的挣扎渐渐变得无力,惨叫也越来越低,然而小女孩还是没有停止,她一遍遍地拔出匕首,一遍遍地往下刺去。利物刺入血肉的声音如此清晰,刀刃在骨头上摩擦着,发出让人心寒的沙沙声。 直到男人的脸上、脖子上、肩膀上全是血洞,直到叶海棠终于挣扎着握住她的手,她的动作才停止。 那稚嫩的脸上,全是艳红的血珠。连帽的兔兔装已经失去了原本雪白的颜色,被染成了一片殷红。那微微晃动的兔耳朵,正缓缓滴着鲜血。 叶海棠努力直起身子,用力抱住她,颤抖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青,别怕……阿姐在这,你跟阿姐说说话……小青,你别吓阿姐!” 小女孩的身体轻轻颤了下,面无表情的小脸忽然动了动,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阿姐……你为什么哭了?” 叶海棠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最终也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方才的那一幕幕都可怕得让人不敢回顾。 “阿姐,小青好痛痛……小手痛痛!”直到这时,小女孩才皱起了眉头,眼泪从她眼中滴滴落下,她抽噎着用右手揉了揉眼睛,却把那张小脸上涂上了更多血痕。 叶海棠用力擦了擦眼睛,把身上的衣服撕下一条,小心翼翼地给小女孩的左手包扎好。那惨烈的伤口,她都不忍多看一眼。 她勉强笑了笑,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腹部仿佛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那洞里惯着,让她全身冰冷。 “小青,别怕。”叶海棠细心地用衣袖把小女孩脸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捡起那把沾满血迹的匕首,将刀柄上的鲜血擦去。然后她握着刀柄,狠狠用力一刀刺进已经一动不动的男人肩头。 她没有再去看男人,只是搂着小女孩,轻声道:“小青,别怕,没关系的,一切都是阿姐做的,小青什么都没做错……小青啊,是最好的好孩子啊……” *** 黑暗中骤然睁开眼,入目的还是那似乎要将人完全吞噬的夜雾,叶曼青猛地坐起身,剧烈地喘息着。 烛火突然被点燃,她身体一震,有些不适应这突然的光芒,眯着眼睛看去,嘴里轻喝道:“谁?”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主要是把叶曼青的那段遗失的记忆说清楚了。 叶曼青这个人,可怜也真是可怜,父母不和,虽然富有,却并没有什么亲子之情。母亲为情出走,将她一个人扔下。她长期住在伯父伯母家,从小跟堂姐叶海棠在一起。 本来这样也还算美满,却不料吸毒的姑父财迷心窍,竟然绑架她来跟她父亲要赎金。 这才有了这一出惨剧,亲手造就杀孽,掌心烙下伤痕,挚亲的堂姐死亡,种种重创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确实难以承受,没有疯狂,就只能遗忘。 而这,也是叶海棠希望她忘记的。 只是阴差阳错,她因这伤痕而穿越,迷乱的神智和记忆交错,又因为辛眉“杀堇儿”的事而震动,从来回想起这段往事。 抹茶:我这次很乖吧~提前更新~ ------------ 第七章 来处归途1 “谁?” 烛影摇曳,映出桌前纤细的身影。 只见那人娉婷回身,半侧的容颜绝丽,即便是朦胧的烛光也掩不住那倾城之美。 叶曼青微眯着眼睛,缓缓笑了起来,声音低哑:“骆姑娘。” 骆婉瑶挑了挑眉,抬手用小剪子轻轻调调灯芯。只听得热油在灯芯上燃烧的“滋滋”声不绝,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挺会装的么……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叶曼青伸了个懒腰,掀开薄被走下地。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一醒来就觉得喉间火烧火燎的,干渴得难受。走到桌边,一连喝了三杯水,才觉得嗓子好受了些,这才哑着声音道:“骆姑娘在这……想必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骆婉瑶忽然抬眼,静静盯着她,眼里的光比匕首还尖锐:“辛眉。” 叫出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像是压抑着什么一般,而她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叶曼青,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然而,叶曼青却没有丝毫动摇,反倒扬了扬眉,似乎觉得有趣:“是,骆姑娘。” 似乎有一瞬间,骆婉瑶的呼吸都停滞了,那美丽的菱唇微微颤抖着,忽然紧紧抿住,拧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好、很好!那么,辛眉,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么?” “死”字还未出口,她手中握着的小剪子猛地刺出,夺命的寒光直射向叶曼青的脖子。 无处可躲……或者说,叶曼青根本就不打算躲。她一动不动,任凭那冰冷的锋刃袭来,堪堪抵在她颈间。 “怎么死的……我已经忘了,或者,骆姑娘可以帮忙让我想起来。” 骆婉瑶握着剪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只要再往前递一寸,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女人就会彻底死去。只是…… 她缓缓收回手,把剪子扔在桌上:“帮你想起来?怎么帮?” 叶曼青捡起小剪子,冰凉的触感让她的思绪更加清晰,她看着骆婉瑶,眼神满是诚恳:“我知道你还在怀疑,认为我只是假装成辛眉。可是,骆姑娘,当初我从‘阴家双恶’手中把你救下……”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骆婉瑶勃然变色,厉声道:“住口!别再说了!”她怎么会忘了,眼前这个人,曾经救过她的命……而也正是这一点,更让她心头有难言的羞辱感。 看到骆婉瑶反应这么剧烈,叶曼青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话锋一转:“你瞧,我虽然忘了许多事,可眼下,正一点一滴地恢复着。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全部想起来了。骆姑娘,我听寒箫说,你跟过去的我很是亲近。所以,我想请你带我去以前我们常去的地方走走,也许这样,我能更快想起来。” 骆婉瑶若有所思,叶曼青把玩着小剪子,那尖锐的锋刃左手掌心处虚空划着:“想起来,我是怎么死的……还有,这道疤,到底是怎么来的。” 听到这话,骆婉瑶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寒光,她忽地冷笑出声:“你真的想记起这些?” “是。”叶曼青抬眼,认真道,“只有想起了过去的事,知道来处,今后,才能找到归途啊!” “来处归途……”骆婉瑶嘴角笑意森寒,“你的事,我全部知晓,寒箫、老夫人、和伯也都一清二楚。你若真要知道,何不直接问问呢?” 叶曼青摇摇头:“老夫人痛恨我,根本不想看到我,又怎么会肯说?和伯听令于老夫人,也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寒箫……我不愿让他难受。至于你,骆姑娘,你愿意告诉我吗?” 骆婉瑶定定注视着她,忽然掩口笑了起来:“直接告诉你多无趣,不如,我带你旧地重游一番,让你自己回忆起来,岂不更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叶曼青点头道,“那么,是现在就开始么?” 骆婉瑶扭过头,纤长的手指拨了拨烛火:“急什么?所谓天时地利,缺一不可。等时机到了,我再带你去。” 叶曼青拊掌笑道:“那就多谢骆姑娘了,我等你的消息。” 骆婉瑶回头看了她一眼,背着光,一时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阴暗沉抑,仿佛毒蛇昂首猛兽立爪,让人心头莫名地起了寒意。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辛眉,这一次,你不会再有逃脱的机会。” 女人恶毒到骨子里的声音带着深切无比的恨意,缓缓飘落在耳畔。叶曼青蓦地抬头,却见她已经拧身朝外走去。 掩上门的最后一刻,骆婉瑶的门缝中向叶曼青露出了笑容:“我会来找你的。” 耳听着骆婉瑶轻巧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看着紧闭的门扉,叶曼青微微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身体不由晃了晃。 下一刻,微凉的风掠过脸颊,熟悉的清雅香气覆下,她的身后蓦然多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她的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对方就已经抬手弹出一缕指风,将蜡烛熄灭。另一手轻轻扶住她的手臂,清和的嗓音微哑:“别动。” 是木怀彦。 他怎么会在这?又在这多久了?他看出什么了吗? 她的身体顿时僵硬了,一时间连开口质问的勇气也没有。 察觉她的不自然,一向温柔清和的男子此时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懊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他蓦地上前一步,就这么从背后拥住了她。 ――这是第二次,在她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他们这般亲近。 而第一次,却是在青霓山上,那时她被柳牵情和姬无道斗法的音波所伤,他抱着她回到女苑。那时,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知道情动的滋味…… 身后他的温度清晰地传来,那暖暖的感觉变成了一团无处不在的火,将她团团围绕。她的脑袋就像被烧糊了一般,此时什么计划什么安排她通通都想不起来了,只是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尽管此刻拥着她是极为失礼的行为,但他似乎并没有放开的打算。即便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紧绷着,心跳激烈得让人发慌,他的手臂依旧圈住她不放。 这般近乎无措地呆了一会儿,夜色中连沉默都安静得叫人无法忍受,叶曼青终于找回了声音,低喝道:“放手!”这家伙,到底有没有搞清状况啊?这要是被穆寒萧撞到,那就真要拼命了! 她的小小挣扎瞬间就被对方微微收紧的手臂压制了,身后的男子也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而坚决道:“不放。” 叶曼青顿时愣住了,她从没想过他也会有这么无赖的时候,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只得恨恨地咬牙:“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么?”木怀彦的声音平静,却莫名地有丝危险的意味,“说喜欢我的人,那么轻易就把我忘了的人,觉得过分吗?” “你……”刚听到前半部分,叶曼青顿时像被刺激了的刺猬般,正要反驳,却又听到他话中的黯然和怒意,顿时缩了缩脖子,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谁说喜欢你啊……” 黑暗中,木怀彦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此时听到她这般微带嗔意的声音,简直宛如天籁。之前她那一句轻飘飘的“那是谁啊”,真的让他一瞬间心胆俱碎,以为他真的彻底失去她了……没想到,却是另有玄机。他早该想到,这个女子最是狠绝善忍,她若真下定了决心,恐怕他不明不白地就要伤透了心。 “没关系,你想说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我等着。” 叶曼青气结,他到底怎么回事? “木……木少侠,男女有别,我几乎可算是你的嫂子,你这般……实在太过失礼。请放手,要不然寒箫来了……”她端起姿态轻声说道,他一向守礼,这样一说,该会放手了吧? 身后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右肩忽地一沉,却是他的头搁在了上头。这么一来,几乎是脸贴脸,气息相闻,她整个人都被他裹在怀中,此时无处可躲,脸颊瞬间已经烧红。 “失礼又如何?师兄来了,又如何?”木怀彦低喃着,“我累了……也知道错了。我不放手,你……也别放。” 叶曼青不只是脸烧起来了,连眼睛也热辣辣的,她低着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却听他喃喃说着,末了,又补了一句,“嫂子什么的,谁都不许再提了。” 她顿时“噗嗤”笑了起来,这么呆、这么笨,连霸道也这么愣愣的,真是个大木头! 一直僵硬着的身体,此时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放任着自己,懒懒倚靠在他怀中,那温暖的感觉,让她几乎想要逸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这些天来,她也累极了…… 没想到辛眉的记忆竟然如此强烈,瞬间的爆发力几乎席卷了她整个意识,让她迷失了自己…… “在见到你之前,我是真的把你忘了。” 叶曼青抬起手,有些迟疑地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他反手握住,手指交缠的瞬间,两人几乎都有叹息的满足感。 静谧的黑暗沉静又平和,静默了一会儿,木怀彦才开口道:“这些天,你在百里庄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天,我原本、原本是要去告诉你……”尽管知道他看不到自己的神情,她还是有些羞涩,微微撇开了脸,咬唇道,“告诉你、我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回来了- - 因为世界末日要到了,所以我发奋了一把。。。 从今天开始,日更~直到完结为止。有存稿。 →这段日子我有努力的~ ------------ 第七章 来处归途2 环着她的手臂蓦地一紧,身后那如擂鼓般的心跳清晰可闻,跟她的节奏相应和着,欢欣而又雀跃。 压抑不住的笑意就漾在嘴角,她抿了抿唇,才继续道:“没想到寒箫他突然拦住了我,硬要带我回百里庄……之后,我见到了老夫人,她对我又厌恶又恐惧,我便想着吓她一吓,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寒箫的样子吓坏了我,我左手的那道疤痕痛得厉害,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再醒来……”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一夜的经历至今想来,都让她胆寒。就好像看着别人用自己的身体说话做事一般,而真正的自己却被关在一个小角落中,徒劳地挣扎着,却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怎么也无法穿透。那种诡异的感觉,完全失去自我的恐惧,让她恨不能大声尖叫发泄。 她眼看着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辛眉,那个被穆寒萧爱入骨髓的女子,辛眉的温柔、执着,对穆寒萧的爱意,一点一滴地渗进她的一言一行中,穿透皮肉筋骨,一丝丝汇聚在心底。 辛眉的记忆一层层被剥开,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那些被埋葬在时光中的过往,正用某种奇特的方式,缓缓凝聚在叶曼青的脑海中。 或许,该说是这些记忆一直存在于这个身体中,只是当叶曼青的感情激荡时,那些记忆才渐渐苏醒…… 这本来是叶曼青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只有知道了辛眉的过去,她才能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牵扯了多少复杂的东西。可没想到,这记忆的恢复,却几乎让她失去了自我。 若不是木怀彦的出现…… 是他的那一声呼唤,她恍惚的心神才蓦然惊醒,属于叶曼青的意识才压制住辛眉的感情和记忆,重新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然而恢复的一瞬间,她已经明白,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她不趁这个机会找回辛眉的记忆,那么今后,她恐怕再也不可能找到辛眉的真正来历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认知,所以她才会装作不认识木怀彦。 只是这样的伪装,无疑是把双刃剑,伤人伤己。 她手指微动,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是怎么发现的?”她自认她并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为什么他竟然没有丝毫怀疑地就认定她根本不是辛眉? 木怀彦轻轻松开她的肩,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她。 “你知道吗?你之前昏迷时,一直在说着‘阿姐,对不起,都是小青的错’。” “就这些?”叶曼青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就算是黑乎乎的一片,她也能感觉到他的注视。 “还有……你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这下连叶曼青都可以看到他扬起的嘴角了,“还一直骂着,‘死木头臭木头’……” “啊……” 叶曼青呻吟一声,丢脸得几乎没有勇气抬头了。她还以为是哪里暴露了,结果倒好,梦里说胡话直接把自己的老底都给抖光了! 捂着脸反省了一会儿,她忽然反应过来:“那寒箫他……知道了吗?” “师兄他……”木怀彦沉默着握紧了她的手,“他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想到那个冰冷固执的男人,叶曼青一时也是无言。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在听到她的梦呓时,他心中的失落和绝望……只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放弃吗? 那么她呢?她又该怎么做?陪着他把这场戏演完吗? “他到底,想要一个什么结果……”带着些许迷惑和沉痛,叶曼青轻轻叹息着,“明知是无望,还要执着地去追求……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对于这个男人,她从开始的厌烦又恐惧,到现在,混杂着属于辛眉的残留情感,她已经说不清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同情?怜惜?心痛? ……或许都有。 恍惚中,只听木怀彦的声音沉静如水,无波无澜:“那种感觉,我懂。如果我是他,恐怕我会更疯狂。” “你?”叶曼青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么个烂好人大木头,还能疯到哪里去?”想了想,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说,你可别学他。人生一辈子那么长,干嘛那么想不开,非在一条树上吊死呢?看开点,以后说不定还能碰到更适合的人。像他现在这样,谁看着都难受……” 木怀彦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有些事,也许不是放不下,而是不愿放下。 到了这时,叶曼青才有机会问他:“你怎么会在这的?还躲在房梁上……寒箫呢?他怎么会放心让骆婉瑶留在我房中?” 骆婉瑶的心思,他们心里都一清二楚。以她的心性来说,真要借机做出点什么事来,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木怀彦沉默一瞬,才道:“今夜师兄不方便跟你相见,骆婉瑶执意要留下照看你,又有老夫人的吩咐,只好如此。师兄让我守在你房外,以防不测。” 叶曼青暗暗翻了个白眼:“说是让你守在房外,你倒好,直接跑进来了。” 木怀彦没有反驳,只是静静道:“方才,她几乎就要朝你出手……你为何不躲?”他差点就忍不住动手了。 “有什么好躲的?”叶曼青耸耸肩,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她不过是在试探我罢了。百里转毕竟不是骆家庄,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寒箫可不会放过她。对了,你刚才说寒箫今天不方便过来见我?为什么?” 穆寒萧这个人一向我行我素,哪里会有什么不方便的时候?更何况,他居然肯让木怀彦这个“情敌”守着她,实在可疑啊…… 木怀彦似乎瞥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觉得瞬间有股寒意袭身,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唔,因为新婚前夜,新郎新娘相见的话,会不吉利。” “噗!” 叶曼青一口水喷出,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木怀彦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帮她擦拭身上的水渍。 叶曼青一把揪住他的衣袖,边咳边说道:“咳咳,你、你说什么?咳……什么新婚前夜?寒箫不是说三日后成婚么?难道提前了?咳咳……” “没有提前。只不过是,你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罢了。”木怀彦漫不经心地答道,似乎很是随意地来了一句,“你叫师兄的名字,倒是叫得挺习惯的。” 咦…… 叶曼青再迟钝,这时候也觉出些不妙来了。 “那个,咳……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逼着非要我叫他名字……这个,多叫叫就习惯了……” “是么?” 轻飘飘的两个字,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觉得一直温柔拍着她后背的手掌忽地扣住她的肩头,稍稍用力一带,她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往他怀中倒去。 然而在她的鼻子撞上他胸膛的惨剧发生之前,他就轻轻扶住了她的肩,清雅温和的声音落在她耳边:“那么,你也可以多叫叫我的名字,很快就会习惯的。” 此时的叶曼青,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手足无措。 她既不习惯这样的木怀彦,也不习惯这样的自己。 “那个……那个……”她结结巴巴,磕磕绊绊,“怀……怀……怀彦……” 木怀彦轻笑一声,“你再说下去,我都要以为谁怀孕了呢!” 被这么明显地嘲笑着,叶曼青恼得耳根都快烧起来了,抬手就想给他一拳。 木怀彦不躲不闪,就这么受了这绣花拳。然后他双臂环起,温柔和坚定地将她按入怀中。 “曼青。” 仿佛清风吹拂过耳畔,月华飘落在眼前,那些期待和温柔、彷徨与不安,在等待中迷茫徘徊了许久之后,终于在这一刻,凝聚成了这一声轻唤。 叶曼青的心一颤,到了此时,她才终于明白,那些日子来的心动和煎熬,原来并不只她一个。 多么纯善,又多么笨拙……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全和信任。仿佛任何风雨任何恐惧,都将被这个怀抱阻挡在外,而她安居其中,没有任何危险可以侵扰她。 许久,她轻声道:“如果我真的把你忘了,那你怎么办?” 木怀彦拥着她,她发丝的清香萦绕在鼻间,让他有瞬间的晃神,“……我会尝试各种方法,直到确信,你是真的、完完全全地忘了我,那么……只要你快乐就好。” 是这样的吧?哪怕有不甘,哪怕有渴望,若一切真的无法挽回时,他也只能退到一旁了吧? 然而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想到之前这个可怕的假设几乎成真时,心头就蓦地窜起一阵惶恐而尖锐的刺痛。 “真是个烂好人……笨木头!”叶曼青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又道,“要是我刚才不承认我记得你,非说我是辛眉的话,你又要怎么办?” 回答她的是他从胸腔中逸出来的低笑:“我早就想过了,既然你在昏迷时还记得我,那么等你醒来,要是不肯承认,那么……我就点了你的穴,直接把你绑走。”就像师兄之前做的那样,就像楚南漠曾做过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不食言,来更新鸟~ ------------ 第七章 来处归途3 听到这么理直气壮的回答,她也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你也学坏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道:“你知道的吧,我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 “我要找回属于辛眉的记忆。”叶曼青坚定道。 “那些记忆,不要也罢。”木怀彦顿了一下,压抑道,“难道你真要跟师兄成亲?” 叶曼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意的是什么,她心中踌躇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道:“等这些事结束了,我会把我的故事都说给你听。辛眉的记忆,并不会影响我……” 听到这儿,木怀彦轻哼了一声,叶曼青顿时讪讪,这话果然没什么说服力。她之前不就是被辛眉的记忆弄得死去活来么? “咳,总之就是这样了。”她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跟寒箫成亲的。当初……当初辛眉是在成婚前死去的,那么她最深刻的记忆,也该是在拜堂前。骆婉瑶既然说会来找我,恐怕她已经准备好了陷阱,等着我去跳了。” 木怀彦无奈地叹声道:“你明知道是陷阱,还非要去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叶曼青悄然一笑,抬起头望着他。房间中是一片黑暗,然而从窗缝间透进的天光,依稀可以照出他的轮廓。在他身边,似乎连风都是温柔的,“再说,你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木怀彦定定注视着她,蓦然狠狠用力抱紧了她:“是!” *** 天色蒙蒙,像是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一般,沉甸甸地铺满了整个天空。雾气弥漫在山林间,一缕缕,一片片,晨雾像调皮的孩子般四处乱窜着。整座鼓楼山都成了浓雾的乐园,随它肆意涂抹霸占地盘。雾气把空气都弄得湿漉漉的,树枝草叶上早就凝出了水珠,正懒洋洋地往下滴落着。 “哒哒。” 略显疲惫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雾气重重的静谧,灰暗的天光中,只见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缓缓迈上山道。 当先走来的马背上坐着一名年轻的骑士,此时他缓缓抬起头来,露出那张比寻常女子更秀美的面容。看着眼前蜿蜒的山路,他一贯空茫的黑眸中掩不住一丝潜藏的激动。 落后他一个马身的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身红衣宛如烈焰般夺目撩人。经过这几天的长途跋涉,这位南林族的小公主此刻就像那缺水的菩提兰,恹恹的提不起一点精神。 “终于到了……” 望着远处山峰间那在雾气间隐约出现的屋檐青瓦,缇月萱神情恍惚,原本任性耀眼的年轻面容上,此时却多了一丝沧桑。 她抬眼看了看身前的男子,自从那一夜在客栈中她崩溃大哭后,这一路上,他再没有跟她说过话。仿佛对他来说,她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执意跟来。她跟他,已经没有可能了……姥姥的嘱托,她的期盼,早就没有希望了。 明知道没用,她又为什么坚持要到这儿来…… 或许,她只是想见见那个女子,那个有着前朝最尊贵血脉的人,那个让她莫名其妙就输得一败涂地的人…… “你回去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沉浸在思绪中的缇月萱有些茫然:“什么?” 楚南漠回过头,“已经够了,你走吧。”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一脸迷茫的少女,他一扯缰绳,策马向前奔去。 “谢谢。” 这两个字还在风中飘荡时,他就已经跑出了数丈开外。缇月萱呆呆地停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扯了扯嘴角:“什么呀,谁要你说谢谢了……一点都不像你啊,漠哥哥……” 眼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气中,她忽地扬鞭用力抽了下马肚子:“等等我,漠哥哥!”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她才不要在这里放弃!再说,就算是为了南林族,她也该跟那位未来的公主打好关系…… 越往山上走去,雾气越重,几乎已经无法看清前路。重重白雾中,根本看不到楚南漠的身影。 缇月萱顿时恐慌起来,当初她就是因为跟丢了楚南漠,才会让他带着玄冰剑离开。这一次,难道又是同样的结局?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怀中的竹筒,就是怕出现这样的情况,她这次才特地带了追魂蜂出来。 追魂蜂一出竹筒,在空中团团转了几圈,就已经选定了方向,扇动着翅膀往前飞去。 缇月萱连忙跟上,走了一会儿,便听见前方浓雾中隐约传来人声。她心中一喜,刚要开口叫道:“漠――” 话刚出口,陡然一阵劲风迅捷掠过,把她整个人从马背上拽了下去。在她还没来得及尖叫时,一只手准确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带着她几个轻跃,便躲到了一棵高约数丈的树上。 直到这时,那人才松开了手。 缇月萱低声叫道:“漠哥哥……” 楚南漠转过头,空茫的眼眸在她身上微微一顿,她顿时惊吓般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是了,刚才他不让她出声还把她带到这儿来,肯定是有什么发现了! 正想着,就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喂,那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宝贝真在那女人身上?”一个粗野的声音嚷道。 “哼,罗松,你要是不信,就直接下山好了!”接口的是一个老妇的声音,她阴测测地又道,“现在整个江湖中,谁不知道那无泪修罗把半卷流云绘放在他的女人那?” 被称作罗松的粗野汉子似乎有些畏惧这个老妇人,并不敢直接反驳,只是嘟囔着道:“那无泪修罗的女人怎么会在百里庄?那百里庄庄主穆寒萧又不是什么好易与的主……” 老妇人还没答话,另一个男人大喇喇道:“嗨,听说百里庄庄主也看上了那个女人,正准备着成亲呢!我表哥的三舅母就在这山下住着,说这两日百里庄的人时常下山来采买些吉祥物事……” 后面的话缇月萱没有再听下去,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楚南漠,生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却见他神色淡漠,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喃喃道:“成亲……” 此时那些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藏身的树下,缇月萱凝神细数了一番,竟有十数个人。 走在最前头的老妇四处看了看,从怀中摸出了一副绢画,细细看了一会儿,才满意地点点头,往右侧的几棵树走去:“不错,乾五坎三,往这边走。” 罗松摇头晃脑道:“这回可多亏了骆大小姐画的这幅阵型图,要不然咱们非得在这破林子里瞎转悠好几圈不可!” 那老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哼,骆大小姐自然是高风亮节。要是穆庄主真娶了那个女人,骆大小姐一颗芳心可就无处着落了。”从她的语气来看,似乎她对骆婉瑶此举十分不屑。 “嘿嘿,这可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要找到流云绘就行,穆庄主就让骆大小姐去操心吧!”罗松哈哈一笑,“不过,那个女人我们要怎么处置?听说也是个大美人呢,能让穆庄主和无泪修罗都动心的女人,啧啧……” 他朝身后的男人们挤眉弄眼着,顿时男人们都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声。 老妇冷哼了一声:“随你们的便!” 说着就不再理会他们,只看着手中绢画,循着骆婉瑶所绘的路线图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待他们都走远了,缇月萱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些人,可真不要脸!” 她一向在南林族自在惯了,又是族中小公主,从小就被宝贝一般供着,哪里有男人敢在她面前出言不逊?就连莫恨冬那只臭猴子,也只是说些怪话气气她而已。方才听到这些粗野的男人那般谈论叶曼青,即便她对叶曼青没什么好感,却也忍不住一阵不忿。 “走。” 楚南漠抛下硬邦邦的一个字,扯住她的衣领,双足在树干上微微一蹬,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入林中。 “哎呀,小心!” 缇月萱一句提醒刚出口,就见楚南漠连连几步走下来,林中的阵法却完全没有反应。再细看下去,却原来楚南漠所走的每一步,都和之前那批人走的一般无二。 方才那短短的时间,他就把那些人的步法都记了下来。 “哇!漠哥哥好厉害啊!” 缇月萱兴奋地低叫一声,却忽觉身周一阵寒意。她蓦地侧头看去,只见楚南漠神情冰冷,原本就没有感情波动的秀丽脸庞上,此刻更是宛如寒冰一般,冷得人透彻心扉。更可怕的,是他那双空茫的眼眸。 不同于之前的不耐,甚至不同于那次他对她动了杀机时的冷酷,这双眼睛中,此时幽深得就像眼前这漫天迷雾,无边无际的杀气凝聚其中。那一缕外泄的杀机,即便是旁观的她也觉胆寒。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他之前所说的话,他若真要杀她,恐怕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魂飞魄散了。 “漠哥哥……”她小心翼翼地轻唤道,“你、你怎么了?” 原本以为他不会回答他,却不料他带着她再次飞掠出去的时候,他微微转过头,一直紧抿的薄唇竟有了一丝轻扬的弧度。 在她之神迷目眩的刹那,那迷人的弧度瞬间凌厉,冰冷如刀的话语仿佛碎冰落地―― “我要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阿默来鸟~撒花~ ------------ 第八章 血宴1 “我要杀人。” 风声凛冽,乍起的剑光如冷月初现,泠泠映照间便已刺破厚重的雾气,直奔前方刚迈出树林不远的江湖豪客们。 冰冷的剑刃从落在最后的一个矮瘦男人颈间滑过,男人的脚步并没有停滞,他甚至没有察觉一丝异常,只是似乎有一阵奇异的风掠过,眼前弥漫的雾气骤然被血色浸染。 “咯……” 待发现不妙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有喉间发出怪异的声响。 走在他身前一丈远的老妇似有所觉,警惕地转过身来,就见那个男人颈间喷出艳红的血雾,一声不吭就砰的倒在地上了。 “小心!有人偷袭!” 老妇嘶哑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她手中龙头杖舞得滴水不漏,杖影绵绵,几乎看不清她惊骇的面容。 只在短短一瞬间,只听一声清亮的兵刃交接声,“叮”! 老妇蓦地惨叫一声,整个人忽然暴退数丈远,握杖的右手颤抖个不停,虎口处一道血口缓缓裂开,鲜血蓦地喷溅而出。 ――她的右手手筋竟被挑断了! 不过一招,她连对方的身影都没看清,竟已惨败至此! 老妇的脸色煞白,心知今日遇到了煞星,恐怕难以善了。只是从未听说百里庄有这等高手……再者他们虽然心有所图,但此时并未显露出来,此人为何出手如此狠辣?难道,他也是为了流云绘而来? 一念及此,老妇顿时扬声高叫:“英雄,我等认输,再不敢贪图流云绘,请手下留……” “情”字还未出口,便见眼前突兀亮起一团银光,剑气森森,一往无回,顷刻间已经席卷了罗松几人。 待光芒散去,老妇紧紧盯着场中,只见罗松几人站成四象方阵,阵中围着一人。 那人黑衣如墨,身姿峭拔,从背影看似乎是个极年轻的男子。手中一柄铁剑反握着,剑尖斜指向天,雪亮剑身银光流转,两侧剑刃上各有一道血线蜿蜒而下。 会是谁? 江湖中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狠辣的年轻剑客? 老妇心下忐忑,暗暗咽了一口唾沫,嗫嚅道:“英、英雄……” 声音刚出,便听几声重物落地的扑通声,原本成阵形围攻黑衣男子的罗松当先摔倒在地,一动不动。其他几人也都是如此。 瞬息间整个山林寂静如死,连那雾气都似乎对这一处地方有了畏惧,缠缠绕绕地躲在不远的树林中。 一时间,只有老妇颤抖的呼吸声回荡在四周,她紧紧握着龙头杖,右手腕的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流出,她却仿若未觉,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黑衣男子的背影。 这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此刻在她眼中简直犹如索命阎罗,幽冷暗沉,无一处不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滚。” 黑衣男子收剑回鞘,冷冷抛出这么一个字,便迈步往前走去。 眼看着他就要离开,老妇终于忍不住叫道:“为什么?阁下到底是谁,竟下此狠手……” 对方停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 朦胧雾气中,那秀丽容颜显得如此夺目,因着方才一招击杀数人的狠辣,此时更有种让人心颤的冷厉,美得叫人胆寒。空茫眼眸似乎并未落在老妇身上,而是望向山林的未知处,那种漠视和无谓,更散发着一股森冷的杀意。仿佛一柄出鞘的剑,血光已现,嗜血之性便更无法压制。 老妇顿时低叫一声瘫坐在地上,拼命想要后退,浑身却是使不上一丝力气。 黑衣男子却并未上前,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横尸当场的几人:“辱她者,死!” 言毕,他径自转身,迈入茫茫雾气中,漆黑的身影在白雾中若隐若现,不多一会儿,便消失无踪。 到此时,老妇才呼出一口气,颤抖着嗓音低语道:“无泪修罗……好可怕的杀气……” 千丝万缕,金黄的阳光穿透飘渺的雾气,尽数挥洒在远远近近的山林中。层林尽染,初冬的寒气在暖阳艳照下,随着朦胧的白雾缓缓飘散。 缇月萱呵出一口气,搓了搓微凉的双手,目光习惯性地落在前方几步远的黑衣男子身上,只一眼,她便不由自主地转开了头, 头一次,她竟不敢长久地注视这个她爱慕许久的身影。 方才的恐怖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些带着惊骇恐惧的面容、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有从颈间喷薄而出的腥臭鲜血,都在一遍遍提醒着她: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无泪修罗。 这个原本让她觉得有趣威风的名号此时却显得如此可怖。不是不知道他的杀手身份,也曾听闻他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甚至连姥姥也不止一次提醒过她,楚南漠是个让人畏惧的存在。 然而那时的她,只是骄傲又带着一丝丝窃喜地听着这一切,只觉得她的漠哥哥实在是这世上最最厉害的人。 直到今日。 他的剑那么迅速而又毫不留情地在空中划过,冷酷淡漠地收割着那些生命。只因为他们言语间侮辱了那个他在意的女子。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怕。 这不是她的漠哥哥……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缇月萱缓缓迈步走上前,跟他肩并肩,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那一片青瓦连绵的庄院。 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然可以看到庄院大门处挂着的艳丽红绸。 “漠……漠哥哥,”压下脑中那些纷杂的思绪,缇月萱抿抿嘴,有些疑惑道,“叶、叶姐姐真的要跟百里庄庄主成亲吗?她怎么会跟穆寒萧扯上关系?” “不知道。”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称呼,楚南漠微微侧脸瞥了她一眼,“阿青从没说过。她若是不愿意,我就带她走;她若是……” 难得看他露出迟疑的神色来,缇夜萱好奇道:“她若是愿意的呢?那怎么办?” 却见他秀美的双眉紧紧蹙起,空茫星眸中眼光沉沉,默然良久,他霍然转身:“她愿意,也不行!” 眼看着他黑色的身影大步向前行去,缇月萱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苦笑起来:“漠哥哥,你也太霸道了……” 还记得在客栈时的那一夜,她情绪崩溃失声痛哭时,恍惚间却听见他在问:“什么喜欢?你喜欢我,那么我呢?原来,我这是喜欢她么……” 是啊,漠哥哥,你喜欢她啊…… *** 百里庄。 穆寒萧久久伫立在窗前,望着明亮天光下,天际渐渐浅淡的浮白。 大红的喜袍整齐地叠放在一旁的矮榻上,更映得他一身的雪白,冰冷又萧索。 和伯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不知过了多久,他的长眉微微一动,抬眼看了看天色,轻声道:“少主人,天色大亮了。”从那位“少夫人”昏迷后,这两日来,少主人都没有真正合过眼。少主人一直坚持守在“少夫人”身旁,最后还是自己以“新婚前夜不可相见”为由把少主人连骗带哄地弄回来休息。 穆寒萧身体猛地一颤,像是从幻梦中被惊醒了一般。他捏住窗棂,指尖几乎陷入木头中,然而他却恍然未觉:“和伯,辛眉醒了吗?” 和伯点点头:“骆小姐说,少夫人昨夜已经醒来了。” “什么?!”穆寒萧霍然转身,“怎么不来叫我?我不是一早说过,辛眉一醒来就叫我么?” 眼看他下一刻就要冲出去,和伯连忙拦住:“那时夜已深,少夫人醒来一会儿便又睡去,因此老奴才不愿惊扰少主人。”实在是他好不容易看到穆寒萧睡下,不愿打扰他,这才拦下了通报的下人。“况且今天便是大婚之日,少主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穆寒萧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静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道:“是啊,过了今天,我和她就是真正的夫妻了……永远也不会分离……” 和伯听得鼻子一酸,想着这些年来穆寒萧的诸多苦涩,差点老泪纵横。 “是,少主人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穆寒萧紧紧握着和伯的臂膀,一向冰冷无波的眼眸中,此时却满是彷徨,甚至还有压抑在深处的一丝恐惧。 “和伯,我……我怕。我怕这次又出意外,我怕辛眉她……怕她恢复记忆,她是不是还恨我?”他喃喃说着,神色无措,像是个迷路的孩子般茫然,完全寻不到方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伤了她,更不该把她关进地牢……”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承认,原来他是那么害怕她恢复最终的记忆,害怕见到她充满恨意的眼神。 这一场梦,他做了整整六年,却在即将梦圆的时刻,那长久被压制的恐惧汹涌而上。像是在沙漠中茫然行走了许久的人,饥渴交加,在看到绿洲的一刹那,却开始怀疑自己长久所追寻的,只不过都是些海市蜃楼的幻象…… 和伯心中悲怆,面上却完全不显,只是一脸慈爱地拍拍他的肩,宽慰道:“没事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少夫人说不定早就忘了。就算记得,一定也都看开了。你待她这般好,她怎么会再怪你呢?” “是么?是这样的么……”穆寒萧的手指缓缓松开,茫然的眼神扫过那套喜袍,一缕沉痛之色顿时浮上他的脸庞。 六年前,他满心喜悦地穿上这套衣服,却不料迎来的,竟是那残酷的景象,和之后漫长的折磨。 经年等待,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那疯狂而无望的执着,竟有了意外的惊喜。 上天到底是怜悯他的吧……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自行醒来? 明明那一夜,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心跳停止,体温一点点流失,只剩下最后的冰冷和沉寂。那之后的每一夜,都是同样的冷寂…… 然而现在,他却可以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笑脸嗔容,可以触摸的温暖的身体。 多好啊!简直是奇迹…… 明明该是喜悦的,然而那隐隐的不安,却仿佛潜藏在脉搏之下的跃动,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耳畔恍惚传来和伯的叹息声:“少主人,老奴服侍您穿衣。” 大红的喜袍抖开,龙凤呈祥的绣图栩栩如生,一如多年前一般。 衣如新,人,可如旧? 他缓缓闭眼,听见自己像是期盼又似乎无望的声音轻轻飘在空中:“来吧……” 不管怎样,都来吧。 生也好,死也好。 若是有恨,就带我一起走。 无论如何,都别再留我一个人了,辛眉……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抹茶亲~ 望天,这几天一直登陆不上啊,客观原因、客观原因,咳~ 本来想今天补偿一下,两更的,不过为了咱们的可持续发展,还是不要这么得瑟了~mua~ ------------ 第八章 血宴2 明媚的天光攀上屋檐,淡金色的阳光照射在窗棂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一点点将房间照亮。微凉的气息流转,让榻上拥被而眠的人下意识把自己裹紧了些。 好梦酣甜,正是赖床的好时候。 可惜…… 带着点无奈和埋怨地睁开眼,叶曼青一手支着额头,趴在床边抬头往梁上看去:“木少侠,夜里睡得还好么?” 这一夜两人心意坦诚,趁着黑暗吐露心声,初识情滋味,个中羞涩喜悦,体味只有自己知道。 叶曼青终究是个现代人,一旦确认了互相的感情,就仿佛豁然开朗,原本始终存在于两人之间的隔阂似乎也消失了。感受着这个一向从容温雅的男子几乎有些笨拙的情意,她心中的甜蜜简直就要冒了泡。 ……但是木头就是木头,恋爱了也还是一根笨木头! 明明之前为了照顾她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安睡过,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是不肯在床上躺一会儿。让他回房去也不答应,硬是坚持着在房梁上坐了一晚上。 她一向睡得浅,自从莫名到了这个世界后,更是时时警惕,日夜都不敢放松分毫。然而这一夜,她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原本想着之后的许多事,然而一闭上眼,她就立刻失去了意识。难得一觉睡到天亮,连个梦也没有,只觉得浑身舒爽。 其实天刚微微亮时,她便已经醒了过来,却故意转个身继续补眠。那位梁上君子听到她的动静,却一声不吭,任由她胡闹。到最后,还是她自己装不下去了。 房梁上的木怀彦居高临下,低头看了她一眼,忽地转过头,翻身从梁上跃了下来。 衣袂飘飞,青色的衣摆像飞鸟的羽翼一般振动着,落到了屏风另一侧。似乎被这风声带动,屏风上的绢纱微微飘拂起来。 这一幕落在叶曼青眼里,她不由一怔,似乎记忆中有某个场景跟这个很像…… 木怀彦在屏风外站了一会儿,听见里头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下意识就转身走了进去。刚一迈步他就觉得不妥,因为此时的叶曼青,还维持之前那般侧躺的姿势。他刚要退出来,却见她神情恍惚,怔怔地盯着屏风,顿时有些担忧地走上前去:“怎么了?” 叶曼青没有回答,只是喃喃唤道:“阿默……” 直到刚才看到屏风被木怀彦的衣摆带动的情景,她才想起来,当初在青霓山上,有一天早晨她醒来时,就被倒下的屏风砸了个正着。当时她还曾疑惑,为何之前被黑衣人偷袭受的伤,一觉醒来就完全没有感觉了。现在想来,那熟悉的气息,只有阿默才有…… 她处心积虑想要恢复辛眉原有的记忆,有一大半的因素,是为了找到他。自从他被艳姬带走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听清了她的呢喃,木怀彦沉默一瞬,温和道:“等这里的事结束,我就带你去找他。”尽管不愿承认,但楚南漠和她之间那无形的牵绊,连旁观者都看得一清二楚。别的不提,单说到现在为止,叶曼青从未真正提过她和楚南漠的事,就可以看出她的态度。 叶曼青蓦地回过神来,对上他了然的眼眸,她心中顿时起了愧意。她确实有好多事瞒着他……关于逃儿,关于阿默,还有,她的来历…… “……好。”她缓缓坐起身,认真地看着他,“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是……” “没关系,我等你。”木怀彦轻声说道。 从窗缝中透进的阳光映在他身上,白皙俊雅的面容像是敷上了金粉的玉雕般,温润明丽,别有一种倾城夺目的光彩。 君子如玉。 叶曼青的心不由微微一动――就像那最初相遇后,她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时的感觉。 然而这玉般的男子却缓缓撇开了眼,用一种竭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说道:“曼青,你的衣襟乱了。” 叶曼青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胸前,这一夜她是和衣而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些回,衣领不知什么时候被扯开了点,露出半抹雪白的颈子。 真是老古板…… 看着他渐渐红透的耳根,她抬手理了理衣服,从床上跳了下来,漫不经心道:“木少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同知客栈中看到的情景?” 啊? 木怀彦似乎呆了一些,怔愣地抬眼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瞬间脸通红,简直像要冒热气一般。 叶曼青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顿时像根弹簧似的跳了起来:“那个、那个……时辰不早了,我先出去看看,说不定师兄会过来……” 眼看着他仓皇落跑,叶曼青几乎要拍桌大笑,不过为了避免某人瞬间蒸发在她眼前,她还是收敛一些的好……咳! 叶曼青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勉强压下喷薄的笑意。看他正要拉开门扉,她严肃认真地抛出一句:“小心,可别被人看到了。要不然,这该算是捉奸当场了吧?” “砰!” 刚打开门正要往外走去的木怀彦毫无意外地绊倒在门槛上,他扶着门,苦笑着回过头来,刚要说什么。 突然―― 凌厉的寒光仿佛闪电一般掠过,刹那间,眼睛已经追不上这寒光的速度,扑面的寒风凛冽,他全身的毛孔都紧绷起来。 这是木怀彦从未经历过的夺命危机! 生死之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掌拍向门板,借这反弹之力倒射回房中。 然而那寒光却像是跗骨之蛆,一刻不停地紧追而上,锋锐的剑刃紧紧贴着他的颈项。浓郁的杀气铺天盖地,仿佛旋风般席卷四周,这股杀气的风暴旋转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锥,而这锥子最锋利的尖端,正如毒蛇利齿般紧盯着木怀彦不放。 房中空间狭小,木怀彦后退间便已撞翻了桌子,眼见那夺命利刃急刺而下,他左手呈某种诡异的姿势,几乎是从不可能出手的角度迅疾探出,瞬间在这突袭的剑身上连弹一十二指。 只听“叮叮当当”的急促声响连绵,靠这一十二指的劲道瞬时阻截了利剑,他的右手已经旋出一团耀眼的银芒。 这团银芒在剑身上一掠,便听“当”一声脆响,剑身断为两截,半截断剑飞射而出,直接刺透屏风,铿然射入床板,只留了一小段明晃晃的剑身露在外头。 木怀彦夺魂手探出,一把扣住对方握剑的右手脉门。 兵器被损、脉门被扣,然而这突袭者却端的狠辣无比,右手虎口劲力一吐,手中的半截断剑脱手飞出,直刺木怀彦面门而去。 木怀彦避之不及,千钧一发之际,眼前蓦地掠过一片绯红,随之而来的是柔软的怀抱―― “不!” 像是从喉间挣出的一声嘶哑的呼唤,他的眼眸蓦地瞪大,心脏瞬间都似乎停止了跳动。恐惧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耳中轰隆隆的,似乎有很多声音,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时间都停止了,或者说,是他希望时间停止。 然而―― 砰、砰、砰! 心跳的声音……清晰而有力的跳动,从紧紧拥着他的温暖身躯上传来。 上天! 狂喜的感觉汹涌而来,强烈得让他觉得头晕目眩,只能僵硬地躺在地上,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叶曼青抱着他,事情发生得太快,她几乎反应不过来。连她自己也难以相信,刚才的一瞬间,她的动作竟然能有这么快。 要是、要是她没赶上…… 这可怕的可能性让她蓦地咬牙,她猛地起身,动作快过意识,一巴掌就已经用力地甩了出去。 “啪!”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给惊住了,跟在后头的缇月萱吓得身体都颤了颤。 只见叶曼青从衣服上拔下那截断剑,狠狠摔在地上:“你做什么?!” 对方秀美的面容上神色淡漠,似乎这一巴掌根本不是打在他的脸上似的。然而那双空茫的眼眸,此时却分明流露疑惑不解的神情,难以置信,更准确地说,是委屈至极。 “我……他对你……”楚南漠少有地有了想说又说不清的时候,他只知道,当看到木怀彦从她房里出来的一瞬间,他心中瞬间有了杀人的欲望! 看到他茫然无措的样子,叶曼青顿时就心软了。刚刚她还在想着他呢,哪想到下一刻就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呃,刚才的那一巴掌,她是不是下手太狠了?现在立刻道歉还来得及吧…… 正想着,眼前突然一暗,一道苍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少夫人,这是……” 原来是和伯。穆寒萧命他过来听候少夫人吩咐,没想到刚过来,就见一道黑影闯入少夫人房中。 此时他蹙着长眉看着这凌乱的一幕,快步过去扶起木怀:“二公子可安好?”他抬头怒瞪着楚南漠,眼中浮现出狠戾之色,“阁下是谁?为何擅闯我百里庄?” 眼见他伸手入怀,木怀彦微微抬手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和伯,这是我的朋友,您莫见怪。” 楚南漠却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叶曼青,一字一顿道:“少、夫、人?” 叶曼青暗叹一声,有和伯在这,她却是不方便直接跟阿默相认。毕竟,此时的她是辛眉啊! 她神色不动,口中冷冷喝道:“你是谁?百里庄可不是能让你随意来去的地方,如果不想惹事的话,就立刻离开!刚才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楚南漠呆了一呆,缇月萱就已经叫道:“叶曼青,你是傻了不成?漠哥哥可是千里迢迢来找你的!” 心知叶曼青此时的为难,木怀彦轻声道:“楚兄,曼青她……她失去了记忆,已经不记得你了。”他这一生撒的谎屈指可数,这时不得已为之,当真是说得磕磕绊绊。 “我、不、信。” 楚南漠蓦地上前一步,漆黑的眼眸直直地逼视着叶曼青,“你来说,你没忘记我。” 作者有话要说:额米豆腐,我又勤奋地来了~ ------------ 第八章 血宴3 叶曼青一愣,几乎有些哭笑不得,阿默啊阿默,你也太死心眼了吧?这情况你让我怎么说啊? 见她不说话,他忽地抬起右手,小指轻轻勾出,声音沉沉如夜色忽降:“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那一夜的承诺仿佛就在眼前,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总是有他陪伴在身边。总是护着她,宁愿自己陷入险境也要让她离开……回到最初的最初,那可怖的山洞中,在她几乎要疯狂崩溃的时候,是他给了她一个坚持活下去的理由。 叶曼青紧紧抿着唇,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来到这个世界?天意如此难测,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能说这一场穿越毫无意义。身后那温润男子方才的紧张她清晰明了,而眼前的阿默,不同于爱情,不同于友情,却是如骨血一般深刻的牵绊和信赖。 看着她微微垂下眼眸,楚南漠像是想到了什么,身体突然一颤,幽深的黑眸骤然掠过一丝痛苦之色:“啊,刚刚,我伤了你……是我先不守承诺,所以,你才骗我的,是吗?” 空气瞬时变得沉寂,只有这黑衣男子沙哑的声音轻轻回荡。房中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叶曼青身上,缇月萱神色不忿,眼神中却压着些矛盾挣扎。 和伯此时神色复杂,看着那绯衣的女子,目光闪烁,带着某些不确定的怀疑。 只有木怀彦,静静看一眼叶曼青,便缓缓垂下了眼。她会如何选择呢?那时他站在她面前,她也是这般漠然地说着“不记得了”……可是,对她来说,楚南漠是不一样的,恐怕她最终还是会―― 叶曼青却没察觉这些,看着面前他的手指孤零零地悬在空中,她心中几番思绪挣扎起伏。她装了这么几天,好不容易到现在,只要把辛眉新婚前自尽的谜题弄清楚,那她想要的记忆可能就都能得到了……然而眼前的是阿默,那么单纯、坦陈,却又执拗如铁的阿默。对他许下的承诺,怎能用谎言敷衍、伤他的心? 蓦然一声长叹,她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用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苦笑着抬起头,道:“……笨蛋,当然不是。”就像那一夜一般,她伸出手指勾上他的,“败给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以后再也不会了。” 楚南漠愣了一下,蓦地抬眼,空茫眼眸中瞬时光华璀璨,仿佛蕴藏许久的星光骤然绽放的缤纷,耀眼得几乎让跟他近在咫尺的叶曼青都看得失神。他用力勾住她的手指晃了晃,薄唇扬起一丝笑:“说话算话。” 能看到他开心的样子,也算划得来了……叶曼青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转过身看向和伯,嘴角笑意更苦:“和伯。” 头一次,和伯的神色如此凌厉,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恐怕瞬间就会死在当场。或者说,要不是木怀彦紧紧按住他的手臂,恐怕他立刻就动手了。 “你、你这恶毒女人!到底安的什么心思?你到底是谁?为何要骗少主人?”和伯长眉震荡,须发皆立,苍老面容上早没了慈祥之色,有的只是强烈的痛恨之情。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穆寒萧对辛眉的感情有多深。要是少主人发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那……和伯简直不敢想象他的反应,更对眼前这有着辛眉外表的女子恨之入骨。 早知道会这样……叶曼青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正视着和伯:“和伯,你想知道我是谁么?我也想知道。辛眉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而生,为何而死,我又为什么会在她身上苏醒……这一切,我比谁都想弄清楚。” 她话中的含意如此清晰,和伯忍不住后退半步,眼神中几乎有了惊恐:“你、你是说……”尽管之前骆婉瑶曾怀疑过,但此刻亲耳听到这些,却还是让已经年过古稀的和伯觉得背后一阵寒气袭人。 “不错,这是辛眉的身体。和伯,我并没有骗你,辛眉是我。”叶曼青自嘲地扬起嘴角,“可是,我不是辛眉。所以,我骗了寒萧。” 这仿佛绕口令一般矛盾的话,和伯却听明白了。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叶曼青,“你到底为了什么……就为了找回记忆?少主人他、他一定受不住……不行,我要去告诉他!”不能让少主人就这么带着期盼等待一场虚幻,不能对少主人这么残忍…… 木怀彦没有再拦他,任由和伯向外走去。 叶曼青长叹一声,轻声道:“和伯,你还不明白么?辛眉早就死了,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了。我这么做,不单是为了找回记忆,更为了告诉寒箫这个事实。这也是,辛眉想要的。” 不管多么浓烈的情意,生死相隔,就该放手了。 因为再怎么强求,也不可能有任何希望。 如果辛眉真的有灵,恐怕她也会这么做吧…… 和伯的脚步顿住了,在见到叶曼青之前,他以为哪怕少主人用情过深,也终有走出来的一天。却没想到,少主人根本就已到了疯魔的地步――他竟寄希望于传说中的起死回生! 辛眉、辛眉……你这幽魂到底还要缠着少主人多久?! 和伯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老夫人也不止一次地这么咒骂过。然而穆寒萧却依旧沉沦在那无法追回的爱恋中,越陷越深…… 叶曼青的话恰恰击中了和伯的心。 过去的少主人,已经跟着辛眉一起死去了。 那个会任性会胡闹,倔强得跟头牛一样的少主人,他已经变成了一块寒冰,不会哭不会笑,只是一天天地把自己困在自己织成的牢笼中…… 突然,和伯悚然一惊,他瞪着辛眉,眼神中满是惊骇―― “你、你的意思是……” 叶曼青轻轻点点头,“和伯是看着寒箫长大的人,我想您其实最了解他,也早就意识到他的问题。只可惜,您或许是不忍心,或许是不愿相信那个事实……” 她顿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木怀彦,却见他似有所觉,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笑。她忍不住跟着笑了笑,才道:“寒箫他,其实早就知道辛眉是不可能活过来的。这世上怎会有起死回生这般荒谬的事情?他一直在做的,不是要复活辛眉,而是要……寻死。” 和伯顿时一震,猛地抬头怒喝:“胡说!” 站在叶曼青身后的楚南漠眉头微微一蹙,这个老头这么对阿青说话,他很不喜欢……忽然,他的目光蓦地凌厉,看向和伯身旁的木怀彦。 这个青衣男子,他已经见过很多次。在青霓山上,他不止一次看到他站在阿青身边,用这种温和沉静的目光凝视着她。这样的眼神,幼年的他曾在母亲身上看到……毫无伤害性,让人毫无防备,总是巧妙地掩盖着深处那些坚韧的执着――真是让人讨厌! 青霓山重逢时,阿青不愿跟着他下山。那时他站在黯淡的天光中,看着她纤白的身影伴着这个青衣男子慢慢走入山林,看到天边初起的朝阳落在他们身上,那么灿烂明丽,映衬得还站在阴影中的他就像是……一抹孤单单的影子。 讨厌的感觉…… 方才的杀意还残留在身体中,他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往腰间探去,却只摸了个空――他的剑已经被折断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举动,对面的木怀彦微微一笑。 楚南漠的眼眸不由眯起,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上前一步,抬手按在了叶曼青肩上。 叶曼青回头,抬眼对他笑了笑,轻声道:“没事。” 楚南漠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木怀彦。 木怀彦嘴角的笑意已经隐去,一向温和的眼眸不带任何情绪地跟他对视着。 一旁的缇月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只觉得此时的气氛有些莫名地压抑。她瞥了一眼木怀彦,她还记得,这个看起来温温和和的男人,差点就捏死了她的小宠物。 “和伯,承认吧……若不是我出现,一旦辛眉的复活不成功,他就有了杀死自己的理由。”叶曼青清了清嗓子,这些日子她跟在穆寒萧身边,看着他的痛苦彷徨,看着他的愧疚孤独,他既盼着她想起过去的事,又怕她想起。这么矛盾纠结,都只因为一个原因,“因为辛眉,是死在他的手上。” “不!”和伯叫道,语气急促,“少主人没有杀死少夫人,他、他只是……” “只是什么?” 和伯摇摇头,却不肯再说下去。叶曼青无法,对于辛眉的死因,他们总是讳莫如深,看来这之中更有其他的隐情。 “不管怎么说,辛眉是因他而死。”顿了顿,叶曼青试探着说出这句话。果然,和伯虽然神色复杂,却并没有再否认。“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要用他自己给辛眉偿命。” 这一回,和伯没有再反驳。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一路看着穆寒萧走来,又怎会不知道,对于辛眉的死,穆寒萧心中压抑了太多太多。尤其是,他对老夫人…… 沉默许久,和伯沉声道:“你想怎么做?” 叶曼青微微一笑,“跟他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世界末日后新生的第一更→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有木有!!! 好吧,其实是昨天晚上大家一起玩游戏high了忘记更新了…… ------------ 第九章 梦断1 金黄的阳光洒遍原野,稀薄的雾气在林木的荫蔽下竭力躲避着。晨雾渐散,鼓楼山缓缓显出清晰的轮廓来。 离山顶不远的一处松林中,鸟鸣声清脆,伴着暖照的金阳,丝丝缕缕的金线从千枝万隙中穿射而来,落在还泛着青绿的草叶上,别有一番舒畅宜人的情致。 走出松林,往北行不足十来丈处,却是另一番绝然不同的情景。 林外,被血气熏染的草地已经露出狰狞的痕迹。五具尸体凌乱倒在地上,他们身周的草叶上还在滴着血珠。阳光照在其中一具尸体脸上,明晃晃地映出一双死寂的眼睛。那暴凸的眼珠中满是惊骇和恐惧,似乎直到死亡降临,他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这一片静寂中,突兀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双绣着菩提兰花样的靛青暖靴随意踏入,毫不在意地踩在被血水滋养的草地上。他蹲□,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手指轻轻在尸体颈部的伤口抹了抹。 “一剑封喉,速度快得在喉管被割开时,血液甚至还没来得及喷出。这世上,也只有楚南漠的剑能快到这个程度。”穿着暖靴的少年站起身来,接过边上南齐递过来的帕子,随意擦了擦手指上的血痕,“听说他把玄冰剑丢了,怪不得这伤口大了些。”玄冰剑薄而锋锐,又寒冷如冰,若是玄冰剑造成的伤口,那这里也不会有这么多血迹。 边说着,他回身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绿衣女子,爽朗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阿秋,你骗我!” 应残秋不由怔愣一下,“我何时骗你了?” 少年用力裹了裹身上厚重的雪貂大氅,恨恨道:“都是你,说什么百里庄比较靠南,一点都不冷。骗人!你看我的手都冻得冷冰冰的!冷死人了!” 应残秋顿时哭笑不得,一旁的南齐也大为汗颜。这时节的天气,绝没有冷到需要穿大氅的地步。光看莫恨冬裹得跟个球一样,他就觉得自己都要热出汗来了。可这小主子居然还嫌冷,他是属蛇的么…… 倒是青蓝撇了撇嘴,道:“冬阁主这么怕冷,干嘛还非要跟着来呢?有南齐在,冬阁主自可以在宫中逍遥快活。” “那怎么行?”莫恨冬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我老婆都跟别的男人跑了,作为男人,怎么能忍受这等事?我当然要千里追妻,把敢给我戴绿帽的臭男人都干掉!”似乎还嫌这话不够给力,他用力挥了挥拳头以示郑重。 青蓝噗的一下就笑喷了,花枝乱颤地指着他:“小月儿要听到这话儿,非用她的鞭子把你抽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不可!” 虽然南林族一直未加入聚尘宫,但多年来在墨江以南的地域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接触。尤其是这些年岁相当的少女们,私底下的关系要比明面上好得多。自从前不久南林族正式成为聚尘宫麾下势力,原本的多年私交没了这些各为其主的压力,就更加亲和起来。 青蓝性子直爽,跟天真烂漫的缇月萱分外亲近。此时听到莫恨冬这般不伦不类的混账话,她自然毫不留情地戳穿了。 “青蓝。”应残秋轻轻喝止住青蓝,摇了摇头,看向莫恨冬,“小冬,你这等话还是莫要胡说。月萱的性子倔,你要是真惹怒了她,恐怕不妥。”南林族以圣女为尊,缇月萱身份尊贵,她若是心中存了嫌隙,只怕对聚尘宫的大业有影响。 莫恨冬无所谓地晃晃脑袋:“阿秋你别操心了,那小丫头想什么,我清楚得很。南林族跟我乌孽族的联姻势在必行,她要是还一直傻傻的搞不清楚状况,那我可不介意帮她想清楚。” 他的娃娃脸上挂着的笑容分外灿烂,青蓝却看得一颤。这位冬阁主平时都很好说话,但整个聚尘宫的人都知道,这位的手段心思可不像他的脸那么亲切可爱,他的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异见者的血腥。越是他笑得灿烂的时候,他的手段也就越残忍。因此,私下里大家都叫他“笑面虎”。 应残秋不再说话,她心知莫恨冬所言不虚。为了南林族,缇月萱没有其他选择。只是一想起这些,她心中不免就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对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那个远在青霓山的男子,曾陪她一同成长呵护她多年的人,恐怕,今后连相见的机会也没有了吧? 望舒…… 看到她沉默,莫恨冬忽然勾唇一笑:“阿秋,我都想清楚了,你呢?你想清楚了没?”他眯着眼看了看青蓝,青蓝有些心虚地转开了眼。 离开聚尘宫前,青蓝曾来找过他。她告诉他,小王爷之所以这次同意让应残秋离开聚尘宫,是因为应残秋答应,只要等她亲自把叶曼青带回聚尘宫后,她就嫁给他。 小王爷一向对应残秋青睐有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大家不知道的是,小王爷多次提出要跟她成亲,都被她以杨歆眉还未回来而推拒。 这么多年来,若不是她一手建立的秋伤阁的情报系统对大局极为重要,小王爷又怎么可能明知她跟青霓剑派那个狄望舒关系匪浅,还任由她待在外头?即便如此,私下里,小王爷也已极为不悦。 青蓝来找莫恨冬的目的,就是要他劝劝应残秋,让她对那个狄望舒死心,安心等着当王妃。他跟小王爷亲近,跟应残秋也如姐弟,由他来劝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不过莫恨冬心中却很是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应残秋一向冷静自持,除了在公主杨歆眉的事上死心眼外,其他的事,他可不相信她会看不开。难道她会像缇月萱那个傻瓜一样,明知不可能还非要撞个头破血流? “想清楚?”应残秋怔怔看着莫恨冬,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她那双柔弱如水的眼眸中波光流转,顾盼间的神采让莫恨冬都看得呼吸一顿,“小冬,我一直想得很清楚。放心吧。”她是已故侧妃养大的,这条命,是歆眉救的。这一生,她都属于杨家。 至于望舒,如果来生有缘,那么,欠你的,我用一生偿还…… 似乎有些受不住那藏在明丽笑容下的悲凉,莫恨冬难得慌乱地转过头,看向远处的山林:“看来江湖上得到消息的人都已经往百里庄赶来了,我们还是尽快上去吧,以免夜长梦多。” 江湖谣传,那半卷流云绘被无泪修罗交给了叶曼青,而叶曼青此时正在百里庄中。不管是别有心思的人,还是赶着凑热闹的江湖客,都远远近近地往这边来了。据说,连朝廷都有些异动。毕竟,只要得到这半卷流云绘,再加上妙华庵的那半卷,就可以找到前朝的宝藏了。 然而,聚尘宫的人却知道这不过是有心人放出来的谣言罢了。 因为,那半卷流云绘,现在是在使役阁阁主骆凌戈手中。 更重要的是,那半卷流云绘,是假的。 这是一个只有聚尘宫宫主和四大阁主才知道的秘密计划。 这些年来,聚尘宫一直在暗地里发展着自己的实力。当年的小世子也长大成人,继承了王爷的爵位。他一边不断地收服墨江以南三洲的势力,一边派人越过墨江潜伏在北耀皇朝境内。 而北耀皇朝当今君主明展翼伤病多年,到如今已经是苟延残喘之态,朝廷内外都在为皇朝的接替者明争暗斗。正是趁着这个机会,聚尘宫以半卷假流云绘托镖于金刀镖局,再放出消息,挑动北武林江湖人士争夺,让他们自相残杀互相削减力量。更重要的是,早年分别打入三皇子和五皇子阵营的春温阁阁主柳牵情、夏浓阁阁主染艳可以在一旁推波助澜,把两位皇子的争斗提前明朗化激烈化。 北耀皇朝斗得越厉害,聚尘宫反攻墨江以北的机会就越大。 这是一个连环计,而他们的目标,不只是要让北耀皇朝内斗,更要取回在妙华庵中的流云绘。 毕竟,北耀皇朝握有九州之势,地大物博。而聚尘宫因当年之战,不管是人手还是财力都很限。 战事未启,粮草先行。要开战,便要有足够的财富支撑。想来想去,也只有杨家历代皇帝积累下来的宝藏可以利用。 流云绘,势在必得。 妙华庵中的那半卷流云绘,经过多年的安排,已有端倪。 但世人都以为只要两卷流云绘合并,就能找到宝藏。若真是如此简单,杨家的宝藏恐怕早就被盗了。要开启宝库,还需要一把钥匙和一幅宝库指引图。 当初开国皇帝杨修武为了让王朝永保平稳不致动乱,除了政事上的种种安排,更在这宝库的保管上下了一番功夫。 杨修武立下祖训,流云绘一分为二,太子留一,辅国皇子留一。宝库钥匙传于太子,宝库指引图却交由辅国皇子保管。 这样一来,双方互相制衡,无论哪一方都不可能单独取出宝藏。 靖国屹立数百年,不可不说,这一条祖训作用不小。因辅国皇子权位即重,在对太子位的争夺上反倒少了些血腥。因此靖国传了几十代皇帝,真正内乱争斗极端的情况倒是较为少见。而即便是昏聩如靖炀帝,也只敢挥霍国库,却不敢染指这传世的宝库。 ——这才是宝库能传世数百年的原因。 但是到了靖炀帝这一代,却出了问题。 靖炀帝昏聩无道自取灭亡,存留在国库中的半卷流云绘落在了明展翼手中。万幸的是,在肃宁王爷领兵出征前,不知靖炀帝出于什么考虑,竟将那只传太子的宝库钥匙随手扔给了肃宁王爷。 肃宁王爷跟明展翼争斗多年,眼看在山谷战役中就可将明展翼灭杀其中,却不料天意难测,明展翼竟逃出生天,更有被誉为“天之女”的长公主明荧降世。而自那一战之后,明展翼如有神助,逢战必胜。更有北师湛如批言,道是“天幸之女,一统之机”。 肃宁王爷一怒之下,决定将只传辅国皇子的宝库指引图交于刚出生的小公主杨歆眉,由侧妃亲手刺于小公主身上。 ------------ 第九章 梦断2 宝库指引图是以秘药刺绘于人身之上,因图纹赤色,形似螭龙盘绕,因此又称“赤螭龙纹印”。 赤螭龙纹印自刺上后便会消失,可借由特殊的药汁让其显现。人若死,赤螭龙纹印便再也无法显现。 当初谁也没有想到,肃宁王爷这一时的意气之争,竟会带来后面十多年的麻烦。 肃宁王爷被流箭所伤,一夜没有熬过便含恨而逝。当时军中纷乱,人心浮动,为稳固形势,年幼的小世子无奈延迟肃宁王爷的丧期,竭力收拢兵力,最终跟明展翼定下以墨江划分疆域的约定。 深受王爷宠爱的侧妃一直不见容于王妃,王爷一死,侧妃本已心如死灰,为了保护幼女,答应王妃自尽。临死前,她告诉女儿,到万不得已时,记得她身上的赤螭龙纹印可以保她不死。 只是侧妃死后,年幼的杨歆眉又怎么可能过得好?王妃虽然守承诺让她活着,可没答应过要让她好好活着。因此,她虽名为公主,实际上却比婢女还不如。每天杂务繁重,稍有不慎便要遭王妃打骂。 而她的兄长,小世子杨旭,却忙于政事,根本没注意到后院中发生的这些事。恐怕就算他注意到了,也不会如何干涉。毕竟,王妃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杨歆眉,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庶女罢了。 是的,没什么用。 若是他们还在锦绣皇宫中,那么杨歆眉或许还能享受到公主的待遇。只是在当时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不过是个少年的杨旭确实没有精力顾及这个小妹。对他来说,只有有用的人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只是他却不知道,有用与否,不能单看眼前之事来评断。 杨歆眉不堪折磨,她虽然年幼,却心性坚定、勇敢果决。整个墨江以南,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人和物。她决定,出逃。 要逃,就必须要到墨江以北。那里虽然是敌对之地,但对她这么一个小女孩来说,只要不暴露身份,就不会有什么危险。而相对的,要追捕她的话,麻烦就会加倍。她相信,王妃不会大费周章追过墨江的。 经过一番筹划,她和应残秋趁夜逃出,几经周折,终于翻过苍龙山,越过墨江,到了北耀皇朝的境地。 而之后,她和应残秋失散,从此再没有了音讯。 等到杨旭终于完全掌控了手下的势力,为手中钱财不足而日夜难寐时,有人提到了传世的宝藏。到这个时候,杨旭才发现,他不仅缺了半卷流云绘,还少了宝库指引图。 他老爹都死得成一堆白骨了,想从他身上找到宝库指引图,不啻于异想天开。但是他老爹却又并没有把宝库指引图传给他,难道这个图就这么消失了吗? 所有人都在痛惜那再也拿不到的宝藏时,一个早年跟侧妃交好的将领终于站了出来,说出肃宁王爷当时一气之下曾说“他明展翼的女儿算得什么?我杨洵的女儿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他虽未亲见王爷将宝库指引图传给小公主,但当年侧妃确实命人准备传承所需的秘药。 等到杨旭急急忙忙回顾后宫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小妹已经失踪一年多了。在他的逼问下,王妃不情不愿地说出杨歆眉跟应残秋早已出逃,可能越过苍龙山了。 杨旭无法,只得命人越江寻找。这一找,就是三年。最终找到的,却是在中鸿城的应残秋。 应残秋被带回聚尘宫,由当时的右护法教导。得知杨旭要寻找杨歆眉,她执意回到中鸿城,一方面为聚尘宫建立前哨站,一方面寻找杨歆眉的下落。 十一年过去了,丝毫没有任何有关杨歆眉的线索,仿佛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般。很多人都在猜测,她很可能早就死了。毕竟她一个小女孩,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很容易遇到什么不测。 就连杨旭也几乎放弃了这个念头,就算没有宝藏,他要做的事也不会停下来。因此在得到确切消息,知道明展翼身体急剧恶化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开始了部署多年的计划。 以半卷假流云绘为引,在无声之处,开启战端。 只有应残秋还固执地守在中鸿城,不断地寻找,一次次燃起失望,又一次次失望。直到叶曼青出现。 “天助我杨家!” 这是应残秋回到聚尘宫,跟杨旭确认了叶曼青就是杨歆眉时,他微笑着说出的话。谁能想到,一次意外的相见,竟成了契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到那位外表总是从容随和的小王爷,应残秋心情复杂。不是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只是,她的心,早在幼年第一次见到狄望舒时就已遗失了。 在别的人看来,杨旭对她已经宠爱到极致,她想任性留在中鸿城,他便放任她多年。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他心里,或许对她有喜爱之情,但更重要的是,她比较有用。 她太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就像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一样。 自私、冷酷,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她的执着只有杨歆眉,而他,却是整个天下。 欲壑难填。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她喜欢的人,是那个如清风朗月的男子,他会在她抚琴时微笑倾听,会在月色下为她舞剑,会拢一袖的萤火虫给她惊喜……即便听着她的谎言,他也只是默默地等待她的坦白。 ――然而她终究辜负了他。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结果,她就那么离开了。 到最后,他到底,还是会恨她的吧…… 这么想着,应残秋的嘴角渐渐逸出一丝笑意。像是面具一般美丽而僵硬的笑容。 越是痛苦,越要微笑。 因为就算哭泣着哀求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是她这么多年学到并刻入骨髓的东西。 歆眉她,也是这般吧? 应残秋还记得,那段在长平府的时间,那位名叫叶曼青的女子是如何机智而谨慎地应对着她一次次的试探。 只是歆眉终究跟她是不一样的。 她会为了旁人的生死愤怒,会为了一个孩子而奋不顾身。她还有那些天真善良的东西。 而她自己……应残秋自嘲地扬扬嘴角,她的灵魂早就腐烂了。所以她不配,也不该得到任何美好的奖赏。她要做的,就是守护好歆眉。 她已经弄丢了歆眉一次,让她在外吃了那么多苦,这一次,她一定会保护好她,谁也不能伤害她。 ――哪怕是杨旭,哪怕是王妃! 应残秋挺直了背,纤细的身影在一身绿衣的衬托下,更先娇柔。然而这娇柔中,却是如同青草的韧性,寒霜压不倒,冷风吹不折。 “走吧,小冬。” 她当先往山上走去,青蓝看着她的背影,又瞪了瞪莫恨冬,见他不为所动,气得跺跺脚往前跑去。 “真是麻烦啊……女人都是麻烦。”莫恨冬努力地把自己整个人都裹紧貂皮大氅中,摇头晃脑地跟上去,“南齐,你说是不是?” 南齐忧郁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没有勇气说出心里话:阁主,您制造的麻烦,也不比女人少啊!都裹成这样了,拜托您就利索地赶紧走啊,别歪歪斜斜地像是随时要变成球滚下去啊! *** 好不容易说服了和伯,叶曼青忍不住轻舒了一口气。 在刚刚决定说出真相时,她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反正穆寒萧心里应该已经有了准备,知道她并没有失去记忆。只是真正面对他的话,恐怕她还是会愧疚不忍。 “多谢你,和伯。” 和伯轻轻哼了一声,微微侧开身避开了叶曼青行的礼,“不必谢我,我只希望少主人好好的。要是他……”和伯咬牙,眼中满是止不住的担忧。 木怀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伯,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相信师兄他终会明白的。”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是一点底也没有。 他的目光落在神色轻松许多的叶曼青身上,眼眸微垂,“诸位,请先出去吧,在下有点私事要跟曼青谈谈。” 叶曼青一愣,手臂忽地被拉住,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楚南漠扯着往外走去。 一旁的缇月萱嘴巴张得老大,木怀彦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漠哥哥这样子,实在很过分啊…… 和伯更是长眉竖起,就待出言呵斥。 叶曼青一脑门的汗,赶紧叫道:“阿默,等一等!” 楚南漠却恍若未闻,拽着她不停步。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木怀彦温润如玉的面容毫无表情地看着她,薄唇紧紧抿住,透出一股执拗和隐隐的怒意。她的目光下移,赫然见到那柄削铁如泥的银匕已经握入他掌中。 叶曼青顿时惊跳起来,她低声叫道:“阿默,停下!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这话总算奏了效,楚南漠陡然停住脚步。叶曼青险险扶住门框,这才避免了直接撞上去的悲剧。 她微微喘着气,轻声道:“阿默,你在外面等我好不好?” “不要。”楚南漠平平说道,漆黑眼眸定定注视着她,“我们一起走。”他一点都不想让她跟木怀彦单独待着。 叶曼青叹口气,她现在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似乎从第一次见面起,阿默和木头就互相看不顺眼。木头好歹还是会顾着礼数,阿默可从来不甩那一套。再这样下去,估计他们真的会打起来。 “阿默,你先带这个小姑娘去坐一会儿,我待会儿来找你。先说好了,不许动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也有好多事想问你呢。” 见他不为所动,她忍不住晃了晃他的手臂:“我求你了,好不好?” 楚南漠抿抿唇,终于嘴角微微扬起:“好。” 这家伙……叶曼青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转身走了出去,总有种被戏弄了错觉。 缇月萱连忙跟了出去,到和伯出去时,他顺手把门带上了。 房间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叶曼青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那个,站这么久,累了吧?先坐坐――” 刚回过头,她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房间中唯一的小圆桌,之前被木怀彦撞翻,此时正凄惨地倒在地上呢,几张小圆凳更是滚到了墙角去。 见她讷讷不成言的呆样,木怀彦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走过去弯腰扶起了桌子,又一一把凳子摆好。 呃,这是个什么意思?生气了?不理她了? 叶曼青有些茫然,她踯躅地走到他身边,有些无措地跟着他团团转,“你怎么样?刚才有没有受伤啊?阿默他不是有意的,他――” “砰!” 木怀彦一把甩下刚捡起的一张凳子,霍然转身,直直看着她。 叶曼青吓了一大跳,“怎、怎么了?” “怎么了?”木怀彦毫无笑意地扯扯嘴角,“他那一剑,不是有意的?”那一剑凌厉的杀气,即便是现在他也能感觉到。 他的目光近乎严厉,叶曼青无言以对,只能默默低下头。 “是不是不管他做了什么,在你眼里都不算错?在你心里,是不是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最重要的?”他步步逼近,一向温和从容的眼眸中有晦暗的火光在跳动,这莫名的毒焰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寸寸地舔舐着他的心,烧得他烦躁不堪,理智尽失,“是不是,就算他杀了我,你也会为他找借口?” 被他少有的怒火逼得步步后退的叶曼青猛地抬起头,眼中有一丝受伤的神色,然而更多的,却是瞬间汹涌泛滥的恐惧:“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这恐惧如此迅猛,她慌乱地扑上去,用力抱着他:“你别说这样的话,我害怕……”她心里冷得出奇,就像是梦里看着阿姐在她面前流血而死的时候,心脏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的冷风吹着,空虚冰冷得让她浑身都发颤。 木怀彦猝不及防,陡然扑入怀中的温软身躯顿时熄灭了那熊熊燃烧的毒焰,他的怒气瞬间扑空了,无处着力。感受着她身体的微微颤抖,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收拢双臂,将她满满拥在怀中。 “太过分了……”他似真似假地抱怨着,“用这一招偷袭我……”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加更~~~ 话说,我越来越觉得木头好可爱了,阿默也好可爱啊。。。真是取舍哪个都好伤感~ ------------ 第九章 梦断3 还在心神不宁的叶曼青听到他的低喃声,忍不住在他怀中笑出了声:“不管!总之你不许说这样的话,快说,你不会死!永远不会死!”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穆寒萧一听到她说“死”字就抓狂。光是想想木怀彦会……不,好可怕!“快说啊!” 木怀彦低笑起来:“是是是,我永远不会死,当个老妖怪!”顿了一下,他在她耳边道,“我变成老妖怪了,你还喜欢么?” “唔,这个嘛……”叶曼青抬起头,煞有介事地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要看你变成什么样了。” 边说着,她抬起手从他的眉峰开始点点点,“这个眉毛我喜欢,不许变。眼睛嘛,这样就最好看了,不许变!再看鼻子,咦,鼻子这样也很不错看耶,嗯,不许变!嘴巴嘛,嘴巴就……” 在他脸上指点江山的手忽然被他捉住,纤细的手指正触在他色泽浅淡的薄唇上。 木怀彦目光深幽,那微凉的指尖似乎有某种神奇的力量,让他的心底渐渐起了莫名的骚动。 “嘴巴怎么了?”连声音也沙哑得出奇。这奇特的感觉让他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不管怎样,他都不想放手。 被他的目光吸引,她竟移不开眼,眼看着这张温雅如玉的俊脸缓缓靠近,她紧张得屏住了呼吸,结结巴巴道:“没、没怎么啊……” 真是神来一笔。 木怀彦噗嗤笑出声,侧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笑得不可抑制。他心性沉静,少有大喜大悲之时,平日里别说生气,连大笑都是少的。没想到就方才这么一会儿,他就已经经历了惊惧、彷徨、愤怒、欢喜几番情绪周转。 原来人生在世,不只平静从容这一种快乐。 听他笑得开怀,叶曼青只觉羞愤交加,忍不住给了他一拳。却不想他越笑越开心,止都止不住。她转念想到刚才的糗样,也忍不住窝在他怀里吃吃笑了起来。 木怀彦抱着她,轻轻摇晃着,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这样真好,是不是?”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她和自己的心跳应和着,毫无掩饰地紧张彷徨、快乐欢欣,让他有种真正活着的感觉。 “嗯。”叶曼青轻轻应了一声。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两个都不是放纵的人,一直压抑着,或者是习惯了压抑着,少有这样舒心自在的感觉。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会这么呆这么傻,像个小笨蛋。” 这话一出口,木怀彦至少又挨了三下。 叶曼青冷哼着捏了捏拳头:“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你这么欠揍!” “是么?可惜这里没酒,要不然真该为咱们这‘第一次’浮一大白!”木怀彦静静笑着,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敛去,“下次,不准再干这种傻事……” 嗯?叶曼青的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 却听他压抑的声音沉郁如铁:“不准再挡在我身前。” 感觉到他的手臂越勒越紧,叶曼青干笑着,也不敢挣扎:“呵呵,我穿着那件衣服呢,刀枪不入的。” “还狡辩!”木怀彦不满地用力晃了晃她,“不准就是不准!听到没?” “喂喂,别晃了,我头晕!”叶曼青终于忍不住抗议了,“好了好了,我听到了。”才怪!她暗暗在心里补充。 木怀彦松开她,眼眸含笑,那清润迷人的样子看得叶曼青差点捂上眼睛:“喂喂,木少侠,乱飞桃花是会出事的!” “哦?是这样么?”木怀彦轻轻咳了声,恢复了温和平静的样子,“这样可以出去见人么?叶女侠?” 叶曼青歪着头研究了一会儿,勉勉强强点头同意:“还行吧。” “嗯,那我出去了,你去找他吧。”木怀彦转身就要走。 叶曼青愣了一下,突然叫道:“怀彦!” 木怀彦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怎么了?” 叶曼青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对阿默说实话,是因为我答应过他,这一生绝不骗他。”她不是白痴,自然知道刚才自己的做法多少伤了他的心。 木怀彦静静看着他:“那么,你能答应我,这一生绝不骗我吗?” 叶曼青张张嘴,不知为何这个承诺却说不出口。 “我……”愧疚之色浮上她的眼眸。 木怀彦抬起手,轻轻为她拢了拢鬓间的发丝,笑意温和:“别怕,我不逼你。偶尔骗骗我,也没关系。只要记得手下留情就好。”他转身开门走出去,忽然回身道,“看来你也开始习惯叫我的名字了,多叫叫果然有好处。” 看着他把门板轻轻合上,叶曼青怔怔站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捂住脸:“对不起……” 她心底,到底还是在害怕,害怕受伤害。明明知道木怀彦不会伤她,却还是担心着……可是阿默呢?为什么阿默就可以?难道在她心里,阿默才是无害的吗? 她有些茫然,头一次看不清自己的心。 门外,木怀彦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湛蓝高远的天空,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么…… *** 偏厅中,和伯用生硬的声音吩咐下人送上茶水,抛下一句“二位自便”,便冷哼着离开了。 缇月萱少有被人这么怠慢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恼怒,正想说些什么,抬头却见楚南漠丝毫不以为意地站在窗边,不由一怔。 这一路上,他身上隐隐压抑的杀气,已经消失了…… 尽管他的神情仍是淡漠,但缇月萱跟他一同长大,对他神色间的细微变化早就了然于心。那秀丽如玉的侧脸不像之前那般紧绷,平静的样子让他的轮廓几乎有了柔和的感觉。 “……漠哥哥,你很开心吗?”踌躇了下,她还是出声问道。 “嗯。” 缇月萱张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女子。这个事实她早就明了,这些天来也都习惯了,此时听到,并不觉得如何伤心。只是…… “漠哥哥,叶姐姐和那个木怀彦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她……”缇月萱咬了咬嘴唇,这话由她来说,真是极不妥当,很有些挑拨的味道。但漠哥哥心性单纯,她不想他受伤害,“叶姐姐……是不是喜欢他呀?” “嗯?” 楚南漠转过头来,空茫的眼眸难得专注了些。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实在有些难度,他连自己的“喜欢”都不是很明白,又怎么会知道别人的“喜欢”?只是事关阿青,他不能不想。 蹙着眉头想了半天,他看向缇月萱,“我不知道。你说呢?” 缇月萱惊讶地张大了双眼,平生第一次,他带着询问的姿态请教她,这几乎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只是这么想着,却终归是又心酸又好笑。 “我觉得、我觉得叶姐姐对他好像太好了些。”缇月萱斟酌着字眼,她并不想在背后中伤他人,只是想到之前的一幕,终究还是有些不忿,“为了他,叶姐姐竟然还打你!”漠哥哥长这么大,哪里被人这么对待过?就算是他师父,也极少对他动手。 提到这事,楚南漠不由抬起手摸了摸左脸,那一巴掌的力道可不算小,阿青那时候,似乎很生气……为什么?因为他用剑刺那个青衣男子吗? 她之前从没用那种神情看他,眼睛里好像冒着火……以前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带着笑意,那种认真温暖的对待,全心全意只看着他一个人的样子,每每回想起来,他的胸口就会一阵一阵的酸涩,似乎有些不舒服,可又有些高兴。 看他默不作声,缇月萱有些担心地道:“漠哥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叶姐姐喜欢别人了,那怎么办?”在她眼里,她的漠哥哥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谁也比不上他。可是,那个温和清雅的青衣男子,似乎也不算差。她自己被漠哥哥拒绝了,都会伤心地吃不下饭,哪都不想去,只想傻傻地跟着他。要是漠哥哥也被拒绝了……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竟然想象不出眼前这个淡漠寡言的男人会是什么反应。 “喜欢别人?”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一般,楚南漠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好一会儿才愣愣道,“就像我喜欢她一样地喜欢别人?”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话音中就满是冷冽的杀意,到最后的“喜欢别人”四个字时,简直是冷厉得犹如冰锥一般。 缇月萱几乎被那话中的意味震退,她忙不迭地摆手:“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啊!”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隐隐地感觉到,恐怕她刚才说的话很接近事实了……这可怎么办啊!越想越是烦恼,她一张小脸皱得跟苦瓜一般,此时全心全意为楚南漠还未成形便有可能夭折的恋情伤怀,倒忘了她自己那小小少女的心事。 正苦恼着,楚南漠突然若有所觉,转头看向门口。 缇月萱愣了下,这才听到轻柔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能让漠哥哥这么专注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跳起来,一把拉开门,几乎是欢欣雀跃地看向来人。 “太好了,叶姐姐你可来了!”缇月萱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你是来找漠哥哥的吧?快进来快进来,我还有事,先出去下,不打扰你们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叶曼青,她一只手刚抬起来准备敲门呢,却被缇月萱一连串的动作弄得眼花缭乱。只见这娇艳如花的少女像朵绚烂的红云般飘落在她眼前,转眼间冒出一长串的话,然后是连拉带拽地把她扯进了屋中,再接着这红衣少女就风一般地卷出了门外。 ――“砰!” 最后是以一声响亮的门板撞上门框的声音作为结尾。 作者有话要说:生病发烧一星期,一直没心思爬上来更新~ 晚上还有一更~ ------------ 第十章 争斗1 “这、这是怎么了?”叶曼青呆呆地瞪着站在窗边的楚南漠,又回头看了看紧紧关上的门扇,失笑道,“阿默,难不成刚才你对她做了什么?不然人家小姑娘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这姑娘之前可是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刚刚这会儿看到她居然笑成那样……这么想着,她忍不住上下打量着楚南漠。 “没有。”楚南漠简短地回答,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之前的对话中。不过被叶曼青那怪异的眼神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他终于也觉出些不对劲来,“你看什么?” “没什么。”叶曼青走到桌边坐下,一边倒水,一边仍是抬起头笑吟吟地瞅着他,“我在看哪,我们阿默是不是也终于开窍了,懂得逗弄小姑娘了!” 虽然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但不知怎么的,楚南漠听着这话却有几分莫名的焦躁。看她倒好茶水示意他坐下,他便抬脚走过去坐在她身旁。 叶曼青递过一杯茶水给他,他接过,却没有喝,只是分外认真地道:“我没有,没有逗弄她。” 叶曼青愣了一下,眼睛里还残留着笑意,见他神情严肃,不由又笑了起来:“是是,我知道你没有逗弄小姑娘。不过阿默,要是我没看错的话,这姑娘喜欢你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真没那个意思?” 第一次在青霓山上见到的时候,她就看出来,缇月萱对阿默的感情不一般。看他们相处的样子,可不就是一对青梅竹马?就是阿默的性格太过沉静,让人家小姑娘追得辛苦啊! 想到青梅竹马,她又想到许久不见的重楼,那小少年和画屏,以后恐怕也是这么一对欢喜冤家吧? 正当她思绪乱跑的时候,却听楚南漠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我不喜欢她。” 还未回过神来的叶曼青一时怔怔,莫名地看着他,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楚南漠沉寂的黑眸中陡然滑过一道光芒,他放下杯子,探手抚上她的脸颊,神情专注,眸色如火,“不为什么。我不喜欢她,我喜欢你。” 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了。 叶曼青的眼睛越瞪越大,他的话渐渐在脑子中形成了可以理解的意思,左脸上他的手掌似乎带上了火,灼得她半边脸都烧红起来。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她的身体蓦地往后倒去,想挣开脸颊上那滚烫的触碰。 身下的凳子被她突然的动作带得翻倒在地,她狼狈地摔在地上,原本握在手中的杯子也滚到了一边,茶水洒得她一身。她却完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只是呆呆地仰着头,呼吸急促地瞪着这个神情淡然的黑衣男子。 没料到她会突然往后摔去,楚南漠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柔滑细腻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好看的秀眉缓缓蹙起,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为什么躲开?”以前她从来不会躲。 叶曼青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听到他的话却一时答不上来,只好随口道:“茶水太烫,我怕烫着你。” 楚南漠看着她,抓起桌上的茶杯,仰脖一口喝干了杯中茶水。 “烫?” 叶曼青无语,他的指控紧接着赶了上来:“你骗我。” 啊?这也算?! 叶曼青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抽痛了,他却不依不饶:“为什么躲开?” 为什么躲开?这问题真好,好得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默……”她叹口气,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吓了一跳。” 话还没说完,她就整个人僵在那了。 因为楚南漠离开了位子,弯下腰来,用一种在做很重要的事的专注,细细地帮她擦去脸上残留的水珠。 “那、那个,阿默,我可以自己来的……” 这话完全被楚南漠无视过去了,他只是很认真地把她的脸擦了个遍,然后伸出手。 叶曼青瞪着他的手,好一会儿才认命地伸手握了上去,让他把她拉起来。 重新坐下,这回叶曼青可没有之前悠然品茗的心情了,她的视线完全不知道看哪里,只能死死地盯着桌面,恨不能盯出一个洞来。 太尴尬了……她从没想过,这样的情况会出现在她和阿默之间。他们一向都是自在轻松的,即便不说话也是自然的安静,哪像现在,她都想插上翅膀飞出十万八千里。 很显然,楚南漠不准备让她有逃避的机会。 他自然而蛮横地捧住她的脸,迫使她跟他对视:“我喜欢你。” “啊……谢、谢谢!”叶曼青语无伦次。 他紧追不舍:“你喜欢我吗?” 叶曼青瞪大了眼,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觉得眼睛瞪得有些发疼了。再被阿默这么惊吓下去,她的眼珠子会不会射出去? 见她不说话,楚南漠微微垂下了眼睑:“在想怎么骗我吗?” 那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淡淡的黑影,衬着他低哑的嗓音,一股落寞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犀利一击显然不是叶曼青可以招架的,她立刻讪讪道:“怎、怎么会?我才不会骗阿默呢!” “说话算话。”楚南漠抬眼,漆黑的眼眸映着她的面容,“那你喜欢我吗?” 她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叶曼青怔怔地看着他眼底的期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喜欢吗?不喜欢吗?他对她来说,不只是喜欢两个字可以表达的…… 她的沉默落在他眼中,他心中渐渐起了一种莫名而沉寂的痛,这陌生的痛楚让他紧皱起双眉,双手缓缓从她脸上滑开。 “原来,是不喜欢吗?” 这隐含痛楚的茫然声音顿时让叶曼青心头一震,她蓦地抬起手,抓住他的手:“不是这样的!我……”要怎么说,才能让他明白?要怎么说,才能让他不受伤害? “阿默,我喜欢你,可这种喜欢,是不一样的……”她急慌慌地说着,“就像朋友一样,就像亲人一样,你明白吗?” 楚南漠静静看着她,眼神空茫:“你喜欢他么?” 叶曼青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木怀彦。沉默一瞬,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静了一下,缓缓眯起了眼:“不一样么?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你呢?” 头一次,叶曼青觉得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子如此难以应付,他的问题简单明了,可一个个都让她无力应对。 “不一样。阿默,我也喜欢你,跟你在一起我也快乐,可那是朋友亲人般的快乐。”她咬咬牙,继续往下说道,“可我喜欢他,那种喜欢就只给他一个,别的人都不可以。” “我也不行?”楚南漠点点头,站起身来,“我去杀了他。” 啊?! 叶曼青跳了起来,一把拽住他的手,几乎是气急败坏了:“不行!你不能伤他,要不然我、我……” 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有用的法子,正急得上火,却见楚南漠停下脚步,回身看她:“你要喜欢我,只喜欢我一个,不许喜欢别人。不然,你喜欢谁,我就杀谁。” 叶曼青哭笑不得,却还是松了一口气:“阿默,开玩笑别这么认真,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我认真的。”楚南漠右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眉眼间浮上一抹冷厉,“他弄断了我的剑。”那剑虽然是把寻常铁剑,但却是叶曼青陪着他打造的,剑鞘上的花纹还是她亲手画的。 低哑的声音中那冰冷的气息让人无法忽略,叶曼青心头一凛,却听他又道:“我从没有朋友,亲人也都没了,什么像朋友亲人一样,我不懂,也不要。你说了喜欢我,那就够了。等见了娘亲和师父,以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虽是明亮天光下,他那一袭黑衣却仿佛要沉入虚空中一般,孤寂而无畏。就像初见时,他一身血迹,中毒濒死时,眼神中也没有丝毫的恐惧。 叶曼青心中钝痛,却实在说不出一个“不”字。 许久,她才苦笑道:“阿默,答应我,别伤害他。” 楚南漠侧头看着她:“说喜欢我,我喜欢听。” 叶曼青怔了怔,几乎想扶额长叹,然而看着他秀丽的面容,却终究还是整肃了心情,认真道:“阿默,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楚南漠点点头,飞快地转过头去,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丝狡黠的弧度。 ……果然是又被耍了么? 叶曼青握紧拳头,控制着自己不要往他身上招呼。 “还有,他弄断了我的剑。” 叶曼青咬牙:“我赔给你。” 听到她磨牙的声音,楚南漠转过身来,眼底带着淡淡的倦意,他忽然伸手把叶曼青揽入怀中,闷闷地说了句:“幸好你没事。” 叶曼青愣了下,眼中顿时浮起了水雾:“幸好,你也没事。你这个坏蛋,上次点我穴道的帐还没算呢!” 多久了?担忧、害怕,在骆家庄中步步为营,才探出他的一点消息。为了他的安危,她不顾大家的反对,把逃儿留在了身边,就是为了留一条线索。 楚南漠紧了紧手臂,“你喜欢我了,还不原谅我么?” 叶曼青差点没被呛死,这理所当然的强盗逻辑他是打哪学来的啊? “算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她咳了咳,转而问道,“你是被染艳带走的吗?去了那什么宫里?” “聚尘宫。”楚南漠摇摇头,“我没有去那,只是被送回了南林族。姥姥给我下了药,我功力被禁,因此无法离开。后来……后来应残秋送来了解药,说你身处百里庄,我便赶了过来。” “原来如此。”叶曼青若有所思,“应残秋……”原来染艳和应残秋她们都是那个神秘莫测的聚尘宫的人。是宫主而非公主吗?应残秋她到底在想什么?之前她一心想把自己带回聚尘宫,现在却又帮助阿默…… 她没有看到,楚南漠的神情少有地带了点犹豫,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归于沉默。叶曼青的真实身份,缇月萱已经说过,杨家流落在外的小公主杨歆眉…… 他抿了抿唇,阿青是什么身份都不要紧,不管是谁,都无法阻止他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阿默明显也是个很霸气的主啊,直来直往人,小叶子完全无法招架啊~苦逼~ ------------ 第十章 争斗2 信步走到前院,木怀彦步伐轻缓,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局势越来越复杂了……虽然曼青她还没说什么,但他心里明白,她这次是铁了心要弄清楚辛眉的记忆。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跟辛眉的过去一刀两断。 她这样的做法,他虽然有些担忧,但却是打从心底里赞成的。在这件事上,他是存了私心的。若是此事不能解决,那以师兄的执着定然是不肯放手的。 师兄爱的只是辛眉,若曼青自己也愿意“做回”辛眉,那旁人自然不能说什么。可如今,活在这世上的是曼青,她不愿去做辛眉的替身,他也不可能看她被师兄逼迫,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师兄认清现实,放下执念。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叶曼青之前说的话,连和伯都悚然而惊,他不可能不去想。 她说,她是在辛眉的身体上苏醒的…… 只是念头转到这,他心中就陡然起了一阵莫名的不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时都会失去一般,心头的空虚感让他几乎想立刻转身,冲回去找到她,一刻也不分离……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么患得患失的样子,可真不像他……不过,不管如何,他心中早就有了决定。这次若真能如她所愿也就罢了,要是有什么意外的话,那么,哪怕会被她怨恨,他也会立刻带她离开。他再也无法忍受,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被人带走了。 这么想着,他面上渐缓缓起了淡淡的笑意。 前方不远处一人正等在那,他了然地走过去,唤道:“和伯。” 和伯回过身,刚叫了声“二公子”,就已看清他温和带笑的神情,不由微微一滞。虽然已是多年不见,但和伯从小看着木怀彦和穆寒萧长大,对他们两人的性子都是极其了解的。 穆寒萧年少时性烈如火又不受拘束,潇洒不羁,颇有几分当年二庄主木百里的风范。后来历经大变,性情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冷若寒冰,庄里的人见到他都是噤若寒蝉。 而木怀彦却恰恰相反,小小年纪就已稳重非常,又是性情温和,许多年都不曾见他动过怒,面上常带笑意,让人无端就觉得可亲近。可惜他师父木百里却不喜欢,时常大叫无趣。 然而,木怀彦虽然温和,却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他年少时随木百里住在百里庄中,奴仆中对着穆寒萧都敢没大没小,可一见到木怀彦,却都不敢冒犯。连和伯自己也这般,就如此刻,他原本是存了许多愤懑不平的怒气,可一触到他温和清雅的眼睛,却都乖乖收敛着,不敢胡乱爆发。 看着和伯一脸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神情,木怀彦微微一笑,道:“和伯,有话直说便可,无妨的。” 和伯揪了揪雪白的长须,蓦然发出一声长叹:“二公子,那老奴就僭越了……二公子,你可是认真的?”木怀彦对那个女子的情意,瞎子都看得出来。和伯几乎咬碎一口老牙,才忍着没把“狐狸精”三个字骂出口。 “再认真不过。”木怀彦笑意浅浅,说得虽然随意,那眼底的执着却是灼灼。 似乎被他的眼神给惊住,和伯张了张嘴,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二公子,你莫不是不知道,少主人他对辛眉――” “和伯。”木怀彦轻声打断了他,“我很清楚,师兄对辛眉的情有多深。六年前我就知道,师兄找寻天烽睡火莲那三味奇药是为了什么。” 和伯顿时怔愣:“什么?!你既知道,为何不拦着他?这等荒谬疯狂之事,为何不一早劝阻他?也免得他今日……” “当初,我虽不知师兄为何如何执着于已死之人,但此事既然是他的心愿,我自然不会阻止。和伯,若是这六年,师兄没有执着于寻药,”木怀彦盯着和伯,一字一顿道,“你说,他会如何?” 和伯的身体陡然一震,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如果没有这复活之事,以当时穆寒萧的疯狂,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转而道:“那如今呢?如今既然那叶曼青出现了,她自己也承认,她的身体是辛眉的,既如此,何不让她和少主人在一起?也算了了他的心愿。”他这话多少有些赌气的意味,明明白白地是在为难木怀彦。 木怀彦苦笑道:“和伯,你认定是怀彦做错了?” “老奴不敢。”和伯硬邦邦地答道,“只是二公子方才还说为了少主人的心愿,不会去阻拦他。现如今却又千方百计不让他如愿……哼,二十几年兄弟之情,还抵不过一个女人么?”他心中着实不忿,只差没指着木怀彦的鼻子大骂“见色忘义”了。 木怀彦摸了摸鼻子,苦笑更深,却是正色道:“和伯,先不提我如何想。天下相像的人总归是有的,若是曼青不是辛眉,而是师兄从外头找来的女子。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师兄只把她当辛眉的替身,这等做法,又岂是可取的?” 和伯默不作声,他心中自然是认为,若真是穆寒萧看中了,那哪怕是强抢民女,又如何?他们百里庄名震江湖的时候,可也不算什么仁心善意的地方。 见他长眉耸动,木怀彦知道他心中所想,却还是道:“和伯,我知你一心为师兄好。只是你且想想,师兄想要的,哪里只是一张相似的脸和一具躯壳?他要的,是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辛眉啊!当初我不拦着他,不过是想着时日久了,哪怕真的不能成功,他也算了尽了力,不会再苛责自己。可如今,如今他心中明了,他的心愿不可能实现,曼青根本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却仍是不愿放手,这般岂不是害人害己?” 和伯眉毛动了动,还是没有出声。 木怀彦轻轻叹道:“和伯,我不曾见过当年的辛眉,不知道她脾性如何。可曼青她……她心性果断狠绝,若是到了万不得已时,她势必会玉石俱焚。那样的结果,又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和伯面色一凛,眼中浮现出忌惮之色。他知道木怀彦并不是危言耸听,叶曼青……这个看起来安静无害的女子,他竟完全看不透。自从来到百里庄后,她言语中颇多试探,连老夫人她也敢恐吓。她明明对二公子有意,却仍能不动声色地装作辛眉。这样的心机深沉,跟已故少夫人辛眉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她若不想配合,谁又能强迫得了她? “好个玉石俱焚!”和伯冷笑出声,“这般说来,倒真是我们百般顾忌,就由得她放肆,利用少主人找回记忆,然后好跟你一走了之、比翼双飞?二公子,可是如此?” 这般简直可说是恶意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木怀彦怔了怔,却没有反驳,只是微微躬了躬身,静静应道:“是。” 和伯顿时一愣,他心中不忿,方才的话不过是胡乱发泄,却没想到木怀彦会一口应下。一时怔怔道:“二公子,想不到你如此狠心……你平心而论,这样对少主人公平吗?” 木怀彦顿了顿,道:“和伯,这件事中,从头到尾,错的是我。是我存了私心贪念,从相识后便痴缠着她不放。你若要怪,便都怪我吧!只是若真要讲求公平,曼青她又何辜?若不是师兄执意逼迫,你们这些知情人又半分不肯说出真相,她何必为解这困局如此强撑?她不过一介女子,师兄从骆家庄强行将她掳来,难道真要她强颜欢笑跟师兄成了亲,才算是公平吗?” 和伯无言,若撇开辛眉来说,叶曼青和木怀彦两人两情相悦,谁能说得了什么?反倒是少主人,他若痴心的是那叶曼青,那便是强抢也有半分理。可他痴妄的,却是那早就香消玉殒的辛眉,跟叶曼青没有半分相关。这般癫狂,任是谁看,都是他无理无由。 想到此处,和伯终是长叹了声,欠身行礼道:“二公子说的不错,是老奴胡言乱语了。只是,若是少主人始终不愿放手,那、那又该如何?”穆寒萧如今的心性,若真是认定了不放,那恐怕谁说也不管用。 木怀彦抬手轻轻扶住他,缓缓抬了眼:“若真如此,那么,怀彦便要对不起师兄了。” 和伯面色一僵,却见他抿抿唇,声音温和:“我立过誓,绝不再让曼青受半分伤害。” 他神色虽是寻常,然而那清和的眼眸坦然地注视着和伯,其中明白无误的坚定竟让和伯也忍不住为之震动。 “你、你!你们……唉!”和伯指着他,手指抖了半天,突然一甩手,用力跺了跺脚,“疯了疯了,你们这都是鬼迷了心窍么?!”百里庄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一个两个的,都这般不省心! 听到这话,木怀彦唇边逸出一抹笑,迎着早已高挂的红日轻笑道:“劳和伯费心了。” 和伯摇头顿足,却也是无话可说。 正在这时,穆岩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着:“和伯!和伯!不好了!” 和伯此时心情正是不豫,看穆岩这么急慌慌的样子,不由一瞪眼:“叫什么叫!和伯我好好的!” 见他这般小孩儿心性,木怀彦但笑不语,他上前几步,拦下穆岩道:“怎么了?慢慢说。” 许是他平静温和的态度让人安心,穆岩点点头,好生喘了几口气才道:“庄外来了一伙人,说是、说是……” “说什么了?”和伯今日的耐性极差。 “说是少夫人的家人!” ------------ 第十一章 乱局1 木怀彦和和伯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辛眉六年前入百里庄时就曾说过,她无亲无故孤身一人。正因如此,老夫人才会愈加鄙薄她。 而木怀彦更是清楚,叶曼青根本没有什么家人,除了……他眼中神色一变,少有地竟带了几分冷厉。 “家人?和伯,我们少不得要去迎接一番。” 话音未落,他便已迈步先行。和伯愣了愣,瞪了一眼穆岩:“还不随二公子一同出去!这事先不得声张,尤其不能打扰了庄主。”看二公子神色,似乎来者不善,还是先莫让少主人知道的好。 *** 百里庄外。 莫恨冬一边跺着脚,一边拿眼睛斜看着那块墨黑的牌匾,撇了撇嘴:“我还以为这声名远播的百里庄是怎么个厉害的龙潭虎穴呢,没想到看起来也很平常嘛!还有这字谁写的?都不如本少爷的好!” 话音未落,一旁的南齐就跳了起来,忙不迭地捂住了他的嘴。 青蓝冷哼了声:“冬阁主,小心祸从口出。这‘百里庄’三个字可是木百里亲手写下的,他这个人脾气古怪,最受不住人家说他字丑。” 莫恨冬愣了愣,他这些年专注于墨江南边的事务,对北武林的事并不太上心。只是木百里成名已久,虽已隐居多年,但江湖上的人提起他还是颇为忌惮,轻易不敢对他不敬。究其原因,便是此人睚眦必报任性妄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他都能折腾得风里火里的。 想到这,便是一向无法无天的莫恨冬也不由缩了缩脖子:“随便说说嘛……而且,他也不在这吧?”江湖中人都知道,自从十多年前木百里的兄长去世后,他便离开了百里庄。 应残秋微微一笑:“他是不在这,不过,他的弟子在这。” 莫恨冬一怔,正要说什么,却听吱呀一声,那紧闭的大门从里打开,一个青衣男子当先走出。 青蓝努努嘴:“喏,说人人到,这就是木百里的弟子,木怀彦。”青蓝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之前在青霓山上时,这个看起来温和的男子可没让她们少吃亏。 木怀彦自入江湖后行事低调,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有在青霓山上,他出手相助谈九如时,曾露了一手木百里的成名绝招“夺魂手”,众人这才知晓。 他一走出来,目光先是落到了被南齐捂着嘴的莫恨冬身上,微微一笑。 莫恨冬立刻一脚跺在南齐鞋上,南齐吃痛,手忙脚乱地松开手退到一旁。 木怀彦目光一转,看向应残秋,笑容却是微微一冷:“应姑娘,青蓝姑娘,许久不见了。” 青蓝哼了声,不知为何却不敢跟他对视,只是侧头撇开了眼睛。 应残秋却是面色如常,原本面上就带着笑意,此时见到他,更是绽得笑靥如花,在一袭绿衣映衬下,当真是艳若桃李:“木公子,当真是你。来时的路上听说百里庄要办喜事,正觉诧异呢,若是你的话,倒是不妨!” 木怀彦清和笑意不变,话锋一转:“当初应姑娘带着曼青入住长平府,听说出游途中遇了劫匪,姑娘下落不明。曼青时常念着你,如今见姑娘没事,在下总算心安了。 应残秋一滞,好一会儿才怏怏道:“托福,家里人及时赶到将我救出。只是我受了惊,这才耽搁了许久。” “哦?”木怀彦眼中笑意愈浅,似是清溪澄澈,映得人毫无遮掩之地,“原来应姑娘还有家人……我还以为流烟阁便是姑娘的家呢。”他突然抬眼看向庄外大道,扬声道:“狄兄,你说呢?” 应残秋整个人顿时僵住,一瞬间几乎没有勇气再站在原地,只想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蓝霍然转身,只一眼,便面色大变。 只有莫恨冬噙着笑意回身看去,却见身后不远的山道上,一行人迅疾而来。 走在最前方的两人,一人白衣负剑,行走间步伐如云飘雾散,从容潇洒之姿让人望之心折。另一人却是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束,怀中抱了把长剑,步法也全无章法,奇特的是,他的速度并不慢,始终跟那白衣剑士并行而来。 离他们二人三丈远的后方,另有两人。那两人更是奇特,一人黑衣黑发,便是远远看去,也觉着那身姿过于坚硬挺拔,倒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随时就会暴起伤人。缀在黑衣人身旁的,却是一袭诡异不详的红衣,那色泽浓艳沉暗,彷如鲜血淋漓,叫人看着便是心中突突乱跳。 只是眨眼间,当先两人便已到了面前。 此时,木怀彦那一声“狄兄”刚刚落下,那白衣剑士爽朗一笑,大踏步迈向前来,朝着木怀彦便是一拱手:“木兄,别来无恙!” 随后而来的抱剑之人却是毫不客气地一肩把这白衣剑士撞开,拿眼上上下下睨了木怀彦一番,忽然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这木头总算是开窍了!老夫子,这次是本少爷赌赢了吧?快拿钱来!” 不用说,这两人正是狄望舒和齐楚。他们身后的两人,却是况风华和况柒芜。 此时听到齐楚嚣张的笑声,狄望舒摸摸鼻子,也不多言,从袖中捞出个荷包直接扔给了他。 木怀彦微微一笑:“哦,是拿我打的赌么?那规矩不用多说了吧?赌金分一半来。” 齐楚一愣,荷包在手中抛了两下,悻悻道:“分什么分!大不了本少爷请你喝酒!” 却听嗤笑一声,原来是况风华和况柒芜已然赶到。 木怀彦抬眼看去,向况风华点头致意,转而看向况柒芜:“无双长老的伤势可好些了?” “总归死不了。”况柒芜懒洋洋走到况风华身旁,软软地就往她身上靠,“知狂,我累了。” 况风华脸上的墨字轻轻一颤,默默握紧了拳才忍耐着没有把他拍飞。好一会儿才咬牙道:“累不死你!” 木怀彦不由一愣,齐楚靠了过来低声道:“一路上都是这样,这个况柒芜简直是块牛皮糖,走几步就喊累,有事没事就要况风华扶着。亏她忍得下来,我要是她,早就拔剑了!” “齐楚!” 狄望舒警告地低喝了一声,却已经晚了,况柒芜半支起头,眼睛微微眯起,艳丽如妖的面容漾起一抹笑:“齐少爷要拔剑么?” 齐楚一拍剑身:“我怕你?!拔剑就拔剑,反正很久没打过架了!” 狄望舒无力扶额,况柒芜眼睛眨了眨,突然埋头靠在况风华肩上:“知狂,他欺负人!” 况风华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脸上的墨字扭曲得有些骇人,忽然反手揪着他的衣襟,冲木怀彦喊了声:“客房在哪?” 木怀彦看了眼和伯,和伯朝穆岩使了使眼色,穆岩立刻一个机灵跳起来:“大侠随我来!” 眼看着况风华风一般地卷了进去,木怀彦有些同情地看着狄望舒:“狄兄,一路辛苦了。” “好说好说。”狄望舒打了个哈哈,看向和伯,“和伯,在下又来叨扰了。” 和伯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望舒你说哪里话?和伯可盼着你能多来几次,只可惜你现在也是个大忙人喽!”狄望舒年少时便跟穆寒萧交好,时常便会来百里庄小住,后来穆寒萧出事,他虽来得少了,却是时常会送些东西来。 说着他便抬手把狄望舒往里引去:“快进去坐吧,哪有贵客临门却在外头站着说话的?” “贵客当不起,和伯,那我就不客气了。”狄望舒抬步朝里走去。 从他们出现,一番笑闹下来,竟似完全没瞧见一旁的应残秋几人。 青蓝咬牙恨声道:“你!” 应残秋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中的严厉让她立时噤了声,却还是愤愤不平地瞪着狄望舒的背影。 却见他刚迈进门中,忽然一拍脑门:“瞧我,差点忘了!” 众人一愣,就见他快步走了出来,抬手扯住应残秋手腕,一把便将她带入怀中。 和伯怔怔道:“望舒,你这是……” “和伯,这便是我跟你说过多次的阿秋了。”狄望舒抬手,迅速在应残秋身上点了几下,制住她挣扎的举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和伯,“第一次见到和伯,她害羞呢。” “呃……是、是么……”和伯忍不住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胡乱道,“害羞好、害羞好……” 直到这时,青蓝才反应过来,尖叫道:“狄望舒,你做什么!” 她身形一动,便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只见齐楚的长剑稳稳横在她身前,笑得一脸的不怀好意:“青蓝姑娘,青霓山的事,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青蓝涨红了脸,求助般地回身看向莫恨冬。 莫恨冬看了看齐楚手中的剑,再看看笑得温和的木怀彦,目光最后落在紧紧揽住应残秋的狄望舒身上。 这位在江湖中颇有侠名的狄大侠,此时笑容满面,灿烂得有些吓人了。他回头看了眼莫恨冬,目光在莫恨冬脖子上晃了一个来回,莫恨冬就下意识地裹了裹雪貂大氅,把脖子遮得严严实实的。 ――吓死人了! 莫恨冬一张娃娃脸绽出可爱的笑容,抬头看向和伯:“老伯,我渴了,要喝水!还要暖炉、毛毯,冷死了!” 南齐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脸,装作不认识自家阁主。青蓝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眼中冷刀搜搜地射着。 和伯瞪了瞪眼睛,这是来讨债的么?!当这是他们自己家呢!简直太放肆了! ------------ 第十一章 乱局2 木怀彦拍拍和伯的肩,轻声道:“无妨,待客之道,和伯您看着办就好。”话到途中,他微眯了眯眼,“这几位是辛眉的家人,小心招呼着便是。” 和伯点头应下,自去安排。 木怀彦朝莫恨冬和南齐两人道:“二位先进去稍事歇息,在下还有些杂事处理,便不奉陪了。” “木大哥你忙你的,我们随意。”莫恨冬笑咪了一张娃娃脸,看得他身边的南齐胆寒不已。 每每阁主露出这样的笑容,就说明他在想坏点子了。这一回,不知道倒霉的是谁…… 眼看着木怀彦转身走了,南齐有些担心道:“阁主,秋阁主她……我们要不要去救她?”那个狄望舒好大的胆子,居然当着他们的面就掳人。 “救个屁!”莫恨冬横了他一眼,“阿秋的事,我们还是不要随便插手的好。还有,不要叫我阁主,叫我小冬,南齐大哥!” 南齐一下子被口水呛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喃喃道:“是,阁……小冬!” 莫恨冬却压根不理他,只是兀自拿手搓着下巴,一双眼眯着,像是打盹的猫儿一般。只是偶尔,那里面会掠过一道道让人心惊的寒芒。 “真是有趣……这个狄望舒,好像也不差嘛……阿秋的眼光不错,比缇月萱那臭丫头好多了!还有这个木怀彦,似乎也不简单呢……这个百里庄虽然冷了些,倒也值得来玩一趟……” *** 木怀彦来到西厢的客房,却见齐楚一个人坐在外头的石桌上喝酒,不由笑着上前。 “齐兄,怎么有这等雅兴,在这独自饮酒可是品出了什么?” 齐楚半眯着眼睛,煞有介事地晃着脑袋,手中的酒杯也轻轻摇动着:“孤家寡人,品的自然是寂寞了。倒是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闲坐?还不速速去抢亲!”刚才他已经听那小厮穆岩说了,今天便是庄主和少夫人成婚的日子。 “急什么?抢亲嘛,自然要等到洞房花烛时才叫精彩刺激。”木怀彦拎起酒壶凌空倒下,一道清澈水箭落下,他仰首张口,满满饮了一大口,“畅快!” 齐楚却是惊得直瞪眼:“天呐,是我眼花了还是你转性了?难不成真要去闯洞房?” “借酒装疯,也算是件韵事。”木怀彦朝他眨眨眼。 齐楚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壶,连声道:“不行不行,怎么看你都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从实招来!”他歪着个头看了木怀彦半晌,疑惑道:“不对呀,刚才在门口,我看你眉眼里都带着笑呢,还以为你跟小叶子都说开了呢!怎么现在,反倒是她要嫁给那个大冰块了?” 木怀彦摇摇头:“此事说来话长。我和曼青――” “哦,曼青曼青,都叫这么亲热了!”齐楚挤眉弄眼。 “……咳!”木怀彦的耳根迅速发红,他掩饰般地轻咳了声,才道,“我和她都已经说好了……” “说好了?说什么了?怎么说的?” “齐楚!” 眼见得木怀彦都有些恼羞成怒了,齐楚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都说好了,怎么她还要嫁给别人?” 木怀彦刚要回答,却听一个女声冷冷道:“这自然是叶曼青的馊主意。” 却是况风华。 见她走出来,齐楚愣了愣:“你这么快就好了?我还以为你得被那个妖人磨到中午呢。” “……我把他打晕了。”况风华甩甩手。 齐楚“噗嗤”一声就要笑出来,可看到况风华的面色,却只能极力忍住了,直把他一张俊脸憋成猪肝色。 木怀彦不解地看了看一身煞气的况风华:“你们这是……” 况风华没有说话,只是抹了把脸,那个骄狂斜逸的“狂”字都显得有些憔悴疲惫。 “咳……”好不容易压住笑意的齐楚敲了敲胸口,道,“木头,你是不知道。自从上回那个妖人受了点伤后,他便三天两头地嚷嚷着这里疼那里不舒服的,稍微对他凶点般,就开始闹着吃苦受委屈了……本少爷纵横江湖这么久,头一回见到这么不要脸的奇葩,真是服了!” 况风华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齐楚,容我提醒你,你口中那个不要脸的妖人奇葩,是我师叔。”“师叔”两字几乎是从她齿缝中挤出来的。 齐楚摆摆手:“我把你想说又不能说的话说出来了,不用谢我。” 况风华瞪了他一眼,抓过酒壶自斟自饮。她明知道况柒芜不过是在故意折腾她,却也无法。她这个小师叔一向神经兮兮,个性又是诡异无比,喜怒都无法估个准。 “算了,不说这个了。怀彦,你老实说,成亲这事是不是叶曼青坚持的?”木怀彦虽然性格温吞,但这样的事他没可能忍得了,要不是叶曼青坚持,他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安坐在这? 木怀彦斟酌着道:“此事,我也是赞成的。” 话音未落,齐楚已经拍桌而起:“说什么屁话?木头,你不是傻了吧?” 况风华也拧紧了眉,神情肃穆:“木怀彦,你要是说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来,我今天就把你削成人干!” “早知道你们会这样……”木怀彦苦笑道,“这件事,得从我当日赶到百里庄说起……” 他便将这几日叶曼青如何失去记忆、如何昏迷、如何清醒之事细细说来,当中还顺便提了下穆寒萧和辛眉之间的事,只是把他和叶曼青互诉衷肠的部分给省略了。 待他说完,连齐楚也忍不住摇摇头道:“真是一团乱麻!小叶子居然没疯,真是不容易!” “死而复生……这等事……”况风华一脸不敢苟同,“真是疯子!”望雷山庄本是奇闻异术多出之地,却也没有这般癫狂之人。 顿了顿,她又骂道:“穆寒萧疯了,你们俩也跟着他一起疯么!要我说,根本不用去管那什么辛眉的记忆,你只管带着她走不就得了?居然还巴巴地看着他们成亲!这亲要真成了,我看你怎么悔恨!” 齐楚赞同道:“就是!你看老夫子多干脆?直接把人抱了就走!生米煮成熟饭,哈,一锅粥了,任谁也分不开!” 木怀彦嘴角笑意更苦,摇摇头却是不敢苟同。 却听―― “你说谁生米煮成熟饭了?”右侧走廊中,狄望舒阴沉个脸走了过来。 齐楚探头道:“老夫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怎么,还没搞定?” “搞你个头!”狄望舒被气笑了,随口骂了句,便转向木怀彦,“怀彦,我知你心中的为难。叶姑娘一向是有决断的人,她既坚持如此,便依着她吧。” 木怀彦点点头,眉间隐忧仍是未散:“只是师兄他……” “寒箫……”狄望舒轻轻叹息着,“情深如此,又怎能苛责他?只是有缘无分,生死有命,却终究是强求不得的了。” 木怀彦眼神微黯,心中却是陡然一震――有缘无分,生死有命,强求不得……不知为何,听到这几句话,他竟隐隐觉得不安。 强自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木怀彦看了看他们三人:“你们怎么来得我这么快?我原以为至少还需三五日你们才会到的。” “哼,过个三五日,只怕百里庄都被拆干净了。”况风华哼了一声,“不只我们,几个时辰后骆凌戈也该到了。” 狄望舒补充道:“却是如此。怀彦,你这几日在百里庄中,恐怕不知江湖上流言传成什么样了。有说百里庄跟使役阁早有勾结的,有说寒箫对流云绘早有所图的,更传言说妙华庵中的半卷流云绘已然被盗……”那些流言有的说得极为不堪,叶曼青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夹在楚南漠和穆寒萧之间,早有说她狐媚惑人的。只是狄望舒不敢说给木怀彦听罢了。 “妙华庵中的流云绘被盗?!”木怀彦不禁有些吃惊,目光却是看向齐楚。若那半卷流云绘真的被盗,那无怪乎江湖人士会这么在意楚南漠手中的那半卷的下落。两卷合一,那前朝宝库不就能开启了?“公主她们如何说?” 齐楚翻眼看天:“她们打的什么主意我是不知道,不过,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真。” 况风华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异色。妙华庵可不是寻常之地,若真有人能盗走流云绘,要不便是庵内之人下的手;要不,这可能就是个陷阱,是公主她们故意留下的破绽…… 木怀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楚南漠已经在百里庄中了。” “那个杀星?”齐楚咋舌,却是有些好奇,“我倒是早就想见见他了,却不知怎么的,总是撞不上。” 木怀彦点点头,没有说这位杀星差点就要了他的命。他看向一直沉思不语的狄望舒,“望舒,应残秋那边如何说?他们这次竟然会从明面上找上门来,倒是有些奇怪。” 狄望舒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房间,苦笑道:“我还没让她开口呢。” “不是吧?老夫子,你就一直点着她的穴道?”齐楚大惊,随即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也是,煮饭哪需要说话――” “啪!” 狄望舒一巴掌把齐楚的脑袋拍到了桌上:“煮你个头!再胡言乱语,我先把你打得不能自理!” 齐楚揉着脑袋晃悠悠道:“老夫子,脾气越来越差了啊!” 狄望舒无语,木怀彦不解道:“难道你就不想听听她的解释?” “解释?”狄望舒的笑意隐去,“我还不想那么快就听她怎么骗我。” ------------ 第十一章 乱局3 妙华庵。 明荧仍是一身黑色道袍,懒懒地滚在榻上,全然没有半分公主该有的尊贵气度。 姬无道却是认真地整理着眼前的棋盘,许久才随口问道:“流云绘被盗的消息,此刻已经传遍武林了吧?” “应该是吧。”明荧一脸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斜倚着看了姬无道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你说,要是他们知道被盗的这半卷流云绘是假的,会是什么反应?” “唔,这个嘛……”姬无道煞有介事地认真思考起来,“大概会气得把那张假货撕成两半吧!” “哈!活该!”明荧翻身坐了起来,拨了拨凌乱的发丝,幸灾乐祸道,“这些人绝对想不到,当初灵灵带上青霓山的那卷才是真的。” 说着,她又嗤笑一声:“当真以为我们是傻瓜么?随便拿了卷假货就想引我们上钩?听说那卷真迹之前落在使役阁无泪修罗楚玄墨手中,现在又有谣言说被个女子带上了百里庄?啧啧,那他们可有得忙了……” “可不是?”姬无道笑盈盈答道,“让那些人自去乱吧,来,下棋下棋。上次那局被你赖掉了,这回可不能再耍赖了。” 明荧翻个白眼:“不过是局棋罢了,那么认真做什么?” “既然不用认真,那你就乖乖认输。”姬无道好脾气地微笑道。 “……想得美!” 明荧撇撇嘴,抬手拾起黑子。 这般你来我往下了约莫半个时辰,守在外头的侍女已到了换班的时间。耳听得脚步声轻悄走动,明荧忽然一推棋盘:“不玩了!” 正盯着棋盘思索的姬无道霍然抬起头,“你又赖皮!” 明荧正想说什么,姬无道已经扑了上来。论身手她是绝比不上姬无道的,勉强拆了几招,就被按倒在榻上,好一番挠痒神功伺候。 两人笑闹着滚成一团,明荧只有讨饶的份,到最后气喘吁吁地摊在姬无道怀中一动不动。 姬无道从袖中摸出把精巧的象牙梳,小心地梳理着她一头缠缠绕绕的青丝。 “换班了……想来,方才我们说的话,一两日内就该传到聚尘宫了。”明荧闭着眼睛轻声道,“真想看看那位小王爷气急败坏的样子。” “那位小王爷我们是看不到了,不过,灵灵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倒是可以好好欣赏。”姬无道将她的长发束成一个男式的髻子,再插上根玉簪,“听说骆凌戈也带着一堆人上了百里庄。那位叶姑娘,可真变成了麻烦中心了。” 听到这,明荧忍不住揉了揉眉,道:“你说,我们这一局是不是玩大了点?这位叶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若她的身份真如毕离尘猜测的那般,那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虽说着“热闹”,她的语气神情可没半点开心的样子。“可惜不凑巧,不然真该见见她。” “我见过她一次。”姬无道霜雪般清冷悠远的面容露出一丝沉思之色,她似乎有些不确定道,“观她的面相,她其实……” “如何?”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的回答,明荧睁开眼,却见姬无道手指轻点着额头正中的莲花印记。这是三天前湛如法师为她点下的,如修行得当,这处印记将成她的天眼。 “你做什么?!”明荧一把拽下她的手,一向平静淡然的声音中陡然带了怒意,“师父明明说过,叫你慎用此印!” 天道不全,修道者本就该遵循天道顺势而为,贸然窥探天意却是极危险的事,稍有不慎更会招来天谴。即便是强如湛如法师,这一生也只开过三次天眼,每次都是为了北耀皇朝的国运而开。明荧亲眼见过湛如法师在写下国运书后,是怎样在短短时日内衰弱枯朽的。 那种肉眼可见的迅速苍老,明荧每每想起都觉心胆俱寒。 “今后,若不得我的允许,不准动用此印!”想了想,她还是觉得不放心,索性抬手咬破手指,将殷红的血抹在那莲花印上,然后双手结出复杂的法印,直接按在姬无道眉心上,“以我之血,封!” 她这番动作极快,姬无道还来不及阻止,便觉眉心微微刺痛一下,不由苦笑道:“师父传你这封印术,可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明荧斜睨她一眼:“我爱怎么用怎么用。总之,你给我少动这念头!天女的名头你继承也就罢了,没必要跟师父一样把命也搭上。” “至于国运……”她突然嗤笑一声,再抬眼时眼眸中满是傲然不屈之色,“运势终究是要人来运转,有我在,北耀不会亡!” 姬无道沉默了一会儿,手掌轻轻按上她的肩头:“我知道。只是,我不想你这般累。让我帮你。” “若真想帮我……”明荧抬手覆上她的手,轻声道,“那就一直陪着我,别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她自小入妙华庵修行,亲情缘薄。一直所做的,又都是为了整个皇朝的兴盛,期间算计陷害,跟血脉亲人间的试探计谋不计其数。虽早已看淡了,然则每每思及此,便觉人生荒诞如此,艰难如冰雪中独行,若再没个人陪伴,光那漫漫长路中的孤独寂寞就能催人老了。 手指上的温暖清晰传递,姬无道不由展颜一笑:“放心,早就说好了的。我可不会像某人,一直耍赖皮。” 明荧瞪着她,却终是绷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没说呢,从那叶姑娘脸上看到了什么?” “……死气。”姬无道沉吟道,“以我的修为,天眼未开之时,本来是无法清晰看出活人身上的死气的。可奇怪的是,我一眼看去,却觉她整个人都弥漫着浓重的死气。” “怎么会……” 明荧惊异,“死气若是逸出眉心,那这人早该……”死了呀! 这话她没说出口,然而姬无道却是点点头:“不错,更何况是全身死气弥漫。若不是我亲眼见她谈笑自如,只怕会以为她早已……死去多时。” 便是明荧,听到这番话也只觉背后逸出一丝寒意。 “更奇怪的是,她一身的死气,却惟独眉心处清净无垢,隐隐透着华光。”姬无道顿了一下,迟疑着终是说了出来,“那样的华光,我只在你身上见过。可她的光芒,甚至还远远强过你的。” 到此时,明荧的面色终于完全变了。 姬无道轻叹一声:“我原以为是我看错了,当日见柳牵情对她颇为在意,这才让离镜去查探一番。没想到之后竟会牵扯出如此多的事来,若她真是前朝公主……阿荧,此事你不能不防。” 明荧一双黑眸沉沉,深邃得让人看不清其中神色,静了一会儿,她才长出了一口气,轻笑道;“看来我心性修炼还是太浅。一直被人叫惯了‘天命之女’,突然出来个命数比我还强的人,倒是把我唬了一跳。” “阿荧……”姬无道摇摇头,手指又往眉间摸去,“所以我方才想着,不如索性观一观她的命数,也好有个准备。” 明荧“啪”的一声打开她的手,瞪眼道:“想都别想!” 她咬牙切齿地骂了句:“你真是不死心!”骂完了却又拉起姬无道的手,看着方才被自己拍红的手背,轻柔地用手指按着红肿的地方,许久才道,“淳凌,我方才就说过,天运还需人力去运转。我虽然好奇叶曼青的命数,可却半分也不信她能一力回天。师父也说过,北耀的国运还未到衰颓之时,如今天下大势,分裂已久,必是要行一统之路。北耀这二十来年的根基不是假的,前朝杨家气数已尽,他们不动也就罢了,偏想着破除墨江之约,那我自然也不会客气,墨江三洲,我势在必得!” “眼下棋子都已摆好,我们不必妄动,只等着借势而起。这一回,我不仅要败聚尘宫,还要将三哥五哥的势力清扫一遍。父皇撑不久了,他既不愿看到兄弟相残的惨剧,那便只能听我安排。太子之位,终会是六弟的。” 若是她的嫡长兄当初未在灭门之案中被杀,那么这皇位人选根本不需做其他考虑,非他莫属。只可惜世事无常,三皇子明旸和五皇子明昶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他们实力相当,若任由他们争夺帝位,只怕会给北耀带来分裂之灾。即便他们中任何一人上位,恐怕接下来的也不会是太平盛世,而是大清洗和大屠杀。 四皇子明昭跟她一向关系亲和,性格又是极温和的,她和父皇其实都看好他,只可惜他一早就言明对帝位无心。如此,她才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六皇子明旭身上。 明旭母妃早逝,是由她母后亲自抚养。这孩子虽然现今年不过十五,但明荧这些年观察下来,却觉他性格谨慎,谦恭而不柔弱,却是个可造之材。 “至于那叶曼青,且先看看吧。当日木怀彦既然敢敬出那杯酒,那么这个女子,便不该由我们操心了,让他自己烦恼去吧。” 姬无道怔怔看她半晌,忽地笑了:“也是。你这个机灵鬼——” 话音未落,却听门外传来急促步伐,两人神色顿时一凛,眨眼间便已整好仪容端坐在榻上。 下一刻,便传来敲门声,三长两短,乃是离镜的信使。 “进来。” 明荧扬声叫道,一个宫女快步走了进来,她匆匆将手中托着的信件交上,便自觉退了下去。 明荧拆开信封,里面却是一张白纸,她却半点也不讶异,只是随手抓起一旁几案上的茶水,小心地撒了几滴上去。 离镜熟悉的字体缓缓浮现—— “事态紧急,好叫殿下知晓。毕离尘已散出消息,称叶曼青乃前朝肃宁王之女,现身负半卷流云绘,此番重宝绝不可落入当年余孽手中,凡耀国之人谁人皆可夺之!” 短短几句话,字迹潦草,全然不似离镜平日清瘦古雅的字迹,显然是情急之下一笔挥就。 “混蛋!” 明荧一掌将信纸拍在案上,艳丽容颜上满是凛冽寒意。 姬无道拿起信纸,匆匆一眼扫过,顿时低叫一声:“糟了!离尘怎会如此莽撞!” 叶曼青原本身份不显,哪怕有流云绘做由头,有百里庄木怀彦等人护着,想是不会出什么事。可如今这消息一出,事态却是全然不同。叶曼青已成过街老鼠,人人皆可杀之。 “他不是莽撞,他是贪功心切!”明荧脸上怒色未消,“聚尘宫既然千方百计想要带回叶曼青,就说明她身上必有价值。如今放出消息,聚尘宫想必会乱了阵脚,趁此机会,我们便可将他们羽翼剪除,为后续之招铺路。” 姬无道暗叹道:“他这般想倒也不算错,只是……” 明荧冷笑道:“只是他目光短浅,不知家国之事,若非准备周全,便需缓缓图之。况且他贸然放出消息,只怕聚尘宫立刻就会反应过来,我们在他们那也有眼线。” 她看向姬无道,眼中寒光陡现:“妙华庵也该捉一下虫子了。方才的消息想必已然放出,是时候清理了。” 姬无道颔首应下,妙华庵中早就混入了聚尘宫的奸细,这事她们本就知晓。只是一直不动声色,更借机放一些迷雾弹。这次妙华庵被盗,也是她们有意放水。 早在一开始,聚尘宫的人送上半卷假流云绘到金刀镖局托镖时,明荧就已察觉到对方这一手的阴毒。她便将计就计,索性拿了妙华庵的真品当镖物,让金刀镖局名亡实存。聚尘宫不是想挑动南武林自相残杀么?正好,她也想趁机剪除三皇子和五皇子的杂乱势力。 沉吟一瞬,明荧叫道:“来人,速召郝云尧来!” 门外人匆匆应下,姬无道不解道:“这是为何?” 明荧抓了半杯水灌下,面色稍霁:“反正过不了多久,灵灵也会得到消息,不如索性叫云尧去看看情况。让灵灵跟着,她跟叶曼青交情不浅,只要事情未到不可转圜的地步,还可商谈一二。” 末了,终究还是忍不住咬牙道:“毕离尘这臭小子!让他仔细他的皮!” ------------ 第十二章 痴妄1 偏厅中,叶曼青还在努力劝着阿默。 “我保证,绝不会跟穆寒萧真的成亲的!”她竖起三根手指,讨好地朝楚南漠晃了晃,“阿默,你别担心啦!” 楚南漠瞥了她一眼,墨黑的双眉仍是紧紧蹙起:“我不懂,你为何非要留在这……” 叶曼青暗暗叹了口气,道:“阿默,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么?我是从棺材中爬出来的,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些事我忘记了,现在,我要想起来。” “忘记了,就别去想。”楚南漠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顺的青丝在掌指间滑过的触感新奇又舒服,“过去的事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叶曼青不由一愣,认识这么久,难得听他说这么多话,只是话中含义……“咳,以前我也这样想。不过,既然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再轻易放过岂不是很浪费?”关于辛眉的事,她已经厌烦了。与其逃避纠结,还不如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我不想以后再为过去的事烦心了,所以,这次就听我的,好不好?” 她有种奇特的预感,这一场婚宴,会揭开那已经尘封了多年的记忆。在百里庄的这些天,她虽然是有心要装成辛眉,但时间越久,那种似乎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她轻轻按住胸口,辛眉,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见她沉默不语,楚南漠双眉拧得更紧,许久才不情不愿地憋出两个字:“好吧。” 叶曼青愣了下,才绽出惊喜的笑颜:“阿默,你最好了!” 楚南漠漆黑的瞳仁凝视着她,正要说什么,突然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少夫人,老夫人请您去试嫁衣。” 楚南漠眉峰一动,叶曼青忙应声道:“我这就来。” 她转脸看着楚南漠:“阿默,那我先走了,你若嫌无聊,可以去找木……呃,找那个小姑娘去。”她本来想说有事可以去找木头,不过一想到他们两人不对盘的样子,就立刻转了话头。 “我陪你去。”楚南漠沉声道。 叶曼青看着他秀美的容颜冷若冰霜,不由笑了起来:“别别,你要跟我去了,这么个美人儿,人家还不得把你当新娘子了?” 楚南漠怔了一下,便见她开门走了出去。 屋中只剩了他自己,直到此时,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右拳轻轻敲上胸膛。沉闷的声响中,他喃喃的低语带着点惶恐;“别跳了……” 然而胸腔中异常兴奋的跳动依然不断,直跳得他口干舌燥,只得回身坐下饮茶。 之前发生的一幕幕此时都在脑中翻转,他握着杯子,只觉得满身满心都充斥着奇特的欢欣,满满的像是要将他淹没般。这般的喜悦,他这些年来从不曾体会过,此时被这陌生而美妙的情绪包围,又是高兴又是困惑。 正在此时,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撞开。 楚南漠一个错手,手中的瓷杯顿时被捏碎了,他有些狼狈地跳了起来,回头看向来人。 ――却是缇月萱。 只见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倒竖的柳眉还带着怒意,眼睛更是红通通的,此时气咻咻冲了进来,根本没注意到楚南漠的异常。 “漠哥哥!”她叫道,看到楚南漠的一瞬间,她的怒气瞬间变成了委屈和恐慌,“聚尘宫的人来了!我看到秋姐姐了,还有莫恨冬那只死猴子!” 事实上,她是在百里庄中胡乱晃荡时,看到那个让她有点怕怕的木怀彦跟那个凶巴巴的老伯在院子中很严肃地说着什么,好奇心驱使下,她悄悄地靠了过去。可还没等她听到什么,就见小厮来报说叶曼青的家人来了。 自然,她得跟上去看看到底是谁了。那个叶曼青可是杨家的人,除了聚尘宫的小王爷,她还有什么家人? 没想到见到的竟是莫恨冬一行人。 她躲在门后,单单听到莫恨冬的声音就觉得不妙了,正想赶紧溜走时,狄望舒他们就到了。 狄望舒这个人,缇月萱是有听过的。聚尘宫的姐妹们私下里都传言,说这个狄望舒薄情寡义,让应残秋好生伤心,偏偏她死心眼,还不愿忘记这负心郎――这话是从一直跟在应残秋身边的青蓝口中说出的,大家便都信了。 此时看到这个传说中的坏男人,缇月萱一时都有些舍不得走了。秋姐姐会怎么对他呢?给他一巴掌、把他揍成个猪头? 正所谓好奇心害死猫。 等到狄望舒理所当然地“绑架”走了应残秋,目瞪口呆的缇月萱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应该赶紧开溜时,映入眼中的已经是莫恨冬那张永远嬉皮笑脸的娃娃脸。 “小月儿,这么乖,居然知道来迎接为夫我啊!” 缇月萱想都没想就一鞭子抽了过去,莫恨冬转身就跑,两人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最后以莫恨冬踩空了台阶摔在地上结尾。 机会难得,缇月萱追上前就要痛打落水狗。却被莫恨冬扯住了鞭子,把她也拽倒在地。两人缠缠绕绕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莫恨冬趁机按住她,硬生生在她额头上用力亲了一下。 ……缇月萱瞬间疯了! “莫恨冬,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这位南林族小公主完全忘了形象,抓狂地要把这胆敢轻薄她的登徒子一刀两断。 南齐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莫恨冬更是用生命在呼喊,口没遮拦地胡乱叫着:“救命啊!谋杀亲夫啦!” 没一会儿就把庄里的仆人婢女们都吸引了过去,连和伯都闻声赶来了。 缇月萱终究是个面皮薄的小姑娘,眼见自己被人当笑话般围观,很快就变得缩手缩脚的。一直在逃跑的莫恨冬回身一把抓住了她,把她紧紧按在怀里,连嘴巴也一并捂上后,才对和伯道:“老伯,见笑了,这是我的未婚妻,平时就性子野,就喜欢打打闹闹的。” 和伯只道是年轻人耍花腔闹着玩,虽然有些奇怪这个跟着楚南漠一同来的小姑娘居然是莫恨冬的未婚妻,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众人都散了。 剩下个缇月萱瞪着一双杏眼,被捂得脸红脖子粗。 莫恨冬大约也是玩够了,松开手时居然还看了看手掌,惊奇地叫道:“哎呀,小月儿,你流口水啦!” “……你去死吧!”缇月萱最后一根理智之弦宣告崩断,她把手上能够着的东西都往莫恨冬身上砸了过去,然后转身往这偏厅跑来。 只有漠哥哥能帮她报仇……她一边想着,一边揉着眼睛往回跑。可是等到她撞开门,看到楚南漠时,脱口而出的话却变了: “漠哥哥,你说他们是不是来找叶姐姐的?” 楚南漠没有做声,只是拎起茶壶冲洗着手上的瓷片碎屑。缇月萱一时也不敢出声,只怔怔看着他。 总算把手掌都洗干净了,他翻来覆去看了看,才转过身往外走去。 缇月萱看得痴了,莫名道,“漠哥哥,你去哪?” “去找应残秋。”楚南漠随口答道。之前是应残秋助他脱困的,现在她自己赶过来,难道是有什么蹊跷? “呃……”缇月萱犹豫地开口道,“秋姐姐现在……在狄望舒那。”那个狄望舒好生奇怪,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把秋姐姐抱走了,莫恨冬居然也不敢出声。 狄望舒? 楚南漠愣了一下,难得有些犹豫。之前在青霓山的时候,他也曾见过狄望舒多次,几乎每次只要有狄望舒在,齐楚也必定会在。齐楚……想到那个不羁的青年,还有他那个严肃正气的父亲,楚南漠迈出的脚步一顿,“那就去找莫恨冬。” 缇月萱顿时不出声了,他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你怎么了?”到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她的眼角还是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的样子。 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拧:“你哭了?” 缇月萱眼眶一热,立刻低下了头,生怕眼泪又掉下来。方才之事简直是耻辱,她堂堂南林族圣女却被这般羞辱,不仅无力反抗,更是不能反抗――南林族已经归到聚尘宫麾下,她无论再怎么闹腾,都不敢真正伤害聚尘宫冬隐阁阁主。要不然,别的先不说,莫恨冬那样对她,她早就把他埋在毒药堆里了。 见她不语,楚南漠探手把她腰间挂着的金柄弯刀抽了出来,大踏步往外走去。 缇月萱大惊失色,急慌慌地跟了上去:“漠哥哥,你要做什么!” 楚南漠脚步不停:“姥姥让我照顾你,谁欺负你,我杀了他。”姥姥说的是要他照顾缇月萱一辈子,实际上是他要娶她,而他并不曾答应。 “漠哥哥,不要!”缇月萱拖着他的衣袖,圆润的眼眸亮晶晶的,神情虽然有些慌张,嘴角却不由带了点笑,“漠哥哥,不能杀他,我……我是要嫁给他的。”到此时,她终于承认,在这样的局面压力下,她不可能还有其他路可走。更何况,她越来越搞不清莫恨冬想要什么了…… 楚南漠身形一顿,低头看她:“嫁给他?为什么?”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缇月萱跟莫恨冬一向势如水,她为何如此说? 楚南漠有些迷惑,在他眼中,这些女子的选择总是这么奇怪。母亲为了父亲甘愿当个小妾,可后来却又拼死要逃离;师父虽然什么都不曾说,可临死前却要他把玄冰剑送回青霓派云掌门手中;缇月萱明明不喜欢莫恨冬,却又要嫁给他……连阿青也是这样,为了没用的记忆,就要嫁给那个穆寒萧! 缇月萱没有看到他的拳头渐渐握紧,只是低声道:“不为什么……南林族要在聚尘宫立足,联姻是最好的方法。” “你喜欢他么?” 缇月萱飞快抬头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我不知道。”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她喜欢的人是漠哥哥。可是之前看到他杀人时,她又会害怕。刚刚、刚刚她虽然很生气,可是直到现在,还觉得被莫恨冬亲过的地方滚烫滚烫的,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不喜欢,那就别嫁。”楚南漠捏了捏手中的弯刀,“其他的事,交给我。” 缇月萱一愣,就见他已快步离开。她顿时惊跳起来,“漠哥哥,等等我!” *** 跟着婢女在回廊中兜兜转转,叶曼青原以为是要往老夫人的听风苑去,没想到那婢女却说老夫人在祠堂等她。 祠堂? 试个嫁衣还要去祠堂?难道那位老夫人还想着用祖宗名头来吓她? 穿过三重院门,在一座僻静的小院前,叶曼青停住了脚步。 婢女恭敬道:“少夫人,老夫人就在里面等你,请进去吧。” 乌黑的门扇推开,叶曼青点点头,缓缓迈步进去。她的满腹狐疑在看到院中立着的娉婷女子时顿时化为乌有,心中一片明朗,她的嘴角自然地扬起微笑: “骆小姐,让你久等了。” ------------ 第十二章 痴妄2 骆婉瑶着一身鹅黄襦裙,盈盈立在这沉寂的院落中,乌黑的秀发如云雾氤氲。听到叶曼青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只见她柳眉乌黑,玉雪似的双颊淡扫了胭脂,微微的红晕彷如雪地红梅,极清雅,又极艳丽,美得惊心动魄。此时她唇边含笑,那美丽的弧度让人几乎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叶曼青不由挑挑眉,她居然还上了妆?骆婉瑶容貌清丽绝美,便是素面朝天也如清水芙蓉般动人――显然骆大小姐很清楚自己的魅丽,是自信也是不屑,她极少以艳丽妆容示人。 此时见她这般,叶曼青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一袭绯红的衣裙,暗暗自嘲:不管是从美貌家世还是对穆寒萧的深情来说,骆婉瑶都比她更适合当这个新娘子。 看来,骆婉瑶也是这般想的。婚礼在即,她恐怕是等不下去了。 这样也好…… 叶曼青缓缓走上前去,骆婉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摇摇头:“眉姐姐,你还是这般素雅。” “是么?” 叶曼青抬眼看向她身后的祠堂,只见两扇雕花的木门大敞着,门槛极高,房间似乎很深,连光亮都只能照进门里三尺远的地方。 再往里,乌黑幽深的地方,只隐约见到烛光在风中微微闪动。 这么阴森…… 叶曼青不由皱起眉头,因为幼年的经历,她一向讨厌这样黑逡逡的地方。 “这就是你说的天时地利?”她毫不客气地盯着骆婉瑶,折腾了这么久,如果骆大小姐还想着故弄玄虚的话,那她可就真没耐性陪她玩了! 她心里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哄骗穆寒萧把当年的情形重新演示一遍,也许记忆会因此恢复…… 骆婉瑶怔了怔,红唇一瞬间有些扭曲,却是笑道:“当然。你怕了?” “怕?”叶曼青失笑,“我怕你的计划又失败了。” “你!” 骆婉瑶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一双美眸带着怨毒瞪着叶曼青,她的目光深处,却有一丝隐约的恐惧在跳动。然而这样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她转眼就恢复了原样,只见她优雅地欠了欠身,当先往里走去:“眉姐姐,随我来吧,老夫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看着她施施然地走进那一片黑暗中,叶曼青的脚步顿了顿,手指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 ――那里面,装着一枚鸟卵大小的乌黑铁丸,这看起来不起眼的铁丸在江湖中却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射星丸”。据说只要把这铁丸往地上用力摔去,铁丸就会瞬间爆开,达到伤害敌人又掩护身形的目的。更重要的是,射星丸爆开后,里面的一支极小的响箭便会射入空中,要是在夜间远远看去,就像是射入空中的流星一般。再加上响箭尖锐的啸声,射星丸更成了示警的常用工具。 昨夜,在她坚持要找回记忆时,木怀彦考虑良久,便给了她这粒铁丸。 “百里庄对你来说,并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你要时刻警惕,一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掷出这铁丸,我会尽快赶到。”尽管做了这番安排,木怀彦仍是忧心忡忡,一遍遍叮嘱着。 也许,是他早有预感,她根本就没打算用这个东西。 叶曼青心中暗叹,手指勾着荷包的带子转了转,终是迈步往里走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已经下了决心,哪怕是冒险,今日也要把这该死的谜底解开! 房中果然很深,却并没有点多少火烛,只在最前方立着盏长明灯。长明灯前跪着一个人,叶曼青一开始没有看出来,待走得近了,才发觉那一团黑影竟然是个人,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被唬了一跳。 那人正是老夫人。 只见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向着案上的牌位深深叩首。 叶曼青偷眼看了下,案上的牌位密密麻麻,起码有十数块,想来是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她虽不信鬼神,然而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已经不可用常理来解释,此时看着这么多牌位,心中不觉有些惴惴然。 老夫人拜了又拜才站起身来,骆婉瑶上前扶住她,她缓缓转过身,看向叶曼青,嘴角一动:“你来了。”说着,她从长案一边抽出三支线香,递给叶曼青。 “喏,去上个香吧。” 叶曼青虽有些莫名,却还是依言接过,将线香点燃,向着那些牌位就要拜。 不想老夫人却厉声阻止:“谁让你拜这些了?是最右边那个灵位!” 叶曼青愣了愣,也不反驳,只是走到右侧。放在最边上的那个牌位整个都被阴影挡住,完全看不出上面写着什么。 她捏住手中的香,屏气凝神,肃然弯腰鞠了三个躬,心中暗道:虽然不知道是谁的牌位,不过死者为大,还是心怀敬意为好。 将线香插在香炉中,叶曼青回过身,只见老夫人冷冷看着她,眼中满是怨恨。骆婉瑶嘴角微微扬起,目光中透着讥诮之色。 “你可看清那灵位上是何人?”老夫人突然问道。 叶曼青一愣:“烛光太暗,倒是不曾看清。”其实就算光线够,她也不一定看得懂。毕竟到了这个世界,她就是个文盲。 “哼!”老夫人推开骆婉瑶,一步步走到长案右边角,抬手轻轻抚着那小小的牌位:“堇儿,我苦命的堇儿……害了你命的那贱人就在这儿,祖母为你报仇好不好?” 叶曼青浑身一僵,这竟然是那个堇儿的牌位么?! 堇儿…… 凌乱的记忆中,有一道鹅黄的身影缓缓浮现。娇俏可人的少女,笑起来两颊带着梨涡,甜丝丝娇滴滴,正该是被疼宠的年纪。总是娇憨亲切地唤着庄里每一个人,惊奇欢喜地逛遍庄里每个角落,却惟独面对她时,那笑脸就变了天,明里暗里不止一次地指着她:“你做什么待在百里庄?婉瑶姐姐才是寒箫哥哥的未婚妻,你这个讨厌鬼,寒箫哥哥才不是真的喜欢你呢!” 连把她推下百花甸时,脸上洋溢的也是骄傲自豪的笑容――像是终于完成了秘密任务的孩子,等着回家接受英雄般的赞赏。 这样的堇儿……是被她亲手杀死的么? 叶曼青扶着额头,缓缓闭了闭眼。 老夫人蓦然回头,死死瞪着她,见她神色并没什么大变化,眼中愤恨之色愈浓,厉声喝道:“贱人!你竟半分不知悔恨?!还不到堇儿灵前跪下,求她饶恕你的罪行!” 叶曼青放下手,慢慢挺直了背:“老夫人,说实话,我忘记了。忘记了堇儿是怎么死的,也忘记了……我是怎么死的。” 烛火霍地一闪,映出老夫人一脸的苍白。 骆婉瑶忽地一笑,轻轻拍了拍掌:“老夫人,这大喜的日子何必提那些伤心事?时间不早了,还是赶紧让眉姐姐试试嫁衣吧。”说着,她掩唇一笑,看向叶曼青,“虽说之前便是按眉姐姐的身材尺寸量身定做的,但毕竟过了六年,还是试试的好。” 老夫人似乎还未回过神来,胡乱点点头:“瑶儿说的是……” 骆婉瑶施施然走出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一套红艳艳的喜服进来。不知怎么的,叶曼青的目光刚落在那衣服上,便不由打了个寒颤,那股诡异的寒意顺着脊背传到后脑。 此时骆婉瑶已经将两侧墙边的火烛都点燃了,祠堂中顿时亮堂堂一片,之前的阴森气氛顿时减少大半。然后她抖开嫁衣,笑盈盈看向叶曼青:“眉姐姐,还不过来?” 叶曼青几乎有了错觉,似乎眼前的这个女子真是自己的好姐妹,欢欣雀跃地要让她试嫁衣。 火红的喜服覆盖住绯红的衣裙,骆婉瑶动作娴熟,一步步帮她整理好衣服。叶曼青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个木偶,套着冰冷的龟甲,一动也不敢动。 老夫人倚着长案,银白的发丝上凤头簪轻轻颤动,银光金芒,都是冰冷冰冷的。老夫人目光如刀,冷冷射向叶曼青。 “瑶儿,你出去吧。” 正蹲在叶曼青脚边为她整理裙角的骆婉瑶身形一顿,才缓缓站起身,朝叶曼青一笑,口中道:“是,老夫人。” 她走得毫不拖泥带水,甚至还体贴地把门给带上了。 叶曼青心中暗道:来了! 祠堂中一片冷寂,只有烛火的燃烧声吡啵作响。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夫人摸了摸堇儿的牌位,陡然站直了身。 “杀人偿命,你也算不得冤。六年前你本就该死……却该怪老身心慈手软,让你死得那般轻松。”老夫人低而嘶哑的声音缓缓回荡,诡异又可怕,她一步步走向叶曼青,“不管当初你是如何逃脱的,今日,在堇儿灵前,你便乖乖伏罪吧!” 话音未落,老夫人蓦地扬起手,一道银芒霍然闪现,寒光凛凛的匕首像是毒蛇的利齿,冷冷地扑向叶曼青。 叶曼青下意识往后退去,脚下却是一软,蓦地绊倒在地。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方才骆婉瑶那般细心地为她整理衣裙――那个女人竟然把裙角都绑死了! 眼看着老夫人手中匕首毒辣地刺来,她不及反应,右手一振,藏在袖中的银匕已然滑入掌中。她用力一挥手臂,银匕堪堪挡住老夫人的匕首。 刀锋相对,利刃对撞。 “铿”的一声,老夫人手中匕首蓦地崩断,她一个收力不住,直往叶曼青身上倒来。 叶曼青狼狈地躲开,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老夫人已经不依不饶地扑了上来。只见她双手如利爪般猛地撕住叶曼青的两肩,张牙舞爪地想要掐她的脖子。 叶曼青右手中握着银匕,又怕真伤到她,只能勉力躲开。 一番撕扯下,两人都是鬓发凌乱。老夫人凤头簪落地,“叮”的一声脆响,她满头的银发披散下来,完全没了之前的优雅气度。她却也不管不顾,仍是执着地伸长了手臂往叶曼青的脖子掐去。 “贱人!还不死么!还不死么!” 她嘶声叫喊着,面容扭曲,光影映照中,状若鬼魅。 叶曼青只觉脖子一阵阵刺痛,却是被她的指甲划伤的。此时她不敢弃掉右手银匕,能用得上力的也只有一只左手,在老夫人的疯狂攻击下已经左支右绌。性命攸关下,她也顾不得什么,左手用力一甩把老夫人从身上推开,右手匕首悬空指着她:“停手吧,老夫人!否则别怪我不客――” 最后一个“气”字尚未出口,她高举的右手便陡然被一股大力压下,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只听“噗”的一声肌肉被刺穿的沉闷声响中,仰躺在地上的老夫人双眼骤然大睁,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般,死死地盯着叶曼青身后。 叶曼青呆呆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绝艳的芙蓉面,柳眉弯弯如黛,玉颊如雪生晕,朱唇一抹笑,艳丽好似吃人的画皮女鬼。 ――骆婉瑶。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关着灯写这段,写得我自己都有点毛骨悚然了…… 骆婉瑶真的好像个女鬼啊,额米豆腐,我吓到了= =! ------------ 第十二章 痴妄3 第十二章痴妄3 骆婉瑶从没笑得这么舒畅这么自在,看到叶曼青呆愣的神情,她眼中笑意愈加荡漾,握在叶曼青手腕上的纤细手指蓦地用力,狠狠往上一扯。 一股血箭砰然射出,叶曼青首当其冲,喷了一头一脸。 血腥的气息叫人作呕,滚烫的温度点点滴滴,从发丝、额头、鼻尖、下巴、脖子处滴答答滚落,烧得她浑身虚软。 又杀人了啊…… 姑父……阿姐…… 堇儿……老夫人…… 破碎的画面混杂着拼贴着,她瘫坐在地,死死地握着银匕。手掌中尽是黏腻的鲜血,她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右手,蓦地抬起头,眼中一片血色。 “是你……是你搞的鬼!”好像从骨缝里挤出的声音,空洞而冷寂,却又燃烧着黑色的毁灭烈焰,“为什么……” “为什么?”骆婉瑶退后一步,挑了挑秀眉,“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你死而已。”说到这,她吃吃一笑,“六年前,你也是这么问的……要是你那时就死透了,那该多好啊!我也不用再一次费心设计这么个圈套了。” 叶曼青垂下头:“堇儿……堇儿也是这么死的么?” 骆婉瑶勾了勾嘴角:“那个蠢丫头,以为在你新婚前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就算帮我了。她既然想帮我,那就让她帮个彻底!” “……骆婉瑶,你不得好死!” 想到那个娇俏的少女,叶曼青狠狠瞪着骆婉瑶,她身上的鹅黄衣裙更刺痛了她的眼。再不多言,叶曼青手中银匕一转,迅速把缠住的裙角划开,然后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骆婉瑶。 她的心中燃烧着一团怒焰,那已经超出了她自己的愤怒,而是积压许久的,另一个因此而失去所有的人的怨恨……辛眉! 骆婉瑶怔愣一下:“你竟然还能动……看来嫁衣上的软筋散还是太少了!”她又往后退了一步,“不过,都没关系了,不管你是阴魂不散的辛眉,还是故弄玄虚的叶曼青,这一次,你都逃不脱!” 此时,她已经退到了门口。祠堂内烛火掩映,暗影如潮;门外,却是阳光灿烂,一片晴好。 骆婉瑶就站在这光影交界处,优雅从容,好整以暇地从喉间暴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声―― “啊!你竟然杀了老夫人!快来人啊!” *** 金柄弯刀,刀柄上还嵌着一颗足有铜板大的红宝石,娇艳夺目,好似它原来的主人一般。 莫恨冬垂下眼,细细欣赏着这柄顶在他脖子上的弯刀,脸上的笑意始终灿烂,跟一旁面如土色汗如雨下的南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楚、楚公子,有话好说、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南齐结结巴巴地开口,生怕自己声音一大,那锋利的刀刃就给自家阁主放血了。 楚南漠一动不动:“她不嫁你。” 南齐差点一脚滑倒在地,连莫恨冬也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叹口气:“大哥,你要杀就杀要砍就砍,这么不杀不砍地把老子顶在这半个时辰,你不累我累啊!还有,你能不能换句话啊?你都说了三十遍了!” 楚南漠冰玉似的脸毫无表情,空茫的漆黑眼眸似乎紧紧盯着莫恨冬,却又似乎落在了未知的远处。 眼看他水火不入,莫恨冬无奈,疲倦地抬了抬眼皮,看向一旁喝水吃点心看戏的缇月萱。 “臭丫头,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缇月萱眨眨眼就,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关我什么事?” 莫恨冬鼻子差点没气歪:“要不是因为你,老子怎么会――” 他刚要倾城往前,就发现脖子处一片冰凉,吓得赶紧停住了动作。半是泄气半是懊恼,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斜睨着面无表情的楚南漠:“大哥,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不嫁你。” “不行!”莫恨冬一口拒绝。 缇月萱恨恨摔下手中半块桂花糕:“莫恨冬,你不嘴硬会死啊?!南林族已经宣誓效忠小王爷了,就算不跟你们乌孽族联姻,以后也不会随便找你们麻烦的!” 莫恨冬淡淡瞟她一眼:“你以为我坚持要联姻,是为了乌孽族么?” 缇月萱顿时噎住,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 莫恨冬看向楚南漠:“你的条件我不会答应,杀了我也是一样。缇月萱,我一定会娶!”他目光闪了闪,“除非,你要娶她。” 楚南漠的眉峰微微动了动,没有丝毫犹豫:“我不会娶她。” 虽然早就是预料之中的事,但缇月萱心中还是有些失望,不知如何发泄,只好恨恨地瞪向莫恨冬。 他却朝她龇牙一笑,拉长了音调道:“哦……你不娶她,难道别人也不能娶她么?原来你是想让她孤独终老呀!啧啧……”他那语气,好像真看到了缇月萱人老珠黄的可怜样。 “莫恨冬,你闭嘴!”缇月萱忍不住骂了一句,抬眼看着楚南漠,“漠哥哥,没关系的。联姻的事,阿姥也是同意的。我……”她迟疑了一下,终于咬牙道,“我也是愿意的。” 这话一出口,莫恨冬和南齐立刻愣住了。要说对着联姻的事反对最厉害的,莫过于这位小公主了,她简直是一见莫恨冬就恨不得踩死他。如今她竟然说她愿意,这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么? “臭丫头,你不是傻了吧!”莫恨冬怪叫起来。 “要你管!”缇月萱不看他,轻轻走到楚南漠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漠哥哥,我知道你喜欢的不是我。你……你肯为我做这些,我真的很开心,真的!” 楚南漠漆黑的眼眸定定注视着她,似乎在分辨着她话中的真意,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开心,那就足够了。” 他的目光转向莫恨冬,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莫恨冬身周骤然腾起一片金光。金光瞬起瞬无,楚南漠手腕一转,只听“铿”的一声轻响,弯刀已稳稳回到缇月萱腰间挂着的刀鞘中。 “反应不错。”他微微垂眼,秀丽的眉峰有着天然的傲气,“不过,还是太慢了。” 南齐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莫恨冬。只见莫恨冬两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斜拉在身前,细眼看去,却是一条细如发丝的乌黑金属丝,那正是他的独门兵器“冷金丝”。冷金丝用玄铁混合黄金熔制而成,既有玄铁的锋利,又有黄金的韧性。便是南齐,也极少看到莫恨冬用这兵器,更不知他把冷金丝藏在身上何处。只知道凡是他用上冷金丝,对手基本在毫无知觉的时候就已经丧命了。没想到此时他竟被迫用上了冷金丝,而且听楚南漠的意思,似乎阁主败了…… 南齐这厢还在天马行空呢,那边莫恨冬扯了扯嘴角,咬牙吼道:“南齐,脱衣服!” 啊?! 这没头没脑的命令让南齐也犯了难,缇月萱皱眉道:“莫恨冬,你有病――” 她话音未落,就见莫恨冬的身体抖了一下,他胸前的雪貂大氅忽然剥落了一块。然后眨眼间,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受到重创的雪人,身上扑簌簌地掉着雪白的貂皮。华贵保暖又价值千金的雪貂大氅,瞬间变成了一堆碎布片,凄凄惨惨地在莫恨冬脚边堆了一圈。 不过真正让缇月萱的目光冻住的,却是莫恨冬右肩因为凌厉的刀气而被切碎的布料,只见碎布蝴蝶般翩翩飘落,露出少年人瘦削却肌肉紧实的肩头。 “啊!不要脸!” 缇月萱尖叫一声,立刻捂着眼睛转过了身。 莫恨冬差点眼睛抽筋,不要脸?他? “南齐!” 这回南齐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剥下自己的外衣把莫恨冬包住了,一边忍不住擦了残汗,这个楚南漠也太胡来了吧?那件雪貂大氅可是阁主的宝贝,现在被毁得这么彻底……他已经不敢去看自家阁主的脸了。 莫恨冬死死裹着那件单薄的外衣,一边忍不住寒颤不断:“楚南漠!算、算你狠……阿嚏!” 楚南漠的目光从他脸上扫了一圈,空茫的目光刀片一样刮过莫恨冬全身:“让她伤心的话,就把你剥光了扔雪地里。” 莫恨冬的脸瞬间绿了,南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楚南漠却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往外走去。 直到他走远,好一会儿,缇月萱才放下捂在脸上的手掌,回头偷看了一眼,才放心地转过身来:“死猴子,现在知道漠哥哥的厉害了吧!” 莫恨冬轻哼了一声,缇月萱刚要继续嘲笑他,却听“喀拉”一声脆响,她低头一眼,不由低叫一声。 “我的弯刀!” 原来她腰间那把金柄弯刀上的红宝石不知何时竟别从中切开成两半,刚才她一动,半块红宝石就掉了下来。缇月萱心疼得半死,这把刀是她早逝的爹亲留给她的,她一直宝贝着,哪想到竟会在这被弄坏。 看她一张笑脸纠结成一团,莫恨冬不自然地咳了咳,突然有些粗鲁地抢过弯刀:“不就是一块红宝石么?过些天我找一块来给你镶上!” “你懂什――”缇月萱突然反应过来,“是你把宝石弄裂的?!” 莫恨冬摊摊手:“我怎么知道冷金丝刚好会从这上头切过啊……”楚南漠的刀势太过凌厉,他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只是凭借着无数次生死之间的历练,下意识挥出了冷金丝。 “死猴子,我砍死你!”缇月萱哪会听他废话,一气之下已经拔刀在手,不管不顾地砍了过来。 “喂喂,快住手!再不住手,老子可不客气啦!” 南齐忍不住捂上眼,不想再看到自家阁主像头丧家犬一样被追得满屋乱转。 “站住,别跑!” “臭丫头,你谋杀亲夫上瘾了是吧?”莫恨冬抱头鼠窜中仍不忘斗嘴。 缇月萱冷笑着一刀从他身后掠过,刀风凛冽:“砍死你正好,到时候直接嫁块灵牌,省得看你就讨厌!” “哇靠!”莫恨冬只觉得屁股后头一凉,顿时停住脚步转身向缇月萱一头撞去,“这是你逼我的!” 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身,缇月萱毫无防备之下被撞个正着,瞬间被抱得死死的,别说挥刀了,连喘气的空间都快没了。 “放开我!” “不放,这样多暖和啊!”莫恨冬似乎是有了什么新奇的发现,喜滋滋地把脑袋往她肩头压去,“怪不得宫里那些家伙总喜欢抱个女人睡,原来是这么回事!” 缇月萱羞愤欲绝,想也没想就给他来了一口:“咬死你啊混蛋!” 莫恨冬惨叫起来,两人这边正闹得无法无天时,突然,一声尖锐的女人惊叫声蓦地出现。 “老夫人!” 缇月萱的动作顿时停了:“怎么回事?是谁在叫?” 莫恨冬抬头看了眼南齐:“去看看。” 南齐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身上的中衣,从带来的包袱中拎出件长袍换上,迅速跃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欢喜冤家我果然比较喜欢~ 连上9天班差点吐了……所以中间有一天没更新,木办法,实在撑不下去了~ 这两天继续恢复更新,处于日更或隔日更的情况哈,见谅啦~挖最近已经很努力很勤奋鸟~ ------------ 第十三章 真相1 “我还不想那么快就听她怎么骗我。” 狄望舒语气平淡,但那一抹郁郁之色却如烟雨一般笼罩在他眉眼间。 况风华撇撇嘴:“早晚都要面对,这样硬撑着有意思么?” “风华,你不懂……”狄望舒苦笑着摇摇头。 因为况风华跟木怀彦之间似有似无的奇特关系,再加上这段时间相处以来,对于这个非同一般的女子,狄望舒已视之为友,此时被她这般抢白,也并不觉得恼火。 木怀彦轻叹一声,道:“应姑娘此次是为了曼青而来,也许,应该先让她们两人见上一面才好。” “却是如此。” 狄望舒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听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们还没什么反应,木怀彦却已经霍然站起来,倒把齐楚吓了一跳。 “木头,你做什么一惊一乍的?一个女人而已!” 木怀彦眉间带着隐忧:“这是骆婉瑶的声音。” “骆婉瑶?”齐楚惊讶道,“那个大美人居然能叫得这么吓人?看不出来啊,木头,你对她居然还挺上心的!” 木怀彦却无心理会他的揶揄,一个纵身已经飞跃而出:“她对曼青一直心怀恨意,此时这般反常,定是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剩下三人在原地,况风华皱眉道:“这么着急……该不会叶曼青那女人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了吧?” 狄望舒和齐楚面面相觑,齐楚暗地里嘀咕:小叶子可是个能忍的人,要是她想做什么……啧啧! *** 一室的清冷。 穆寒萧身穿大红喜袍,惹眼的红穿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俊俏非凡,郎颜绝俗。便是那尤带冰霜的神情,在这喜服的映衬下,也带着些危险而奇妙的魅力。便像是冰与火,虽然互不相容,然而一旦相对时,却让人移不开眼。 相比起来,真正惹眼的,却是他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 任何人只要看到这双眼睛,就会明白,这绝不是平静从容,而是所有情绪被压抑被冰冻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结发为夫妻,同心不相离。” 他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掌心中一个紫金双丝编织而成的精巧布包,这是两天前辛眉昏迷后他从她颈间摘下的。六年前,在把她放入玉棺中时,他剪下了两人的发丝,颤抖着手指编织在一起,放入这个小包中,让这一小束发丝代替他陪伴着她。 明明已经到了这一刻,他心中的绝望却像是弥漫的浓雾一般,无边无尽,让他喘不过气来。就像这两日,他根本不敢去见她。不是因为那可笑的婚前不能相见的规矩,而是……他怕见到她时,她已不是辛眉。 多可笑…… 坚信了这么久,到了这个关头,却开始怀疑起来了。 辛眉,辛眉,我等你等得这般辛苦,你还不肯原谅我么…… “砰!” 门板因为剧烈的碰撞发出一声巨响,穆寒萧猛地回身,却见和伯一脸惊骇地冲了进来:“少主人,不、不好了!老夫人她……她带少夫人去了祠堂!” 有那么一瞬间,和伯几乎以为眼前的穆寒萧已经成了一座冰雕,然而瞬间,他那僵硬的表象便碎裂殆尽,一句话都没说,他已如离弦之箭一般疾射而出。 一阵寒风呼啸着卷了出去,和伯犹自扶着墙壁喘息,好一会儿,他看了看贴满了喜字却冷得像个冰窖的新房,一时间似乎老了十来岁。 当年因为堇儿小姐的死,老夫人一怒之下做出了那等事,少主人虽然嘴里不说,但他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如今,若是老夫人再有过分之举,那…… *** “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救救老夫人啊!” 看着骆婉瑶那张美到恶毒的脸带着快意地尖叫着,叶曼青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揉皱了的纸张,所有的东西都那么恍惚、那么凌乱,那么扭曲。 喷薄的鲜血,蜿蜒的血迹,堇儿和老夫人惊骇的脸交错融合……混乱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左手掌心仿佛要烧起来一般,烫得她的神智都有些模糊起来。 “骆婉瑶,你该死!” 像是不属于她自己的狠戾声音飘荡在耳边,她的身体奇异而轻盈地跃起,手中的银匕高举,从空中凌厉一击刺向骆婉瑶。 不知道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还是回想起了什么,骆婉瑶原本得意至极的绝美脸庞一瞬间扭曲了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连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凌空九变!” 凌空九变,已经绝迹江湖三十余年的凌厉杀招,是传说中的大魔头凌一卿的独门绝招。据说凌一卿使出这招时,即便在半空中无处借力,他依然能有九种手段九次不同的杀招击杀敌手。一变曰制胜,二变曰不败,三变曰求生,四变曰止杀,五变曰绝路,六变曰残身,七变曰废体,八变曰碎心,九变曰离魂。 顾名思义,凌空九变的九种变化,正是使用者在九种情境下的应对之招。若是胜算不小,一变即可;若是敌手不简单,但求不败;若对方苦苦相逼,那便是只求生存,哪怕是残身废体也要保住性命;若无路可走,求生无望,那便是碎心离魂,跟对方同归于尽。 如此惨烈的招数,也只有凌一卿这般生死无忌的人能想得出。即便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大部分也都只见到第五变,就已命丧凌一卿之手。但三十年前,万泉剑阁传人出世,一剑凌霄,竟逼得凌一卿用尽凌空九变后依旧无力回天,堕崖而亡。 自此之后,凌空九变失传江湖。 这世上见识过凌空九变还活着的人,除了那位万泉剑阁不世出的高手外,恐怕也只有穆寒萧和骆婉瑶了。因为六年前,辛眉恨怒之下,曾使出这一招。 只不过当年的辛眉武功修为只属中上,虽高于骆婉瑶,却不及穆寒萧。这凌空九变,她只能勉强用到第四变,就已是极限。 此时叶曼青凌空一击,骇得骆婉瑶心胆俱丧,她万万想不到身中软筋散的叶曼青竟然还有如此身手。更可怕的是,这一招,当年几乎要了她的命! 辛眉!她是辛眉! 骆婉瑶情急之下反手拔下头上金钗甩出,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去。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金钗已被击飞。 耳听得风声凛冽,骆婉瑶惊惶回头,只见叶曼青半空中扭腰腾身,原本快下落的身体一折后又跃起,以凌厉不可抵挡的迅疾,狠狠一刀落向她后背。 “啊!” 眼看她就要命丧刀下,骆婉瑶一声惊叫刚出口,一道红色身影已如闪电般从院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不急反应,下意识一掌拍出。 正是穆寒萧赶到。 这一掌正中叶曼青左肩,她身在半空,此时无法借力无处可躲,登时便被击得倒飞出去。 这一切只在眨眼间,叶曼青只觉肩头剧痛,然而心中怒火此时已然燎原。尤其是看到一身喜袍的穆寒萧,深埋在记忆中的滔天痛楚蓦地席卷而出,她一双眼眸已是赤红,在摔落的时候,她右手中的银匕猛地甩出。银色锋芒势如破竹,几乎撕裂了空气,直向骆婉瑶胸前射去。 穆寒萧一手扯住骆婉瑶衣领,把她带往身后,一手大袖用力挥出。 “哧”的一声布料被撕裂的轻响中,那激射而来的银匕却已被他挥得倒射回去,不偏不倚,正往叶曼青头部扎去。 此时她刚刚摔落在地,剧痛的身体本就难以移动,眼见利刃来袭,一阵绝望涌上心头。她收腰后撤,左手下意识挡在眼前。 匕首刺进掌心的一瞬间,只有冰冷的触感,像是一根冰锥扎进了掌心一般。等她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的时候,那撕裂般的痛楚才涌入脑海中。穿透柔软的血肉,撕开掌指间的骨缝,下一刻,这把匕首就将以无可阻挡的速度,穿透她的手掌,把她牢牢钉死在石板上―― 滴答。 血滴落的声音。 一滴一滴,从白皙的手掌滴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留下斑斑痕迹。 就像记忆中的一样。 一切,都不过是当年的旧事重演。 然而那可怕的足以把她钉在地上的力量并没有出现,撕裂手掌的剧痛似乎也要轻得多。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悲伤的脸,温和清俊的眉眼,这么近在咫尺地看着,几乎有被呵护的错觉。温雅的眼眸平静得有些吓人,像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不小心捅破之后便是万顷怒涛。因为压抑而紧紧抿住的薄唇微微颤抖着,深深地凝视着她后轻声说道:“我带你走。” 她的视线下移,那把刺入她左手掌心的匕首只有顶部的尖端陷在血肉中,殷红的血珠缓缓从伤口处渗出。 剩下的部分,都被他握在手中。 从刀柄到刀锋。因为用力过度,锋利的刀刃深深埋在他手中,鲜血汩汩而出。 “你……”她呐呐无言,刚才的那一瞬间,是怎样的身手和速度,又是怎样的决心和无畏,他竟能追上这匕首? 误以为她茫然的神情是因为疼痛,他眉头微微蹙起,仍是温声安慰着:“别怕,很快就不痛了……” 话音未落,他蓦地一声轻咳,嘴角已经渗出了血丝。他却仿若未觉,只是随手擦了下嘴角,便迅速拔出刺进她掌心的匕首,随手甩到一旁。左手手指飞快在她掌心处穴道连连点下,暂且止血。紧接着他私下衣摆衬里,就要给她包扎。 她抬起手拦住他:“先顾着自己吧,她看着会伤心的。” 在他怔愣的当口,她按着右肩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已经僵硬成雕像的穆寒萧。骆婉瑶躲在他身后,惊恐的神情还未散去,眼中却已是遮掩不住的得意笑意。 她没有看骆婉瑶,只是走到穆寒萧身前一步,站定。 “穆寒萧。” 穆寒萧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眼。 “啪!” 响亮的巴掌声震得人耳朵生疼,穆寒萧白皙的左脸上迅速浮起五个红色指印。 “这是你欠我的。”她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穆寒萧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悔恨和狂喜在他脸上交织:“辛眉……真的是你吗?” “是我。”她讽刺地笑了起来,“真可惜,刚才那一刀被拦下来了。” “辛眉!”穆寒萧颀长的身形几乎因为痛苦而瑟缩,他大步走到一旁拾起方才被木怀彦扔出的银匕,惨笑道,“是这只手伤了你,我这便废了它。” 他手起刀落,毫不迟疑地切向右手手腕。 “师兄!” ------------ 第十三章 真相2 木怀彦一声惊呼,瞬时闪身拦住了他。身形方定,他又是一声轻咳,嘴角血迹再现。他不过晚穆寒萧一步而来,眼见那匕首刺向叶曼青,他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冲上去。极力催动内劲的结果便是震伤了脏腑,此时一动内力,更是伤上加伤。 “师兄,别这样……”他的声音带着点虚弱,几乎有些哀求的味道。目光转向另一边一身红艳嫁衣的女子,那熟悉的美丽面容此刻却如此陌生,曼青一向是内敛的、不动声色的,那些坚硬不屈的东西,都被她妥善地藏在骨子里,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展现。而眼前这个女子,眉眼间的傲气浑然天成,仿佛是块不甘被打磨的顽石,宁可风吹雨打,也不愿低头半分。“……况且,辛眉她也不会喜欢这样的。” 辛眉仍是冷笑:“穆寒萧,何必惺惺作态?若真要为我报仇,便杀了骆婉瑶!” 穆寒萧微微一愣:“辛眉,为什么……六年前你要杀瑶儿,六年后仍是如此……到底为什么?”还有堇儿…… “因为,你是天下第一蠢蛋!”辛眉扯了扯被匕首割得破碎的嫁衣,神情冷淡,“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仍是如此。或者……”她蓦地扯唇一笑,“蠢的人是我。从头到尾,你都不曾信过我。” “我没有!” “哦?”辛眉忽地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骤然揪住骆婉瑶的长发,将她拖到穆寒萧身前,“若我告诉你,堇儿是她杀的,老夫人也是她杀的,我只不过是被陷害的可怜虫。你信吗?” 穆寒萧浑身一震:“不可能!” “哈哈哈!”辛眉长笑起来,“是啊!不可能!你的瑶儿不可能杀人害人!只有我这般弑师的无情女子,才会如此恶毒,活该我被你一刀钉在地上,活该我饮下剧毒,活该我死不瞑目!” 这句句厉语一下下刺入穆寒萧心中,他震惊地看向骆婉瑶:“瑶儿,你……”当年的事,他其实早有怀疑。堇儿对辛眉的表里不一,老夫人对辛眉的厌恶痛恨……在他眼中的幸福美满,到底掩盖着多少痛彻心扉也难以承受的事实? 骆婉瑶吃痛地抬起头,盈盈水眸中泪光闪动:“寒箫,你竟相信她么?我……我怎会做那种事?老夫人对我犹如至亲,我想着报答她孝敬她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恶毒到伤她分毫?更何况,老夫人一直想要你我成婚……” 她欲言又止,可话中含义却已经清楚明白地说出来了:老夫人是支持她的人,她怎么可能毁掉自己最有力的支持者? 穆寒萧不由一愣,目光下意识便转向了辛眉。 只一眼他便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辛眉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她就那么冰冷地看着他。他的呼吸都像是被冻住了,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她的嘴角忽然微微一动,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一句话也没说,她甩手把骆婉瑶扔在地上,转身往那暗沉沉的祠堂中走去。 木怀彦立刻跟了上去,穆寒萧怔在原地,骆婉瑶泫然欲泣地望着他,眼中带着恐惧和委屈:“寒箫――” 话音未落,却听祠堂中木怀彦叫道:“师兄!” 穆寒萧再不迟疑,飞快地冲了进去,只剩下骆婉瑶坐在地上,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祠堂黑逡逡的门口。 *** 一进祠堂,便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空间中,让人闻之作呕。奇特的是,这股仿佛铁锈一般的腥味中,却隐隐有种酸涩味。 穆寒萧心中一震,几步冲上前去,只见荧亮烛光下,满地血污触目惊心。然而真正让他又惊又喜的,却是―― “老夫人?!” 那个在木怀彦的搀扶下艰难站起身的老妇,不正是老夫人吗?只见她满头银发披散,一身墨绿锦服上血迹斑斑,看着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听得穆寒萧的惊呼,老夫人抬起头,面色苍白,嘴唇抖动了几下,转头看向一旁静静立着的辛眉。 “多、多谢你。” 辛眉侧身微微避开,声音毫无起伏:“不必,救你的人也不是我。” 老夫人的脸色更加苍白,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盯着穆寒萧:“骆婉瑶那毒妇呢?” 穆寒萧和木怀彦都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似乎有了些明悟。 “她在外面。”穆寒萧顿了顿,“老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神色冰冷,幽幽烛光摇曳中,她的目光宛如利箭一般望向门外:“随我出去便是。” 祠堂外,骆婉瑶已经站了起来,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打理妥当,正整理衣裳时,蓦地听到脚步声,她漾起温柔的笑意看过去,甜美的笑容还未成形,便骤然僵在了嘴角处。 “怎么?看到老身还活着,你很吃惊?”老夫人一步步迈出,雪白的长发飘荡在身前,随着脚步的迈动,可以清楚地看到衣摆上已经凝固的血块,再加上她苍白冷厉的神情,一瞬间简直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复仇的恶鬼一般。 骆婉瑶骇得不觉往后连退了几步,嘴巴开开阖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院子寂静无比,只有老夫人的脚步声清晰无比。只见她冷冷走到骆婉瑶身前不远处站定,冷笑道:“你也会怕?下手杀我时,你可曾怕过?六年前残杀堇儿时,你可曾怕过?!” 骆婉瑶被逼得连连后退,忙不迭地否认道:“不、不,不是我!是她!都是辛眉这个贱人做的!我什么都没做!” 刚迈出门槛的辛眉正听到这话,不由嗤笑一声,那眼角的光瞥了下神情冷厉如冰的穆寒萧,不知为何,她眼中那些尖锐又嘲讽的光芒,似乎有那么一会儿变得黯淡,几乎透出沉痛的哀伤来。 “鬼话连篇!”老夫人怒斥道,用力一扯胸前已经被血迹凝固的裂缝,满盈的怒气像要烧起来:“要不是之前那一刀,恐怕老身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骆婉瑶,我百里庄待你不薄,老身更不曾亏待过你,你为何如此狠毒?!” 骆婉瑶连连摇头,不敢置信地低叫道:“不……这不可能!我明明看到刀刺下去的,怎么可能……” “你当然以为万无一失!你认定老身必死无疑!这样一来,你的恶毒诡计就又能得逞了,就像六年前你害堇儿一样!只可惜……”老夫人冷厉的声音微微一顿,回头看了眼辛眉,“只可惜辛眉早就看穿了你的诡计!那一刀,不过是道小伤罢了,却足以让老身看清你的真面目!” 眼看骆婉瑶瞪着她的眼神简直像要吃人,辛眉微微一笑:“这等好事可不是我做的。骆婉瑶,不是人人都如我当年一般傻的,至少叶曼青不是。” 事情其实要回到叶曼青刚进入百里庄后说起。 自从她隐约知道堇儿的死跟她有关后,她便一直想着要怎样才能恢复记忆。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她根本就没法恢复记忆。如此一来,她只能想方设法地让知情者告诉她,真相到底是什么。 还有什么比装死更能得到真相的呢? 要是她快死了,穆寒萧也很难咬住秘密不放吧?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她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怎么设计穆寒萧。穆寒萧是名震江湖的神医,要在他面前假死谈何容易?能利用的,恐怕也只是他一瞬间的失神和震惊。因此真要假死的话,那么场面一定要震撼。 百里庄中药草众多,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叶曼青虽不通医术,然而有趣的是,随着她脑中属于辛眉的记忆的苏醒,她竟能渐渐辨明一些药草。 “铁腥草”便是她在百花甸中发现的药草。这种看着有些像狗尾巴草的小草,细嫩的茎杆中却有着血红色的汁液。将铁腥草捣碎,用盐水泡上三个时辰,便会形成仿佛血液一般暗红色液体,更有浓重的血腥味。 在木怀彦到百里庄后,恢复意识的叶曼青便暗地准备了铁腥草的汁液,用防水的羊皮袋装上吊在手腕处,等待适当的时机。 事实上,原本她是打算在老夫人面前假死的。没想到骆婉瑶心思狠毒,竟是蓄意要陷害她。那突然的一刀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根本来不及反应,匕首就要刺入老夫人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她用力弯了弯手腕,让匕首从手腕下吊着的羊皮袋上刺入,穿透羊皮袋后,再扎在老夫人身上。 如此一来,大部分力道都被羊皮袋卸去,老夫人虽然受伤,却不过是皮肉之伤。 老夫人是何等聪慧精明之人,那一刀下去,她瞬间就已明白了骆婉瑶的心思,只是震惊之下却完全不及反应。等到刀尖刺入身体的疼痛传来,她瞪大眼睛,眼见在骆婉瑶的力道带动下匕首被拔出去,血光飞溅,把叶曼青的脸上身上都溅得鲜血淋漓。奇特的是,她竟没觉得有多痛,而她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在老夫人怔愣的时刻,她看到叶曼青的眼神起了变化,只听她咬牙的声音:“是你搞的鬼?!” 到了这时候,老夫人顿时明白了一切。她顺势闭上了眼睛,尽职地扮演着死人。 听到辛眉和老夫人的这一番解释,骆婉瑶一双美目中简直要喷出火来,她怨毒地瞪着辛眉:“你这个阴魂不散的贱人!若不是你……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来?!都怪你!都怪你!”她的声音拔高到极致,到后来简直是歇斯底里,宛若疯狂一般。 辛眉静静盯着她,自嘲似地笑了笑:“是啊,若不是我,你早就该死在阴山双恶的手上,又怎么能害人害己呢?确实是,都该怪我。只是你害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害堇儿和老夫人?” “为何?”骆婉瑶突然大笑起来,“她们都只会装模作样假仁义罢了!我跟寒箫本就有婚约,你算什么?居然敢横插一脚?我千里迢迢将堇儿找回,送上百里庄,她除了撒娇卖痴之外又会什么?既然帮不上我,我留她何用?至于老夫人,口口声声说疼爱我,根本就是敷衍我罢了!说什么六年之期,结果都是骗我的!她既然那么想念堇儿,那我就让她去跟堇儿团聚,不正和她心意么!” “住口!”穆寒萧突然开口,神情中不带丝毫喜怒,反倒是眉眼间那一缕厌倦之色叫人有些心惊。“瑶儿,这是我最后一次这般唤你。你的心意,多年来我也说得很明白,我感激你的情意,但无法接受。我一直视你如亲妹,你若不喜欢,直接断了往来便是。如今,你做下这许多错事,杀我亲妹,害我祖母,更三番两次欲加害我的妻子,此番种种,已非爱恨两字可以言明。弑妹之仇,杀妻之恨,不能不报。” 最后这十二个字,他的语气平淡至极,然而其中意味,竟让骆婉瑶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你要杀我?”顿了顿,忽然尖声叫道:“你竟要杀我!” 穆寒萧轻轻摇摇头:“我不会杀你,但我也不能放你。”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原本离他足有三丈远的骆婉瑶忽然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穆寒萧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扬声道:“来人,将骆婉瑶关入地牢!” 已在外头守候良久的和伯微微躬身,吩咐人进去将骆婉瑶带走。 骆婉瑶被拖走前眼神怨毒地盯着穆寒萧和辛眉,厉声尖叫:“穆寒萧,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你要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他定会将这百里庄踏平……”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门外,她的声音才蓦地停止,像是被什么人堵住了嘴巴似的。 院外的回廊中,莫恨冬拍了拍手,很满意自己刚才一记远投,准确命中骆婉瑶。 “踏平百里庄……啧啧,骆大小姐好大的口气啊!”莫恨冬搓了搓下巴,“越来越有趣了啊!” 缇月萱兴奋地扯着他的手臂:“扔得好扔得好!早就看这个臭三八不顺眼了,哼,让她吃一嘴的泥去!” 莫恨冬状似不经意地往她肩头靠了靠:“是啊,竟意图谋害公主,非让她吃泥吃到饱不可!” 说到这个,缇月萱顿时想起了什么:“哎呀,漠哥哥怎么还没过来啊?他该不会去偏厅找叶姐姐了吧?太笨了!” “我早就过他笨了嘛!”莫恨冬打蛇随棍上。本来就是,楚南漠那家伙除了武功高一点点、速度快一点点,其他地方哪里比得上他?那么笨头笨脑傻乎乎的样子,真不知道这个臭丫头是看中他哪一点! 可惜这次他马屁拍在马腿上了,缇月萱气鼓鼓地给了他脑袋一拳:“不准说漠哥哥坏话!再让我听到揍扁你啊!” 莫恨冬翻了个白眼,无语望天:“遵命……” ------------ 第十三章 真相3 随着骆婉瑶的离开,整个院子中又恢复了寂静。 老夫人似乎站得久了,有些支撑不住。木怀彦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并取出几粒丹药给她。如她之前所说,她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她自己已经简单处理过了,此时的疲惫,更多的还是心力交瘁。 辛眉一直静静站在门边抬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穆寒萧不远不近地站着,几次三番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归于无声。 许久,老夫人忽然道:“你……现在的你,是辛眉还是叶曼青?” 辛眉怔了怔,微笑道:“许久不见了,老夫人。” “原来,真的是你。”顿了顿,老夫人突然开始呛咳起来,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我一直不喜欢你,总觉得你来历不明……那些年,是我对不起你。当年、当年,我逼你自尽,我……” “祖母!” 穆寒萧蓦地叫道,冰冷的俊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老夫人静静看了他一眼,苦笑起来:“寒箫,你猜得没错,是祖母逼死辛眉的。那剧毒的雪魄,正是我从库房中取出来的。” 辛眉闭了闭眼,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噩梦般的一夜―― 滴答。 匕首的寒光一闪,利刃撕破血肉的瞬间带着冰凉的寒意。不敢置信,茫然,迷惑……那被透穿的痛楚似乎延迟了几息,然后在顷刻之间,积累到极点的剧痛仿如山洪暴发般,喷薄而出。 她的左手被匕首死死钉在地上,疼痛让她的身体都在微微抽搐,然而更痛的,却是来自心底的寒冷。 在屋内另一角,那个鹅黄裳的女孩侧身俯卧在地,暗红的血液自她身下缓缓流出,带着无比的怨恨,一点点向周围蔓延。 她看到那个不久前还跟她花前月下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孩,颤抖着手探探鼻息。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漫长。 许久,他抬起头,悲痛欲绝的脸庞带着深沉的恨意:“你杀了堇儿!”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消失了,只有他的声音如此清晰。而血色依旧蔓延。像是被压入了水底,又仿佛从云端坠落,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 冰冷和疼痛让她的神智渐渐开始飘散,在陷入黑暗中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他的声音沉寂如雪:“将少夫人关入地牢。” 然后就是一场可笑的对决了。 深夜,还在昏迷中的她被盛怒而来的老夫人用冷水泼醒。 孙女被害,老夫人恨意比山更重比海更深,历数她的条条罪状后,以一种施恩般的高高在上抛下了一个玉瓶。 “死得体面点,别让百里庄跟着你蒙羞!” 她沉默地捡起玉瓶,打开后倒出那一粒晶莹剔透彷如冰晶般的美丽药丸。 美丽的东西往往有毒,就如在老夫人身后泛着笑意的骆婉瑶一般。就如情爱一般,就如……穆寒萧一般。 “他呢?” 老夫人愣了愣,似乎有点心虚地移开目光:“他不想再见到你。” 原来,是这样……她不知道自己的嘴角竟露出了笑容,只是缓缓把名为“雪魄”的毒药放入口中,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然后她说出了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告诉他,我只愿生生世世,再不与他相逢。” …… 千般思绪万般回忆,蓦然醒转,那椎心的痛似乎延续到现实中来。仿佛结痂已久的伤重被撕开,连血带肉的狰狞,那种可预感的痛楚,让辛眉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却见老夫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辛眉,是我对不住你……”老夫人的脸色苍白,似乎这短短的时间内,她一下子老了十来岁,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不少。看着毫无表情的辛眉,她咬了咬牙,突然屈身跪了下去,“辛眉,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你要怪便怪我罢!寒箫他、他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他对你,实在真心……” 辛眉扶住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没关系我不在意?说我原谅你了?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都像是笑话一般,并不好笑,可却常让人笑到落泪。 因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因为过去的事,就只能留在过去里了。 然而她还是微笑着开口,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叶曼青的影响,苏醒后的她总是喜欢微笑,而过去的她,却用冰冷的容颜来面对所有。哪怕是爱人的质疑,哪怕是死亡的威胁。 “都过去了,我已经忘了。老夫人,您也忘了吧。”人总是要活在当下的。过去再让人迷醉痛苦不可自拔,也只不过是虚幻,镜花水月,梦一场。 老夫人还未开口,一个沉寂如雪的声音却已经响起:“我忘不了,也不想忘。” 穆寒萧一步步走近,那双寒冰似的眼眸此刻却仿佛被烈火笼罩了般,炙热的火焰跳动着,灼烧着,誓不甘休地要求得自己的奢望:“辛眉,你说得对,是我不相信你,才会造成这一切。我知道错了,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可是……”他朝她伸出手,“能不能,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一字一句都在说着: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别离开我,求求你…… 见她不语,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决绝:“或者,带我走。无论如何,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这就是他。 寒箫啊寒箫,这些年,你还是没有变。想要的一定要得到,哪怕千山万水阻挡。可是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真不忍心、真不舍得把你留下来…… 她的眼中忽然有泪光闪动,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轻声道:“娶我吧,寒箫。” 穆寒萧愣在原地,呆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他手足无措地转身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安排……” 辛眉赶忙扯住了他:“不用了,那些繁文缛节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天地在上,老夫人在前,你我喜服在身,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穆寒萧把自己打量了一番,才喜滋滋道:“是是,够了够了!” 老夫人赶紧进了祠堂取出掉落的金簪,把散乱的银发绾起来。辛眉上前帮她整理发髻,两人银发青丝,面上都带着笑容,一眼看去,倒真像是情谊深厚的祖孙俩。 辛眉的嫁衣上虽染了些铁腥草的汁液,但此时此地,她却不在乎这些。只随意将破碎的裙摆修整好,便起身看向穆寒萧:“好看么?” “……好看。”穆寒萧怔愣了一瞬,才呐呐应道。 “傻瓜。” 辛眉敛眉一笑,回头才发现木怀彦静静站在一旁,那双温和沉静的眼眸看着她时,有压抑的情绪在眼底涌动。 刚才,她说让穆寒萧娶她时,木怀彦的呼吸似乎都停了…… 在担心叶曼青么? 辛眉朝他眨眨眼:放心,很快就把她还给你! 木怀彦微微一愣,之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自从他发现这个女子是真的辛眉时,心中就空落落的。辛眉在这,那么叶姑娘去了哪?她会不会,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样的想象可怕得让他不敢再想,只能把自己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事态的发展上。她不顾一切要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真相和记忆吗?这么想着,他心中竟有了一种愤怒的感觉。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会直接把她带走! 一切整理妥当,老夫人站在台阶上,慈爱地看着并列而立的穆寒萧和辛眉。 郎才女貌,堪称璧人。 木怀彦充当了这临时的主婚人,礼仪从简,他听见自己用干涩的声音叫道: “一拜天地!” 朗朗青天,苍茫大地,见证这对有情人迟来六年的一拜。 “二拜高堂!” 老夫人眼角泪光闪烁,不知是欣慰还是感叹,只喜笑涟涟地把两人扶起。她从手腕上摘下一只澄碧的玉镯,轻轻套在辛眉手上。辛眉也不推辞,轻声道谢。 看着她清丽容颜上笑靥如花,木怀彦只觉如鲠在喉,下面一句话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静了一会儿,老夫人诧异看来,穆寒萧却是皱了皱眉。 只有辛眉笑颜依旧,轻笑道:“没关系的。” 木怀彦定了定神,终是咬牙道:“夫……夫妻对拜!” 穆寒萧和辛眉对面而立,两人静静注视着对方,缓缓跪拜下去。 礼毕,穆寒萧却也不起身,只是怔怔地扶着辛眉道:“辛眉,我们、我们成亲啦!是夫妻了!” “是,我们成亲了,是夫妻了。”辛眉绷不住笑了起来,拉着他站起来,“尽犯傻。” 老夫人擦了擦眼睛,笑道:“这样好,这样好!” 穆寒萧已经完全痴傻了,只是站在辛眉身边傻笑,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辛眉拉着他径直往祠堂中走去,边走边朝木怀彦和老夫人道:“我和寒箫进去拜见列祖列宗,顺便说会儿话,请老夫人和二弟稍待会儿。” “二弟”两个字出口,她便敏感地察觉木怀彦身形僵了僵,却也没说什么,只迈步进了祠堂。 祠堂中依旧是烛光荧荧,长案上牌位在列,堇儿也在其中。 辛眉和穆寒萧一一拜过后,两人在案前的蒲团上跪坐下来。辛眉靠着他的肩,他揽着她的腰,就这么安静地待了一会儿。 烛火突然“啵”地跳动了一下,穆寒萧长长吁出一口气,轻声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觉得呢?” 穆寒萧神色不变:“是梦也没关系。真也好,假也罢,我说过,我们会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辛眉靠在他的肩窝,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傻瓜……” 顿了一下,她缓缓坐直身,凝视着穆寒萧优美的侧脸:“六年前我服下雪魄前曾立了个誓,你知道是什么吗?” 穆寒萧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他的喉结滚动,哑声道:“是什么?” “我说,我愿生生世世,再不与你相逢。” “收回去!”穆寒萧的脸色瞬间变了,寒声道,“这个誓言不算数!” 辛眉静静看着他:“当时,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爱一个人太辛苦了,活在这世上本就很艰难,可是爱上你之后,我发现更难了。我不想下一辈子还这么痛苦。” 穆寒萧猛地把她拥入怀中,胡乱道:“不会的,以后再也不会了!” 辛眉伸出双手,紧紧回抱着他。这温暖如此难得,却又如此短暂,一瞬间的心痛难抑,几乎让她失声哽咽。 “我知道……寒箫,我知道的。我已经原谅你了,你不用再那么苛责自己。”她站起身,从一旁的几案上拎过酒壶,斟了两杯酒,将杯子递给他。 交杯酒,交杯酒,交一生深情,饮半世悲欢。 穆寒箫怔怔地看着她,温暖的烛光映照在她秀丽的面容上,莹润的光泽为她晕染上一层橙黄的光,如此美丽,触手可及。 手臂环绕着,不知何时,互相凝望的两人眼中都闪着泪光。 “咚!” 辛眉弃了酒杯,骤然扑入他怀中,压抑着颤抖哽咽道:“拜了堂,喝了酒,我们已是夫妻。这个心愿已了,你能不能……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 逝者不可追。 穆寒箫的脸色骤然变了,犹然带着喜气的眼角眉梢陡然间覆上了一层冷戾的寒霜:“什么意思?” ------------ 第十四章 放手1 拥着辛眉的双臂微微僵硬,穆寒萧的声音冷如寒冰:“你说什么?” “我已经死了,寒箫……”辛眉捂着半边脸,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漏出,缓缓滑落。 宛如青松白玉的手指温柔地接住一滴晶莹的泪珠,半是怜惜半是心痛,穆寒萧眼中的温柔脆弱得仿佛一戳即破:“骗人……你的泪是热的,你好好活着呢!你会活得很久很久,活到七老八十牙齿掉光,还能陪我散步……” 虽然带泪,辛眉仍是笑了,盈盈的泪光清楚地倒映出他苍白面容上掩藏不住的惶恐。她的手指轻轻描绘着他的眉眼,语气中带着赞叹,“多好啊,我也想陪你一起散步,陪你一起到老……” 穆寒萧突地握住她的手,语气急促:“只要你想,就都可以实现!” “寒箫……”辛眉摇摇头,“你明知道,现在活在这世上的,不是辛眉,而是叶曼青。” “我不信!”穆寒萧扶着她的肩,低沉的嗓音像是暗夜里不散的浓雾般,缓缓飘入她的耳中,“叶曼青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幻影,只有你!辛眉,只有你才是真实的!” 辛眉蓦地瞪大眼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的眼中有疯狂的火焰在跳动,那是即便要伤害他人也不惜一切的狂烈。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是不是也会压抑不住这样的私心呢…… “你错了,寒箫。”舌尖似乎泛上了苦涩的滋味,像是血的味道。她怔怔看着他,轻声道,“我才是幻影。” 穆寒萧的手指一颤,不由自主松开了她。 辛眉苦笑地摊开自己的手,用力按上心口:“我只不过是辛眉死前不甘意念残存的幻影罢了。现在我能出现,也不过是因为叶曼青愿意暂时退让。她就在这里,随时都可以把我的意识驱散。更何况……” 没有任何征兆的,她蓦地一声呛咳,暗红色的血液从她嘴角溢出,她的身体柔软无力地往地上倒去。 穆寒萧慌忙扶住她,嘴里胡乱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咳……”辛眉疲惫地闭了闭眼,艰难地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痕,轻轻喘着气,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是已死之人。这副身体,到如今恐怕也撑不下去了。” “胡说!有我在――” 辛眉抬眼,止住了他剩下的话,她的眼珠子清亮清亮的,就像多年前初见时的那般。 “寒箫,当事实变得无法逃避时,面对,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紧紧捏着他的衣襟,仿佛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一般,又像是要把某种信念传递给他,“六年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放开吧,你还有大好的人生在。我希望你能子孙满堂,平淡幸福地过完这一生。”她咬了咬唇,“来生,我等你……” 穆寒萧却像是瞬间被激怒了一般,他一把甩开她:“什么来生,我通通不信!大好人生、子孙满堂、平淡幸福?辛眉,我告诉你,用不着你给我想得这么周到!”他发了狠,声音已是冰冷,“我只念当下,如果今生得不到,那来世就都是个笑话!” “寒箫!”辛眉悲声唤道。 “辛眉,你被那个幻影蛊惑了。”穆寒萧不为所动地站起身,颀长的身影遮住了烛光,显得如此暗沉,“过个几日,我便带你离开百里庄,找个安静些的地方,你好好休养。终有一日,那个幻影会彻底消失的。” 辛眉生生打了个寒噤,他的意思是,他要关着她?直到叶曼青消失为止? 真是痴傻、执着……而又可怜可笑。 “笨蛋,没有用的……”泪水夺眶而出,心头酸涩的感觉沉重压抑中犹带着丝丝甜蜜,“你以为我不恨不怨吗?我恨老夫人,恨骆婉瑶,恨所有人,更恨你!” 这话落入耳中,就像是鞭子一样,抽得穆寒萧面色蓦地一白。 “我怎么能不恨呢?老天从不曾善待过我,我自小父母双亡,姐妹离散,师徒情断。”行尸走肉地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两样?“直到你出现,我以为过去所有的苦难都结束了,没想到,这才是个开始!” 她摇摇欲坠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被最爱的人伤害、抛弃,在绝望中死去的滋味,你可知道?”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她心有不忍,却只是垂下眼,“寒箫,那种痛,我忘不了。” “所以……”穆寒萧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你不愿留在我身边?” “不。”辛眉微微笑起来,抬起手抚上他的脸庞,“我只是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我忘不了爱,也忘不了恨。”正是因为这样的执念,她才能站在这,“现在,我们已经成亲了,我的恨已经消了,爱也圆满了。寒箫,对不起,又要留你一个人了……” 轮回一场,原来爱的,恨的,那些执着不放的,都只是虚妄。 我的爱人,有什么能支撑着你走更漫长的路? 看着她含泪的笑颜,穆寒萧一时间觉得人生荒谬如此,他像个彷徨的孩子般无措地站着,想要失控大喊,想要抱头痛哭,想要愤怒毁灭。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阻止这个事实――她要再一次地、永久地离开他了,没有任何希望和回转的余地。 辛眉拉着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腰,轻轻投入他的怀抱。此时的他冷得像块冰,只有胸膛那一处火热还在不甘地跳动着,她把脸贴在上头,喃喃道:“对不起,我这么自私。可这是你欠我的,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件,要好好活着,活到七老八十还能到处散步,子孙满堂平淡幸福……就当是,送给我的礼物。”她这一生,从未得到任何美满安乐,唯有在他身上,才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穆寒萧的手臂渐渐收紧,紧紧抱住她,像是要将她嵌入血肉灵魂中一般。他咬着牙,才把逼到嘴边的呜咽声吞了下去。 “好。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她在他怀中轻笑起来,眼皮却渐渐沉重起来,“第二件,别让叶曼青死去。我……这个身体,似乎有了很不好的变化。她是个可怜可敬的女子,你好好救她……”她的神智有些涣散,“若是万一、万一……那便顺应天命吧,也许,这也是她回去的契机……” 她的声音低得有些飘渺,穆寒萧几乎听不清她最后的话语,却仍是点头应道:“我答应你。第三件呢?”他催促着。 “第三件?”似乎过了许久,她才恍惚应道,“第三件啊……” 轻飘飘的声音还在耳畔飘荡,然而怀中人的气息陡然微弱下去,那句未完的话,就这么断了。 穆寒萧顿了顿,才搂着她缓缓滑坐在地。 凝视着她平静的面容,他颤抖着唇贴上她的,相触的刹那,热泪滚滚而下。他蓦地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泪水顺着她的衣领滑落。 “第三件……”不知何处的风吹起,烛光摇曳,他的声音飘忽不定,“我知道,你是想等我完成了前两件事,与你相见时你再告诉我,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他。 这漫长的一生,就像此刻的烛火一般,风中飘摇,却仍要坚定执着地走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疲惫汹涌上心头,直想一刀两断结束得干干脆脆。 然而,终究还是要站起来,挺直背,笑着走完这一程。因为―― “平淡幸福,子孙满堂,我都给你。” *** 刺眼的光芒在跳动,昏黄的、艳红的,晃成一片朦胧的虚影。 叶曼青呻吟一声,想要抬手捂住眼睛,却只觉四肢发软,连动都动不了。 “醒了?” 一个人俯□来,黑亮的发丝从他肩头垂下,在那一身喜服的映衬下更显惑人。而那张寒冰似的脸庞,更是没有丝毫波动。 他细细看了她一会儿,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身体的晃动总算让她清醒了些,她有些疑惑地扶着他的肩头:“寒箫?” 他的脚步顿了顿,低头看了她一眼,才道:“别再这般叫我。今后,就叫我大哥吧。” 大、大哥?! 叶曼青差点噎死,怎么回事?她才小睡了一会儿,穆寒萧怎么就变得这么奇奇怪怪了?之前不还要娶她么?呃…… 她这才注意到四周,长案上的牌位林立――不正是之前老夫人和骆婉瑶引她来的祠堂么? 她最后的记忆,似乎是停在骆婉瑶按着她的手把刀刺向了老夫人。虽然当时她下意识就把手腕转了转,让匕首尖端从她手腕下的皮囊刺入,但事情发生得太快,骆婉瑶的速度和力道又着实惊人,她实在没把握是否完全控制住了…… “老夫人没事吧?” 穆寒萧怔愣一下,冰冷的眼眸中涌出一丝暖意:“她很好,多谢你救了她。” “不、不客气。”面对这么礼貌的穆寒萧,叶曼青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让这个死脑筋的男人转了性? *** 炙热的阳光落在青石砖上,照出一个个发白的光圈。 老夫人半躺在一张长椅上,可以看得出她经过了一番清理,身上那套染血的墨绿锦袍换成了褐色衣裙,头发也重新梳过,银白的发丝整整齐齐地绾成髻子,看着还是那般端庄威严。然而她的脸色还带着苍白,略带疲倦的苍老眼眸虚虚望着院墙上青乌的瓦片。 木怀彦坐在她身旁,正静心听脉为老夫人诊断。 好一会儿,他松开搭在老夫人手腕上的手指,温和道:“怀彦医术不精,只能约莫看出老夫人是受了惊吓致使气短胸闷,索性还不算严重。等师兄出来重新诊脉后再开方子吧。” 老夫人低低“嗯”了一声,看向祠堂大门――那里面,已经很久没有声息了,久到她心中都开始有些不安了。 顺着她的目光,木怀彦也看了过去,清和的眼眸隐隐带了些暗沉。 看出他不同寻常的沉默,老夫人忽然勾起嘴角:“这些年,你师父还好么?”说起来,这百里庄是木百里一手建成的。只是她怎么可能让一个私生子如此得意?!那些年的言语逼迫,终是逼得脾气古怪又心高气傲的木百里愤而离开。若是以往,她绝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只是这一日经历了生死和过往,她心中不由起了愧意。 似乎有些讶异她竟会问起师父,木怀彦微微怔了一下,道:“师父一切都好,多谢老夫人挂心。” “唉,你这孩子,有时候真是……”老夫人忍不住摇摇头,她是看着木怀彦长大的,眼看着他从幼童到少年,又从小小少年到如今温和青年,这么多年,竟也看不清他的心思。“你可是在担心?” 方才他虽然陪在她身旁,但目光总是会落到祠堂的方向。再联系之前他面对辛眉时的奇特神情,老夫人不由起了猜测:“难道你也……”这几日和伯一直忙于准备婚礼的事,还不曾跟她提过木怀彦的事,故而她还不知道。 “老夫人误会了。”看到老夫人别有深意的目光,木怀彦微微有些发窘,“此事说来话长――”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老夫人已经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木怀彦猛地回身,就见穆寒萧抱着辛眉走了出来。 “师兄……” 木怀彦的声音极轻,像是怕惊吓到什么一般。 穆寒萧抬眼看到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缓步走了过来。到了他面前,穆寒萧便把手臂一伸。 木怀彦不由一愣,却见在穆寒萧怀中的那红衣喜服的女子懒懒睁开眼,低声唤道:“怀彦。” 那低低软软的声音彷如雷鸣般轰响在他耳畔,他陡然一个机灵,伸手便将她接过,抱了个满怀。若不是还有穆寒萧和老夫人在场,他恐怕真会做出什么唐突的举动来。 紧紧拥着她,他在她耳边抛下一句:“待会儿再找你算账。”随后将她安置在长椅上,才起身面对穆寒萧。 “师兄。” 木怀彦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既然现在出现的是叶曼青,那么辛眉的下场可想而知。他现在的每一分欢喜,对穆寒萧来说都是折磨。 看到他眼中虽然极力掩饰却仍是逸出的喜意,穆寒萧眼神微微一黯,几乎有了嫉妒的感觉。然而转瞬间,他便压下这怪异的感觉,轻声道,“辛眉她,已经去了。” 木怀彦和老夫人都是身体一震,愕然地看着神态镇定的穆寒萧。 只见他微微仰头,望着蔚蓝得几乎透明的天空,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然后屈膝跪在老夫人面前:“祖母,这些年来孙儿让您费心了。过去的事,便都算过去了。今后,孙儿会好好打理百里庄,请祖母放心。” 老夫人的嘴唇颤了颤,再出声时已经带了哽咽:“她、她真的……”她抬手捂住嘴,蓦地转身看向倚在长椅上的垂眼不语的叶曼青,“那她又是……” 木怀彦一步跨上前,挡在了叶曼青和老夫人之间,温和道:“老夫人,这是叶曼青叶姑娘。” 看着他毫不退让的样子,老夫人有了顿悟:“原来你……”然而这事的奇诡仍是叫人难以置信,“为什么会这样?”同样的躯体,为何会出现不同的灵魂?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已经死了六年的人! 老夫人的话无人回答,这个问题穆寒萧和木怀彦都不止一次想过,却都无法想明白。 “我来告诉你。” 女子的声音轻柔又坚定,带着奇特的韵律,骤然响起。 却是叶曼青。 她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从木怀彦身后走出,深黑的眼睛中满蕴着复杂的情感,像是悲伤,又像是解脱。 “这个身体是辛眉的,而我的灵魂,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这条线总算结束了…… 当时开始写的时候,就知道他和辛眉绝没有任何希望的,一路下来真是纠结…… ------------ 第十四章 放手2 “这个身体是辛眉的,而我的灵魂,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院子中顿时静得针落可闻,好一会儿,却是穆寒萧先有了反应。 只见他微微点点头,道:“难怪……”话到此处,他却像是被什么哽住喉咙一般,再也说不下去了。 叶曼青还不及细看,便见他匆匆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扶着呆愣愣的老夫人,“祖母,孙儿送您回听风苑休息。” 还在震惊中的老夫人下意识点点头,乖乖跟着他走了。 目送他们离开,叶曼青的目光终是落到身前的青色身影上。刚刚醒来时,她只记得在祠堂中跟老夫人厮打的情形,其他的都是迷迷糊糊的。直到穆寒萧说出辛眉已经去了时,她才猛地一震,瞬间豁然开朗,脑中一片清明。被辛眉的意识占据身体的那段时间的记忆,也清晰浮现。 原来在她设计获得辛眉记忆的时候,辛眉也同样清楚了她的来历。 穆寒萧已经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她不愿再因此隐瞒,他有权知道现在占据他妻子身体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生离死别,这般惨烈的词,放在此时的穆寒萧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 沉郁的悲伤涌上心头,也许是辛眉残留的情绪,也许是被这般情深不寿的悲凉所感染,她只觉得浑身都被某种东西压抑着,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抬起手,手掌贴上身前男子清瘦却坚实的背脊,轻轻把脸颊靠了上去。 “木头……” 我好怕……她咬住嘴唇,把那隐隐的恐惧压在心头。 怕什么呢? 辛眉的泪水还带着心碎的滋味,而穆寒萧的眼泪落在颈间,她几乎还能感受到那股从灼热渐至冰冷的绝望。 生离死别。 木怀彦的身形一颤,背部那温暖的触感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他蓦地回身,将她压入怀中。只不过是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他便觉双臂间如此空虚。 “你这狠心的女人!”他咬着牙,从齿缝中蹦出这几个字,再想骂些什么,身体却已经开始颤抖,薄唇轻颤下几乎难以成言,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知不知道,我要是再晚上一步……”那一幕仍在眼前,尖锐的匕首直射她而去时,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赶不及了,那一刻,他彻底地痛恨起自己:若是他不那么优柔寡断,若是他一直守在她身边,若是他霸道蛮横一些……她都不至于落到这种危险境地下。 用力紧了紧手臂,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声音也不再颤抖,只比平时低沉了些:“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你的手还疼不疼?” 叶曼青顿时一愣,从他怀中直起身看他,那双总是让她觉得心安的清和黑眸此时暗沉如墨,不透露半分心绪。她心中的惶恐顿时如同沸水般跳动不休,颤声道:“你、你别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听你的话,是我自己活该,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大,木怀彦一怔,再见她秀丽的面容上透着哀求之色,早已心软:“我不生气了。” “真的?”叶曼青半信半疑。 “真的。” 到这时,叶曼青才舒了口气:“没生气就好,我最怕别人这样说话了。”小时候,她父亲也从不责怪她,不管她是不是惹他不开心了,他口头上从不曾凶过她,总是归责到他自己身上。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似乎从不忍心骂她的好爸爸,在她妈妈跟别的男人私奔后,就再也没看过她一眼。他最后留给她的话,就是一句:“对不起,都是爸爸的错。”他从不说半句责怪的话,可在他心里,他也从来没原谅过她。这样虚假的温柔,她永远都不想再要了。 而木怀彦是不一样的。 “还生气的话就狠狠骂我吧,我乖乖认错。”她仰起头,眼神认真,“说了不生气,就不准在心里暗暗生闷气了!” 木怀彦眯起眼睛看她:“我是这么口是心非的人么?” “咦,你现在才知道么?”叶曼青故作惊讶状,“口是心非不是木少侠的专长么?” 木怀彦哭笑不得地瞪着她,还没等说什么,就见她像只小熊似的又窝回他怀中,抱着他的腰用力晃了晃:“哎呀,木头最好了!” 木怀彦忍不住扶额长叹:“认错你比谁都积极,偏就是死不悔改,是不是?” “才不是!”她小小声地反驳着,“我只是坚持做最有利的事……”虽然有点风险,但,从结果来说,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这一次,她虽然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到那般情形,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骆婉瑶只要还想得到穆寒萧,就绝不会亲手杀她。如此一来,她要防范的也只有一个老夫人了。以她不惧毒虫的身体,加上那套刀枪不入的衣服,几乎已立于不败之地。真到了危及到生命时,她自会求助。只是没想到骆婉瑶如此狠毒,她要害的不只是她,还有老夫人! 相比起来,之后穆寒萧不慎之下的那一刀,倒没那么凶险。即便真的刺中,也只是左手受伤。 反正,她的左手又不是没被刺穿过。 不过这样的话她可不敢说出来,更不敢把先前在祠堂中她几乎被老夫人所杀的事告诉木怀彦。要是让他知道的话,她暗暗吸气,只怕他那张木头脸真会一直绷着。 心里小算盘打得顺畅的她没有看到,木怀彦的下巴枕在她肩上,那双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眼眸此时虚虚垂着眼睑,掩藏在其中的光芒暗自张扬。 最有利的事么……即便是可能危及到自身的,你也还是不放弃吗?就像这一次…… *** 莫恨冬走进院子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他坏坏地勾起嘴角,正要调笑一番,却见那个看似温和的青衣男子蓦地抬眼,黑眸中目光泠泠,竟让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好不容易才咧咧嘴,手指往外指了指,同时一步一步轻声轻脚地往外退去。 直到完全退出院门,逃离了那清冷目光的锁定时,他才松了一口气。懒懒地塌下肩膀,他忍不住用力揉了揉脸,刚才僵笑得他差点肌肉抽搐,真是…… 公主啊公主,您身边的狠角色还真是一个接一个呢! 之前是楚南漠,再是穆寒萧,连这个据说很好脾气的木怀彦居然也这么可怕…… 刚刚他都只看到公主的背影,连个侧脸都没瞄到,真是丢脸死了! “喂喂,怎么样了?他们出来没有?” 一只圆润的小手猛地一拍莫恨冬的肩膀,惊得他差点一蹦三尺高,惨兮兮地回过头去:“姑奶奶,你要吓死我啊!” 缇月萱的眼睛却瞪得比他还大:“少废话!漠哥哥快到了!” 之前听到叶曼青跟穆寒萧拜天地时,她就急得团团转了。更诡异的是,主婚的居然还是木怀彦,她简直要把一脑袋的头发扯断,要不是实在畏惧木怀彦,她早就直接杀进去了。可恨楚南漠还不赶到,耳听着里面都没什么动静了,她悄悄摸到门边看了一眼,还没迈步,就被木怀彦沉静的目光吓得退了出来。等了半天,却是穆寒萧带着老夫人出来。她真是好奇死了,却不敢再上去,于是就推着莫恨冬去打探情况,她自己跑到一边把追魂蜂放出去找楚南漠了。 莫恨冬揉了揉肩膀,没好气道:“他来了?正好,里面两个正卿卿我我呢!” “啊?”缇月萱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行!要是漠哥哥看到,非打起来不可!”之前在木怀彦房间里两人就动手了,差点闹出人命来! 她转了两步,突然朝着院门大声喊道:“漠哥哥,你来啦!” 莫恨冬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她,她却是一脸得意,这样出声示警,够聪明了吧!一转身,却猛地张大了嘴―― 只见一袭黑衣的楚南漠静静站在她身后,飞在他身前引路的追魂蜂扑扇着翅膀落在她的肩膀上。 “漠、漠哥哥……” 楚南漠点点头,“她在这里?”虽是这般问,他已然迈步往门内走去。 缇月萱正想出声阻拦,却听院内陡然一声暴喝:“闪开!” 缇月萱眉头一跳,听出那正是木怀彦的声音,顿时一怵:不是吧,才刚见到就这么生气了,以漠哥哥的性子,他们是要打得你死我活么? 没想到楚南漠却果真依言退到了一旁,缇月萱注目看去,只见一道青影从门内迅疾掠出,没有丝毫停顿,几下兔起鹘落,便箭一般射向半空,直踩着绵延的青瓦飞掠向另一头的院落。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旁黑影一闪,楚南漠瞬时也消失在原地,再看时他也跳上了屋顶,紧紧跟在木怀彦身后而去。 “怎、怎么回事?” 缇月萱愣愣地问道,他们的速度都太快了,她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出事了!”莫恨冬一把扯住她,迅速追了上去,“木怀彦怀里抱着叶曼青!”刚才虽然他只看到一眼,但那也足够他看清叶曼青惨白的脸色和嘴角触目惊心的血痕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不过是这短短的时间,方才她还好好的…… 莫恨冬的娃娃脸上满布阴霾,公主若是出事,那对聚尘宫来说绝对是个噩耗!尤其是在现在已经确定公主身上有赤螭龙纹印了。 ------------ 第十四章 放手3 木怀彦脚步如飞,脑中思绪几乎已被冰冻,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师兄!师兄一定能救她! 明明前一刻还在谈笑,下一瞬她就猛地跌落,嘴角不停溢出鲜血。更糟糕的是,他连她的脉象都摸不出! “别怕,你一定没事的,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师兄……别怕……”他嘴里喃喃念着,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谁。 叶曼青昏沉沉地躺在他怀中,轻轻“嗯”了一声,不知为何,脑中浮现的却是辛眉的脸。 一样的五官,一样的容颜,呈现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风貌。 冷静,傲然,尖锐而不堪曲折。辛眉是无论在何时,都宛如公主般高贵的女子。然而即便是她,也被爱恨击溃,脆弱得痛哭失声。 她自己呢? 若真是死亡来到,她又会怎么样呢…… 心头第一个浮现的,居然是不甘。 好不甘心,那么艰难地从姑父的魔爪下逃脱……好不甘心,遗忘了痛苦和阿姐才成长至今……好不甘心,从玉棺中挣扎出逃离山洞……好不甘心,她终于开始喜欢一个人…… 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手指却渐渐变得无力。 怀彦,我好怕…… 察觉她的气息变得微弱,木怀彦牙根咬紧,眼前已是一片空茫。落脚时的力道已然失控,每一次落下时都听得瓦片碎裂声,不时还有惊叫声响起,他却恍若未闻,疯狂地冲向听风苑。 *** 听风苑。 屋檐下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晃动,清脆的声音让人不觉心神放松。 穆寒萧为老夫人把过脉后,唤来婢女为老夫人上药,自己却缓步走到外头,端着个药壶站在院子一角的小炉子旁。按着分量把药草和清水都放进去,他小心地打着扇子,看着炉中的火既不太旺,也不会太小。 已经许久没有亲自煎过药了。 上一回,该是辛眉跌入百花甸时,他三天三夜衣不解带,亲自为她煎药解毒。 风中铃声轻荡,他不由一笑,面具一般积在面上的冰霜一瞬间似乎化了些,那坚硬的线条也显得柔软可亲,仿佛多年前那个爽朗的年轻人又回来了。 “平淡幸福……这就是你想要的么,辛眉……”轻轻的低喃声落在风中,被悦耳的铃声盖住,仿佛从来没有出现一般。他微微垂着眼看着咕咕冒着热气的壶嘴,午间耀眼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恍惚间有种苍白到极致的透明感。 “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所以,你也不能食言,一定要等着我……” 铜铃声声回荡,似乎在回应他一般。 他抬起眼,怔怔看着屋檐出神。 突然,疾劲的破空声由远及近,迅速迫近。 穆寒萧猛地回头,便见一道青色身影从天而降,木怀彦的声音急促落下:“师兄!救她!” “小彦,你……”穆寒萧一句话还未出口,便已经看到木怀彦怀中的女子,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带她进屋!” 木怀彦也不多问,迈步直接冲进西侧厢房中。 穆寒萧匆匆拎起药壶递给听见动静赶出来的婢女,转身也跟进厢房中。正要关门,门板上蓦地传来一股大力阻滞,抬眼看去,却见一个黑衣如墨的年轻男子抬手按着门。 “我要进去。” 穆寒萧从医多年,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脾性,管他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治病时不让看就是不让看,谁也别想他破例。更别说此时事关叶曼青――他答应辛眉的话刚还在嘴边转过,眼前这男子他更是从未见过,哪里会有好脸色给他看? 当下便是冷冷眯眼,“滚开!” 楚南漠顿时便要拔剑,待摸到腰间才想起那把剑已经断了,阿青答应要陪给他的剑又还没兑现。这么一瞬间的耽搁,穆寒萧已经“砰”的一声把门板甩在他面前了。 他怔了怔,却也想起刚才这个人可是武林有名的神医,木怀彦找他,显然是要让他给阿青疗伤。 这却不能再动武了。 ――显然只能等着了。 他无言地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屋内,木怀彦弯下腰,小心翼翼将叶曼青放在榻上。刚起身,便见穆寒萧大步走近,抬手捞起叶曼青的右手便开始听脉。 “咦?” 听他面露惊异,木怀彦哑声道:“师兄,我方才已经探过了,竟完全摸不出她的脉象……”察觉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他定了定神,又道,“不知为何,她突然之间就开始吐血,我、我……” 穆寒萧抬眼看他:“小彦,别怕,有师兄在呢。” 木怀彦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 “你只是吓坏了。”穆寒萧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兄都明白。放心吧,叶姑娘没什么事,只是心神波动太大,一时间有些急血攻心罢了。”顿了顿,他苦笑道,“你知道,辛眉的出现,对她的身体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 木怀彦不由一愣,脸上顿时起了愧色,懊恼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让她担忧!” “好了,你先去找和伯,让他带着我的针灸包过来。”穆寒萧回身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叶曼青,“我先给她用上两针,就该醒来了。” “好,我马上去。” 木怀彦毫不迟疑,转身就开门走了出去。 眼见门板闭合,穆寒萧脸上那一丝笑意顿时消失无踪,他迅速坐在塌旁,手腕一晃,一根明晃晃的银针便出现在他的两指间。看了看手中的银针,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从未有过的慎重之色,缓缓抬起手,扶着叶曼青的头部,将银针自她百会穴慢慢捻入。 百会乃人之重穴,轻易动之非死即伤。 穆寒萧屏住呼吸,一点点将银针刺入,直到刺入约一寸时,他才停了下来。他却没有丝毫放松,又一次取出银针,随着他的举动,银针一根根刺入叶曼青的各大要穴中。 待得半刻钟后,他才轻轻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然后把银针一根根取了下来。 榻上的红衣女子仍是不见醒转,只是原本惨白的脸色此刻却微微有了些血色,连呼吸也平稳不少。 穆寒萧的脸色却并没有放松,反而更见凝重。他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叶曼青,随后狠了狠心,抓起她的右手,将银针用力刺进她的食指指甲中。 所谓十指连心,这样的痛楚比直接刀割剑划刺还来得难以忍受。只听“啊”的一声低叫,叶曼青的上半身蓦地挺起,眼睛也瞬间睁大,好一会儿,等到那痛楚稍稍减弱时,她僵硬的身体才重重跌回榻上。 看着她因为痛苦而变得苍白的脸色,还有泛着泪光的眼睛,穆寒萧忍不住转开眼,低声道:“你再忍忍……这银针刺血之术,需把十根手指都刺过才行。”银针刺穴,放出淤血,她的脉象才能恢复正常。 叶曼青一愣,用力咬了咬嘴唇,狠狠道:“来吧!” 穆寒萧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刚要下针,不知为何,却顿在半空中,这一针却迟迟刺不下去。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动作,叶曼青抬眼看他,却对上他怔怔的眼眸,顿时明了:“我让你迟疑了?”她侧过头,把脸埋在被褥中,紧紧闭着眼睛。 对着这张满是痛苦的脸,他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见她如此,穆寒萧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有的只是医者之心,再无半点多余情绪。 银针一次次落下、刺入,锥心的痛楚中,叶曼青却再也没发出一点声音,连她因剧痛而变得粗重的呼吸也全都埋在了锦被中。只有每一次身体的颤动,和忍不住揪紧被单的左手上根根暴起的青筋,显示着她所承受的痛苦。 到了针刺左手时,伤痕累累的右手让她连揪紧被单来转移疼痛的机会都没有了,几乎想就这么把自己闷死算了,至少不用这么受罪。 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到最后一根针从右手小指拔出来时,她已经像一只被千刀万剐过的死鱼一般,汗涔涔地瘫软在榻上。 “没事了,没事了……”穆寒萧低声说着,轻轻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叶曼青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喘着气道:“我、我是不是挺能忍的?一般英雄……大侠比、比不过吧?” 穆寒萧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你是大大的女英雄,真豪杰!” 叶曼青故作骄傲地挑了挑眉――她现在能做的动作也就这么几个了,惹得穆寒萧嘴角连连弯起。 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真正的相处,原来也能这样轻松自在。 她缓缓转开眼,轻声道:“你这样比之前好多了,她会很开心的。” 穆寒萧的笑意凝固在唇畔,却听她迟疑了一下后又道:“你心里,其实是恨我的吧?” “……为什么这么问?” 叶曼青咬了咬牙,轻声道:“若不是因为我的存在,你和辛眉本可以幸福地在一起……” 她还想再说什么,穆寒萧却打断了她:“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我以为你不过是一个辛眉想要却无法成为的人,我曾见过这样的病人,他认为在自己的身体里有两个或好几个不同的人,那些人或者互相知道,或者互相不知道,每个人都在不同的时间段中生活着,各不影响。我原以为你也是那样的人。” 叶曼青苦笑:“你以为我是人格分裂?” “人格分裂?”穆寒萧扬起眉毛,“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所在的世界对你刚刚说的那种病症的叫法。”叶曼青唇边笑意更苦,她的母亲曾被认定患了这种病症,被她父亲强制关在家里近一年。其实,母亲不过是爱上了另外的男人而已。 “很稀奇的叫法。”穆寒萧感兴趣地看了她一眼,“我见过这样的病人,也听说过有的人在被强制关押后,渐渐有了好转。所以,原本我是打算,无论如何都要让你消失掉,让辛眉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怪不得他会索性把她掳了回来。他要真是认定她是辛眉的另一重人格,那恐怕是死也不会放手的。想到这,叶曼青再次庆幸自己这一回赌对了。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总比一辈子缠着放不开好。 “可是,辛眉却说,她才是幻影。”穆寒萧眼眸中的痛苦之色一闪而过,“我想她或许不愿留在我身边。或者,对她来说,成为你才是幸福的事。而对你来说,留在小彦身边才最重要。今生我已经伤她至深,如今她好不容易重生,既然她想变成你,那我……我也能成全。” 叶曼青有些动容地看着他,这个男人的深情,总是在她以为已经够让人惊叹时,再一次露出更深沉的内在。当她在祠堂中醒来时,他让她今后称他为“大哥”,其实就已经决定彻底放手了吧? 大哥……她不由苦笑,大哥的身份,是对应的木怀彦啊! “可是,你说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穆寒萧眼中隐隐有光芒闪烁,细看之下,却是泛起的泪光,“送老夫人回来的路上,我便在想,我果真是这世上最愚蠢的男人。辛眉说她的恨已消,爱已圆满,我却不信她。直到最后,我还是不信她……” 叶曼青心头一酸,抬起仍然抽痛的右手握住他的手,轻声唤道:“寒箫……” 穆寒萧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她却微微笑起来,用暗哑的声音道:“她的身体,她的心,她的一切,我都清清楚楚。爱对她来说,曾经快乐,曾经痛苦,但到生命最后一刻,她不曾后悔。请你,请你不要再这么苛责自己……” 这一刻,辛眉的泪,她的泪,穿透数年的时光,穿越异界的隔阂,从同一个眼眶中倾泻而出。 “我原谅你了,求你也原谅自己吧……” 这是最后一次,她以辛眉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了。 热泪滚落时,叶曼青恍惚想着,一时间分不清心中是骤然的轻松还是愈加的沉重。 穆寒萧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道:“好,我答应你。这,就是你要我做的第三件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的心,藏得太深太深了…… ------------ 第十五章 死局1 “嗯。” 仿佛是贪婪地注视了她最后一眼,穆寒萧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你的世界,是个怎样的世界呢?小彦他有问过你为何会来到这吗?” “还不曾。”叶曼青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摇摇头,“我想……他或许并不想知道。” 对她这个说法,穆寒萧倒是予以肯定:“确实,以他的性子来说,你若留在他身边,那他一辈子也不会提起这事。”说他逃避也好,说他执拗也好,在木怀彦看来,知道她的来历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因此而有失去她的危险。 “那么……”穆寒萧顿了顿,骤然弯下腰,贴在她耳边道,“你知道你活不长了吗?” 叶曼青陡然抬眼,怔怔看了他一会儿,下意识便是露出笑脸,“啊……吐血的时候,似乎这样猜测过。”辛眉临死前请求穆寒萧顾着她,是因为她清楚,她的身体早已脆弱不堪了。“是当初辛眉服下的雪魄造成的吗?” “你果然聪明。”穆寒萧直起身,“辛眉身上的毒没这么简单。” 当初,当他知道辛眉服毒后赶到地牢时,她已经气息全无,只有心口尚存一丝温热。疯狂之下,他什么也顾不得,先是喂她吃下了极地寒汀。极地寒汀也是另一味剧毒,却因毒蛇雪魄喜食寒汀,而让人发现这两种毒物正好是相克。极地寒汀之后他又将库房中的解毒圣药一样样让她服下,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却都无法让她醒转。 “这么说,我之所以百毒不侵,我的血液之所以有毒甚至有腐蚀的能力,都是因为我吃了太多的毒药和补药?”叶曼青哭笑不得地总结道,“那现在的情况是?” 穆寒萧瞥了她一眼:“我本是坚信辛眉没有死的,她能服下我喂她的药,便是证明。死人怎能吞咽东西?因此,我决心要找到能让她醒来的奇药。” 叶曼青默默点点头,没敢告诉他,按现代人的说法,这世上有一种人是介于死人和活人之间的,那便是“植物人”,又叫“活死人”。以辛眉当时心如死灰的程度,再加上她服下的剧毒,恐怕跟植物人差不了多少。 穆寒萧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仍是低声叙说着。 当时,他只当是自己医术不到家,因而将辛眉带入穆家历代秘传的玉龙洞中,放入寒冰玉雕成的玉棺中,沉入双龙潭。 穆家传下的古医书上曾说:若集得天下至阴、至阳、至灵之物,当有起死回生之效。 为此,他翻遍各类奇书怪谈,终于确定,这天下至阴之物,便是极地寒汀;至阳之物,当属天烽睡火莲;而至灵之物,却是紫灵芝。 极地寒汀他本就拥有。 天烽睡火莲却在西北梁州最炎热的沙漠之地,且天烽睡火莲没有固定生长地,随流沙而生,虽流沙而走。他在大漠中待了足有两年,几度生死,才偶然在一处绿洲旁的流动沙丘中发现了它。 至于紫灵芝,更是千难万险。紫灵芝的记述本就极少,便是书册中那几句话,也不过是以讹传讹,真正见过的人,百年中只怕都没几个。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紫灵芝刚开始生长时极其普通,多半被当做寻常菌菇,或是被采摘,或是被兽类吞食。待长得有小指高时,又极易死去,日头晒了便枯,雨水淋了就溺,风大了易折。又无人精心照料,在野生环境下,要被如此“呵护”,简直是难上加难。等好不容易长大巴掌大时,紫灵芝便算刚刚成形了,此时它散发的诱人香气便会引得各种蛇虫蚁兽争相来食。大多数能成形的紫灵芝,基本上都是落入了兽类的腹中。 穆寒萧便是在一次受邀上青霓山路过那一座小山峰时,恰巧发现了一株已成形的紫灵芝。当时他已寻得天烽睡火莲,刚从大漠回来,一见这紫灵芝顿时欣喜若狂,只道上天好生眷顾。之后的四年时间,他便一直守在这株紫灵芝,即便偶然有事离开,也必定要在周围布下天罗地网的毒阵。 没想到,在等紫灵芝成长时,他们就已经重逢了。 只是,当时的他却不知道,还几乎动怒杀了她。 再后来,他带着三味药回到百里庄,进入玉龙洞准备带她出来时,却发现伊人早已消失无踪。 “世事当真莫测……”穆寒萧轻叹一声,“我原以为,这一生恐怕都用不上那三味药了,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时候毒发……” “毒发?”叶曼青愣了一下。 穆寒萧点点头:“原本雪魄和极地寒汀的毒互相克制,在你体内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但从你醒来后,这个平衡便被破坏了。再加上你受辛眉记忆的影响,一旦情绪波动便会引起身体的剧烈反应,因此,你血液中的毒素便更快地侵入你的脏器肺腑。直到这次,辛眉她……” 叶曼青的苦笑已经快变成惨笑了:“因为辛眉的离去,这个身体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吧?”而她这个异界灵魂,终究还是不见容于这个身体的。 排斥…… “不过,还不到绝望的时候。”穆寒萧神色坚定,“有我在,你不会死的。那三味药都在库房中存着,你只要留在百里庄,不出三年,我必定可以将你身上的毒素压制下去。” 三年,还仅仅是压制…… 现在,叶曼青才是真真切切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了。 “那么,一切便都交给大哥了。”她自然地微笑着,“我不是很怕痛,却实在很怕死啊!” 穆寒萧微微一愣,顿了一下,轻轻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放心吧,不会比刚才刺指甲更痛的。”他还是不能直视她的眼睛,不过,再过一段时间的话,他就可以习惯了吧? 叶曼青没有动,撇撇嘴道:“真是好大的安慰!” “咳,你很快就可以感受到的。” 说完这句话,穆寒萧忽然站起身,看向门外。 果然,下一刻,门上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师兄,是我。” *** 木怀彦站在门前,侧首看了看像尊雕像般立在一旁的黑衣男子。 方才他离开替师兄去取针灸包时,楚南漠不声不响地拦住他,非要问清叶曼青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不欲与他纠缠,便匆匆抛下一句“我师兄在救她,别让任何人打扰他”,便转身离开了。 整个庄子里跑了一圈,到处都没看到和伯,他猜想和伯也许会在地牢。赶去一看,和伯果然在那。 和伯对骆婉瑶一向照顾,此时见她如此可怜,虽说她手段毒辣,让人恨之入骨,但也实在不忍让她受苦。因此虽说这个地牢多年未曾动用过,但等木怀彦来时,这里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尤其骆婉瑶所在的那一处,几乎可说是窗明几净,杯盏齐全。不知道的人看来,还当是哪家客栈的客房呢! 木怀彦心里着急,也顾不得其他,拉起和伯就跑。 等到和伯知道他是来取针灸包时,却是瞪大了一双苍老矍铄的眼睛:“少主人居然要动用整套针灸包?!”按他们庄里的说法,用那套针灸包几乎可以卸干净一头牛了。 木怀彦皱眉:“有什么问题吗?曼青她吐血昏迷,连脉象也摸不到。和伯,快把针灸包给我!” 被他的紧张急躁感染,和伯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跑到库房中找出那厚厚的针灸包交给他。 等木怀彦再回到听风苑时,半个时辰都快过了,他心急如焚,竭力平稳下呼吸才抬手敲门。 “师兄,是我。” 然而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也敏感地发现楚南漠似乎有些不同了。之前他离开时,楚南漠的神色冷漠中带着不安,然而此时,他却神态安定,几乎可说是轻松了。 怎么回事? 不待他细想,便听里面传来一声:“快进来!” 他匆匆推门而入,只见叶曼青静静躺在床上。走近了看,发现她虽然还未苏醒,但面色却比先前好许多,不由安心了些。 穆寒萧接过针灸包,从中取出几根针来放在一旁的白布上,然后一针针地刺在叶曼青的各处穴位上。到刺下第六针时,只听叶曼青原本平稳的呼吸微微一变,睫毛颤动了几下,便缓缓睁开眼来。 “怀彦……” 穆寒萧停下动作,转而把银针一根根取下,回头看向木怀彦:“醒了便好,已无大碍了,你先照看着她。我吩咐下人去煎药。” “多谢师兄。”木怀彦深深一礼。 穆寒萧托住他的手臂:“客气什么?自家兄弟,再说,我之前已跟叶姑娘说过,她以后叫我大哥便可。” 木怀彦愣了一下,待看出穆寒萧眼中浅浅的揶揄之色,不由有些发窘。 “这样……也好……” 叶曼青在一旁凉凉道:“是啊,等我好些了,再好好谢过大哥的救、命、之、恩!”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说出来的。坏人,明明说好扎三针就停的,结果硬生生扎了六针!痛死人了! 穆寒萧移开视线,若无其事道:“那我先出去了。” 他转身出门,刚迈出门槛,就对上一双漆黑空茫的眼眸。 ――之前那个黑衣男子! “你怎么还在?”穆寒萧口气不善,转念一想却是微微一惊,不由压低了声音,“你一直都在?” 楚南漠点点头。 果然,他都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默也是个腹黑胚子~ ------------ 第十五章 死局2 第十五章死局2 穆寒萧眼中寒光一闪,叶曼青的情况,他们都默契地不准备告诉木怀彦。所谓关心则乱,在她身体如此糟糕的时候告诉他这样的坏消息,除了让他跟着痛苦外没有任何作用。倒不如等她的情况好转后,到时候再说不迟。 只是,这人既然听到,万一他说出…… 念头只是这么一转,就见眼前这神色冰冷得几乎可说是僵硬的黑衣青年面无表情道:“谁伤了她?” 穆寒萧一愣,立刻就看懂了那双空茫黑眸中的意图:只要自己回答他的问题,那么之前他所听到的事就变成他们之间的秘密了。 这个交易根本不需任何犹豫。 一想到骆婉瑶,穆寒萧的神情也阴冷下来:“骆婉瑶。” 是她…… 楚南漠眼中杀气大盛:“她的命,我要了。” 这般直接的狂傲,让穆寒萧也有些讶异,惊讶之后却是苦笑:“恐怕不行,骆庄主对百里庄有恩……”他父亲穆千尘曾被骆凌戈所救,也因此才会有那指腹为婚之说。 楚南漠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骆凌戈不只是百里庄的恩人,更是他的恩人。虽然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但骆凌戈对他一向不薄。他虽已脱出使役阁不再为骆凌戈效命,但若转身去杀他的女儿,却实在不是当为之事。 只是就这么放过那个女人……他微微眯起眼,秀致的脸庞上杀意未退,黑发如墨深沉,修眉似刀锋利,愈发映衬得那冰玉似的容颜凛冽无比。 总有机会的。作为一名顶尖杀手,武功手段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对时机的把握。 忍耐,等待,也是实力的一种。 不再多说什么,他抬起手一掌推开门,直接迈了进去。 第一次被无视得这么彻底,穆寒萧一时也怔了下,待反应过来时,刚要阻止,便听木怀彦清和的声音传出:“师兄,无妨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以穆寒萧对他的了解,光是从声音中便已听出不寻常之处――小彦似乎……有些不悦? 穆寒萧挑挑眉,对这个发现竟觉得有趣:原来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让小彦烦恼……而且跟自己不同的是,这个杀气凛冽的青年可是跟小彦一样,眼里心里看到的,都是叶曼青啊! 自求多福吧,小彦…… 穆寒萧叹笑着摇摇头,迈步往外走去,刚走出听风苑,便见和伯匆匆而来。 “少主人!” “和伯,你来得正好,我有事吩咐你――”叶曼青的情况不能耽搁,需早作打算,除了那三味药之外,其他的各种药材都要准备妥当。 “不好了,少主人!”一向稳重的和伯此时却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骆盟主来了!” 骆盟主――骆凌戈? 穆寒萧脚步一顿,面色渐冷:“……来得这么快!” *** 楚南漠走进屋中时,木怀彦并没有回头。他只是沉默地握着叶曼青的左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之前他为她缠上的布条。 这期间,叶曼青一直屏着呼吸,动都不敢动。 刚刚就在木怀彦突然拉起她的手时,她被放过血的手指顿时一阵剧痛,痛得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反应自然逃不过他的双眼,他原以为是他不慎触到她掌心的伤口了,可细看之下,却是面色大变。 ――她的双手指尖都微微红肿,指缝中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翻过手掌,原本莹润的指甲此时因为充血而显得肿胀,指甲下一道血线清晰得骇人。 这样的伤口,他一看就知道,是“金针刺甲”之术。 金针刺甲,多用于猝死濒危之人。 木怀彦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蓦地抬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本来还在暗自咬牙忍痛的叶曼青勉强露出笑容:“怎么了?” 话刚出口,她就惊住了。只见他的眼眶渐渐红了,薄唇紧抿成线,似乎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痛苦一般。 她顿时慌了,忙不迭道:“你别担心,我没事!一点都不痛,真的!不信你看!” 说着便动动手指,准备握成拳头给他看。 “……别动!”他低声喝住她,然后缓缓低下头,轻轻吻在她的指尖上。 比羽毛更轻柔,比烈酒更醉人……像山中清泉一般微微带着凉意,却又似火焰般滚烫灼热。 她全身都僵硬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吻遍十根手指。 这样的温柔对待,百炼钢都得化为绕指柔吧? 炙热的温度似乎从手指传遍全身,烧得她骨头都似要化了般,全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只能软绵绵地倚靠在床头,任由一波波热意潮水般涌上双颊。 吻到右手纤细的小指尖时,他顿了顿,把双眼轻轻埋在她的手心上。 叶曼青怔了一下,忽觉一点微微的湿意从掌心传来。 那是,他的泪?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瑟缩了下,只觉得整颗心都痛得骤然紧缩起来。比之前银针刺入指甲中时还让人难以忍受,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紧紧握住一般,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怀彦,木头,别难过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好好的在这儿呢!”她慌得连话都说不清了,胡乱叫着他的名字,可说着说着,眼前渐渐起了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 什么事都没有……她多想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啊!不会动不动就吐血,像个林黛玉一样三天两头的晕倒……从小到大,她哪里有过这么脆弱无用的时候?能跑会跳,多少年来连感冒都很少犯,健康得连薇薇都大叫羡慕嫉妒恨…… 可现在――现在,她却要担心自己随时可能毒发身亡――她死后,是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原来的身体中,还是变成一抹飘荡在异世界的幽魂? 虽然穆寒萧表现轻松,但是她看得出来他是有所保留的。不说其他的,若是这毒真这么简单,当初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辛眉在他面前香消玉殒?刚刚明明说好只是假装给她扎三针,他又何必特意增加针数?难道真只是为了戏弄她吗? 穆寒萧没有这么无聊。 叶曼青眨了眨眼,用力压住眼中的泪意。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那一定是个闲得蛋疼的神。要不然,他怎么会无聊到这么三番五次地折腾她呢? 这般自嘲地想着,她伸出还缠着布条的左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黑发。 “只是被扎了几针而已,只有一点点痛,像被蚊子叮了一样……” 他忽然抬起头来,被那双微微湿润的沉静眼眸盯着,她的胡言乱语顿时编不下去了,想了想,索性倾身过去,嘴唇在他眼角轻轻碰了一下。 木怀彦像是呆住了,瞬间亮起的眼眸让她不敢直视,只好假装无事地抬头看着帷帐上的吉祥图纹。 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微哑的声音道:“像被蚊子叮了一样……” “……你才是蚊子呢!”叶曼青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想正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顿时讷讷不敢再说话了。 真好看哪……怎么会有人有这么温柔动人的眼睛啊!清亮清亮的,像是被清泉洗映过一般,清晰地映出她的面容。不知怎么的,她心中又是骄傲又是不安。这样迷人的眼眸,竟然真的只装着她一个么…… 见她呆愣愣地凝视着他,木怀彦嘴角微微抿起,却还是掩不住一丝笑纹漏出。他轻轻咳了一声,拉下她滑到他耳畔的左手,看着那微微渗血的掌心,他秀挺的双眉顿时拧成了一个结。 “这个你之前已经骂过我了!不准再生气了!”叶曼青唬了一跳,赶紧先发制人,趁他没开口前先定下规矩。 木怀彦冷哼了一声,动作轻柔地解开布条。 门板忽地被推开,叶曼青下意识抬眼看去。 却是楚南漠。 木怀彦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进来一般,连头都没回,只是淡淡道:“师兄,无妨的。” 叶曼青的脸瞬间烧了起来――穆寒萧竟还没有走么?还有阿默,他怎么会在这?他在外头站了多久了…… “阿默……” 她也不敢抬头看楚南漠,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木怀彦的动作上。 楚南漠在榻前站定,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木怀彦把带血的布条解开扔到一旁,露出她掌心中触目惊心的血洞。 叶曼青之前看着包扎好的手还不觉得怎样,只要不做什么动作,这个伤口的隐隐痛楚还在她接受的范围内。这时候看到这可怕的伤口时,顿时吸了一口冷气。 ――当时只要匕首再刺深一点,那她现在可就不是皮肉伤了,而是连掌骨都会被穿透!毕竟,那把匕首可不是俗物,而是从木怀彦那借来的那把削铁如泥的银匕。 到这时候她才有些后怕,要不是木怀彦及时赶到,那她现在一只手几乎已是废了。 她突然皱眉,那时候木怀彦可是直接用手掌握住匕首刀刃的,他的手…… 她完好的右手一把抓住木怀彦的右手,他刚下意识要挣开,被她瞪了一眼,只好苦笑地任由她翻过他的手掌。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清瘦,再加上白皙的肤色,一眼看去总让人忍不住会生出“玉质天成”的感慨。然而此时,这漂亮的手却是惨不忍睹。 只见两道相距约一寸的血口横贯整个手掌,被利刃割开的伤口整齐得叫人几乎错以为他的手被这血口切断了般。伤口一道在手指第一指节处,另一道在虎口处。虎口处的伤口尤其可怕,靠近拇指根处的血肉被切开,血肉模糊地张着恐怖的血口――足见他当时是用了多大的力道握住了刀刃。 见她低头盯着伤口不动,木怀彦微微有些不安道:“都是外伤,我已上了药,不妨事的。说起来要不是我力道没掌握好,也不至于会伤成这样。” 至于为什么会掌握不好力道……他抿了抿唇,轻叹道:“看我们两个凄惨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把匕首给你了。” 叶曼青缩缩脖子,讨好地看着他:“这叫同命鸳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木怀彦淡淡道:“若真如此也就罢了。怕只怕,某人有福是愿同享,有难就自己独自当了。”说着,他的目光微微黯淡下来。 叶曼青心中一酸,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笑道:“不敢了不敢了,以后芝麻大的麻烦事也得叫木少侠来扛着,我就混吃等死好了!” 话刚出口,她便觉不妥。果然,木怀彦的脸色丕变。她悔得恨不能抽自己几巴掌,先前那沁入掌心的热泪灼痛的感觉犹然清晰,这么一想,她便顺势叫道:“哎呀,手好痛!” 木怀彦一愣,连忙低头看去:“有些血块在伤口处凝结了……你忍着点,我去打点水给你清洗一下伤口,再重新上点药。” 说着他便站起身,朝一直沉默站着的楚南漠点头算是招呼,然后转身出去了。 看他出去,叶曼青吐吐舌,抬头笑道:“阿默,你不坐吗?” 楚南漠摇摇头,目光从她的笑靥移到她手掌的伤口上,眉头微蹙:“不痛吗?你在骗他?” “当然痛啊!呃,也不算骗他啦……”叶曼青揉了揉额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见他黑眸湛湛,不由一笑,“阿默,我找到过去的记忆了。” 楚南漠点了一下头,上前一步来坐到床沿上,空茫的黑眸中此时带了些懊恼,几乎是有些不情愿地道:“嗯,我知道……你是杨歆眉。” “你……”叶曼青陡然张大了嘴,怔怔看了他半晌,“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她猛地一顿,双眼警戒地眯起:“你是谁?!” ------------ 第十五章 死局3 她从来没有问过阿默的来历,就像阿默也从来不问她的。他们之间似乎根本不需要提到那些东西,只要知道彼此的重要性即可。然而此时,在她脑中装满辛眉记忆的时候,在那些复杂扭曲的往事中,在现在诡谲的情势下,在未来可能更多的混乱和危险里,她却不得不去思量。 是的,辛眉本名杨歆眉,是前朝肃宁王之女。肃宁王伤重不治而死,她的母妃为了保她活命,选择了殉情自尽。留下她孤零零一个,面对着王妃的冷酷对待。七岁那年,她带着应残秋翻过苍山,逃到北耀皇朝境内。不久应残秋生病,她独自出去觅食时被富家恶犬追咬,胡乱奔跑下不慎失足落下山崖。 也算是她命大,跌下山崖的她竟然没有死。只是,这也实在说不上是好运。 因为,她遇到了今生最可怕的噩梦――凌一卿。 传说中被万泉剑阁传人逼得堕崖而亡的大魔头凌一卿,竟然没有死,反而在这孤崖底下活得好好的。只不过,凌一卿虽然没有死,却完全废了。 很多年后,当杨歆眉化名辛眉踏入江湖时,才从一些江湖传言中得知,那个困了她整整八年的恶魔竟然这么有名。年轻时的凌一卿相貌俊美风流多情,又喜穿白衣,纵横江湖时更是引得不少女子倾心,被雅称为“白衣卿相”。 这些杨歆眉全都不知,她见到的凌一卿,是个头发灰白、四肢全废、面丑若鬼的恐怖男人。  是他救了她。 这个救命恩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太瘦了,炖不出半点油星!” 因为她瘦得不好吃,所以她才活了下来。 年幼的杨歆眉分不出他这话的真假,因为在他栖身的山洞前,确实散落着不少人骨,有的骨头上还留着清晰的牙印。她只能像只惶恐不安地小兔子般蹲在山洞一角,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命运。 然而凌一卿终究没有把她吃掉。 他把她当成奴隶,替他觅食、捕猎,服侍他吃喝拉撒睡。稍有不如他意的,打骂尚在其次,最让杨歆眉觉得恐怖畏惧的,是他会扑上来咬她。曾有一次,他像只青蛙一般弹了起来,把她扑倒在地,那腥臭的呼着热气的嘴巴贴在她的脖子上,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牙齿正紧紧抵在她的颈部动脉处,或许下一瞬就会刺进她的血肉中。那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一瞬间感受到的竟然不是恐惧,而是可笑和解脱。 她来到这人世上,就是为了受苦的吗? 就这么死了倒也干净。 不知为什么,凌一卿最后竟然没有动手。她听着他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然后从她脖子上移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翻身从她身上滚了下去。那一夜,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再动,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天亮。 当洞口传来第一缕晨光时,凌一卿突然命令她把他推到外面。 他们就在山洞口,一起迎接了初升的朝阳。金灿灿暖融融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眼前是万丈光芒,而身后,是污秽黑暗的洞穴。 他说:“想死?还是想活?” 杨歆眉沉默了许久,回答:“我想活着。” 因为这句话,凌一卿笑了许久。他笑得极为疯狂,可怕的笑声在山谷间不断回荡,仿佛恶鬼的哭嚎嘲弄,如此绝望。 被他的笑声震得气血翻涌几乎晕厥的杨歆眉仍是倔强地挺立着,用尽全身力气叫道:“我想活!我想活!我想活!” 就算再痛苦,也想活着。她不想就这么死去,不想这一生不被任何人记住,也不想直到死能想起的都是些痛苦的事。她还没有好好活过,没有感受过幸福快乐的滋味,她凭什么要死? 少女因为干渴和恐惧而嘶哑的声音穿透了凌一卿的狂笑声,脆弱又执着。 凌一卿的声音戛然而止。 “想活着……”不知过了多久,凌一卿像是梦呓一般地喃喃着,“那么,就活给我看吧。” 他转过头来看她,消瘦深凹的眼眶中黑色的眼珠子亮得出奇,像是有什么奇妙的东西在燃烧一般。 那时她还不明白这样的眼神,许多年后,她才懂得,那种光芒,叫做希望。 这一年,她十一岁。 之后,凌一卿开始教她武功,他们的相处从警戒防备,到有点相依为命。而凌一卿就一直用着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成熟,像一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渐渐在春风料峭里有了迷人的芬芳和惑人的色泽。有时候,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会变得更加复杂、晦暗,难以理解而又让人不安。 ……那是,一个男人看待一个女人的眼神。 她看不懂,却直觉地感到危险。然而多年的相处,让她像一只小兽般对这个黑暗的洞穴产生了家的错觉,对这个残损丑陋的男人有了亲近的温暖――仿佛那不曾存在于她记忆中的父亲一般。 每当回忆起这一段时光时,她总忍不住会想,要是她一直不会长大的话,也许一切都会更好。 可是时间是这世上最残酷最无情的东西,它从不犹豫从不迟疑,一路飞奔着向前。 很快,她长到十五岁了,开始显露出少女的姿态。而一年年的春去秋来,那些山谷之外的天空总是诱惑着她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那个小山洞困不住她了。 然后在一天夜里,凌一卿再次扑倒了她。不带杀气,却有着炙热粗野的呼吸,紧贴在她颈子上的也不是那尖利可怕的牙齿,而是热得烫人的嘴唇。 这一回,她动手了。 用他教给她的招式,她从身下的干草堆中抽出了灰白的骨剑――那是她用洞外不知名的人骨磨成的,尖锐得可以轻易刺穿野兽的皮毛。 这一剑从凌一卿的左肋斜刺向上,刺穿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顶出了一丈远。他像个被剥了壳的乌龟般,重重砸在了地上。 她喘着气站在那,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早有预料般。然后她握紧了手中的骨剑,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往洞外走去。 身后传来他嘶哑刺耳的低笑,下一瞬间,凌厉的风声从背后袭来,浓重的杀意让她的手臂都在颤抖。 这一招她要是挡不下来,必死无疑! 这么想着,她以从未有过的速度一剑回刺。手上沉滞的力道传来时,她还不敢相信,直到他的身体狠狠撞上她,她才尖叫着抱住他的肩。 一剑穿心。 “你做得对,要好好活,怎么能待在这儿?”凌一卿笑着道,暗红的血沫从他的嘴角溢出,把他的衣领都染红了。 “不过,你要走,就先杀了我。”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还记得初见时,他说:“太瘦了,炖不出半点油星。” 还不如当初,他直接杀了她来得好。 她将他和骨剑一同留在在洞中,想了想,她把母妃留给她的的玉佩放进他因为筋脉尽断而常年无力的手掌中。 ――就当杨歆眉陪着他一起死了。 这世上,从此只有辛眉,辛劳困顿,也要一个新生。 *** “你是谁?!” 叶曼青眯起眼,语气微冷。知道她是杨歆眉的人,应该只有聚尘宫。而以她身份的特殊性,聚尘宫绝不会轻易把她的身份透露出去。 如此说来,阿默跟聚尘宫的关系只怕不一般……还有之前,他被染艳的手下带走,也是安然无恙。 楚南漠一愣,黑眸微微睁大了些,薄唇动了下,然后紧紧抿住。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 叶曼青心中暗叹,知道自己刚才的神态惹他不高兴了。只是……她抬手按了按额头,手指的抽痛仍让她皱眉。 “阿默,我知道你绝不会伤我,我也从不曾问你这些事。只是,杨歆眉不是一般人,而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前朝公主的意义,绝不是一个名字那么简单。更何况杨歆眉这个公主,拥有的可不只是血脉的尊贵。聚尘宫之所以那么急着要带她回去,只怕他们已经意识到,赤螭龙纹印在她身上了。 可以说,现在的她相当于一张活的藏宝图。 聚尘宫的人她虽然没有好感,可相比起来,北耀皇朝对她来说更加危险。一旦她身份暴露,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她几乎不敢想象。 若单只是她一人也就罢了,最多被带回聚尘宫,可如今…… 不说木怀彦,光是穆寒箫就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况风华、齐楚……想到这,她几乎想要微笑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已经有了这么多值得挂心的人。 楚南漠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我的事,你本就可以问。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顿了下,他一字一句慢慢道:“以后,别这样对我说话。我不喜欢。” 叶曼青呆了一下,苦笑着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是她太心急了,阿默是她永远也不需要防备的人。 也许,是刚才想起辛眉的幼年经历,让她的心思一时放不开。 想到辛眉,她忍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每一分记忆,她看着都是不忍。有些时候,她似乎真的变成了辛眉,为过去的经历伤感疼痛。 好在穆寒箫现在肯放开了,要不然她真的要疯了…… 正想着,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眉心,把她微皱的双眉抚平。然后他抬起双手,扯了扯她两边嘴角,“笑。” 叶曼青挣了下挣不开,不甘心地伸手去扯他的脸颊:“你先笑一个再说!” 没想到乐极生悲,她双手都带着伤,这么一用力顿时十指都是一阵刺痛,笑脸顿时变成苦脸,只好可怜兮兮地缩回手,轻轻晃着不敢再乱碰。 楚南漠眉头微蹙,黑眸中闪过冰冷的光芒。他径自握着她的手腕,轻轻对着她的手指呼着气。 叶曼青心中一阵感动,嘴上却还不忘占便宜:“快,笑一个给我看看,我看到你笑就不痛了!” “骗人。” 楚南漠眉头都没动一下,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抬起眼,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道略带涩意的轻浅微笑。 “哇!我才没骗人!”叶曼青愣了一下,才夸张地低叫一声,“真的不痛了耶!阿默你该多笑笑的,真好看!” 两人正闹着,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人未到声已先到:“木头!不好了!” 这声音着实熟悉,叶曼青抬眼看去,顿时惊喜道:“齐楚!你什么时候来的?” 齐楚第一眼便看到靠在榻上的她,不由扬眉笑道:“来好半天了!你当新娘子当上瘾了?”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转向背对着他坐着的楚南漠身上:“咦,木头,你怎么换了一身黑衣服――” 楚南漠转过头,空茫的眸光落在齐楚身上,微微顿了顿,却没有移开。 齐楚瞬间僵硬在原地,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他奇怪的样子,叶曼青笑骂道:“干什么?就算阿默长得帅,你也不用一副见鬼的样子吧?该不会真有什么特殊嗜好吧?” 要是以往听到这话,齐楚定然会一蹦三丈高,非要从嘴皮子上争出个胜负来。可今天他却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傻傻地瞪大了眼睛盯着楚南漠,似乎在分辨着什么。 “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兄弟终于相见了~ ------------ 第十六章 恩仇1 齐楚的声音飘在半空中,一向玩世不恭的俊脸上满是震惊之色,他愣了愣,眼中涌起激动的光芒。 “大哥!” 他大步走上前,站在楚南漠身前一步处,激动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抬手握住他的肩膀:“大哥,你可真让我好找!” 他们兄弟俩幼年就已分离,许多年来他都想不通,为何一向温柔沉静的大娘会那么狠心,竟然带着大哥一走了之。直到他年岁渐长,更无意间从母亲口中得知了楚君玉的身份来历,这才明白,楚君玉母子二人一直所承受的东西有多沉重。 父亲总是思量太多,有时候他会想,大娘他们的离开,是不是也是在父亲的默许下……只是对他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亲人团聚更重要的事了。前朝已经覆灭多年,即便大娘是楚家后人,也不该再为此受牵连。 更何况,此事大公主一直知晓,她也答应过,只要楚家母子跟前朝再无关联,那他们绝不会因此受影响。 齐楚一直都在派人寻找楚家母子,可是他们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完全没有任何踪迹。这次韩峮提到要让他承继家业,他终于忍不住了,索性离家出走。一方面是逃离继承之事,更重要的是趁机寻找楚家母子。 只是任凭他走遍中原各州,都没有什么消息。连西北偏远之地他也托人寻找,仍是无果。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考虑到,大娘他们是往南方去了。 当年肃宁王的残存势力蜗居墨江以南,这些年来暗地里充实着实力。整个天熙大陆,恐怕也只有墨江三洲能够完全封锁消息。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他们无事。 没想到竟在此处碰到大哥。 虽然多年不见,但大哥容颜肖母,那秀雅沉静的样子早已深深刻在他心底。更何况大哥那双空茫的眼睛,只要看过一眼,就绝不会有人能忘得了。 看着他双眼似乎闪着亮光,楚南漠轻轻瞥了一眼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然后微微晃了晃身,齐楚的手掌就被震开了。 这世上只有一人会这么叫他——韩家嫡子韩陵。 之前在青霓山上,他之所以拒绝了使役阁杀韩峮的任务,便是因为,韩峮是他亲生父亲。对于韩峮,楚南漠并没有多少感觉。但娘亲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他们父子相残的。 所以,不见反倒最好。 在青霓山上,他一直避着不现身。如今,既然要护着阿青,他不可能还一直隐藏在暗处。而阿青和韩陵的关系一向不错,他们相见是迟早的事。更何况,阿青刚才那般问他……她既然想知道他的来历,那么,他也不必再躲着韩陵了。 “韩陵。”顿了顿,楚南漠似乎颇费了一番心神思索,才凝眉憋出一句,“夫人可好?” 齐楚愣了一下,咧嘴笑了起来:“我娘啊,她身体虽然弱,不过在家里养着也无妨。就是时常想念你和大娘……呃,其实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他摸了摸鼻子,面上有些讪讪。 楚南漠静了一下,已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他心里压根就不在意韩夫人怎么样,方才努力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一句客套话。不过说了这么一句,他觉得已经算是表明身份,这就足够了,便默然点点头,回身看向叶曼青。 “你们……”叶曼青看看楚南漠,又看看齐楚,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齐楚此时心情极好,拖了张圆凳直接坐在床边,笑嘻嘻地道:“嘿,让本少爷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韩漠。” 韩漠? 叶曼青扬扬眉,还未开口,便听楚南漠沉声道:“我姓楚,楚南漠。” “楚、楚南漠?”齐楚呆了呆,忽然惊叫起来,“你是无泪修罗!” 楚南漠不出声,齐楚还在震惊中:“之前在青霓山上……”当无泪修罗现身青霓山,好几次他们都擦身而过。而这些日子来,因为小叶子的关系,他也时常听到这个名字,此时把前后的事情串联起来,震动之余更觉感伤:“大哥,你一直都在,为何不见我?为何不见爹?” 韩峮当时也在青霓山,楚南漠要真是有心,他们父子三人早就可以团聚。 “大哥,你心里还怨恨爹吗?” 楚南漠莫名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出这话来:“为什么要怨恨他?” 齐楚视线转了转,有些不敢跟他对视:“当初你和大娘在府中,族里的人那般欺压你们……” “我忘了。”楚南漠无谓道,声音却是微微发冷,“我娘也不在意。” 收到这里,齐楚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娘她、现在好吗?” “她死了。” 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不耐,楚南漠低头看向叶曼青的双手:“还痛吗?” 啧,阿默也学坏了啊,居然懂得用她来转移话题了……叶曼青心中暗笑,嘴上却顺着他的意思道:“有一点。” 到这个时候,齐楚才注意到叶曼青的状况。方才还不觉得,现在一眼看去,只觉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细看之下,那大红喜服的前襟上还沾着点点暗红色的血迹。至于她的双手—— 齐楚猛地抽了一口气,喝道:“谁干的?!” 他的性子跳脱,家世又好,一直顺风顺水,除了老爹管得严之外,一向没什么烦心事,更别说是让他勃然大怒之事了。此时见叶曼青双手惨烈的模样,他只觉一股怒火陡然冲上脑门,瞬间腾起了浓烈的杀意。 ——他入江湖后就交了这么几个朋友,其他人的身手都不弱于他,用不着他操心。唯有小叶子,武功是半点不会,偏偏性格倔强又好逞强,心里压的事比山还高,却是半点都不显露。奇怪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会往她身上靠,一次两次的被掳走不说,缠到她身上的麻烦也越来越大。有时候他不免也会担心,只是想着有木头在,她总不至于出什么事。没想到…… 他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冷得像冰——这时候,叶曼青才觉得他跟楚南漠确实是亲兄弟,两人冰冷的神情看起来如此相像。 “木头去哪了?” 说人人到。 话音还未落,木怀彦就提着小桶和水壶走了进来,看到齐楚,他倒是有些讶异:“你怎么来了?” 想必是师兄告诉齐楚他们在听风苑的……木怀彦神情一正:“出什么事了?”曼青现在受伤,师兄最清楚不过,若不是有重要的事,应该不会让人打扰他。 齐楚顿时一愣,他跑到这来原本就是为了找木怀彦的,结果先是楚南漠,接着是叶曼青,一件件的事早让他忘了初衷了,这时候被木怀彦一提,立刻回过神来:“木头,骆凌戈已然到了百里庄了!” 他突然转头看了眼叶曼青,那奇特的神色让叶曼青不由挑了挑眉,怎么回事? 见她眼中带着疑问,齐楚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手上,顿时咬咬牙,沉声道:“刚得到的消息,江湖传言,说小叶子是前朝肃宁王余孽,两幅流云绘都在她身上,得到她就可直接夺得宝藏!” 叶曼青面色一白,她最担心的情况终究还是出现了。 楚南漠缓缓站起身来,笔挺的身姿像是一把无言的利剑,凌厉地守卫在她身前。 房中静了一下,却是木怀彦缓步走到塌旁,他似乎完全没有被这个消息影响,仍是面色温和地看向楚南漠:“楚兄,请到一旁稍事歇息,在下先给曼青清理伤口。” 楚南漠眼睑稍抬,难得专注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极浅地笑了一下。他往边上移了半步,却没有离开,仍是像之前一般,站在床头的位置。 木怀彦的身体顿了顿,随后在床沿坐下,拉起叶曼青的左手看了看:“伤口有点凝结了。这水是用药草煮出来的,洗的时候有点疼,你……”他本该说“你忍忍”的,然而想到眼前这女子最擅长的便是忍耐了,不由改了口,“你若是痛,就叫出来。别忍着。” 知道他心意,叶曼青不由微笑道:“这么多人呢,叫出来多难看啊?我才不要。” 她本是说笑,没想到楚南漠直接转头看着齐楚:“你出去。” “……我?!” 齐楚傻傻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刚想说什么,却见木怀彦也回过头来:“不错,齐兄先出去吧。” “喂!”齐楚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呀!本少爷爱待在哪,就待在哪!”他双手抱胸,直瞪瞪走到先前坐的圆凳上,笔直坐着,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叶曼青,一副天荒地老也不动的样子。 叶曼青哭笑不得:“你们别闹了!” 木怀彦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 楚南漠低头看着她的手,双眉蹙起。 齐楚眼睛瞪得老大,像要从她手上看出花来。 叶曼青被他看得发毛,忍不住叫道:“齐少爷,劳烦您移动贵眼,再看下去,小女子的手都要变成烤猪蹄了!” “你以为你的手现在不像猪蹄么?”齐楚瞪了她一眼,“还是只被剁得血淋淋的猪蹄!我今天就要好好看着了,看清楚了,等找到伤你的混蛋,原样给他来上个十刀八刀的,拼一道生蘸猪蹄!” 这小子……叶曼青又感动又好笑:“大少爷,你让我以后还吃不吃猪蹄了啊?” “我倒觉着不错。”木怀彦拉着她的手悬在木桶上方,拎起一旁的小壶,轻而缓慢地把壶中的药水淋在她掌心处的血洞上。一边冲洗着她的伤口,他一边漫不经心道,“齐兄,伤了曼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师兄。我碍着兄弟之情不能给他来上十刀八刀的,就有劳齐兄代劳了。” 齐楚张口结舌半晌,脸色古怪得像是一口吞了把黄连:“他?不会吧?小叶子不是他老婆——” 瞬间三道带着杀气的凌厉目光扫来,他吓得立刻噤了声,都不敢抬眼去看木怀彦和楚南漠的表情,只敢讪讪地看着叶曼青:“小叶子,你做了什么?怎么把那个大冰块气成这样了?居然下手这么狠,他是不是男人啊!”话到后头,他原本压下的火又冒了出来。在他看来,别说叶曼青跟穆寒萧关系匪浅了,就算是仇人,也不该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手。他倒忘了,第一次见面时,这个“柔弱”女子正准备杀人呢! “原来,连你也知道了……”叶曼青轻轻叹了一声,面上却是泛起轻松的笑意,“都没关系了,我跟寒箫……唔,我跟他已经把事情说开了,今后……”她瞥了眼垂眸不语的木怀彦,笑道,“总之,你不用追着他砍十刀八刀了,那可是我大哥呢!” 齐楚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似乎搞不明白这事是怎么发展的。 木怀彦手上动作不停,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悄悄看了她一眼,眼中那微带笑意的光亮让她看得心头发痒。他嘴角逸出笑纹,趁她发愣的时候,银匕轻巧地滑入掌心,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他掌中就陡然旋出一片耀眼的银光来。 点、刺、挑、切,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连站在一旁的楚南漠眼中都微微露出讶异之色。 叶曼青只觉得掌心中几下轻微的刺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木怀彦声音微微紧绷:“来了!” 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指如刀,在她的伤口四周用力疾点。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掌心处骤然涌出,叶曼青不由低叫一声,就见血口处蓦然喷出一小道血箭。伤口再次被撕裂的痛楚太过清晰,她的手忍不住轻轻抖动起来。 握着她的手的木怀彦立刻感觉到了,他抿紧了唇,手指微微用力捏住她的手腕。然后迅速提起小壶冲洗她的伤口,直到她掌心不再有暗红的淤血渗出,他才放下小壶,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将药粉均匀地洒在她手上。上好药后,他拿出一卷簇新的绷带,轻柔地缠在她的手上。 做完这一切,他的神色略缓,低声嘱咐道:“这几日都不要沾水,每日换药两次,等结痂了就无碍了。” 叶曼青点点头,只觉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细瘦的手腕,带着点不满道:“太瘦了,我会吩咐下去,让和伯多给你备些补药。” “你真当养猪啊……”叶曼青无语。 到这时,齐楚才敢开口:“木头……”穆寒萧既然那么急着让他来找木头,想必骆凌戈的到来,还有其他相关的事。 “知道了。”似乎有些恋恋不舍,木怀彦好一会儿才松开手,看着叶曼青,“你好好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叶曼青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道:“你跟大哥说,若为了堇儿也就罢了……若是为了辛眉,那却是不值当的,她不会在意的。”辛眉连生死都放下了,又怎会再计较骆婉瑶的下场?即便是狠狠报复了骆婉瑶,又有什么用呢?再说骆凌戈的势力那般大,没有必要招惹这样的强敌。 刚起身的木怀彦身形一顿,应道:“我知晓该怎么做,你莫操心了。” 他的目光跟楚南漠相遇,不需言语,男人之间的默契已让双方都明了:此事,不可能善罢甘休,骆婉瑶必要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伤了不该伤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骆婉瑶要惨了~等好久了啊~ ------------ 第十六章 恩仇2 木怀彦和齐楚走出房间,一回头,却见楚南漠也跟着走了出来,不由一怔。 “楚兄,你……” 楚南漠轻轻把门带上,回过身来,微眯的空茫黑眸中目光冰冷:“既然阁主来了,我便去见见他。” 木怀彦瞬间瞪大眼眸,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道:“你是说――” “什么阁主?”齐楚还有些不明所以,疑惑道,“你说的难不成是使役阁阁主?难道他也上百里庄……” 他的声音突然哽在喉中,看了一眼木怀彦,见他眼中都是一片清明了然,心知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此事着实让人震惊,他顿时有些结巴:“使役阁、阁主……是、是谁?” “骆凌戈。”楚南漠毫不犹豫道,抬眼看向苍茫的天空,神色间一时晦暗冰冷得可怕。静了几息,他瞥了齐楚一眼,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长剑上,“剑给我。” 齐楚待了一下,下意识解开长剑递给他。 “铿”的一声轻响,楚南漠拔开长剑,看了眼寒光四溢的剑刃,满意地点点头,把剑身用力压了扣了回去。 握剑在手,他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冷冽起来,冰冷的杀意宛如实质般在他身周回旋,那种历经血腥的坚定,竟让齐楚心中也微微一凛。 到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他的大哥,已经不再是那个韩家大公子韩漠了。眼前这个沉默冰冷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修罗,杀人不眨眼。 木怀彦眼中光芒闪烁,骆凌戈竟然是使役阁阁主……之前在骆家庄中,因为燕刀门之事,他们已经觉出不对劲来,猜测是有人做了暗鬼把消息透漏给了使役阁。却没想到,原来正牌老大就在他们面前呢!怪不得那一次会惨败至此,一切都在骆凌戈的计划之中,他是存心想毁了劲敌燕刀门,连带着削弱其他门派的势力。这样一来,武林中再无什么门派能与使役阁抗衡了。 使役阁,骆凌戈,骆婉瑶…… 他的目光中带上了冷意,却是点点头:“楚兄能一道来是再好不过了。”目光转向齐楚,“有件事却需劳烦齐兄了。” “有事直说,木头你爽快点!”齐楚不满地叫道,他直觉后头的事会越来越复杂,就像一张早就布开的罗网般,正把越来越多的人网入其中。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让他有些烦躁,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然而这不安在触到木怀彦的眼神时,就像是瞬间被冰冻了一般。这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木怀彦的目光尖锐如锥,似乎能刺透一切隐秘。 “请齐兄查一下,是谁――放出曼青是前朝公主的消息的……”他的神情沉静得几乎有些冷酷,“上一回,应该也是同一人,放出消息说流云绘在曼青身上。”他轻轻扯了扯唇,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这人对曼青还真是了如指掌、照顾有加。” 齐楚心中顿时一冷,木怀彦的意思很清楚了,这样的消息绝不可能是聚尘宫的人放出来的。若消息是真,聚尘宫的人不会这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消息是假……他想起方才在房中他说出此事时,小叶子瞬间变白的脸色,还有大哥沉默维护的姿态……不管放出消息的人是什么目的,他都已达到了,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看着木怀彦沉静中透着坚定的神情,齐楚心中暗叹,木头是不会放手的……当然,他若因此放手了,自己恐怕会胖揍他一顿。只是他如此坚持,今后…… 现在他让自己去查这事儿,其实线索很明显――大公主明荧。所有的迹象都指向她,能知道这么多隐秘,又能从此事中获利的,只有一心为着北耀皇朝的大公主。不过…… “木头,这事包在我身上!”齐楚拍拍胸脯,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只是以我对公主的了解,不管是她的为人还是手段,此事都不像是她的手笔。” 木怀彦沉默了下,才轻轻点点头。他虽然只见过明荧一面,但那位公主的胸怀气度,都让人印象深刻。 一直没有出声的楚南漠握了握长剑,道:“找出是谁后,算我一份。”三番两次陷阿青于危险之中,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他看了眼木怀彦,缓缓吐出几个字:“你,不错。” 说完,他也不管他们,径自抬步往外走去。 木怀彦怔愣一下,不由苦笑起来。 齐楚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朝前头那个黑色身影努努嘴道:“木头,这可是我亲大哥,我帮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 他这大哥,武功一流,杀人一流,执着一流,现在看来,用情也是一流的。从很久前他就知道,小叶子对那个楚南漠不一般,几次三番为了他都不要命,在骆家庄中更是因此瞒了他们许多事,一度惹得木头醋意横飞得几乎灰心丧气。有这样的情敌,木头简直是惨、惨、惨! “我知道。”木怀彦清和的眼眸澄澈如玉,将所有情绪都沉浸其中。他轻轻拂了拂衣袖上本根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我不会输的。” *** 出了听风苑,却见缇月萱和莫恨冬等在外头。 缇月萱正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见楚南漠出来,立刻迎了上来,娇俏的面容上满是担忧之色:“漠哥哥,叶姐姐怎么样了?没事儿吧?” 站在她身后的莫恨冬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他眉眼间还是不自觉地透出一丝紧张来。 “嗯。”对着缇月萱,楚南漠神情微缓,“她在休息。我离开一会儿,你在此守着她,别让人进去。”听风苑四周墙上都遍布铜铃,若是有人想要踏墙而过,定然会暴露身形。因此只要守着门口,便是安全无虞。他的目光转向莫恨冬,空茫黑眸中凌厉的杀气一闪而过,骇得莫恨冬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别动她。” 莫恨冬下意识点点头,直到他目光移开,才觉得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了。 一旁的木怀彦静静看了一下莫恨冬,没有说什么。这个爱笑的少年总给他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让他难以忽视。不过缇月萱这个小姑娘性子直,却是值得信任的。再说在百里庄中,就算他们有心,也闹不出什么风波来。 他眼神微微一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莫恨冬他们并不会伤害曼青,反而会保护她……对她来说,现在最大的危机,反而是北武林那些心怀叵测的江湖人。 所以,骆凌戈的事便要好好利用。若是可以周旋,那便周旋;若是不行,那么……心中瞬间升腾而起的冰冷杀意让他陡然一惊,惊诧之后便是苦笑:原来在他心中,也有这般无情的念头……师父曾说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却是一语中的。 交代完毕,楚南漠、木怀彦和齐楚也不再耽搁,匆匆往前方奔去。 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院落间,莫恨冬才喘了口大气。这地方可真不能多待,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先会被这些人的眼神给冻死! “呼,总算走了!” 缇月萱却是一脸警惕地瞪着他:“漠哥哥说了不准进去,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顿了顿,她又自言自语道,“叶姐姐伤成那样,肯定痛得很吧?真可怜……” 提到这个,莫恨冬的脸色也是一寒:“骆婉瑶那个贱女人,竟敢这般害公主……”他眯了眯眼睛,暗暗决定不能放过那个女人。 他偷眼看了看面带同情的缇月萱,悄悄把右手臂搭上她的肩膀:“别难过了,在这边站着好累,我们去那边的亭子里坐一会儿吧。” 他说的凉亭,正对着听风苑,在那倒也能看得清楚这周围的动静。缇月萱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随他一起过去。 莫恨冬嘴角悄悄勾起,露出一丝坏笑来:不让他进去,啧……这还不容易! 他左手背在身后,在缇月萱看不见的地方,朝墙角招了招手。 一个矮小的灰色身影迅速晃进了虚掩的木门,眨眼消失了门后。 *** 客房中。 狄望舒站在窗前,望着淡金色的阳光从窗纸中投进,在空中映出无数飞舞的尘埃。一声低低的叹息从他胸腔中逸出,他回过身来,看着坐在桌前的纤细身影。 许久,他迈步过去,站在她身旁,静静注视她半晌,轻声道:“齐楚说,我应该早点跟你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你就跑不了了。” 应残秋顿时愕然,待弄清他话中含义时,蓦地脸颊通红。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多年在流烟阁的经历更让她见识了人间百态。然而她从未想过这般似登徒子的话会从狄望舒口中说出来,一时间呐呐不成言。 狄望舒轻笑一声,低头在她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这是他们过去有过的最亲密的举动。 应残秋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般。他不会真的、真的……心中又是惶恐又是羞涩,还有一丝难以言明的期待。 狄望舒轻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紧张。若是得到她便能留下她,只怕他真的会付之行动;只可惜他心里清楚得很,她只会把这当做赎罪的手段,若真失身于他,到那时,她才是真的无牵无挂可以潇洒离开了。 真是让人挫败的小女人啊…… “骗你的,瞧你吓成这样。”他抬起手,迅速解开她身上被制的穴道,回身坐回凳子上,“你走吧。” 身体突然恢复自由,应残秋却一时反应不过来,仍是呆坐着不动。 “还不走?难不成你真的想留下?”狄望舒自嘲地扯扯嘴角。 应残秋身体轻轻一颤,忽然低声道:“我、我可以……” 果然……狄望舒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别说出来。阿秋,不要羞辱我。” 应残秋呆了呆,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见她这般,狄望舒心中不忍,抬手倒了茶水放入她手中:“这么久不见你,你还好么?我……我只是不死心而已,总想着再试一次,再努力一把,也许结果就会不同。” 这字字句句简直如刀一般,一下下割在应残秋心头。她怔怔看着他,眼中忽然起了泪,只一眨便滚了下来。 再试一次、再努力一把,结果会不同吗?会吗? “别哭……阿秋,别哭。”狄望舒轻轻拭去她的泪,苦笑道,“从小到大,你这爱哭的毛病可真把我折腾得不清……明知道我一见你哭就没辙……”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应残秋的眼泪更加忍不住。往事一波波如水涌上,曾经握在手中的幸福要舍弃,那种痛犹如剜心,每想一次都成伤。何况、何况良人此时就在眼前,又如何忍得住? 她的泪落得更急,狄望舒心中大悔,只得将她揽入怀中轻声抚慰。 这久违的怀抱让她的心暂且安定下来,她不再出声,静静地倚在他怀中,享受这片刻的亲近。或许,也是最后的亲近。 “阿秋,你到底要什么?”见她平静下来,狄望舒轻声问道,“为了聚尘宫,你要做到什么地步?” 聚尘宫是前朝肃宁王余党集结而成的势力,这一点早就不是秘密了。在墨江以南出现这样一个神秘的组织,且日渐壮大,朝廷这边怎么可能好无所觉?只是聚尘宫在明面上从不曾越过墨江,因此朝廷也没有特别针对他们。 只是,上次跟公主和天女相会时,公主已然说得很明白,聚尘宫这些年一直在暗地渗入北武林,并挑动江湖各派的纷争。 目前所得的线报中,已知聚尘宫有两大护法四大阁主。 两大护法中只有左护法秋应君常年在聚尘宫内。秋应君是当年肃宁王的心腹,这么多年来一直辅助小王爷杨旭,可说是整个聚尘宫的核心人物。 至于右护法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除了杨旭外,基本没有人见过右护法,连秋应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至于四大阁主,指的是春夏秋冬四阁,春温阁阁主柳牵情、夏浓阁阁主染艳、秋伤阁阁主应残秋和冬隐阁阁主莫恨冬。其中柳牵情和染艳多年前就进入到北耀皇朝境内,柳牵情被三皇子所看重,染艳更是早早进入五皇子麾下。这两人“各为其主”,让两位皇子间的斗争更加剧烈。应残秋却是自小便在中鸿城长大,建立流烟阁作为情报收集地,为聚尘宫收集各类情报。冬隐阁司暗杀之事,专为杨旭除去异见者。 让狄望舒震惊的是,对于这些情报早有所知的公主,却是默许、甚至纵容聚尘宫的种种行动。公主想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那天他这么问了之后,明荧却是神秘一笑:“我是个贪心的女人,最喜欢坐享其成。我要的,是天下一统,皇朝永固!” 那样的霸气和自信,让他只能深深低下头去,连齐楚也不敢出声。 只有况风华悠悠然一口饮尽碗中残酒,用筷子敲着碗口低声唱道:“天下一统,皇朝永固。黄金座,碧玉玺,巾帼红妆两相宜!” 那是他第一回见到公主变了脸色,只见她明艳的脸颊微微泛白,许久才轻声道:“非我所愿。” 况风华蓦地摔开筷子,冷笑道:“原来公主志不在此?那倒是我看错了眼,告辞!” 看她转身就走,公主怔了一会儿,才定定神问道:“你要什么?” “要什么?”况风华回身,忽地一笑,“我也是个贪心的女人。我要的,是十二州合一,律法相同,天下女子能得公主殿下万分之一的福分。” 到那一刻,狄望舒才豁然明白,况风华要的,是看似简单,实际更加艰难的东西――她要易风俗,变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况风华姐姐追求的是类似于阶级解放,然而性别的歧视,并不是单靠某场革命就能扭转的。 风俗最是难改,人心最是难变。 当某种思维被整体社会都接受了,要改变真的难如登天。就算在我们现在的社会也是这样~~~ 今天废话多了点哈~见谅见谅~ ------------ 第十六章 恩仇3 昴州女子地位低下,望雷山庄尤其如此。若要改变昴州女子可悲的命运,最根本的解决之道,便是让昴州和其他州一样。律法相同,便不可擅自处置女人。十二洲合一,天下人来人往,若是有更多其他州城的人涌入昴州,则时日一久,昴州终有一日会有所改变。 便像是温水煮青蛙,水滴石穿的绵密狠辣。 当然,若是公主以女子身份登临大宝,那对天下的女子更是一种激励――这才是况风华的目的,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也不过是她想要利用的助力之一。 当时在场的人都无言以对,对况风华竟是又敬又畏。这个女子,她所做的通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众多深受苦难的同胞。 公主和天女都是震动非常,许久,公主才上前拉住况风华,沉声道:“我志不在此,但我可以承诺于你,十年内,律法相同;二十年内,十二州合一。但凡我活着一日,天下女子之地位绝不会低于今日华颜城。”华颜城是国都,京都女子多受娇宠,天下闻名。 淳凌天女沉吟片刻后也道:“北耀不灭,妙华庵若在,明家之女必会入妙华庵修炼。” 这却是另外一个方面的保障了。 妙华庵的存在,让天下女子在万不得已时有了另外的去处――出家。 到此时况风华才微笑道:“公主还能活多久?” “若无意外,三十年当是无妨。” “三十年时间移风易俗,够了。”况风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湛湛。却见她蓦然后退一步,单膝跪地,“望雷山庄愿效忠公主殿下,只要公主在一日,定然忠心不变。” 一个交易,公主获得一直游离的望雷山庄的支持,实质上等同于得到了整个昴州。以她对聚尘宫的了解,聚尘宫想要从她手上占得便宜,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说其他,单单公主明知聚尘宫三大阁主在北耀境内,居然不动声色任由他们活动,这般心机忍耐便叫人畏惧。 每每想到此处,狄望舒都觉心中发凉。他跟公主可说是自小相识,他时常在公主面前提起阿秋,当时的他全然不知,这两个女子各自背后的心思。 若是……若是公主觉得阿秋是个威胁,只要她稍一动念,恐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阿秋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不要跟公主为敌――这是狄望舒的父亲给他的忠告,也是他一直遵守的模式,不参与皇位争夺,不介入皇子斗争,不观望。甚至,不要明面上支持圣上。 圣上已经老了。 阿秋若是继续待在聚尘宫,最终等待她的只有毁灭的结局。 “阿秋,你到底要什么?难道你真想南北大战,生灵涂炭吗?”狄望舒声音低哑,“况且,你们绝没有胜算的。” “我不在乎。”应残秋轻声道,“什么复国大业,我一点都不在意。”杨旭许诺给她的,当然还有宠冠后宫。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在意的,只有歆眉。至于歆眉她,我相信她也不会在意这些的。杨家对她来说,只有痛苦。” 狄望舒怔了下,他自然知道这个妹妹对应残秋的重要性。只是―― “叶姑娘如今就在百里庄中,没有人能伤害到她,只要你想,就可以直接留下。” 应残秋摇了摇头:“你不懂。这次小王爷虽然让我跟来,一方面是因为我跟歆眉感情最深,可以让她放下戒心;另一方面,却是要试探我……”试探她是不是真的忠心不二,若是这次“试炼”通过,恐怕她一回去,便得穿上嫁衣成为尊贵的小王妃了。 想到此处,她暗暗咬了咬牙,终是下定了决心:“望舒,你可愿再等我一段时日?”聚尘宫对杨歆眉是势在必得的,但此次行动完全是莫恨冬负责。那个少年外表看着大大咧咧,实际心机深沉之处有时候让她也觉得不安。现在已经进了百里庄,也不见他有何举动,她完全看不出来他打算如何在众多高手环绕的百里庄带走叶曼青。 因此,她必须得等,等到时机成熟,真正帮助歆眉解除危机后,她才能放心地离开聚尘宫。 见她终于松了口,一直屏住呼吸的狄望舒陡然舒了口气,嘴角动了动,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他心中原已决定,要是阿秋一心想要复国,那么不管她如何想,他都不会让她再继续陷在这条不归路上。哪怕、哪怕是要做出卑鄙之事…… 此时她却自行转变了主意,狄望舒可说是喜不自胜,哪里还会有不答应的? “我不怕等。”狄望舒迟疑了下,轻声道,“阿秋,我只愿你这次是真心的,莫要骗我。不然……”顿了顿,他咬咬牙,“再如今日这般落入我手中,我可不会再客气!” 应残秋面上一热,却是不由抿嘴笑了起来,她轻轻偎进他怀中,柔声道:“不客气……便不客气罢!” 佳人在怀,这话中含义明明白白都是默许和邀请,狄望舒骤然间像被火烧了一般,手忙脚乱地把她推到一边,然后连退了好几步,站在一旁轻轻吸着气。 见他这般狼狈样,应残秋绷了下还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秀美的面容一扫先前的郁郁之色,像是冬去春来后初绽的花蕊,娇艳芬芳,动人非常。 这般丽色殊然,狄望舒只看了她一眼便不敢再看,一张白净俊脸都憋得微微泛红:“我、我先去看看寒箫,你若是想见叶姑娘,便叫人带你去听风苑即可。” 先前看木怀彦急匆匆离开,他、齐楚和况风华都觉情况不对,本来想跟上去看看,不想此时传来消息,骆凌戈等人已到庄前。骆凌戈身份尊贵,跟百里庄关系又极不一般,当时百里庄中能做主的人都不在,和伯只得来请狄望舒代为迎接。 原本况风华和也该一同出迎的,但穆平突然来报,说况柒芜已然醒来,看起来似乎很不对劲。况风华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什么话也没说就直奔厢房而去。虽然不知道况柒芜出了什么事,但当下也无法分心。 好在狄望舒跟骆凌戈等人已然熟识,又是百里庄常客,倒是毫不生疏。他一口答应下来,整顿仪表之后,带着和伯和一众下人出庄相迎,顺利将人接入庄中。 等他们这边客套得差不多了,穆寒箫终于来了。之前狄望舒三人已听和伯略提了下骆婉瑶设计陷害叶曼青的事,此时见到穆寒箫,狄望舒心中还有些惴惴。这个老友外冷内热,他若是看不透,那谁都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好在穆寒箫虽然面色略有些苍白,但眉眼间却少了些阴郁,反倒有几分豁然开朗的意味。 穆寒箫一上来就吩咐和伯许多事,狄望舒站在一旁,只略听得“天锋睡火莲”几个字。 之后,骆凌戈带来的消息却让他们都震住了。 他们自离开骆家庄后,一直快马加鞭赶往百里庄,少有心思听些什么江湖传言。却不想不过这一两日,先前的流言竟发展到这般匪夷所思的地步。 叶姑娘此刻的处境,极为危险! 穆寒箫面色更冷,却是向齐楚道:“去听风苑把小彦叫来。” 因有穆寒箫这正牌主人在场,狄望舒便趁机先退了出来。他心中却是存了疑虑的,聚尘宫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上百里庄来,莫非他们也是听到这传言,而不得不加快行动? 想到此处,他便问道:“阿秋,你可知现在江湖中都道叶姑娘是前朝肃宁王之女?” “什么?!”应残秋陡然站起身。 他们竟然还不知晓……狄望舒暗叹一声,“不仅如此,传言还说两幅流云绘此刻都在叶姑娘身上。无论谁,只要得到她,便能得到前朝累积数百年的宝藏。” 应残秋倒抽一口凉气,许久才怔怔道:“好毒辣的手段!”顿了下,她嘴角忽然扯出冷笑,“都是一样的,这些掌握权势的贵人,从来不顾他人,只为达成目的……哼!” 狄望舒轻轻拍拍她的肩:“莫多想了,现在的要务,是要保护好叶姑娘。” 应残秋点点头,狄望舒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出了院子,他招手换来一个婢女,让她带应残秋去听风苑。 百里庄的下人都认识这位温和的青霓派大弟子,知道自家庄主跟他关系极好,因此那婢女也不问什么,微笑着点头应下。 正在此时,另一头木怀彦、齐楚和楚南漠快速掠来。 “老夫子!”齐楚眼尖,一下就看到他们交握的手,立刻怪笑道,“哎哟不得了,还真让你成了,不简单不简单!” 应残秋的脸刷的红了,狄望舒哭笑不得,作势一掌拍向他:“胡说什么呢!” 木怀彦微微一笑,清和的目光落在应残秋身上,沉静如月色微寒,应残秋不由心头一凛。 “恭喜狄兄、应姑娘。”木怀彦略一拱手,“不知两位这是要往哪去?” 他的脾性狄望舒再清楚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人更像是同一类人。因此只是这么一句话,狄望舒便听出了他话中的警告意味。 ――不过却也实在怪不得他。 想到阿秋先前所做之事,还有自己因为私心默许而让叶姑娘被掳,从来引出后头这许多事来,狄望舒心中愧疚,敛眉道:“怀彦,你放心。阿秋已做了决定,她跟叶姑娘姐妹情深,想先去看看叶姑娘。” 木怀彦沉默地看着他,终于道:“原来是这般……望舒,对不住。”狄望舒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他最近却是有些像惊弓之鸟了。 察觉气氛有些沉滞,应残秋轻声道:“木少侠,你我所做的都是为了她。便是拼了我的命不要,我也不会让她受半点伤害。” 狄望舒脸色骤然一变,应残秋却侧首朝他笑笑:“我先去看她。”稍顿了下,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绝不反悔。” 说完,便向其他三人颔颔首,让那婢女带路,径自离开了。 当她经过楚南漠身旁时,这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男子突然沉声道:“你帮过我,若有事,我当相助。” 应残秋抬眼,对上他空茫的眼眸,那之中的神色极为认真。 ――他们都心知肚明,应残秋想要离开聚尘宫,绝非易事。不论那位小王爷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不会乐意自己看中的女人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哪怕从根本上来说,他才是那个横刀夺爱的人。 应残秋只觉心头骤然涌起一丝暖意,看着楚南漠,她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我明白,多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阿默是个好小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 第十七章 一局破杀1 妙华庵。 青烟袅袅,淡雅的香气将整间佛堂都熏染出飘渺的气息来。佛堂的窗户大开着,日暮时分的艳红夕阳便悬在在远处的山岭间。 姬无道盘坐在蒲草团上,双眼微闭。从窗外吹入的微风拂动她额间的发丝,那一个莲花印在青丝间若隐若现。 许久,她才睁开眼睛,恭敬地看向面前矮榻上端坐的女尼。 “师父。” 这个女尼正是名震天下的湛如师太。若是此时有外人见到她,恐怕会骇了一跳。 按年龄算,湛如师太如今也不过五十来岁,然而她的脸却满布皱纹,皮肤深深凹下去,紧紧贴在骨架上。一眼看去,几乎让人以为她已到耄耋之龄。而这种衰老枯朽之态甚至比年长她许多的长无大师更加明显,仿佛是所有的生机都已离她而去,只剩这么一具躯壳徒劳地支撑着。 她身上是一袭雪青色的法袍,法袍上用银线绣出朵朵白莲。宽大的法袍似乎完全没有支撑般,松松垮垮地垂在她的肩头。她的颧骨突出,眼窝凹陷,呼吸间身体竟似没有半分起伏。若非她还睁着眼,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已然坐化。 死气……即便莲花印被封,姬无道也能清晰地看到从她身上不断溢出的乌黑死气。 这种情况却和之前她见到的叶曼青相似,只不过叶曼青是死气弥漫全身,而眉心处却是光华清明。而师父…… 姬无道的眼中滑过一丝晦暗之色,师父的眉心几乎已经完全被死气充盈,她之所以还能支撑到现在,除了她多年的修行之力尚在之外,更在于她已经开启的天眼。只不过,天眼在不断地吸收着她的生气,因此她才会日渐消瘦,到如今简直是形销骨立。 “淳凌,莫让忧虑影响你的道心。”湛如师太似乎看出了爱徒的担忧,轻声说道。她的声音十分轻而低哑,不细听的话几乎听不清。她抬眼打量了一下姬无道,苍老的嘴角忽然泛起一丝笑意,“你的莲花印被封了……是荧儿那丫头做的好事吧?” 姬无道无奈地点点头:“她下手太快,徒儿猝不及防下便着了她的道。”顿了顿,她带着点窘迫道,“师父,可有解除封印的法子?唔,还不能让她发现。”莲花印被封,她就等于没有机会开天眼了。没有天眼,又怎能观运改命? “淳凌,凡事不可强求。”湛如师太摇摇头,“为师一直教你的,便是要顺天知命。但人生在世,除了要顺应天命外,更重要的,是要顺应人心。荧儿既然不愿你开天眼,你又何必执着?” 姬无道不由一怔:“师父,若是不开天眼,弟子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妙华庵之所以能在佛寺道门中一跃成为第一大宗,不就是因为师父有观运之眼么? “你存在,就已足够。” 姬无道沉默不语,她知道湛如师太说的不错。她已被封为天女,待日后她承继了妙华庵,那在世人眼中,她就是北耀皇朝长存的明证。只是,她并不甘心就做这么一个徒具象征意义的存在。政事复杂,人心难测,她若想保得阿荧万无一失,那天眼势不可少。更何况―― “可是,师父您一直以来,不也用天眼相助圣上么?”她抬起眼,认真地看着自家师尊,“弟子知道开天眼的后果,但弟子心无畏惧。” “你错了,为师开天眼,从来就不是为了某个人,即便是圣上也是同样。”湛如师太的语气骤然变得严厉,那衰老的面容气势夺人,一双眼眸更是亮得惊人,“为师所做的这一切,都是顺天道而行。杨家当灭,明家顺天而起,因而我助明家。损身残体,是为天下苍生。便是当年长无大师献城之举,也是如此。你要记住,天赋异禀,天予之,绝不是为了让你行一己之私!” 姬无道浑身一震,只觉师父目光如电,竟让她不敢直视。而那句“天予之,绝不是为了让你行一己之私”,更是彷如惊雷般炸响在她心头。一瞬间,这些时日来一直盘踞于她心头的不安像被击散了般。她俯□去,恭敬地行了一个伏地大礼。 “徒儿谢师父教诲!”她又愧又惧,“徒儿道心有缺,还请师父责罚!” 原来她一直纠结看不透的,便是此处――私心她想助明荧,不惜一切。然而她的身份她的职责,却也同样在她心中扎了根。她所做的一切,是否符合天道?现在的北耀皇朝,真的是天命所在么?毕竟那次,她在叶曼青眉间看到的光华如此灿烂。若说当年明荧作为天命之女降世,使北耀皇朝的运势大变,那么,叶曼青的出现,又会不会是杨家翻身再起的时机? 若天命不在阿荧身上,那自己又当何去何从? 一阵清风拂过,她才惊觉自己后背竟已汗湿,层层凉意泛身。 看着自己深爱的弟子,湛如师太清亮的眼睛中带着欣慰,她抬起手,慈祥地唤道:“过来,淳凌。” 姬无道膝行到矮榻前,仰头看到她枯瘦如朽木老枝的手掌,顿时心头一酸,“师父……” “傻孩子。”湛如师太轻轻抚着姬无道的发丝,“不用担心,明家运数当有三百年。荧儿有生之年,更是北耀皇朝的盛世之时。你只需守在她身边即可,天眼于你,有害无益。” “师父,”姬无道欲言又止,“您最后一次开天眼,距今已有六年之久。若是、若是天命在这六年间有了变化,那……” 六年前,湛如师太开天眼后,曾告诉圣上,杨家命星已亡,气数已尽,已不足为惧。最多不过十年,墨江三州将归于北耀皇朝。圣上为此圣心大悦,当月便册封淳凌为天女。 湛如师太怔了怔,手指一顿:“你到底在担忧什么?还是说,你知道了什么?” “师父可还记得两个多月前,弟子曾到青霓山一行?” 那次出山,她不过是听说柳牵情在江湖出没,因而去见他一面。柳牵情本是云居山的弟子,他们却是自小便相识的。 一庵二寺三道门,这六大修行的宗门私下里本就交情不浅,时常会有论道辩机的机会。即便她早知柳牵情是聚尘宫之人,但因聚尘宫一直未有什么逾越的举动,因此他们之间的交情倒是不曾因此受到影响。 直到聚尘宫带着假流云绘托镖于金刀镖局,这一直隐藏于暗地的争斗终于摆到了明面上。那时她便知他们之间已无法再如以往一般,因此跟柳牵情相见,是叙旧也是道别,摆明立场,各为其主。 此事湛如师太是知道的,她点点头:“如何?” “弟子……弟子在青霓山见到一个女子,自称叫叶曼青。她身上死气弥漫,奇特的是,她眉间竟有天命之光。”姬无道眉头微蹙,终于道,“那光华,比之阿荧还要强上许多。更重要的是,现在得到的消息说,那女子很有可能就是前朝肃宁王之女――杨歆眉!” 室中顿时静了下来。 姬无道抬眼看去,却见湛如师太怔怔看着窗外,那一轮落日已坠入山峰下,只有艳丽的红光还氤氲在山林间。 不知为何,姬无道只觉得这一刻的师父竟有些迷茫。她也不敢打扰,只得静静等着。 许久,湛如师太长长吐了一口气,目光从窗外收回,眼神似有些恍惚。只见她叹笑着看着姬无道,“天命,果真是一环扣一环。” “……弟子不明白。” 湛如师太突然动了动,抬腿从矮榻上下来。姬无道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扶住她,不想却被她轻轻推开。 只见她站在地上,缓缓往右侧的佛龛走去。雪青色的法袍在她身上轻飘飘地晃荡着,仿佛下面罩着的是一具枯骨。她走到佛龛前,双掌合十连拜三下。 佛龛中供着的是一尊净瓶观音,足有一尺三寸高。由上等白玉雕刻而成的观音栩栩如生,慈眉善目地立在莲花座上。观音右手兰花指持着杨柳枝,左手掌平摊,上面托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净瓶。 这尊观音像是北耀皇朝建都后,圣上赠予妙华庵的镇庵之宝。姬无道自小便在这观音像前修炼打坐,此时看湛如师太这般举止,顿时有些莫名其妙。 “淳凌,你可知,为师开天眼的真正次数,并不是三次,而是……四次。” 湛如师太的声音平静无波,姬无道却几乎惊跳而起。 “四次?!”她震惊地看着湛如师太,“师父您……” “六年前,我看到杨家命星亡灭。”湛如师太静静道,“可实际上,我并没有看到命星消失。杨家的命星极为奇特,六年前星光骤暗,已成一颗死星。可不知为何,却并没有彻底消失,反而一直待在中原地区。” 姬无道已然无法言语,这么说,六年前,师父其实是骗了圣上了?可依师父所说,命星星光全无变成死星,确实相当于死去了。 “当时我确定杨家已无再起势的机会,但正如你所说,这么些年,万一天命有所变化,这却不得不防……毕竟,杨家命星一直都在。”湛如师太目光悠远,声音渐渐变得飘忽,“我知自己的生机已然不足,离坐化之日已不久了。但此事一直盘旋在我心头,因此,我决定在坐化之前,再开天眼。三个月前,我趁你跟阿荧出游之时,闭关七日。” 姬无道猛地抬起头,怪不得那次她回来后师父的身体竟差了许多,卧榻近半个月才能起身。原来、原来…… 看她满眼不敢置信,湛如师太苦笑道:“许是我真的老了,那次开天眼分外艰难。我急于看清杨家命星的情况,却不防迷失在数盘中,惊惶之下,我以杨家命星为源,借此回转。没想到……” “师父,到底发生了何事?”姬无道急急问道。 湛如师太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不慎打开了异界之门,未曾想到那异界之中,竟有人跟杨家命星气息相同。当时我锁定杨家命星,那异界之魂竟被一同带回。” “什么?!”姬无道瞪大了眼睛,已然失去了镇定。她脑中如电急转,将所有的事前后联系一番,细想之下顿时明了,“叶曼青便是那异界之魂!” 怪不得……怪不得开始之时他们查不到她的丝毫来历,怪不得穆寒箫认定她是他早就死去的妻子,怪不得她眉间光华如此之盛…… 姬无道此时心乱如麻,按师父所说,这叶曼青既是异界之魂,又是那杨家命星。她若活着,杨家便有转机。只有杀了她,才能一劳永逸,保证天命不出变数。可…… 湛如师太似已看出她心中所想,缓缓摇摇头:“痴儿。那异界之魂到来后,杨家命星虽曾有隐约的星光闪现,但今日,整颗星却是完全消失了。天命奇妙之处便在此,无论有多少意外变数,最终,天命还是会走向该到之处。” “您是说……杨家再无转机了?”姬无道脑子乱糟糟的,一时有些理不清,“那叶曼青她……又会怎样?” “为师也不知。”湛如师太轻叹一声,目光落在观音浅笑的嘴角处,“我佛慈悲……” 只见她突然抬起手,取下观音左手上的白玉净瓶,翻转净瓶,从中倒出一物。 ――却是一颗足有鸽蛋般大的透明珠子。那珠子晶光莹润,转动间似有水光流动。 “水玉灵珠!” 姬无道脱口叫道,一向平静悠容的面容上竟现出惊恐之色:“师父,您为何如此做!” 所谓的水玉灵珠,并不是存在于这世上的任何一种东西。若真要说起来,它不过是一滩水罢了。要让普通的水凝结成水玉灵珠,只有一个办法,便是由道行高深之人,刺出心头血,以半生功力将血溶于水中,再凝结成珠。 这世上,能凝结水玉珠的人,本就不超过五人。而这五人,除非是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不然根本不会这样做。 只因水玉灵珠没有什么特殊功效,只一点,它能护住一切东西不被烈火所焚。这效用却只有一次。 然而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湛如师太本就如风中残烛,时日无多了。如今凝成了这水玉灵珠,只怕她更是……想到此处,姬无道眼中已然泛红。 看到她如此激动,湛如师太眼中慈爱之色再现,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把珠子递给姬无道。 姬无道不明所以地接过来,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却见那珠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她不由定睛看去,只见珠子中竟飘着一物。 ――那是一片不足一寸的白色羽毛。 那白羽呈椭圆形,毛边极为整齐,似乎被什么东西剪切过一般。只有尾端似乎被火焰灼烧国一般,有些发黑。在那羽毛上,用奇特的颜料写着几个字――那样的字体,姬无道从未见过,更不用说认出来了。 若是叶曼青在这里,那她一眼就能看出,那羽毛上写的三个字是:叶微微。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发晚了~ 其实之前就写好的,不过回家后跟笨猫玩了一会儿就过了时间~ 握拳,明天继续加油! ―――――――― 到现在,整个故事的线索基本上已经连起来了~好开心~ ------------ 第十七章 一局破杀2 “这是……” 姬无道愣愣地看着那羽毛,满眼都是疑惑。 湛如师太似乎已有些站不住,摇摇晃晃地往矮榻上走去。姬无道赶紧扶着她坐上矮榻,好一会儿,她才重重喘了口气,道:“这片羽毛是跟着那异界之魂一道来的。那异界之魂落入杨歆眉之体中,这羽毛却到了我手中。不知为何,这羽毛一出现便自行燃起,我便凝出水玉灵珠将它放入其中。” 说到此处,她已呼吸急促,姬无道迅速倒了杯茶水,喂她喝下,她才缓过气来。 “淳凌,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事交代于你。”湛如师太深吸了一口气,“这珠子,你拿去,交给那个叫叶曼青的女子。她来此全因我所起,万般愧疚都无可言说。若她想回去,此物对她或许有用。只是此事凶险之极,不到万不得已,切记,让她莫轻易尝试。” 顿了顿,她又喝了口茶,才继续道,“若她愿意留下来,那是再好不过。到时,你便带她上妙华庵来,穷我之力,当能为她求得一线生机。” 姬无道沉默许久,才低头应下:“……是,弟子知道了。” 湛如师太点点头,缓缓闭上眼:“无事了,你先下去吧。从明日起,为师会再次闭关。除非那叶曼青来了,否则直到我出关前,不必再来。” 姬无道无言地拜了一拜:“是,弟子告退。”她忽然哽咽了下,声音微微颤抖,“请师父万万保重身体……” 湛如师太却似没有听到般,一动不动。 见她这般,姬无道只好静静起身,轻声退出佛堂。带上房门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只觉师父端坐在矮榻上,窗外的天光已然暗淡,映着她瘦削的身形,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般。 房门闭合,她转过身,望着青乌色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 *** 木怀彦、齐楚、狄望舒和楚南漠四人匆匆赶到前院主厅,远远地便看到和伯站在门前,似热锅蚂蚁般来回走动着。 一看到他们来了,他不由长出了口,快步迎了上来:“二公子!你们可来了!” 见他神色有异,木怀彦温声问道:“和伯,里面如何了?” “唉!骆庄主一来便气势夺人,少主人却也丝毫不肯松口,正是谁也不肯让步呢!”和伯银眉紧皱,几乎在眉间拧出个疙瘩来。“您快进去劝劝吧!” 木怀彦点点头,当先迈将进去。 一进门,他便知和伯说骆凌戈“气势夺人”都是婉转的了―― 只见整个主厅中围了许多人,骆凌戈高居主位,神色冷冷。 骆凌戈左下首坐着两人,那个残了右臂的豪气大汉正是燕刀门门主燕独行。他身旁的青年一袭蓝色布衣,怀抱古朴短刀,眉眼间潇洒跳脱的气度依然未改――却是之前在青霓山有过一面之缘的谈九如。 谈九如正对面的黑衣少年竟是不悔岩的司徒玄匕,只见他歪在椅子上,线条凌厉的面容上满是讥诮,像是看好戏般瞅瞅骆凌戈,又看看站在大厅正中的穆寒箫,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 骆凌戈身前后两列站了十来个黑衣带刀男子,此时个个面如沉水,手掌握在刀柄处,只待他一声令下,便拔刀动手。 “你交是不交?” 这话一出口,他身前的黑衣人便一拥而上,拔刀将穆寒箫围在当中。 穆寒箫一身大红喜服还未换下,他喝退了庄中下人,连和伯都被他赶到外头去。此时独自一人面对这番阵势,却也丝毫不落下风。他身周围了几个人,俱是黑衣白刃,明晃晃的刀锋挡在他身前。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望着主座上的骆凌戈,寒声道:“不交。” 骆凌戈大怒,陡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却听一声:“木兄!” 骆凌戈一怔,不由抬眼看了过来。 原来,木怀彦刚现身,谈九如的目光就转了过来,一见他,倒是挑了挑眉,收整仪容站起身来拱手道:“木兄可算来了,让我们好等!” “木少侠!”燕独行也立刻起身了,他之前在骆家庄颇得木怀彦相助,心中对他自是感激,此次赶着一同过来,也有相助的意思。 连司徒玄匕也收敛了些,木怀彦性格如何先不用说,他的身手却是有目共睹的。青霓山上他的夺魂手一出,多少人震骇当场?司徒玄匕再狂妄,却也不敢轻视。 木怀彦一一见过礼,这才走向穆寒箫:“师兄。” 他目光一转,看了看围在穆寒箫身前的人:“这是做什么?还不退下?” 骆凌戈冷哼一声,他手下人没听他开口,自然不肯收手。 “如此,得罪了。” 木怀彦温和的面容上微带冷意,话音未落,他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原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叮叮当当一连串脆响。 等静下来时,那些黑衣人都骇然退开了三步远,他们手中的短刀都已缺了一截。 木怀彦站在穆寒箫身前,身周散了一圈断落的刀尖。 他手中虽然空空如也,但在场几人都是高手,方才却都看到,他手握银匕,竟是直接冲入了包围圈,旋身便将黑衣人的刀尖都绞碎了。 除了穆寒箫外,其他几人都是头一次看他主动动手。 燕独行面带赞赏,谈九如手指下意识摸了摸怀中刀鞘上的花纹,眼神中多了分跃跃越试的认真。至于司徒玄匕,脸上的嘲讽之色早已消失,他颇为忌惮地看了看木怀彦,却是和谈九如一般,反手摸向腰间的枭龙刀。 此时狄望舒和齐楚正好进来,看到这一幕,齐声赞了一声:“好!” 骆凌戈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他嘴角一动,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之一猛地一招大鹏展翅腾身跃出,一刀劈空而来,直向木怀彦当头砍下! 刀风震荡,激得木怀彦发丝飞扬,他不退反进,踏前一步,左手便如闪电般迅速探出。 那黑衣人一刀既出,见木怀彦空手来接,嘴角笑意已冷,正待一举将这年轻温和的青衫男子劈翻,忽觉刀锋上传来一股大力。 ――他竟再无法动半分! 却见木怀彦左手如钳般紧紧捏住刀身,沉声喝道:“撒手!” 他手腕微转,那黑衣人只觉得手掌陡然传来一股巨力,像是要将他的掌骨都给拧裂般。他骇然松手,狼狈地连连退后好几步。 木怀彦并不看他,只是淡淡看了看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刀,抬眼望向骆凌戈,微微一笑。 “咔”! 他两指一动,短刀骤然从中断开,断刀落在地上,哐当的声响在正厅中回荡。 “放肆!” 骆凌戈此生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当下一甩袖,他手边的茶盏立时飞射而出。他这一下含怒出手,茶盏在半空中急旋而过,竟带出嗡嗡震鸣声。 木怀彦露出凝重的神色,手腕一抖,银匕已然在手。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他要出手时,一道黑影从他身后蓦地撞了出来。只听得“铿然”的利剑出鞘声,雪白剑光霍然一闪而过。 “砰”的一声,茶盏已被撞到一旁的墙壁上,摔了个粉碎。茶盏碎片和茶水四下飞溅,众人纷纷走避。 穆寒箫一挥袖挡下飞落的碎片,喝道:“够了!”他上前一步,颀长的身形带着压抑的怒意,“骆庄主,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令嫒六年前杀我小妹,今日更欲害我祖母,如此大仇,百里庄绝无可能轻易放她。”他的声音蓦然低沉,杀意凛冽:“暂时不杀她,已是穆某忍耐的极限了!” 骆凌戈却未出声,一双深沉的眼睛中寒光闪烁,意味不明地盯着木怀彦身前的楚南漠:“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武林中何时出了这样的高手?骆某竟然不知!” 燕独行和谈九如却都已变了脸色,尤其是燕独行,声音因为激动显得粗哑:“无泪修罗――楚玄墨!” 月前,他在甘遂城外就曾见过楚南漠和叶曼青。当时他对这个沉默寡言又身手不凡的年轻人就已有些警惕,如今见他出手,那狠辣快速的一剑,他登时便已认了出来,这剑法,跟当初伤了二弟的一模一样! 而他现在对使役阁的恨意,早已不像当初是为了私怨,更多的,是因为当初那个害他铸下大错的残酷陷阱,一举夺去数十位江湖豪侠的性命,陷他于不仁不义之地。这份债,只怕他今生都难以还清了……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他自己造下的杀孽自己偿还。但那使役阁,若不毁掉它为众人报仇,他燕独行誓不为人! 转瞬间,他已到楚南漠身前,仅剩的左手执刀,一招“燕无回”使出,刀光如匹练般卷向楚南漠。 楚南漠本就不是愿意忍气吞声的人,燕独行跟他不过一面之缘,那次便因燕独行那几个兄弟惹得他不快。此时见燕独行不分青红皂白就劈刀砍来,他更是不闪不避,一剑迅如奔雷,雪白剑影宛若电光般刺向燕独行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火车回家,这章内容少了点,下次补哈~ ------------ 第十七章 一局破杀3 “楚兄,住手!” 眼看着他们两人就要斗在一块,木怀彦连忙拦了上去。他一把扣住楚南漠的手腕向一旁轻轻一荡,就待避开燕独行的刀锋。然而楚南漠的剑法本就以快速闻名,他出手时就已慢了一瞬,手指刚搭上楚南漠的手腕时更觉一道凶猛的内劲从他指尖刺入。他之前为了救叶曼青内俯本就已受创,此时骤然被楚南漠的内力冲入,不由闷哼一声,手上动作又慢了一分。 就这么一下的耽搁,燕独行的刀刃已经劈将过来。 刀剑相击声刺得人耳朵发疼,木怀彦手臂微微一带,将剑上的劲道卸掉,同时扯着楚南漠往后一跃退开三尺远。 “咳……燕门主,冷静下来!”刚一开头,木怀彦就觉胸口气血一阵震荡,他深吸了口气才稍稍平复过来。 齐楚和狄望舒也都拦了过来,涉及到自家大哥,齐楚可就没有调笑的心情了,他一脸正色道:“燕门主,木头说的是,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不错,燕门主稍安勿躁,我等此次来,就是为了找出上次之事的幕后黑手!” 狄望舒这话一出来,骆凌戈的眼神便陡然凌厉起来,他微微眯起眼,手指轻轻摩挲着扶手,似乎在估量着什么。倒是他身后一直未动的那个黑衣人,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狄望舒。 燕独行本不是莽撞的人,只是他对使役阁的恨意着实太深,眼见着木怀彦三人都来相拦,他心中便已信了三分。正犹豫时,谈九如上前来,一把拖住了他的胳膊,“大哥,不急于这一时,先听木兄他们如何说,再动手不迟。” 燕独行点点头,收刀回到座位上。 楚南漠手臂一震,把木怀彦的手掌震开,顿了顿,忽地转头看他:“你受伤了?” 木怀彦不由愣了一下,才微笑道:“无妨,只是小伤――” “你受伤,她会伤心。”楚南漠打断他,微哑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别让她看到。要死,也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站在一旁的齐楚顿时张大了嘴巴,大哥,要不要这么狠啊! 狄望舒有些同情地拍了拍木怀彦的肩膀,木怀彦苦笑着摆摆手,仍是温声笑道:“多谢楚兄提醒,木某记下了。” 楚南漠不再多言,他径自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起来。他已经把骆凌戈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木怀彦等人,至于他们要怎么做,那就跟他无关了。他要考虑的是,要怎么才能杀了骆婉瑶那个女人。 想到骆婉瑶,他的薄唇微不可察地抿了抿。这个女人一直想害阿青,决不能留她! 看着一言不发的楚南漠,骆凌戈眼中闪过一道晦暗的光。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楚南漠会在此出现。关于楚南漠的最后消息,是他在甘遂城外破了使役阁的追兵,之后便消失无踪。 没想到他再次现身竟然是在百里庄,更与木怀彦几人看起来关系匪浅。 是了,是了,楚南漠对那个叶曼青颇为在意,之前为了她竟不惜与使役阁决裂……他这次来,定然也是为了她。而木怀彦和穆寒箫对那女子都非同一般…… 想到此处,骆凌戈心中冷哼,竟然都是为了一个女人…… 不过骆凌戈有些吃不透楚南漠有何打算,关于使役阁的事他是否透露给了木怀彦等人。按骆凌戈凡事做最坏打算的习惯,他心中不由起了一丝不安:此次之事,会不会是他们为引他而设下的陷阱?就像之前他以流云绘做诱饵,让北武林人士自相残杀一般。 想到此处,他沉声喝道:“穆寒箫,你说瑶儿杀了人,可有证据?你说的话,老夫一个字都不信!带瑶儿来见我,让老夫亲自问她!” 穆寒箫眉头微皱,刚要拒绝,木怀彦却出声道:“骆庄主所言甚是。”他转头扬声叫道,“和伯,把骆小姐带过来!” 门外和伯应声而去。 穆寒箫不由一愣,有些疑惑地看向木怀彦。木怀彦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微笑着看向骆凌戈:“骆庄主此次上百里庄,该不是只为了骆小姐吧?” 见说道正题,众人神情都是一凛,骆凌戈捻着长须,莫测高深地轻晃着脑袋:“自然不是。小女之事,不过是年轻人小打小闹罢了。老夫和燕门主此次来,是为了找一人。” “哦?不知是谁?”木怀彦神色不变。 骆凌戈眼神渐冷:“那个人,木少侠你们都认识,不仅认识,还很熟悉。” 穆寒箫的眼睛微微眯起:“骆庄主何必拐弯抹角?” “哼哼,寒箫说的是,明人跟前不说暗话。听说寒箫你还打算跟那个叫叶曼青的女子成亲?老夫奉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为好。那个女子可不是一般人,江湖传言,她可是前朝余孽,更是那肃宁王的亲生女!两幅流云绘都在她身上!” 穆寒箫顿时一怔,却听―― “两幅流云绘?”木怀彦面露惊讶之色,“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有一副流云绘应该是在使役阁手中吧?楚兄,你说是不是?” 骆凌戈顿时怔住,只见一直闭目养神的楚南漠缓缓睁开眼,空茫的眼眸定定看向他,沉声道:“那卷流云绘,是我从况风华手中取得,而后,亲手交给了使役阁的人。” “咦,这么说,先前江湖传言楚兄把那卷流云绘交给叶姑娘的事,都是谣言了?”木怀彦剑眉扬了扬,失笑地看着骆凌戈,“不知道骆庄主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的?准确与否?若是真的,那岂不是说……”他顿了顿,盯着骆凌戈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寒芒,“使役阁也是前朝的爪牙?” 骆凌戈的神情顿时僵住了,他根本没料到木怀彦会如此说,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应对。本来若是楚南漠不在,那么他自然可以一口咬定楚南漠因私情而将半卷流云绘给了叶曼青。可楚南漠直接否认,他此刻却是无法反驳他。若他出言,谁知道楚南漠一怒之下会不会反口将他和使役阁之事咬出来? 厅中一时沉寂,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却是燕独行拍桌而起。 “不错!定是如此!那使役阁自建立后一个为害武林,更设下恶毒陷阱残害众多江湖同道,若不是前朝余孽,怎会如此狠毒?” 看着燕独行那愤怒的样子,骆凌戈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使役阁是四皇子的暗中势力,这话他自然无法说出口。可若是燕独行这番话传到武林中,那使役阁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到时候即便是四皇子,也保不了他们。恐怕,北耀皇朝会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想法,直接把使役阁这可能的“前朝爪牙”给灭杀掉。 想到此处,骆凌戈的掌心冒汗,他强笑着扯了扯嘴角:“木少侠所说也不无可能,只是……” “只是,方才的这些,不过都是一些靠不住的江湖谣言罢了。”木怀彦微笑着打断他,“什么前朝余孽,什么流云绘,都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依我看,这些传言都是有心人士散布的谣言,目的就是要搅乱北武林。骆庄主和燕门主都是目光如炬的江湖前辈,定然不会被这些小伎俩迷惑的,大家说是不是?” 边说着,木怀彦的目光扫向两边。 齐楚憋着笑一脸正经地点点头:“木头说得对!像我就半点也不信这些胡话!” 燕独行皱着眉头盯着木怀彦,沉默半晌才道:“木少侠,你可能保证……” “我保证,流云绘绝不在叶姑娘身上。”木怀彦斩钉截铁道。 见他目光澄澈,神情坚定,燕独行点点头:“好!我信你!”他不再说什么,回身落座。 坐在他旁边的谈九如看了眼木怀彦,眼中闪过一道深思之色。木怀彦方才只是说流云绘不在叶曼青身上,却没有说,叶曼青跟前朝绝无关系…… 他抬起眼,对面的司徒玄匕正好也把目光从木怀彦身上收回。看到他眼中的犹疑,司徒玄匕摸了摸下巴,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狄望舒此时也笑了起来:“在下也是这般想的。叶姑娘为人如何,在场诸位多半都是知道的。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真是前朝公主,那前朝之人也真是放心,竟让她一人行走江湖。别的不说,光我知道的,叶姑娘三番两次陷入险境,几次几乎丢了性命。这可不像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待遇。想来,这放出谣言之人也真是狠心,不知道是跟叶姑娘有多少深仇大恨,才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她。唉,人心可怖,爱妒痴缠,最是贪心不足啊……” 听到狄望舒这番意有所指的感慨,骆凌戈的眼角不由抽搐了起来。 恨不得叶曼青去死的人,除了他的宝贝女儿骆婉瑶之外还能有谁?自从那次在骆家庄的武林人士筵席上,穆寒箫一口拒绝骆婉瑶,江湖上的风言风语就没停歇过。多少人暗地里嘲笑骆婉瑶痴心错付,绝世美人熬成了老姑娘…… 骆凌戈的眼神中满是阴鸷之色,冷冷盯着木怀彦和狄望舒,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惧意。看来,这段时间他竟是小看了这几个年轻人。 木怀彦方才几句话,抓住那传言中关于流云绘的漏洞,竟差点给使役阁打上前朝余孽的名头。他若要保使役阁,便只能依着木怀彦的话,承认这些江湖传言不是真的。 而狄望舒更是直接把这可能的传谣者指向了瑶儿,把这原本牵扯到宝藏和前朝的大事,说成了女人间争风吃醋的丑事。 更可恨的是,这些他都不能反驳! 骆凌戈手掌紧紧捏住木椅扶手,几乎把那镂雕的扶手捏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笑道,“木少侠说的是,这些谣言本就不足信。倒是老夫耳聋眼花,分不清形势了。” 他这话一出,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便轻松了些。 站在他身后身形瘦削的黑衣人眼光闪烁,有些奇异地看着站在厅中那一袭青衣带着清和淡笑的男子。 真是好手段啊,木怀彦…… ------------ 第十八章 真假流云绘1 叶曼青躺在床榻上,静静看着雕花的床顶。疲倦像是泥沼一般将她缠绕,然而她的头脑却清醒无比,连半点睡意都没有。 外面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偶尔清风会送来清脆的铜铃震动声。 叮铃,叮铃。 在这样的铜铃声中,她缓缓闭上眼,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 有多少泪多少恐惧,就有多少不甘多少无畏。面对命运,她从来就不是个胆小鬼。 幼年的那次伤痛让她选择失去那段记忆,然而到今时今日,除了生离死别,已经没有什么会让她畏惧了。 人生除死无大事。 活着,她所爱的、想要珍惜的,就绝不会失去。那些温暖的、动人的、让人微笑落泪的情谊,是她这一生中获得的最宝贵的东西。 活着,不止为了她自己,更为了辛眉。失去的滋味有多苦涩,她心知肚明。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偶尔想起也让她觉得心悸,更不用说亲身经历这一切的辛眉了。 活着,因为,她根本没有放弃的资格…… 门板被轻轻推开,像是一阵清风偷偷溜进来一般,悄无声息。来人的脚步轻缓,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床前,看着上头闭目沉睡的女子。 “公主。” 稚嫩的嗓音突兀响起,犹自沉浸在思绪中的叶曼青悚然一惊,她霍然睁开眼,看向站在床畔的小少年。 “逃儿……”微微愣了一下后,她才缓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她之前被穆寒箫强行掳来时,为了探查阿默的消息,便把逃儿也一同带上了百里庄。没想到到了百里庄后,穆寒箫就把逃儿跟她隔开了,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再之后她决心要恢复辛眉的记忆,便也顾不上他了。等到阿默找上百里庄,她更是把这个小家伙忘到十万八千里了。 想到这,她不免有些愧疚:“对不起,我都没顾上你。这些日子,你还好吗?百里庄的人没为难你吧?” 逃儿摇摇头。穆寒箫直接把他丢给了和伯,和伯只当他是叶曼青的小厮,又看他年纪小,对他倒是颇为照顾。 “那就好。”叶曼青正想摸摸他的小脑袋,一抬手就看到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掌,不由苦笑道,“瞧我这凄惨样。” 逃儿乌黑的眼珠子定定看着她的手半晌,忽然抬起头来:“公主放心,骆婉瑶会更惨的。” 叶曼青失笑,刚要说话,脸色却突然变了一变:“你怎么知道是骆婉瑶……不对,你怎么会在这的?谁让你进来的?咳咳……”她话说得急了,竟是不由呛咳了起来。 叶曼青心里清楚,不管是穆寒箫还是木怀彦,他们对逃儿都非常警惕,绝不会让他单独接近她的。 而他现在却这么轻易就站在她面前,这…… 逃儿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骤然变白的脸色,反而乖巧地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看着她顺过气来,才轻声道:“公主别怕,逃儿是来带您回宫的。” 叶曼青的脊背陡然一僵。 *** 凉亭中,缇月萱望着听风苑紧闭的木门,娇俏的小脸上掠过一丝忧虑,她沉默许久后忽然轻声道:“喂,死猴子……” 横躺在石椅上的莫恨冬眯着眼睛抬起头,懒洋洋应道:“又干嘛?” 缇月萱转过身,咬着嘴唇看着他:“你……你们是一定要把叶姐姐带回聚尘宫的吧?” 莫恨冬微微一愣,缓缓坐起身:“当然。公主是王爷的血脉,怎么能流落在外?” “少来!”缇月萱冷哼道,“什么王爷血脉!要不是为了宝藏,小王爷怎么会管她死活?” 莫恨冬托着下巴看了她半晌,直把她看得毛骨悚然了,才笑道:“小月儿,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 “什么?”缇月萱一脸茫然。 “你是在同情叶曼青吧?” 在少年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下,缇月萱不由转开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她以前受了很多苦,现在好不容易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要是被带回宫里,那、那……”以前她不懂得,然而这些日子的经历,却让她对这个注定身不由己的女子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重又看向莫恨冬,眼中不由多了点苦涩。对这个少年,她心中并没有真正的厌恶,甚至还有几分喜欢。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就算她真的恨他入骨,为了南林族,她也无法拒绝联姻的要求。 就算再怎么粉饰,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她的感情,同样身不由己。 “怎么?”莫恨冬皱了皱眉,看清了她眼中的神色,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中渐渐带上了悟的冷酷,“小月儿,你要明白一件事。这世上的每个人,会被人在意,都只是因为他们有用。小王爷和公主都是如此,小王爷若不能带领聚尘宫,那他的存在也没有意义。难不成你真以为,什么光复前朝荣耀真的有人在意?” 他的嘴角嘲讽地勾起:“那不过是些老家伙的痴想罢了!同样的,若是公主跟宝藏无关,那凭什么我们要千辛万苦去找她?就为了多一个养尊处优的废物么?” “你和我,也是一样。” 他一步步走近,缇月萱不由往后退去,直到背部抵到坚硬的木柱,她才瞪大了眼睛,脸色苍白地望着这个可怕的少年。 “你若无法为南林族带来利益,又怎么配当这个圣女?而我,我对聚尘宫的忠心,也不过是建立在乌孽族的利益之上。”他的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仿佛宣判一般地下了最后的结论,“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缇月萱用力想要把他推开,然而少年看似单薄的身体却仿佛钢铁铸成的一般,任凭她怎么用力,也不能推开他分毫。 “你胡说!”费尽了力气也无济于事,她放弃般地靠在木柱上,圆润的眼眸中却像是燃烧着火焰,“最重要的是感情!没有感情,利益又有什么意义?我为族里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为乌孽族做那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之前在偏厅中,楚南漠削开了他的衣服,虽然只是惊惶中的一瞥,那一眼却也足够她看清,少年那瘦削的肩头上,满布着细碎的刀伤和鞭痕。那一刻,她才恍然记起,这个少年原本并不是乌孽族族长认定的接班人,而是一个不被看重的私生子。他的身上,流着一半南林族的血。 莫恨冬的神色微冷,眼神几乎变得阴鸷:“为了什么?哼,当然是为了我自己。怎么,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自我牺牲?” 被他阴冷的语气吓到,缇月萱呆了呆,突然愤怒地握着拳头狠狠捶在他肩头:“那你要娶我又是为了什么好处?!混蛋,去死吧!亏我还以为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看着少女带火的眼眸中浮现出点点水光,莫恨冬微微怔愣了下,忽然用力抱住了她,仍是嬉皮笑脸道:“那当然,好处可不止一点点。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凶巴巴地骂我、打我啊?”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好处啊!”缇月萱简直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她咬着牙道,“你放开我,我再给你大大的好处!” “不用不用,现在抱着你就是最大的好处了!”说着,莫恨冬又用力勒了勒少女纤细的腰肢。 面对这样的无赖,缇月萱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眯着眼睛,脑中幻想了一万种要怎么折磨他的方法。 正想得痛快时,忽然听到莫恨冬声音模糊地说出一句话来:“小月儿,我……你,不是一点点……” “什么?什么不是一点点?” 缇月萱迷惑地问道,莫恨冬把头埋在她肩头,又低声说了一遍。不过让缇月萱抓狂的是,她依然没有听清。 “死猴子你是没吃饭还是怎么的?连句话都说不清楚啊!到底什么不是一点点!”她用力一脚跺在莫恨冬脚上,趁他吃痛松手的时候,再狠狠把他推了出去。 这一下力道颇大,莫恨冬直接撞到石桌上,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腰,气不打一处来地大吼道:“蠢女人!我说我喜欢你不是一点点!” 凉亭中顿时一片寂静。 缇月萱的脸瞬间烧红了,她讷讷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迅速把手藏到了身后,“对、对不起……” 莫恨冬简直要为之绝倒,翻了个白眼,刚想说什么,却听―― “噗嗤!” 一声熟悉的轻笑声传来,莫恨冬的脸色顿时像个调色盘一般精彩纷呈。他苦笑着咧咧嘴,转身看向正漫步而来的绿衣女子,“阿秋,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正好听到什么不是一点点。”应残秋走上台阶,饶有兴致地看向脸颊通红的缇月萱,“小月儿,又见面了!” “秋姐姐……”缇月萱扭着手指半天,忽然迅速跳到应残秋身后,把脸埋到她背上,“不许笑我啦!” 在应残秋笑盈盈的目光下,一向脸皮厚的莫恨冬也有些扛不住了,他投降般地抬起双手,“好了好了,不许看,也不许笑,算我欠你一次!” “哦?那我倒是赚了。”应残秋秀眉微挑,收敛了笑意,“我是来看歆眉的,她怎么样了?” 莫恨冬耸耸肩:“之前被骆婉瑶那个贱女人设计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应该无大碍了。”他的声音忽然顿住,目光望向应残秋身后。 应残秋回身,只见一只褐色的山鹰从高空扑下,直冲莫恨冬而去。 “这是……” 莫恨冬抬起手,那山鹰轻巧地落在他的手臂上,轻轻地叫了一声,抬起了右边的翅膀。莫恨冬伸手在它右翼下摸索一番,扯出一个约莫半截小指大的纸卷。 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卷,只扫了一眼,莫恨冬的脸色便是陡然一变。 见他神色不对,应残秋从他手上取过纸卷,抬眼看去,只见纸卷上用蝇头小字写着: “庵中为假,阁中是真。陷阱疑云,取回流云!” 虽然这话没头没尾,但一直掌握聚尘宫情报的应残秋却是瞬间看明白了。 这“庵”,自然指的是妙华庵。 聚尘宫长久的布局,就是用假流云绘引动江湖纷争,同时暗地盗取妙华庵中的真卷。但纸卷中所言,却说妙华庵中的流云绘是假的,而“阁中是真”,那么这“阁”便该是之前得到半卷流云绘的使役阁。 看来,这真假流云绘,是妙华庵布置的一个陷阱。 那卷假流云绘一开始明明是送到金刀镖局的,之后被郝灵灵带上青霓山,再落入楚南漠手中……这之间,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掉包成真流云绘的? 想到此处,应残秋悚然一惊:难道,从这个布局一开始,妙华庵就已经在设计他们了? 莫恨冬显然也想到了此处,他的脸色极为难看。 “妙华庵到底是为了什么,竟然舍得拿出真卷来?”这一点,应残秋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先不管这些!”莫恨冬的眼睛狠狠眯起,“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真卷从骆凌戈手中拿回来!”他拉住缇月萱大步往亭外走去,“阿秋,你守在此处。我先去通知染艳,骆凌戈……暂时还不能死!” 染艳……也到了百里庄? 看着莫恨冬和缇月萱快步走远,应残秋静静站了一会儿,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原来如此……” 莫恨冬,你一开始就等着骆凌戈他们到百里庄吧?曝光骆凌戈的身份,让百里庄和使役阁相斗,你再趁机得利,好带走歆眉? ------------ 第十八章 真假流云绘2 “公主别怕,逃儿是来带您回宫的。” 逃儿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叶曼青陡然一惊,她故作疲惫地往床架靠去,未受伤的右手自然地扶上额头,微笑道,“哦?就你一个人?” 边说着话,她的右手悄悄绕到发间,捏住了插在发髻中的玉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却是摸向了腰间的荷包――那里,木怀彦给她的“射星丸”还好生生地待着。 那把削铁如泥的银匕已经被木怀彦收走了,逃儿虽然年纪小,但身手不弱。以她现在的状态,想要顺利发出射星丸,却也有些难度。 不过…… 她轻轻咬了下嘴唇,嘴角的微笑略略带了点狠意。刚刚她还在对自己说要好好活着呢,又怎么能被这么一个小孩子给制住? “当然不止逃儿一个。”逃儿的眼睛缓缓在她身上扫过,好一会儿,薄而略显苍白的嘴唇忽地动了动,露出一丝极浅的微笑,“公主,别怕……” 叶曼青不由眯起了眼睛,喵的,竟然被一个小屁孩给瞧扁了!既然已经被看穿了,她索性也不藏着了,一把拔出玉簪,圆润的尖端直接指向逃儿,她冷冷道:“这儿可是百里庄,你以为你们就能为所欲为?想带我走,没那么简单!” 逃儿愣了一下,歪着头盯着玉簪看了看,正要说什么,却听轻柔的脚步声缓缓传来,还未反应过来,门板就已被推开。 叶曼青抬眼看去,只见来人一袭绿衣,青丝如云,柔柔垂在纤瘦的肩头。 却是应残秋。 “秋姐姐……” 叶曼青握着玉簪,一时有些踌躇。应残秋如今到底是敌是友,她心中并无把握。之前应残秋一心要把她带走,可阿默又说是应残秋助他脱困的…… 应残秋快步走到床前,见她一脸戒备,不由笑道:“歆眉,你放心,秋姐姐只会帮你,不会害你。” 说完,她转头看向早已乖乖退到一旁的逃儿,微微一笑:“逸之,好久不见了。” 逃儿抬起头,一向平静无波的小脸上似乎有些激动,黑漆漆的眼眸闪了闪,轻轻唤了一声:“姑姑。” 姑姑? 叶曼青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在杨歆眉的记忆中,应残秋明明是个孤女,很小的时候就因战乱流落在外,要不是侧妃将她收养,她早就饿死了。现在,怎么会突然冒出个侄子来? 看出她的疑惑,应残秋敛起裙摆坐在床沿,轻声道:“歆眉,你可还记得杨全杨侍卫?” 叶曼青愣了一下,在脑中搜寻了一番,才迟疑道:“你是说,给父王守陵的那个杨大哥么?” “不错。”应残秋赞赏地点点头,半是感慨半是欣慰道,“你果真恢复记忆了!” 这个杨全,本是肃宁王的贴身侍卫,对侧妃也是忠心耿耿。肃宁王死后,侧妃被逼殉情,他心灰意冷之下,加之王妃对他多有不满,便索性自请去给肃宁王守陵了。 杨歆眉年幼的时候偶尔偷溜去父母的陵前,便能见到他。记忆中那位杨大哥,是个坚毅沉默的男子,他的话极少,但对她却很是关照,时常会教她和应残秋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若不是他的教导,后来她们也很难顺利逃出聚尘宫。 叶曼青下意识看了眼逃儿,眼前这张小脸,那沉静的眉眼、微抿的薄唇,果然跟记忆中的面容有些相似。 “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后人……” 应残秋伸手摸了摸逃儿的小脸,秀美的玉容上有一丝追忆:“我也没想到。当年我被带回宫后才知道,正是杨大哥进言,小王爷才想到要寻找你我。可惜我到聚尘宫时,杨大哥已然病逝。偶然的机会,才知道他还有个遗腹子。” 应残秋回到聚尘宫时是十四岁,离她们出走已过去了五年多。重回这个她曾一心想逃离的地方,想到杨歆眉生死未卜,而唯一关心她们的杨全又已过世,这个十几岁的少女一时间彷徨难抑,跪在杨全坟前泪流不止。 哭到一半却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个面带病容的女子,半是惊奇半是忧愁地看着她。那女子一身浅绛色的婢女服,应残秋一眼便看出,那是聚尘宫中最下等的粗使婢女。 她自觉被人看到哭泣极为丢脸,便匆匆离开了。后来她几次去祭奠杨全,都遇到这个女子。两人渐渐熟悉,互相说起杨全时,她才知道,这个叫莲萍的女子一直照顾杨全,陪伴他到最后一刻。 之后她被自请到北耀皇朝境内探查线报,再回来时已经是一年后了。等她找到莲萍时,却发现莲萍已经瘦骨嶙峋只剩一口气了。临死前,莲萍把她埋在心底的秘密告诉了应残秋:原来,当初她跟杨全日久生情有了肌肤之亲,杨全死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身孕。聚尘宫对婢女管理极为严格,她费劲心机才将孩子生下,送到一个小村落里。 莲萍的心愿,便是请应残秋帮她照顾孩子。这个孩子,她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逃儿,只盼着他万万别被人发现才好。 安葬了莲萍,应残秋暗地里找到逃儿。那时他已有两岁,被个老乞婆养着,也不哭也不闹,整日呆呆傻傻地坐在泥地里,时常被其他孩子欺负。 抱着这个年幼失怙的可怜孩子,应残秋沉吟许久,还是决定把他带到聚尘宫中。她没要告诉任何人这孩子的身世,只说是路上捡到的孤儿,交给左护法秋应君照看。 逃儿虽然少言寡语,但实际上却极为聪慧,他竟记得应残秋将他从村中带走的事。应残秋便将他的身世尽数告诉他,并为他取名“逸之”――杨逸之。 “一晃眼,这孩子都已经十岁了。”应残秋有些感慨地笑道,“这些日子,多亏他帮忙,我才知道你的境况。” 叶曼青挑挑眉,看了眼逃儿,却见他也正抬头看过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隐约有狡黠的光芒闪过。 怪不得从一开始他就对她颇为照顾……叶曼青扔开玉簪,佯装生气地捏住他的左脸颊:“好你个小家伙!刚刚竟然还敢吓唬我?啊,胆子够大的你!” 应残秋在一旁看他们笑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歆眉,你真的不愿回宫?” 叶曼青收敛了笑意,捏了捏眉心,有些烦闷道:“回去做什么?王妃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回去岂不是自找麻烦?不过……”她扯着嘴角嘲讽一笑,“不回去,我那好大哥也不会放过我吧?毕竟,我身上可有赤螭龙纹印呢!” 若说这世上最让杨歆眉厌恶的地方,恐怕就属聚尘宫了。即便是凌一卿那个困了她近八年的山洞,也曾让她有温暖的感觉。只有聚尘宫,那样华丽中带着糜烂的冷酷,掩藏在微笑后的恶毒人心,让她连回想起来都只觉得恶心反胃。 虽说因为杨家女儿的身份,她不会真的愿意看到聚尘宫覆灭,不过……“要我帮他们找到宝藏,他们也真是异想天开!” 看她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应残秋点点头,低声道:“我明白。既然你不想回去,那谁也不能强迫你。”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字字句句,都是坚定无比。 到此时,叶曼青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应残秋绝不会伤害她,就怕她一心要将她带回聚尘宫。 “秋姐姐,那你……也会留下来吧?”她试探着道。 应残秋脸上忽地一红,叶曼青立刻看明白了,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狄大哥的!” “……胡说!” 应残秋轻轻拍开她的手,手指挽了挽耳畔细碎的发丝,看向逃儿:“逸之,莫恨冬此次到底是如何打算的?”虽然她已经猜到莫恨冬打算浑水摸鱼,但这么简单的布局,不像是他的手法。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般。 逃儿歪着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冬阁主给我下的令,只是让我守在公主身边,一步不离。” “这又是为何?” 应残秋秀眉深深蹙起,逃儿虽然机灵聪敏,但以他这般小的年纪,根本不可能拦得住木怀彦和楚南漠他们。一步不离……又有什么作用? “秋姐姐,怎么了?莫恨冬又是谁?” 看应残秋暗自忧虑的样子,叶曼青开口问道。先前诸多事,她却是没来得及跟莫恨冬打个照面,这时见应残秋如此谨慎,便有些好奇。 应残秋轻叹了口气:“是个诡计多端的小子,这次带你回宫的事,便是由他安排的。” “哦?”叶曼青微微眯起眼,“你们来了多少人?莫恨冬很有把握么?”百里庄可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况且现在木头、阿默都在她身边,她可不觉得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花样来。 应残秋摇摇头,似乎也有些想不透:“我也觉着奇怪……”就算算上染艳,他们此次过来的人也不过五人,跟木怀彦他们根本没法比。 正疑惑间,忽然,一声响亮的蛙鸣声传来。 “呱!” 叶曼青微微一愣:“奇怪,这个季节,百里庄居然还有青蛙?” 她的话音未落,应残秋的脸色蓦然大变,只见她瞬间跃起,右手在腰间轻轻一抹,一柄银丝软剑倏地弹跳而出。 “谁?!” *** “木少侠说得是,谣言本就不足信……” 骆凌戈眉角抽动,缓缓说道。 大厅中众人的神色顿时都微微放松了些,正在这时,和伯已经带着骆婉瑶走了进来。 因为和伯照顾妥当,骆婉瑶依旧是柔艳夺目,只是一双美目却是含泪带痛,一见骆凌戈便几步冲上前跌跪在他面前,哀声叫道:“爹爹,您可来了!” 这副梨花带雨的美人图真是见者心碎闻者落泪,要不是先前穆寒箫说出她所做的恶毒事来,只怕不用骆凌戈说什么,燕独行和谈九如都得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而现在,谈九如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叹笑地摇摇头。 骆凌戈双手扶住骆婉瑶的肩膀,深沉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一瞬间竟有严酷之色闪现。然而这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他便像天下每一个心疼宝贝女儿的老爹一般,宽慰地把女儿揽进怀中,轻声说着什么安慰的话语。 然而,只有骆婉瑶知道,她亲爱的爹爹此时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的是什么―― “把流云绘交出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这东西!” ------------ 第十八章 真假流云绘3 骆婉瑶豁然抬起眼,带着泪光的美眸死死盯着骆凌戈,瞬间的愕然过后,她忽地嫣然一笑,艳丽的唇瓣间噙着一抹疯狂。 “你要流云绘……而我,要那个贱人,生不如死!” 呢喃一般地说完这狠毒的话,她的肩膀轻轻一挣,往后退开了些,娇柔的声音带着万分委屈地在大厅中扬起:“爹爹,您要为女儿做主啊!” 看着女儿绝艳的面容,骆凌戈的嘴角微微动了动。他没想到,她竟然敢偷走流云绘,而这,不过是她为了让他上百里庄的诱饵罢了。这卷流云绘,他原本是打算等陛下驾崩后再献给四皇子的。只要四皇子登基,到那时,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他想要什么得不到? 可这个不孝女,眼里心里都只有穆寒箫! 他早就告诉过她,只要大事能成,什么样的男人她都能得到,如今…… 之前大费周章地布置了那么久,要是到最后没有流云绘,那四皇子绝不会放过他! 越想越是怒意涌动,骆凌戈的手掌成爪,轻轻握紧,又缓缓放松,如此往复三次,他才重露出慈爱的神色,凌空安抚似地虚拍了拍骆婉瑶的肩膀,淡淡道:“放心吧,爹爹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骆婉瑶嘴角微微勾起,缓缓起身走到骆凌戈身后,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紧紧盯着一直静立不语的穆寒箫。 穆寒箫,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穆寒箫,现在瑶儿就在此处,你可敢跟她当面对质?”骆凌戈冷哼道。 穆寒箫厌恶地看了眼骆婉瑶:“骆婉瑶,事实如何,你自己告诉骆庄主吧。” 骆婉瑶惊奇道:“什么事实?寒箫,那个女人要杀我,你不仅不救我,还将我关入地牢。我倒是要问问你,你穆寒箫当真是没有心的么?竟冷酷至此!” 见她如此无耻地颠倒黑白,穆寒箫一时无言,只是像看到怪物般瞪着她。 骆凌戈一拍桌子:“穆寒箫,可有此事?今日若不交代清楚,老夫定不会善罢甘休!” “骆婉瑶,你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穆寒箫没有管怒气冲冲的骆凌戈,或许是因为疲倦,或许是因为可笑,他一向冰冷无波的面容上竟带着点讥诮的神情,“天地明证,堇儿有灵。六年前,是不是你杀了堇儿?几个时辰前,是不是你想要杀害老夫人嫁祸给叶曼青?” 他的目光冰冷如刀,骆婉瑶禁不住瑟缩了下,往后退了两步,撞到那个黑衣人身上。黑衣人伸手扶住了她,她也像是完全没感觉似的。 “我……我没有!” 异常尖锐的声音蓦地在大厅中震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般,刺耳得连谈九如都不由皱了皱眉,司徒玄匕更是翻手就想拔出枭龙刀了。 但骆婉瑶却像是因此得到了某种力量般,她挺挺胸,汹涌的恨意几乎压抑不住:“是叶曼青!都是那个贱人,是她陷害我!穆寒箫,你色欲熏心,竟被那个妖女迷惑至此,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死去的堇儿吗?!” “你疯了。”穆寒箫不愿再跟她多言,转头看向和伯,“去请老夫人来。” 和伯刚要答应,却听骆婉瑶冷冷道:“我疯了?我看你们疯了才是!连老夫人也被那个妖女蛊惑!”她屈身蹲在骆凌戈的椅子旁,仰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爹爹,他们早就串通好了要陷害我!” 骆凌戈点点头,手指轻轻点在桌上:“穆寒箫,你和瑶儿各执一词,真假难辨。我看,你也不必请老夫人来了,直接把那姓叶的女子叫出来!我倒要听听,她是如何说!” 说着,他征询似地看向燕独行:“燕门主,你说呢?” 燕独行微微一愣,却也明白骆凌戈的意思。虽然木怀彦保证流云绘不在叶曼青身上,可若就这么空手而回,实在也让人心中疑窦难解。倒不如趁此机会,探探那女子的口风。 想到此处,他微微颔首:“也好。此事事关人命和骆小姐的清誉,确实应当请叶姑娘出来一见。” 听到他这般说,厅中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骆婉瑶和骆凌戈的嘴角都翘起一丝弧度:只要叶曼青出现在此处,以骆凌戈的身手,要击杀她不过是瞬时的事。只要她一死,那一切便好办了。 谈九如、司徒玄匕自然明白燕独行这般说的含义,互相对视了眼便没有做声。 齐楚和狄望舒都是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就听穆寒箫一口拒绝:“不行!她身体不适,不能出来!” 骆婉瑶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冰冷的恶意:“哦,身体不适?她之前不是很能耐么,差点一刀要了我的命呢!还是说,她是心虚?” 穆寒箫的眼神蓦地凌厉起来,然而不待他有什么举动,厅中忽地响起一声清晰的剑鸣声。 “嗡!” 利刃刺透空气的震鸣带着让人眩晕的响声,凭空霎那旋起凌厉的劲风,将坐在两侧的谈九如和司徒玄匕的衣摆都吹得猎猎飘动。 奔雷一剑! 快! 快得无法形容的剑光一瞬间似乎将所有人的面容都映得苍白,骆婉瑶花容失色,只来得及尖叫一声―― “爹!” 骆凌戈猛地一抬手,袖中寒光骤然闪现。 “竖子,尔敢!”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剑光顿时消散,露出那个执剑而立的黑衣青年。 “……楚南漠!” 骆凌戈的声音从齿缝中迸出,枯瘦的手指紧紧压住虎口,全身散发着毫无掩饰的浓烈杀意。 楚南漠稳稳站定,直到此时,因方才的雷霆一击而飘扬的发丝才缓缓落回他肩上。他的剑尖定定指着骆婉瑶的喉间,冰冷的剑气让她颈部生寒,逼得她不得不仰起头来。 刚才的一刹那,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此时劫后余生,她的牙齿禁不住咯咯作响,要不是被剑指着,她早就瘫软在地上了。 然而真正让她觉得可怕的,并不是这夺命的利刃,而是眼前这黑衣男子的眼神。 在使役阁中,她曾见过他数次。他那仿佛看破虚空的空茫眼神,总让她下意识想要躲避。而此刻,这张秀丽如玉的面容杀气四溢,那漆黑的眼眸第一次紧紧盯着她,依旧空茫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仿佛她在他眼中早已是具尸体般。 “想死么?” 楚南漠低哑的声音落在骆婉瑶耳中,仿佛是死神的低语般,她的脸色惨白,瞪大的眼睛中满溢着恐惧:“爹,救、救我……” 骆凌戈还没反应,一只青竹般的手忽然缓缓按在楚南漠的剑柄上。 “楚兄,交给在下吧。” 却是木怀彦。 他的眼中似带着些冷意,然而面上却犹然温和带笑。然而这般的神情,却更叫骆凌戈心生警觉。 “骆庄主,骆姑娘的事,大家心知肚明,我看也不必浪费口舌了。”木怀彦淡淡瞥了骆婉瑶一眼,“在下倒有些旁的事要请教骆庄主,或者,该叫您骆阁主。” 骆凌戈脸色微微一变,便见木怀彦缓缓摊开手来,待看清他掌中之物时,骆凌戈的瞳孔终于不可抑制地缩了缩。 那是一枚薄如蝉翼的无柄飞刀,形制古怪,刀身呈菱形,四边都磨成极薄的利刃,只在中心处镂雕了个鬼脸。 ――役鬼之面,每一个被使役阁暗杀的人身边都会用不同方式留下这么一张鬼脸。 而这菱形飞刀,更在江湖中鼎鼎有名,被惊怖的人们唤作“鬼刃”。在使役阁刚现身江湖时,偶尔会有鬼刃出现在死者身上。而随着使役阁在江湖中名声渐响,这夺命鬼刃反倒渐渐消失了。 却原来,是潜藏在了更深处。 只是一瞬间,燕独行、谈九如便已拔刀出鞘,将骆凌戈围住。司徒玄匕懒懒站起身,随意迈了两步,恰到好处地堵在了骆凌戈左侧。 如此形势,骆凌戈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迅速伸手扯住骆婉瑶的后领,狠狠一甩把她扔给身后的黑衣人,然后抬头扫了眼围在身周的几人,目光在温和带笑的木怀彦身上顿了一下,最后落在已然收剑回鞘的楚南漠身上。 “修罗,你背叛我!” 楚南漠摇摇头:“我说过,取回流云绘,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而你、你们,越界了。” 在他的目光下,连骆凌戈都不由喉结滚动了几下,更别说躲在他身后的骆婉瑶,她颤抖得几乎不敢抬头。 燕独行大步上前,失去右臂的右肩狠狠撞了楚南漠一下。楚南漠手掌本已握住了剑柄,但看到他空荡荡的袖管时,却静静退开了两步。 燕独行仿若未觉,一双虎目紧紧盯着骆凌戈,声音嘶哑如即将发狂的猛兽般:“骆盟主,你当真……是使役阁阁主?!” 骆凌戈轻轻叹了一声,似是万分遗憾般:“燕门主,老夫也是无奈……” “无”字刚出口,他的身形猛然暴起,手掌挥动间,两枚菱形鬼刃左右包抄着射向燕独行两侧。 燕独行失去右臂,左手使刀本就不习惯,再加上他此时心绪波动,未动手便已落了下风。眼见得他左支右绌,定然无法将两枚鬼刃都拦下。谈九如右脚猛地一蹬地板,整个人便如箭一般扑向他右侧,手中古朴短刀旋出一片刀影,便将右侧那枚鬼刃卷入其中。 骆凌戈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谈九如一动,这个小包围圈的右翼便成了漏洞。他手掌一拍扶手,整个人像一片黑云般跃起。 “走!” 他低吼一声,身后黑衣人便带着骆婉瑶一同跳出。 不曾想燕独行根本不顾袭来的鬼刃,不管不顾地一刀砍向骆凌戈下盘。 ――骆凌戈双腿残疾多年,他的下盘自然是他最大的弱点。 骆凌戈冷哼一声,那原本无力垂着的双腿忽然颤了颤,足尖恰恰在燕独行的刀身上一点,借力跃出。 燕独行猝不及防,几乎一头栽倒,而从左侧袭来的鬼刃也毫不留情地切向他的脖子。 此时离他最近的只有谈九如和楚南漠,谈九如在他右边,却是救之不及,而在他左侧的是楚南漠……以楚南漠和燕刀门的恩怨,他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又怎会出手相救? “大哥!” 在谈九如的惊叫声中,燕独行惨笑一声,竟不自救,反倒甩手一刀凌空射向骆凌戈。短刀脱手,燕独行闭上眼,等待着鬼刃到来。 然而预期中的痛楚并未出现,反而是一股大力陡然顶在他腰间,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凭空飞出三丈远,重重撞在墙上后反摔回地上。 紧接着,女人吃痛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啊!” 燕独行吃力地抬眼看去,竟是骆婉瑶。原来他方才一刀射出,骆凌戈身在半空中无处可躲,慌忙中扔出枚鬼刃击中刀刃,然而仓促出手,力道毕竟不如燕独行豁命一刀来得强劲,短刀并未被击落,只是方向微变,却是一刀砍在了骆婉瑶左脚腕处。 此时骆凌戈也顾不得照看女儿,只是一掌把黑衣人和骆婉瑶推了出去,怒声喝道:“快走!” “留下骆婉瑶!” 穆寒箫冷哼一声,瞬间射出数枚银针,直奔黑衣人而去。那黑衣人也不回身,只是衣袖如云般在身后连连翻卷,那些银针便像射入泥潭般,立刻没了踪影。黑衣人脚尖在地上连点几下,便迅疾射向厅外。 眼看骆凌戈也即将逃出,木怀彦和狄望舒都是清喝一声,同时追出。 大厅中顿时空了许多,谈九如手忙脚乱地冲过去把燕独行扶起来,看他身上并无伤口,这才松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楚南漠。 “……多谢。” 刚才,正是楚南漠一脚把燕独行给踹了出去。 楚南漠正挥剑把那枚鬼刃绞碎,听见谈九如的话,他看也不看他们,只是径自往外追去。 “别挡路。” 谈九如一愣,看着他的背影,瞬间有股拔刀的冲动。 “嚣张的家伙!”司徒玄匕啧啧走上前,有些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真想把他砍翻了!” 话刚出口,身后猛地袭来一道劲风,司徒玄匕想也不想,挥刀往后劈去。却听“砰”的一声,一张木椅被从中劈成两半。 原来是齐楚,只见他面色阴沉地举起另一张椅子:“想动我大哥?也要先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 第十九章 重挫1 “谁?!” 应残秋手中软剑一抖,丝丝银光便如水波一般晃动不止。 回应她的依然是一声蛙鸣:“呱!” 看她神色如此紧张,叶曼青也不由坐直身。而逃儿更是在应残秋出声的一瞬间,便挡在了叶曼青身前,小小的背影像一张绷直的弓,似乎下一刻就会弹射而出。 “呱!” 这一回,连叶曼青也听出来了,这蛙鸣声正越来越近,此时已到了门前。 应残秋再不迟疑,脚尖一点便飞身而出,娇柔的绿色身影宛如一幅精致的锦缎般舒展,手中银丝软剑巧妙地在门闩上一挑一带,门板顿时豁然大开。她的剑势丝毫不停,行云流水一般卷向门外。 叶曼青只看到她的背影,还有宛如银色光幕一般的剑影。这般迅捷的身手,看得她不由赞叹,即便此时是阿默在门外,面对这样凌厉的攻势,恐怕也得后退暂避锋芒。 然而,她脑中的念头不过这么一转,一息之间,便听应残秋惊恐的叫声:“是你!” 紧接着,应残秋的身形从门外倒飞回来,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床榻前。 逃儿的小脸顿时变得阴沉,他的小拳头一握,就待跳出去。应残秋却反手拽住他,苍白的面容上一双眼睛仍带着未散的骇然之色:“逸之,别去!”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间,叶曼青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紧紧盯着门口。 悄无声息。 那个人出现时,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并不是用了上乘轻身功法的飘忽,他的步伐沉稳坚定,一步一步踩得极为有力。然而奇特的是,他们竟听不见半点脚步声。 就连他跨过门槛时,身上绣着繁复花纹的暗紫锦衣轻轻晃动,也没有一丝声息。 似乎他身上的一切都被一个奇特的空间所笼罩,完全不被其他事物影响般。直到他踏进房中,叶曼青三人都是一动不动,一声也不敢出。 他似乎也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一般,只是专注地盯着手中握着的银丝软剑,细细看了半天,像是欣赏够了,才手腕一转把剑扔了出去。 “剑不错,人太差。” 银丝软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笃的一声射在应残秋身旁,银色的剑身颤动不休,发出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到此时,应残秋才重重吐出一口气,菱唇轻颤了颤,哑声道:“叶辞……” “咦,你认得我?” 那被唤作叶辞的男子抬起眼,认真地看向应残秋,“你是谁?” 叶曼青轻轻地吸了吸气,直到现在,她才从刚才那诡异的气氛中挣脱出来,忐忑地看向这个突兀出现的男子。然而这么一眼看去,她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种怎样强烈的存在啊! 第一眼看去并不能确定他的年龄,阳光从门外照进,落在他身上,映得那一头白发灿烂非常,似乎有点点光芒跳动。白发垂在那身华丽的暗紫锦袍上,有种傲视一切的张扬。他的身形颀长,单单站在那,便似乎有无形的力量让人倍觉压抑。 然而那张面孔却分外年轻,棱角分明的线条简洁有力地勾勒出一张五官深刻的面容来,斜飞的剑眉、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这般浓墨重彩的俊俏,却因那分外饱满红润的嘴唇,多出了三分艳丽。 白发红唇,尤其惊心动魄。 那双幽深的眼睛,眼角处微微上扬,看人时目光从半垂的眼睑下漠然地落下,似乎被他所注视的一切东西都是那么微不足道,彷如尘埃般。 即便他此时似乎带着点惊奇地看着应残秋,那俯视般的目光依旧高傲冷漠,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在这样的注视下,应残秋的手指轻轻颤了颤,才低声道:“我是应残秋,聚尘宫秋伤阁阁主。” “哦……”白发男子发出了若有所悟的长长吟哦声,然后转开了眼,“不认识。” 叶曼青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下,却见他径自往前走了几步。眼见他越走越近,应残秋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刚想去握身旁的软剑,不想他在距离床榻一丈远处便停了下来。 他微微向前倾身,似乎在分辨什么似的顿了一下,才抬起头,看了看逃儿:“是紫灵香的味道。那么……”他的目光转向逃儿身后的叶曼青,饱满的嘴唇缓缓露出一丝笑,“就是你了!” 叶曼青莫名其妙地瞪着他,只见他缓缓朝她伸出右手,像唤小狗一般地叫道:“过来,我带你去找杨旭。” 这般随意的语气终于打破了之前他的气势和容貌带来的震撼,叶曼青只觉一股怒气憋闷在胸腔,窝囊得让她直冒火,她的眼睛轻轻眯起,冷笑道:“……找你妈!” 这话一出,首先被吓到的就是逃儿,他原本严阵以待的小小身形突地趔趄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叶曼青。 应残秋更是瞪大了一双秀丽水眸,似乎不敢相信这种粗话会从自家小妹口中冒出。但更多的是担心,她警惕地看了眼叶辞,只要他有任何举动,她会立刻挡在叶曼青身前。 “杨旭不是我妈,杨旭是你大哥。”叶辞十分有耐心地向叶曼青解释着。 这下叶曼青真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起来,手指抖啊抖地指着叶辞半天,笑得直喘气。 看她笑得不可开交,叶辞的眉峰动了动,带着分惊奇地看着她,恍然大悟道:“咦,原来你是在骂人!” 这下连逃儿都忍不住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了。 只有应残秋虽是有些哭笑不得,然而眼神依旧凝重,她几乎是带着些恳求地道:“叶辞,我会带她去见小王爷的,这里交给我行吗?” 叶辞没有理会她,依旧执着地朝叶曼青伸着手:“快起来,我不想把你拖出去。” 话音未落,应残秋手掌一拍地板,整个人弹射起来的瞬间右手便去拔插在身旁的银丝软剑。然而她的手指还未碰到剑柄,整个人便被击飞了出去。 叶辞似乎根本没有动过一般,他缓缓迈出一步,瞬间便出现在了床前。只见他随手拎起逃儿,直接把他扔向刚飞出去的应残秋。 眼看着逃儿和应残秋摔成一堆,叶曼青的眼神渐渐变冷,看着叶辞朝她伸过来的手,她抬起自己被白纱布包裹的左手,软弱道:“我受伤了,动不了。” “女人呐……”叶辞摇摇头,伸手揪住她的后衣领,像拎着什么脏东西一样平举着手臂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他妈的! 叶曼青头一次想要大暴粗口,她现在整个人就跟只猴子一样吊在半空中,身上还穿着之前的嫁衣,脖子被衣领勒得快要喘过气来,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这是打哪跑出来的怪胎?! 竟然这么对待一个受伤的弱女子! 虽然她一向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绝世美人,可好歹过得去吧?这个混蛋居然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心中大骂着,在她被拎出床榻时,她忽然猛地一弯腰,右手一把抓住了那柄软剑,连一丝停顿和犹豫都没有,她反手一剑斜刺叶辞右胸。 这一剑来得突然,她又利用身体挡住了叶辞的目光,从视觉死角中冷不丁刺出,她相信就算他不重伤也定然会见血。 “叮!” 从剑尖传来的震动,竟不像是刺中人体的感觉,反倒像是刺在了什么坚硬之物上一般。 叶曼青抬眼,却见叶辞十分无奈地偏头看了眼摔在地上的应残秋,然后长叹了口气:“她是太差,你简直是垃圾。” “……你才是垃圾!” 叶曼青平生没跟人这么吵过架,这时候被这男子像看废柴一般的眼神刺激得几乎脑门冒火,理智之弦瞬间崩断,她也不管其他,握着剑手腕连连翻转,那气势简直是恨不得在这个混蛋身上扎上十个八个窟窿。 可不论她怎么刺,始终都是那清脆的“叮”声传来,叶辞却连脚步都没动一下。 “还不放弃?”叶辞似乎也对她坚持不懈要捅他的执着无语了,“女人果然是麻烦……” 这么嘟囔着,他手臂轻轻一扬,叶曼青毫无例外地也成了个飞天沙袋。 “摔一下就会清醒点吧?”叶辞看了看另一边不敢动弹的应残秋和逃儿两人,满意地点点头。 然而半空中的叶曼青却并没有像应残秋一般摔在地上,只见她的腰身在空中奇异地一扭,身形竟然止住了下坠之势。她猛地长吸一口气,整个人骤然反弹着撞向叶辞。 “一变制胜!” 这意外之招竟逼得叶辞不由后退了一步,他原本有些无趣的眼神蓦地闪过一道光,紧紧盯着急速刺来的软剑。 那一点闪亮的银芒眼看就要刺中他左肋,他的右手缓缓探入暗紫长袍内,刚要出手,银芒倏忽间颤动几下,竟是骤然消失。 “二变不败!” 冷厉的寒风激得人寒毛直竖,颈间陡然压迫而来的冷意让叶辞心中一凛,他再退一步,身形后仰中右手快如闪电般一扬。 “铛!” 利刃交击的重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叶曼青此时眼中已看不到任何东西,她蓦地闭上眼,记忆中凌一卿嘶哑的声音如在耳畔―― “三变求生!生机一刹,命存一线!” 掌中银丝软剑急旋,在这瞬时,她接连三剑分上中下三个方位分别切向叶辞左侧。连空气都似乎被这快速的剑势切开,发出嘶嘶的低啸。 “好!” 叶辞眼中异光闪动,竟是大笑出声,他右手猛地自上而下急斩而下。这一下若是让他斩到实处,那柄银丝软剑只怕会立刻崩断。 兵刃相接的一瞬间,手上便传来沉重的劲道,叶曼青虎口颤动,几乎握不住手中剑。然而她却顺着叶辞的力道,软剑快速往下荡去,在下坠到最低点时,她手腕猛地一震,瞬间力道灌注剑身,银丝软剑顿时如标枪一般迅速射出,竟是由下而上直刺叶辞颈部。 “四变止杀!” 她紧紧咬住嘴唇,用尽全身力气使出这最后一招。 一招用尽,她再也支撑不住,剑已脱手,整个人更在剑招反作用力下倒飞出去,直撞到床架才停下来。 再看叶辞,此时不退反进,他的动作并不算如何快,然而房中骤然有一股沉猛的威压传出。 “剑破长风!” 他手中一道暗紫的诡异光芒蓦地闪现,像一把利锥般扎向银丝软剑。 只听“喀”的一声让人牙酸的碎裂声,银丝软剑蓦地被从中劈开,寸寸碎裂的银丝像银霜般一段段洒落在地上。 那暗紫光芒犹自不停歇,迅疾刺向叶曼青。 “歆眉!” “公主!” 两声惊呼中,暗紫光芒险险停在叶曼青面前。 直到此时,她才看清,原来这是一柄暗紫色的长剑。那剑足有四指宽,剑身沉暗厚重,剑柄处的古怪花纹跟叶辞身上衣服上绣的图案如出一辙。之前这柄剑一直藏在叶辞的长袍下,又跟他的衣服颜色相近,故而谁都没有发现。这样一柄重剑,怪不得能直接将韧性十足的银丝软剑直接劈成碎末。 “可惜……”叶辞眼带遗憾地看了看地上的银色碎末,那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带了些心痛了。他转头看向应残秋,“反正你的剑术太差,既然剑断了,以后就别用剑了。 应残秋一口银牙咬得生疼,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压抑道:“叶辞,我说了我会带她去见小王爷的,你何必费这么大功夫硬要现在带走她?” “你和杨旭的事我不管。”叶辞耸耸肩,“而且我也不费功夫。” 他收好剑缓缓在叶曼青身旁蹲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凌一卿是你什么人?” 叶曼青这时正撞得背部生疼,根本不想理他,只哼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咦,不理我?”叶辞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忽然抬手拍拍她的头,诱哄似的说道,“别这么孩子气。凌空九变你才用了四变,快起来把剩下的五变使出来给我看看!” “……混蛋,别碰我!” 叶曼青咬牙切齿地低叫道,一把把他的手用力打了下来。她简直没碰过这么叫人抓狂的人,似乎每一句话都是以气死人为目标的。 “好好好,不碰你。”叶辞好脾气地摸了摸手背,“那你起来让我看看凌空九变,我把我的剑借你用。” 叶曼青瞪着他,一句“滚你丫的”在舌尖上徘徊了许久,终于勉强咽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蓦地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你想看凌空九变啊?” “嗯!”叶辞用力点点头,两眼放光。 叶曼青的笑容更加灿烂:“那你站远点。” 叶辞不疑有他,听话地退开几步远。 叶曼青撑着地板勉强坐直了身,右手在腰间的荷包扯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把取出一个深黑色的铁丸――射星丸。 看着她的举动,叶辞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动作。难道想要使出凌空九变还需要先吃药? “叶辞,你看清楚了!” 叶曼青一声低喝,叶辞目光炯炯,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猛地一甩手,手中射星丸重重砸在地上。 “轰!” 沉闷的声响中,浓重的烟雾蓦地炸开,一道响箭腾空而起,直接穿透房顶射向高空,尖锐的啸声瞬间传向四方。 “秋姐姐,快走!” ------------ 第十九章 重挫2 另一边。 木怀彦、狄望舒紧跟在骆凌戈身后掠出大厅,见他和那黑衣人正要跃上屋檐,登时齐齐轻喝了一声:“哪里走!” 狄望舒肩头一震,背后长剑唰地跃出,他持剑在手,青霓派的“禅云剑法”绵绵展开。剑势如云起云聚,招招相递,层层相叠,绵密的剑光将骆凌戈笼罩其中,让他一时无法走脱。 而木怀彦却是腾身拦向那个黑衣人,于公于私,他都不愿让骆婉瑶逃脱。那黑衣人跟之前的黑衣人相比身手轻灵许多,他似乎不愿跟木怀彦正面交手,因而被木怀彦逼得步步后退。木怀彦本不欲伤人,见这黑衣人招式中似有怯意,倒也未相逼太甚。 木怀彦这边战况轻松,狄望舒那头却是截然不同。 只见骆凌戈两手上各有一柄鬼刃飞旋,那鬼刃随他心意舞动,时而飞射而出击打在狄望舒的剑上,时而回旋至狄望舒背后。当真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狄望舒一剑磕飞从他右后方袭来的一柄鬼刃,一招“坠云浓”直逼骆凌戈身前。骆凌戈挥掌来挡,掌中鬼刃在狄望舒的剑身上一碰便旋飞而出,在空中呼啸着转了一个弧形又切向狄望舒左背。狄望舒反手一剑朝后削去,此时他身前空门大露,骆凌戈已递出的手掌骤然向前,一掌拍向他胸口。 “望舒,小心!” 一旁的木怀彦看得真切,虚晃一招逼退黑衣人,猛地蹬地飞跃,身形快若闪电,抢在狄望舒身前,左手单掌迎向骆凌戈。 砰的一声沉闷声响,骆凌戈落在地上,连连退了三大步。让人惊奇的是,他那双本已残废的腿此时却稳稳站着。 木怀彦也是退了三步,然而当狄望舒扶住他时,他的身体蓦地一震,竟喷出一口鲜血来。 骆凌戈毕竟成名武林多年,内力深厚无比,岂是木怀彦他们这些年轻人能比得上的?因而方才一掌相交,却是木怀彦吃亏许多。骆凌戈雄浑的掌力直接冲入他体内,搅得他内俯中气血混乱,胸口处隐隐作痛。再加上之前他本就有些暗伤,此时被这掌力激发,这一口鲜血是如论如何也压不下去了。 “小子,就算今日木百里亲来,也不一定能留下老夫!何况你们几个!”骆凌戈傲然一笑,神色间早没有过去那般谦恭和善的气度,反倒显出一股睥睨众人的霸气。 穆寒箫此时也追了出来,冷哼了一声,掏出一个玉瓶扔给木怀彦:“先服下这玉露,暂且压一下伤势。” 木怀彦点点头,仰头将瓶中玉露喝下。 狄望舒低声道:“寒箫,过去几年不都是你给他医治的么?他的腿,怎么……” 穆寒箫嘲弄地扬起嘴角:“他的腿筋脉已断,现在不过是用‘尸变丸’强行激发腿部脉络,最多两刻钟,药力就会失效。” “尸变丸?!”狄望舒脸色骤变。 尸变丸是使役阁中另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东西,据说只要让人服下这种药,就能瞬间提升人的实力,并且不畏疼痛。使役阁在刺杀一些棘手人物时,会给手下杀手服下此药以保证任务成功。只是,吃了尸变丸的人,也基本上是废了,只要药效一过,便会浑身筋脉寸断,生不如死。 骆凌戈自然深知尸变丸的药性,他研制多年,才想出将尸变丸化作药汁注入腿部肌肉中的法子。这样一来,他的双腿就能暂时恢复行动了。只是副作用也极大,药效过后,他会变得比原来更虚弱,起码需要修养半个月才能回复。这是他的保命绝招,不到紧急关头绝不会使用。 此时他一掌击伤木怀彦,听得穆寒箫道破他双腿的玄机,脸色登时一变。他自然最清楚这药效的时间,当下也不敢再耽搁,冲那黑衣人使个眼色,便要飞身逃离。 正在此时,忽然从门外冲入一道灰色人影。 “老家伙,给老子留下!” 一声嚣张的暴喝声中,那灰色人影狠狠撞向半空中的骆凌戈。听到这个声音,原本带着骆婉瑶就要跳起的黑衣人动作微微一滞,反倒往后退了几步。 那灰衣人来得极快,骆凌戈此时身在半空无处可躲,便冷笑一声,双掌霍然向前,掌心中旋转的两枚鬼刃毫不留情地切向来人。 然而这一回鬼刃却失了效,只听得两声“咔咔”声,那灰衣人似乎只是两手在身前胡乱挥了挥,两枚鬼刃顿时被切成数片从空中落下。 就连骆凌戈的手指也因后撤不及而遭了殃,除拇指外的八个手指上各有一道浅浅的血痕。若不是他收手及时,恐怕他的手指就会被直接切下。 到此时,骆凌戈的脸色已变得难看非常。他对灰衣人那看不见的奇特武器心有余悸,再不敢出手硬接,气息一乱,他便从空中坠下。 还未落地,突然一声娇喝响起,紧接着一道墨黑的长鞭袭来,直接卷住他的右脚腕,狠狠一扯。 连番巨变,骆凌戈再料不到下方竟然还藏着这么一记突袭,猝不及防下整个人便被拽倒,直被拖出一丈远。 这真是平生未遇之奇耻大辱! 骆凌戈苍老的面孔扭曲,肌肉剧烈颤动下,右手成爪,猛地抓住长鞭用力一拉。 “啊!” 长鞭那头正是缇月萱,先前逼得骆凌戈狼狈不堪的灰衣人不用说就是莫恨冬。他们两人赶来时正好碰到骆凌戈要逃走,莫恨冬心知流云绘在骆凌戈身上,又怎么可能让他安然离去?冷金丝一出手,切断鬼刃迫使骆凌戈身形下落。而缇月萱晚到一步,却是配合得刚刚好,让这叱咤武林的骆盟主吃了个大亏。 然而此时骆凌戈暴怒出手,缇月萱娇小的身体顿时抵挡不住,尖叫了一声便趔趄着朝骆凌戈摔了过去。 “小月儿!” 半空中的莫恨冬吓得心胆俱裂,眼见缇月萱就要落入骆凌戈手中,他的身形直坠而下,手中冷金丝更是奋力挥出,想要切断那条长鞭。 “不准伤墨羽!” 命悬一线的缇月萱竟然还有心思担忧她的宝贝宠物,看到莫恨冬的动作,她还冲着他大叫道。 莫恨冬恨得咬牙切齿,这瞬时骆凌戈的手掌成爪已然扣向缇月萱细瘦的颈项,他看得分明,一张娃娃脸惨白如纸,心知自己赶不上了,平生从未有过的惶恐绝望从喉间涌出,汇成一声几乎带着哭腔的嘶吼:“住手!” 千钧一发之时,两道粉色纱练凭空出现,一道准确无误地缠住骆凌戈的手腕,让他一时不能动弹;另一道却勾住了缇月萱的腰肢,猛地把她往边上扯出丈余远。 骆凌戈顿时一愣,趁着他这一瞬的怔愣,莫恨冬飞扑而下,把缇月萱扯入怀中,翻身连滚几圈停下,爬起来把缇月萱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惊魂未定地大喘了口气:“你没事吧?” “没事……”缇月萱显然也是被吓坏了,像只小蚊子般嗡嗡应了声,然而这样的安静还不到一息间,她的俏脸陡然一红,用力拍开莫恨冬的手,“你摸哪啊!” 莫恨冬愣了下,突然抬手狠狠捏住她圆润粉嫩的脸颊,恶狠狠道:“我还没揍你呢!你就不知道松手么?为了条破蛇,差点把小命送了!说!认错不认错?” 缇月萱开始被捏得直用小拳头捶他,等听到后头,猛地回过神来,立刻推开他,急慌慌地就想往前冲:“哎呀,我的墨羽!” 莫恨冬眼睛都要冒火了,毫不客气地拽住她往后一甩:“边上待着去,老子去给你拿!” 他们这边还在闹着呢,那边骆凌戈的鬼刃已经狠狠削断缠在他手腕上的纱练,仍然带着怒意的苍老面容此时却仿佛凝固了般,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没想到,连你、也背叛老夫……染艳!” 原来方才救下缇月萱的黑衣人竟是染艳,她看了眼被切断的纱练,似乎有些无奈地抖了抖手腕,将纱练收回,然后抬手撕去脸上的假面,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容颜。 “阁主,艳姬也是无法,您方才想杀的,可是我的小妹呀!” 染艳臻首轻摇,那遗憾的神色让人不由自主就想相信她的话,似乎她真的是被逼无奈般。 骆凌戈此时自然不相信她这番话,他也没有余力去思考她话中的含义了,因为,木怀彦、穆寒箫和狄望舒已然将他围住。而另一头,楚南漠正缓缓迈出。在他身后,燕独行、谈九如、司徒玄匕还有齐楚都现出了身形。 逃不掉了…… 骆凌戈惨笑一声,老谋深算的他怎会料到自己竟会落入这般境地。但他不愧一代枭雄,到了这般时刻,仍是丝毫不露怯,反而面露狠意。只见他在石板上一撑便弹身而起,手掌一翻,两手中分别捏了四枚鬼刃。 “一起上吧!想要老夫的命,可没那么容易!” “好!我燕独行就先来领教了!”燕独行握紧短刀,眼中恨意凛冽,“骆凌戈,是燕某有眼无珠,竟信了你这狼子野心之辈!今日,燕某便要替天行道,为惨死的武林同道了结你这恶棍!” 骆凌戈嘲讽一笑,右手抬起直指燕独行:“燕独行,你不过一介莽夫!老夫谈笑间就能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上!还妄想称霸武林?哈哈哈,怎么样,亲手杀了自己兄弟的感觉不错吧?” 提到这桩血债,燕独行的眼中瞬间燃起熊熊烈火。这些日子来,他从未有一天是真正安睡过的。死去的兄弟们的面容总在他眼前闪现,无数次他都曾想举刀自尽,却都念着未灭使役阁心有不甘。如今仇人在前,他哪有半分犹豫的?当下一刀劈出,威猛的刀气将地上的尘土都扬起,刀锋雪亮,带着无比的恨意劈向骆凌戈。 谈九如一贯带笑的神情此时也已变了,他一向潇洒不羁好四处游荡,常年不在燕刀门。但他们兄弟间情分极深,他年纪最小,兄长们虽性格各不相同,但对他这小弟却极为照顾。没想到这次他不过在外数月,再得到消息时竟是几位兄长惨死的噩耗。 “铿”然一声刀锋出鞘声,谈九如拔刀、出招一气呵成,他自创的“醉燕回风斩”使出,场中的风势顿时一变。他后发先至,竟比燕独行还快地袭向骆凌戈。 上、下、左、右、前、后,骆凌戈六合之位都似有迅疾的刀锋飞掠,接连三十六刀,每个方位连斩六下。 骆凌戈脸色微变,这三十六刀对他来说算不上可怕,他也并不是接不下。只是紧接着而来的却是燕独行的狂猛一刀,那简直可以劈天裂地的气势,连骆凌戈也不由心中微颤。 在场这么多人,若论功力修为,那也只有燕独行勉强能跟他相比肩。虽然失去右臂的燕独行已不足为惧,但这一刀凝聚了他全部的恨意怒意悔意,单这一招,瞬时竟几乎达到了传说中人刀合一的境界。 骆凌戈不敢硬接,双手上下舞动,六枚鬼刃应声飞出,在他四周飞旋着形成一个保护圈。他紧紧捏住最后剩下的两枚鬼刃,毫不犹豫地冲向了谈九如。 在他想来,谈九如刚使完三十六刀醉燕回风斩,此时正是力竭虚弱的时候,当然是可趁之机。 可惜他刚靠近谈九如身前丈余处,便听“嘿嘿”一声冷笑,一股迅猛的刀气彷如乌云般直卷向他身前。司徒玄匕手握枭龙刀,沉黑如墨的刀锋一往无前,直刺他心口而来。 骆凌戈心中一凛,下意识便抽身后退,然而前有狼后有虎,他刚退一步,就觉不妙。 他惊惶中回头,只见刺目的阳光照在刀身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那白光带着让人眩晕的错觉,狠狠劈在他右肩上。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燕独行这一刀,竟将骆凌戈的右臂生生卸了下来。断落的手臂重重砸在地上,断裂处整齐干净,顿了一下,鲜血才狂涌而出。 这血腥场面骤然出现,缇月萱刚抬头去看,就被莫恨冬用力把脑袋按进他怀中。 木怀彦等人深知燕独行对使役阁恨意深重,此时却都未上前阻止,只是见骆凌戈这般惨状,到底有些不忍,连穆寒箫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只有染艳,仍是笑意盎然地看着这一幕。 只见燕独行横刀身前,握刀的左手背上青筋跳动,他哑声道:“老匹夫,这右臂,燕某讨回来了!接下来,该是兄弟们的性命了!你还得起么?你还得起么!” 他一步步上前,被他的气势所迫,骆凌戈竟吓得往后退去。 燕独行猛地振臂,沾染了鲜血的雪亮刀身冷冷指着骆凌戈:“千刀万剐,你死不足惜!” 话音方落,他的身形高高跃起,像是被激怒的猛虎般,冷酷无比地亮出自己的尖牙锐爪,要将眼前的猎物撕碎。 “死吧,骆凌戈!” 骆凌戈仓皇地抬起左臂想要抵挡,却不过是徒劳。飞射出的鬼刃在这样的刀势下根本没有丝毫抵挡之力,只在刀刃上微微一碰,便像是被火焰燎烧的冰雪般,瞬间消融无踪。 眼看骆凌戈就要殒命于此,突地,迅如奔雷的剑光刺透狂猛的刀风,剑尖在刀身上用力一点,将刀锋撞偏寸余。同时,黑色如墨的身影突入场中,扯住骆凌戈左臂,一声不吭地飞跃而出。 谁也没料到在这个时候竟然会有人帮助骆凌戈,怔愣中,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影带着骆凌戈跳上屋檐,连连几个纵跃,便向山下掠去。 “……楚南漠!!!” 燕独行牙关紧咬,压抑不住的怒意奔涌而出,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跳起:“别跑!” 这一下事出突然,眼见得燕独行追上,谈九如皱眉看着司徒玄匕:“追!” 狄望舒看了看无奈仰天长叹的齐楚,微笑道:“我们也追吧,不然,可就真出事了。” 木怀彦点点头,众人便都跃上屋檐往前追去。 莫恨冬急忙要跟上,染艳一把扯住他:“你去干嘛?难不成真杀上瘾了?”北武林的人自相残杀,本就是他们的目的,现在这收尾的工作,让他们自己去操心不就得了? “不行!流云绘在他那!”莫恨冬摇摇头,“宫里传来消息,妙华庵的那卷流云绘是假的,骆凌戈手中的才是真的!” 染艳脸色骤变,蓦地回身看去,却见她身后空空如也,早已没有骆婉瑶的身影。 “不用去追骆凌戈了。”染艳冷笑着扯了扯身上的黑衣,清丽如莲的面容上骤然闪过一丝寒意,“小冬,听说骆婉瑶想杀公主?” 莫恨冬微微一愣,不知道她为何此时提到这事:“是啊,怎么了?” “流云绘在她身上。”染艳淡淡道。 莫恨冬怔了下,缓缓露出一个灿烂夺目的笑容,那张可爱的娃娃脸上的冷酷之色简直让人胆寒:“哦?真好。阿艳,我们有多久……没玩过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 众人远远近近地追着楚南漠和骆凌戈而去,刚掠出百里庄,突然一声锐利的响箭尖啸声从百里庄内传出。 木怀彦浑身一震,蓦地回头看去,只见一道白光射入空中,而那个位置,却是―― 听风苑!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的打斗细分有些多,写得也比较辛苦~ ------------ 第十九章 重挫3 望着那道射入高空的白光,木怀彦的神色骤变,没有丝毫犹豫,他在半空中一个拧身回转,便返身往听风苑的方向冲去。 “诶,木头你干嘛去?” 落后木怀彦几丈远的齐楚差点跟他撞了个满怀,慌忙地闪到一旁,眼看着木怀彦头也不回地离去,他只来得及冲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 “曼青……” 风中隐约传来木怀彦的声音,齐楚有些疑惑地停在屋顶上:“难道是小叶子出了什么事?要不然木头怎么会这么紧张?” 他回身看了眼前方远远缀成一线的众人,最前头的楚南漠和骆凌戈几乎已成了两个小黑点,倏忽间似乎便要消失在莽莽山林间。再看木怀彦,身形高高跃起,一向温和从容的身影此时几乎像是支利箭般,直射听风苑而去。 脑中念头瞬间转了几转,齐楚猛地咬牙,一蹬身便往山下扑去。 “算了,有木头在,小叶子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可大哥那边却是麻烦……唉,他干嘛救骆凌戈那个老匹夫啊!” 虽然这般说,但不知道为什么,飞奔中的齐楚心中却有莫名的不安,像是这一转身,他就已错过了什么般……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把这莫名的情绪甩开。 他烦躁地拽了拽头发,对着前方的狄望舒大吼道,“哎,老夫子,等等我!” 呼啸的风声从耳畔迅疾掠过,胸口处传来隐隐的震痛,木怀彦勉强压下涌上喉间的血意。银匕早已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却难以止息他心头狂乱的不安。 百里庄中还有什么是能威胁到曼青的?所有相关的人都在大厅中,连莫恨冬他们都来了。 先前在祠堂中那般的危机,她都不曾使用射星丸,那此刻……是谁,竟逼得她要动用射星丸示警求救? 更何况,应残秋应该陪在她身旁…… 想到应残秋,他的心中蓦地出现一个念头:难道,竟是应残秋?! 若真是如此,若真是她……原本清和平静的眼眸像是被风暴席卷的海面,陡然掀起滔天怒浪,那其中瞬间凝聚的杀意宛如实质般,竟让这青衣的身影凛冽如秋霜般冰冷。 *** “秋姐姐,快走!” 浓雾腾起的一瞬间,叶曼青大叫一声后,立刻从床架前翻身滚开。一边把随手碰到的东西胡乱砸在地上,杂乱的声响中,她没有往门口走去,反而悄悄朝右边的窗口摸去。之前和伯带她来听风苑见老夫人时,她就曾留意过这里的布置。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么她们现在所处的这间房刚好在走廊的最右侧,窗户外头应该就是院子,离听风苑大门也最近。 她已经发出了射星丸,木头很快就会赶来,只要能逃出听风苑或找个僻静的地方先躲一会儿,等救兵来了就没问题了! 心中这么想着,她摸到窗前摆着的盆栽,想也没想,抓起来往门口方向扔了出去。然后右肘轻轻一顶窗棂,咬着牙双手在窗台上一按便往外翻去。 这一下用力,她左手掌心处便是一阵剧痛,紧接着是有点潮湿的感觉。 惨了,伤口又裂开了……先前是涂了药止住了血,现在伤口一裂开,恐怕纱布很快就会被腐蚀掉。 这个念头在脑中转了一瞬,随后她便摔在了地上。淡淡的草叶香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缭绕在鼻间,白亮亮的阳光照在她身前不远处,她眨了眨眼,回头看了眼正在往外涌着浓雾的窗口,扯着嘴角笑了下。她这回可不敢再动用左手了,只能用左臂支撑着地面歪歪扭扭地想要爬起身。 一双干净的黑布靴突兀地出现在她跟前。 没有任何声息,仿佛一开始就站在那般自然。 叶曼青整个人都僵住了,有那么一会儿她都想直接把脸埋在草地上憋死自己算了。然而也只是这么想想,她缓缓抬起头,仰头看着眼前这一身暗紫锦袍的白发男子。 他此时正垂眼看着她,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情绪。那双深邃的眼眸如暗夜般沉静,目光从高处落下,像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阳光全都落在他身后,他微微倾身向前,丝丝缕缕的白发便从他肩头滑落,高高地悬在她眼前。 “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叶辞开口的一瞬间,叶曼青几乎想跳起来把他掐死。虽然他说的确实是事实,眼下的她,双膝着地,左臂和右掌撑在地上,正艰难地想要爬起来。而刚刚从窗户那翻下来时,她差不多是脸先着地的,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她有多狼狈。 见她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还是跪在地上没动,叶辞摇了摇头,轻轻弯下腰来,双手在她腋下一托,便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走吧,我带你去找杨旭。” 叶曼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不由踌躇了下,她在考虑要是她直接把她的毒血抹到他身上,有没有可能把他毒死……不过权衡了下,她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这个怪胎,谁知道这毒对他有用没用啊! “我……我的伤口裂开了,好痛啊……”虽然可能没什么作用,但她还是带着点哭腔地装着弱女子,“你能帮我包扎下么?” 她柔弱可怜地伸出左手,露出掌心中微微透着血色的纱布。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拖延时间,只要等木头他们赶到,就都没问题了! 看着她的手,叶辞头一次眉头微微皱起:“小伤而已,又不会死,等见到杨旭让他替你包扎不行么?” 叶曼青额头青筋抽动,上天啊!这个白痴真的是她的克星啊! “呵呵,可是好痛啊!我觉得我、要、痛、死、了!” 她脸上堆着的假笑几乎要崩塌了,咬着牙从齿缝中憋出这么一句话。她决定了,要是这个混蛋再唧唧歪歪,那哪怕不能干掉他,她也要把毒血溅他脸上去!洒他一头狗血,毁容去吧白痴! “哦……”没想到叶辞长吟了声,竟是颇为认同地点点头,“那倒是,你们女人就是这么弱,怕痛、爱哭、还很吵。唉!” 用一声沉重的叹息有力地做了结尾,在叶曼青发飙要拼命的瞬间,叶辞握住了她的手,并指如刀,直接在重重缠绕的纱布上划了一下。 仿佛是被利刃切开的花瓣般,失去连接的纱布一段段散开跌落在地上,她掌心处那个狰狞的血口一览无遗。原本因为药效而渐渐开始愈合的伤口此时又被撕裂,一点点血珠缓缓渗出。 “咦!” 叶辞抽了抽鼻子,“极地寒汀的味道……不对,不只这个,还有雪魄!” 他抬眼看了看叶曼青,艳丽俊美的面容上带着明显的赞叹之色:“你居然还没死啊!” 应和着他的话,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左肩的衣领下传来,然后一个绿色的小东西钻了出来。 “呱!” 前凸又宽阔的大嘴,两只高高鼓起的眼睛,细瘦却有力的前肢伸出,四根细长的脚趾“啪嗒”扣在叶辞的肩头。 ——青蛙?! 因为这突然出现的生物,叶曼青原本已冲到嘴边的一句“你怎么不去死”生生咽了下去。她不由吞了吞口水,虽然之前她在生死关头大战群蛇,可对于青蛙这种跟蛇差不多的湿湿软软滑滑的东西,她同样没好感啊! 原来之前听到的蛙叫声不是错觉,这个怪胎居然真的带了只青蛙在身上……眼看着这只翠绿的小青蛙后腿有力地一蹬一跃,直接跳到她掌心中,叶曼青的心跳差点都停了,几乎用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没尖叫着把这个小东西给甩出去。 小青蛙的舌尖吐了吐,对她的伤口似乎又渴望又有些畏惧,团团跳了两圈后,它终于放弃了,头也不回地跳回到叶辞的衣领中躲了起来。 “小青很久没尝过寒汀了,可惜雪魄的味道它又很害怕……”叶辞似乎也颇为自家的小青蛙遗憾,一副宝库在前无法下手的纠结样。 小青?叶曼青眼角抽了抽,咬牙道:“你看也看了,你的青蛙闻也闻了,现在能给我包扎了么?!” 叶辞瞥了她一眼,这一眼竟让叶曼青颈后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你伤口上的药可不一般,就算不包扎,伤口也会慢慢愈合。”叶辞放下她的手,慢吞吞道,“我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想等救兵来。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谁来都没用。” 叶曼青紧抿着嘴唇,死死盯着他。 他却忽地扬眉一笑,那红润的双唇勾起媚人的弧度,飞扬的眉峰彷如利剑般凌厉高傲,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中骤然迸现的光芒明亮得刺人。他站在那,白发紫衣,连他身后的阳光都显得有些暗淡。而他整个人就像是他那柄暗紫色的厚重长剑一般,无言,却自有一股傲视天下的气势。 “因为,我是天下第一。” 作者有话要说:哎,我越看叶辞越喜欢了~ 不过小叶子大概很挫败吧~ 她之前对别人都很有用的招数碰到叶辞就全都失效了~ 额米豆腐,小叶子,你还得更坚强些啊!加油吧哈哈哈! ------------ 第二十章 天下第一剑1 “因为,我是天下第一。” 叶曼青瞪大了眼睛,看着傲然淡笑的叶辞,半晌才惊叹道:“你真不要脸啊!” 天下第一? 亏他说得出口!她这一路上,高人高手可没少见,阿默木头先不说,单蝴蝶谷中柳牵情和姬无道的那场比试就非同一般,更何况还有各门各派的隐世高手。在青霓山上,重楼那孩子就曾告诉过她江湖上最富盛名的十三个门派,可没特地提过哪个牛人是天下第一的。 叶辞挑眉:“又骂人?” 叶曼青耸了耸肩:“我可是实话实说,你才多大年纪,就敢狂妄地说自己天下第一?你师父没教过你做人要谦虚么?” “为什么要谦虚?我师父只说,做人要诚实。高手就得有高手的气度,预先告知对手自己的实力,减少伤亡,便是剑者的慈悲。” 叶辞说得有板有眼,叶曼青听得脑门冒汗,这都什么师父啊?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见她一脸不信的样子,叶辞叹口气,道:“女人呐,头发长见识短,怎么说你都不会明白的。” “……” “好了好了,为了等你的救兵,我已经很忍耐地陪你说了这么多废话了。做人要知恩图报,离开这后,你把凌空九变全套使给我看看,行吧?”叶辞半垂着眼看她,那副“还不跪谢本大爷恩典”的表情看得叶曼青忍不住握起了拳头。 “……行你个大头鬼!你怎么不去死?!”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的叶曼青一拳挥出,直奔那张看着就让人上火的俊脸。 叶辞站在原地,轻轻松松就捏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臂一转,把她的右手反扭到她背后,“太难看了!练剑之人怎么能这么不讲究?你不就是想砍我么?我把剑借你用!” 叶曼青动弹不得,听到他在身后煞有介事地说着,要不是她现在被他制住,可真得为他的执着不懈鼓掌了。 正想着,一个脑袋从她左肩旁伸了过来―― “怎么样?心动了没?” 这距离却是近得有些过分了,一缕白发因为这突然的动作垂到了她的肩头。那双一直半垂着的眼睛此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深如幽潭的眸子清晰地映着满脸惊吓的她。 叶曼青眨了眨眼,觉得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你离远点,我想吐!” 呃…… 饶是叶辞,也被这话给震住了,正想说什么,忽然,他神色微微一动,抬眼看向院墙。像是正在辨别空气中的某些东西一般,他的眼睛微微咪起,然后他侧头看向叶曼青,带着点赞赏道:“不错嘛,是个高手!” 叶曼青一愣,下一刻,凌厉的风声呼啸,带动听风苑四周围墙屋檐下悬着的铜铃狂乱震动,“叮叮当当”之声连绵不绝,像是一曲狂乱的乐章。 一道青影骤然出现在院墙上,他的双足用力在墙头一踏,乌黑的瓦片“喀拉”碎裂。那人高高跃起,像只迅猛的苍鹰般凌空扑下,右手紧紧握着银匕,刀尖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放开她!” 满含怒意的暴喝声震响整个院落,铜铃当当作响,空气中隐隐有着被劲力撕裂的锐响。突然,叶曼青和叶辞所站的屋檐下的一只铜铃猛地裂成两半,落在他们脚边。 叶辞挑挑眉,松开叶曼青的手臂,左手顺势一带,在她的惊呼声中,揽住她的腰将她拖入怀中。右手探入暗紫锦袍,挥手瞬间,暗紫光芒划向天空,宛如一道浓郁的虹光。 虹光白芒相触,“叮”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刺耳的刀尖划过剑身的声音。 “咦!” 叶辞借力弹开丈许远,讶异地看向来人:“好刀!竟能挡住我的紫虹剑!” 那青衣人正是急速赶来的木怀彦,方才交手这一招,他被叶辞剑上的力道震得生生往后连退了十来步,才勉强站稳。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激荡的血气,他原本就白皙的面容此时更是苍白许多。只见他脚步微错,左脚微曲在前,右脚侧向拉开,握着银匕的右手微微紧了紧,哑声道:“放开她。” 叶辞的目光还停在那柄光华流转的银色匕首上,听到这话连眼皮也没抬,随口道:“不放,你又打不过我……” 话音未落,正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的叶曼青猛地一个肘击撞在他腰腹间:“松手!”没想到这一下撞上去,竟像是打在石头上一样坚硬,他痛不痛她不知道,反正她的手肘瞬间一阵酸痛,连手指尖都被震得发麻。 叶辞低头看她:“没有凌空九变的你,太弱了!” 叶曼青咬牙,想也没想就一脚重重跺在他的黑靴上,还用力碾了几下。 叶辞的眉峰微微动了动,低低叹了声:“真不懂事,男人打架,女人就该安静点。”说着,他的左手轻轻在她腰间一拂,然后满意地看着身体瞬间僵硬的叶曼青。 又是点穴?! “你……” 叶曼青怒气冲冲,刚要破口大骂,就见他轻轻“嘘”了一声,道:“别吵。乖一点,要是我点了你的哑穴,待会儿你可就连求饶求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然而叶曼青却不由心中一寒,看着他的神情,她竟隐隐觉得不安。 下意识地,她抬眼看向木怀彦,却见他正凝眸注视着她,触到她的目光,他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丝浅浅的带着安抚的笑意。不知为何,这清和带笑的熟悉神情竟看得她眼中泛酸。 “阁下是何人?为何擅闯百里庄?”目光转向眼前这紫衣白发的男子,木怀彦沉声问道,这样的高手他竟从未在江湖中听闻过,难道又是聚尘宫的人?“许是有什么误会,阁下不如先将叶姑娘放下,进屋喝杯茶再谈,如何?” “喝茶就不必了,要谈,用剑谈岂不是更好?”叶辞笑道,稍稍踌躇了下,转头四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逃儿扶着应残秋趔趄地从屋中出来,他无奈地低头看着怀中的叶曼青,“本来想把你放在一旁好好打一场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叶曼青呆了下,就觉他的左臂微一用力,她整个人便毫无反抗之力地倚在他身上。而后他缓缓扬剑指向木怀彦,“你若是未曾受伤,倒还能与我一战。现在,你能接我几剑?” 木怀彦薄唇微微抿起,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冰冷,“一试便知!” “好,爽快!” 叶辞的身形在长笑中拔地而起,一剑破空,风雷声动。厚重宽大的紫虹剑剑尖微旋,那速度看着似乎并不快,然而只在眨眼间便已近至木怀彦身前,势如破竹,一往无前。这一剑,正是他之前击碎银丝软剑让叶曼青惨败的“剑破长风”。 此时她在他怀中更觉惊心动魄,瞪大了眼看这一剑,眼看剑尖下一刻就要刺入木怀彦胸膛,她竟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 第二十章 天下第一剑2 剑风袭来,青衣的温和青年脸色愈发苍白,毫无血色的薄唇紧抿,像出鞘的刀锋锐利。冰冷的剑气扑面,他心下明白,这一剑,他挡不了! 正如眼前这白发男子所说,若是自己没受伤,还能跟他战上一场。现在这光景,自己内腑几番受创,之前都是靠师兄的玉露强撑着。虽不知对方来历,但这人无疑是他生平所遇的最强对手。方才那一招,就震得他血气不稳。 眼下强敌当前,其他人都追着骆凌戈而去,恐怕短时间内无法赶回。况风华和况柒芜虽在厢房,但这许久都没有动静,想来也是出了什么事。现下整个百里庄中,除了受伤的应残秋和那小童外,再无其他援手。 能倚仗的,唯有手中银匕! 木怀彦握紧匕首,雪白的指节紧绷得像是随时都会崩碎的玉石。森寒的剑光映在那双清冽的眼眸中,竟如夜刀凌雪般冷厉。 这一剑,挡不了,也要挡! 叮的一声脆响,紫虹剑重重刺在银匕单薄的刀身上。这般巨力,竟未让银匕当场折断。叶辞面上赞赏之色更浓,眼中腾起些许兴奋的战意,手腕一拧,更加发力向前刺去。 木怀彦虎口震颤,只能勉力握住刀柄,整个人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大力推得向后急退。他身后是雪白的院墙,在即将撞上去的一瞬间,他猛然抬眸,眼中厉色陡现。 一直被叶辞锁在怀中的叶曼青心弦骤然一颤,刹那间已经明白他的心思,一声悲呼出口:“不要……” 叶辞一怔,就见眼前的青衣男子忽然挥臂,竟撤开了挡住紫虹剑的短匕。 噗! 血液飞溅,紫虹剑毫无阻碍地刺入他的左肩,挟着强大的冲力,狠狠贯穿他的身体,深深扎入墙壁中。 双方的距离瞬息拉近,已不足半臂远。木怀彦右手猛地一震,劲力催吐下,银匕一闪间,便如毒蛇利齿般凶狠噬向叶辞心房。同时间,他受伤的左臂用力抬起,紧紧扣住叶辞的右手。 锐利的风声从叶曼青颊边略过,她蓦地睁大眼眸:匕首离她赫然不到一寸! 叶辞微微讶异地挑眉,对这两败俱伤的打法有些不以为然。右手被制,他也不以为意,只是松开了揽着叶曼青腰部的左手,抓向射来的银匕。 就在他捏住匕首的同时,木怀彦的右手忽然以诡异的方式扭动,从极其刁钻的角度钻出,竟直接探过叶辞的手臂,扣住叶曼青的肩膀,猛地用力一拽,反手就将她推向丈余外的应残秋。 “带她走!”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发生在眨眼间,叶曼青只觉得眼一花,身体就趔趄着冲了出去。那只温热的手掌轻巧地拂过她被制的穴道,然后在她肩头轻轻一握,就迅速松开了。惊惶中回头,目光对上那双熟悉的温和眼眸,其中光亮似悲似喜,担忧、不舍、释然……种种情绪,一瞥间已是惊心。 “夺魂手?今天运气不错。” 叶辞冷漠的声音响起,“能从我手中顺利抢人,你是第一个。不过――”他把玩着手中的银匕,“虽然有点欣赏你,但我的任务,可不能被人随便破坏。”他倏地一抬手臂,银匕尖锐的刀尖便抵住了木怀彦的咽喉。 “女人,求饶吧。留着你的哑穴没点,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啊!”他侧过头,嘴角似乎带笑,斜飞的俊眉满是嘲弄,“弱者搞太多花样,只会愈显可笑无力。” 叶曼青身体踉跄一下,身后有人急忙扶住她。是应残秋。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拨开应残秋的手,定了定神,看向那嚣张得让她气恨入骨的白发男子。 “你放了他,我跟你走。”顿了顿,她才又加一句,“……我求你。” “哦,很没诚意嘛。”叶辞晃了晃脑袋。 “我……” “不必求他。”木怀彦的声音低哑,像是喘气一般地轻咳了声,“你也不会跟他走。应姑娘会带你离开,望舒和齐楚就在庄外。楚……楚兄也在,他会保护你。” “那你呢?”叶曼青望着他,声音中有着连她自己都意外的温柔。 “我?”木怀彦朝她露出微笑,紫虹剑还插在他肩头,把他牢牢钉在墙上。让人眩晕的鲜血一刻也不停留地流淌着,很快就把他的半边身体染红,在他脚边淤积出一小片血泊。但他的笑容还是像以往的每一次一般,温和而又轻柔,“我发过誓,绝不会再让你被人带走。” “傻瓜。” 她轻声说,“誓言又不能当饭吃,干嘛这么认真?你应该清楚,就算我被他带走,也不会怎么样。等你养好伤,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来救我,不需要现在这么硬撑……”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在叶辞手上。莫名的恐惧在心头游荡,尽管看不透叶辞的想法,但她隐约能感觉到,刚才,这个男人……动怒了。 木怀彦的身体晃了晃,用力咳出一口血。他神色苍白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以前是以前,现在,我忍不了。”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看她,而是转向一旁,声音骤然变冷:“应残秋,你还等什么?快走!” 应残秋如梦初醒,稍一迟疑,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拽着她往外冲去。 “放开我,秋姐姐!” 应残秋丝毫不理会她的挣扎,只是兀自狂奔。转眼就已经被带出听风苑,叶曼青终于忍不住,抬手一掌拍在她肩头。 属于辛眉的力量在体内流转,尚有些生涩的内劲顺势吐出,应残秋吃痛飞出,摔落在地,望向她时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歆眉,你……” “对不起,秋姐姐!” 紧跟在后的逃儿见状便要拦住她,叶曼青厉喝一声:“逃儿,让开!” 逃儿小小的身体抖了抖,竟不敢再阻她,任凭她从身旁冲过去。 重伤的木怀彦,独自一人面对叶辞……这可怕的后果她甚至都不敢想,只是一味前冲。不过一道大门的阻隔,刚冲进去,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的心跳都几乎停止! 那道青色的身影高高跃入空中,白发男子缓慢而冷酷地从他的伤口中抽出暗紫重剑,一脚飞起,狠狠踹中他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木怀彦像具无力的人偶般摔落在地,尘土合着血水,把他的青色长袍浸染得肮脏不堪。 叶辞却并没有打算停止,他双手握住剑柄,一个千斤坠便迅疾下落,剑尖所指之处,正是下方的木怀彦! “住手!” 凄厉的尖叫声中,叶曼青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猛地扑在木怀彦身上。 “住手住手住手!”她像是控制不了自己,不停地尖叫着,“我跟你走!别杀他!别杀他!” 剑尖停在她面前。叶辞的目光依然是居高临下,淡漠又似嘲讽。 “我说,我是天下第一。现在,你信了吗?” “……我信。”叶曼青不再尖叫,她仰起头,“我跟你走,你不能伤害任何人。” “嗯?到现在还敢跟我提条件?”叶辞挑眉,“你哪来的勇气啊?” 面对他的嘲弄,她并没有回避,眼睛中甚至没有一丝波动:“杨旭……要的是活人吧?我要是死了,他不会满意的。” 对这种威胁,叶辞觉得实在太小儿科了:“在我手里,你想死也难。” 叶曼青突然笑了:“你可以试试。” 叶辞忍不住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竟也有些不确定了。他跟杨旭之间虽然只是约定,但既然杨旭舍得动用他,此事自然极为重要。虽然就算出了岔子他也不在乎,但总归是有些麻烦…… “女人……真是麻烦。”再次下了这个定义,他收起长剑,朝她伸出手,“起来吧,我可不会再给你拖延时间的机会了。” 叶曼青没有理他,只是低下头,轻柔地贴近身下人的耳畔:“我走了。你一定、一定要活着……” 说完,她站起身,刚要迈步,却发现裙摆上传来轻微的阻力。低头看去,却见犹在昏迷中的木怀彦,带血的右手紧紧握住她的裙摆不放。 她眼中一酸,一直未落的泪水骤然涌出。蹲□,伸手握住那被血污沾染的手掌,试了几次依然无法掰开他的手指。 “没关系的,我只是离开一阵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等你来……你一定要来啊!”哽咽着低语道,她狠下心,用力撕开那块裙摆,起身离开。 看着她径自往外走去的纤细身影,叶辞眉峰动了动,伸出的右手有些无趣地收了回来,漫不经心地跟在她身后。 这一场恶战对他似乎没有半点影响,他的白发依旧整齐,全身上下连一滴血都没沾到。似乎连尘土也不敢落在他身上,那身暗紫长袍整洁得宛如新衣。 出了听风苑大门,就见应残秋捂着肩头,半倚在墙上。 叶曼青朝她点点头:“秋姐姐,他就拜托你了。” 应残秋没有说话,如水的眼眸中漾动着哀伤的波光。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歆眉,秋姐姐很快就会赶回去陪你。别怕。” 叶曼青慌忙撇开头,怕她看到自己眼中止不住的泪水。 渐行渐远,百里庄中静得像是没有人声。她恍惚地走着,回想起来到这里后的点点滴滴,竟如梦境般,一重接一重,完全是应接不暇。 某些瞬间真是特别难熬。 希望刚刚升起,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才起了个头,毒辣的命运就会立刻泼下一桶冷水,寒彻心扉、痛不可抑。 怀彦也是这么觉得吧?所以,才死都不愿放手…… “好了。” 淡漠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接下来的路,我带你走。” 回忆被击碎,叶曼青回过神来,她转过身,久久地看着他。日头已然偏西,斜照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成极长的黑影,让这沉默也显得压迫。 叶辞曾在严酷的剑阵中修炼,却都不如这一刻让他觉得不适。看到她脸上还未干透的泪痕,他想了想,说:“你恨我也没用,我带你去见杨旭。” “不。” 干脆了当的拒绝让他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跟我去一个地方。”像是想到了什么,叶曼青忽然笑了起来,“去见凌一卿。” ------------ 第第二十一章 生离1 绵延的绿林勾勒出鼓楼山的轮廓,秋末的山风呼啸而过,无边的草丛一遍又一遍地被吹折了腰,却还挣扎着昂起头来。 数道身影飞快地从草叶上掠过,间或又利刃斩断草茎树枝,惊得山中飞鸟走兽四散。 “大哥!快停下!” 齐楚气急败坏地大吼道。 他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好不容易找到失散多年的兄长,原本想着尽快把这些事解决掉,就请大哥跟他一起回家。虽然大哥的身份敏感,但这次能破除掉使役阁,也有大哥的一份功劳,好歹可以对北武林的人有个交代。没想到,就在要成功击杀骆凌戈时,大哥竟然冲出来把他救走了! 现在一群人像葫芦串一样追着大哥不放,要是他执意不肯交出骆凌戈,那可就麻烦了! 偏偏大哥又是劝不动的性格,他跟在后头吼了一路,大哥连头都没回一下。这更让他满心烦闷,恨不得直接一剑把被大哥拎着的骆凌戈捅个对穿……呃,他的剑还在大哥手上。 小叶子那好像出了什么事,木头那么紧张地赶回去,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脑袋里混乱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突然,他一个机灵,冲前头的黑色身影叫道:“大哥,不好了!小叶子被人袭击了!” 黑色身影骤然一顿,在半空中一个旋身,落在一棵硕大的松树下。 齐楚心中暗喜,赶紧飞身上前。 “你说什么?谁袭击她?”楚南漠神色一肃。 “不清楚。就在我们刚离开百里庄时,小叶子发了求救的信号,木头立刻就赶回去了。”这倒不是作假,齐楚本就有些担忧,这时候更是双眉紧皱,一副忧心不已的模样。 楚南漠抬头望向紧随而来的众人,果然没见到木怀彦的身影,空茫的双眼登时一冷,就要抽身离开。 “玄墨君,他、他是骗你的!”浑身血流不止的骆凌戈嘶哑地叫道,“他定是想将你骗走,他们好动手杀我!” “哼,我才不会骗我大哥呢!”齐楚看向楚南漠,“大哥,我真搞不懂,你为何要救这老匹夫?现在小叶子有危险,我们尽快赶回去才最重要,没必要为了他浪费时间。” “……他救我一命,我救他一命,才算还清。”楚南漠沉声道。 “他救你可不是白救啊!你为他做了多少事?杀了多少人?”齐楚烦恼地简直想把头发都拔光了。 “楚兄,骆凌戈罪大恶极,你实在不必如此。”狄望舒叹息道。 “不错!”燕独行和谈九如一同逼近,“姓楚的,方才你救过我,只要你把他交给我们,过去的事,便一笔勾销。否则……” 穆寒箫并未出声,只是缓缓上前一步,跟众人形成了小包围圈,将楚南漠和骆凌戈两人围在当中。 楚南漠却不为所动,只是静立在树下,抬眸望向山顶的方向。 骆凌戈一直在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动作,见此情形,便疑他终究会背叛自己。仅剩的左臂缩在袖中,悄悄握住最后一片鬼刃。 尸变丸的药效已过,他的双腿又变得毫无知觉。现在又伤势沉重,想要靠他自己逃离,不啻于痴人说梦。 若是有个人质…… 他那双诡诈的眼睛微微闪动,盯住离他最近的齐楚―― “这般烦恼……玄墨君,可要在下替你分忧?” 带笑的嗓音忽然从林中飘出,众人注目看去,便见一个身着浅蓝长衫的男子悠悠然走来,手中一柄羽扇摇得好不开心! “毕离尘?” 一见到此人,在场的众人神色各有不同。燕独行等人是意外,齐楚却是翻了个白眼。骆凌戈面上掠过一丝喜色,楚南漠只微微皱眉:“你想怎么做?” “太无情了,连声问候都没有,亏得在下千里迢迢赶来……” “铮”的一声剑鸣,明晃晃的长剑冷冷指着毕离尘,成功地打断了他的碎碎念。 “哎哎,玄墨君还是这么凶啊!”毕离尘笑眯眯地抬起羽扇,拨开面前的长剑,“很简单,把阁主交给我,我保他一个月内不死。这样,你的恩不就算报了么?” 这话一出,楚南漠还未有反应,骆凌戈先喜后惊:“雀翎,为何是一个月……” 燕独行更是怒气乍现:“凭什么?毕离尘,此事与你无关,退下!” “就凭这个。”毕离尘左手高举,一块赤红色的木牌赫然在握,木牌上一个龙飞凤舞的“荧”字映入众人眼帘。 齐楚脸上不耐的神色更加明显,不甘不愿地弯腰屈身:“参见长公主!” 长公主赤荧令牌,见令如见人。 燕独行等人虽为江湖人士,但皇家威赫在前,惊讶之下还是屈身行礼。 只有骆凌戈嘶叫起来:“你、你竟然是长公主的人!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的,原来都是奸细!老夫自问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何――” “阁主。”毕离尘漫不经心地收好令牌,“你为四皇子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到头来,他也保不了你的命。长公主有心同你谈谈,生死一线,你好自为之。” 骆凌戈的声音骤然停了,毕离尘话中之意明显:他要活命,只有投靠长公主。想必,日后对付四皇子时,他会是一枚好棋子。 “……既是如此,还请雀翎君为老夫找寻小女。”骆凌戈低声哀求,“那半卷流云绘在她身上,正该献给公主。” “流云绘?”毕离尘唇角微翘,似笑非笑,“自然有人去取,不必费心。至于骆小姐么……” “骆婉瑶的命,我已记下。”楚南漠忽然道,淡漠的目光看向骆凌戈,“你我之间,恩怨尽消。” 话音一落,他便收剑回鞘,向齐楚道:“走!” 说完便一刻也不耽搁,风驰电掣般地朝山顶的百里庄掠去。 眼看他的身影迅速远去,齐楚眉头微皱,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忽地一凛,剑一般刺向毕离尘:“我问你一事,你要如实回答。” 毕离尘微愣,笑道:“陵少爷这样子,倒跟玄墨君有八分像,看得人心惊胆战呢!” “别打岔!”齐楚盯住他不放,“那半卷流云绘,你早就安排好了,是吗?” “这个嘛……”毕离尘含糊着。 “既然令牌在你这,那么北武林的事,应该都归你负责吧?”齐楚咬牙,“那么,近日江湖上风传的留言,小叶子的身世,都是你放出的消息吗?” 毕离尘一直散漫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转开眼,避开齐楚的注视,朝其他几人道:“燕门主,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燕独行拧着眉头瞪着瘫坐在地上的骆凌戈,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既然长公主出面,那么此事我们就不再过问了。燕某还要回燕刀门处理事务,便不奉陪了。” “燕门主说的是,如今北武林群龙无首,还需燕刀门多担待了。”毕离尘拱手笑道。 一旁的司徒玄匕冷哼一声,抱着刀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燕独行和谈九如也各自离开后,一直未出声的狄望舒才轻叹一声,看向毕离尘:“毕兄此次委实做的太过火了……” 到这时,毕离尘脸上淡淡的笑意才收敛,面有愧色道:“我也明白……事急从权,当时只想着试它一试,不想事态竟发展至此……唉,公主殿下已飞鸽传书斥责了我一顿。”说到这,他试探地问道,“那位叶姑娘,现下如何?” “如何?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齐楚怒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拂袖离去。 穆寒箫的脸色也有些不豫,一声不吭地往回走。 见齐楚匆忙得有些异样,狄望舒和毕离尘对视一眼,急忙跟上。 “事情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齐楚,脾气这么大,可不像你啊!”狄望舒玩笑道。 齐楚摇摇头:“老夫子,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木头赶回去的样子不太对劲,不知道小叶子出了什么事……” “什么?叶姑娘真的出事了?你方才说她遇袭不是假的?”狄望舒一惊。紧接着他就想起应残秋之前的担忧,“糟糕,聚尘宫的人还留在庄中!” 刚才还没注意到,现在一想,莫恨冬根本没就没跟上来! “聚尘宫的人?”毕离尘一下子警惕起来,“他们到这来了?” 狄望舒却已经顾不上搭理他了,内力催动,轻功登时运用到极致,飞速冲向百里庄。穆寒箫和齐楚冷冷瞥了他一眼,各自加快速度离开。 毕离尘讨了个没趣,只得摸了摸鼻子,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后头。 *** 骆婉瑶一瘸一拐地奔跑在小径上,她的左脚腕被燕独行一刀击中,半边踝骨全碎,稍稍触地便疼痛难忍。她方才趁乱逃出,仓皇中只来得及抓出一把药丸吞下,随手扯碎了衣裙胡乱包扎了一下伤口。 百里庄周围她十分熟悉,后山处最是人烟稀少,她知道这里有一处塌陷的洞穴。只要躲到那里,那些人肯定发现不了。 爹爹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要是再留在北武林,怕是要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等逃出此地,或许自己应该往烨州去投奔四皇子。四皇子一向对她欣赏有加,凭着她的美貌,要得到他的欢心并不难…… 这么想着,她的嘴角不由扬起一丝笑来。 只要得到了西皇子的宠爱,到时候,定要让穆寒箫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悔不当初!至于那个贱人,不管是辛眉还是叶曼青,她都要让她生不如死、千刀万剐! 脑中幻想出的场景让她兴奋得身体轻颤,连脚踝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许多。因此当身后响起一个懒洋洋的清亮男声时,她惊慌回头,眼中恶毒的笑意都还未散去。 “骆大小姐。” 劲瘦的少年裹了裹外袍,歪歪斜斜地走上前来,灿烂的笑脸下,吐出的话语却让人后背发寒:“这么恶毒的眼睛,真想挖下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骆婉瑶的克星来了~ ------------ 第二十一章 生离2 “你……你到底是谁?” 骆婉瑶倒吸一口气,之前正是这突然出现的少年让骆凌戈受挫,从而一败涂地,“为何要针对我们父女?”说着,她的眼中便泛起泪光,转眼间那美丽的脸庞就已是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我爹爹生死不知,难道你还想赶尽杀绝吗?” 少年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看呆了。骆婉瑶悄悄舒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愈发楚楚动人。 不想那少年只是眼神愈发古怪地盯着她,直把她看得毛骨悚然。就在她浑身不自在时,他突然跳了起来,回身大叫:“哎呀不行了,好恶心,我要吐了!姐姐你快过来!” 骆婉瑶面色微变,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一个黑衣身影从树丛后走出来。 ——竟是染艳! 她第一反应就是连连后退,到这时她才想起来,之前染艳曾出手救了跟这少年一起出现的少女。 ……他们是一伙的! “小姐不用怕。”染艳微笑道,“只要交出流云绘,我们不会为难你。” “原来,你们的目标,也是流云绘!” 骆婉瑶冷笑两声:“你当我是傻子吗?交出流云绘,那我还有命在吗?” 莫恨冬歪着脑袋,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咦,难道你觉得不交出流云绘,你就能活命?” “我死了,你们就永远别想知道那半卷流云绘在哪。”骆婉瑶扶了扶有点散乱的发髻,胸有成竹地娇笑道,“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放在身上?这可是我的王牌呢!” 染艳吃吃笑了起来:“小姐还是这么冰雪聪明。那可怎么办呢?再耽搁下去,只怕其他人就会追过来了,到那时……” 这正是骆婉瑶最担心的。别的人尚且不说,穆寒箫和楚南漠是绝不会放过她的。一想到那个黑衣男子空茫得仿佛漠视一切的眼神,她的身体就不由颤了颤。当下一咬牙,瞪着染艳:“你们到底什么来历?你既然背叛了我爹,想必也不是四皇子的人,难道,你们是三皇子的部下?” 染艳没有出声,莫恨冬的眼珠子转了转,也不说话。 骆婉瑶只当自己猜对了,又说:“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只要不是跟木怀彦他们一伙就行!这次使役阁虽然受了重创,我爹更是……但只要我活着,就能重振使役阁,为你们背后之人效力。这样交换如何?你们救我离开,我会带着流云绘和使役阁一起投到你们麾下。” “啪啪啪!” 莫恨冬连连鼓掌,咧着嘴笑得愈发灿烂:“骆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成交!” 他慢腾腾走上前,朝骆婉瑶伸出手:“来吧,我带你离开这。像你这样的美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受苦呢?我带你去的地方,你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的……” 迟疑了下,骆婉瑶把手放在他手中,握住,脸上慢慢漾起娇艳的笑容:“我很期待呢!” 看着莫恨冬扶着她向前走去,染艳摇了摇头,忽然间有些同情她了。 莫恨冬,可是冬隐阁阁主啊! 冬隐阁,主暗杀,司刑罚。 *** 直到莫恨冬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一块巨岩后的草木簌簌响动,钻出了两个人来。 “总算走了,要把这半卷流云绘送出去,还真是辛苦呢!” 说话的这人翘首看向远处,金红色的夕阳映照出他那张艳丽到妖娆的面容,美得叫人屏息。 “方才我看到毕离尘那小子也上山来了。啧啧,他还真不怕死,做了那些事,竟还敢到苦主跟前来。”他勾唇笑了笑,“那位木少侠看着是好脾气,发起火来可要吓死人呢!更别说叶曼青那女人……”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笑意不由加深。 站在他身畔的人噗嗤笑出声:“这一路你的话可真不少!我说离镜啊,你到底是想看毕离尘出糗呢,还是有别的心思呢?” “……郝云尧!”离镜妖冶的脸庞瞬间扭曲了一下,“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别呀,我这才刚开口呢。我都听你说了一路了,还不能自己过过嘴瘾啊?”被称作郝云尧的青年笑得随性,英朗的面容看着十分可亲。他拨了拨身上沾上的落叶,转头看向百里庄的方向,“灵灵估计快到了,我们过去吧。我也想见见,那位被你们赞不绝口的叶姑娘呢!” “……谁赞不绝口了?!” 咕噜咕噜的车轮滚动声在山道上清晰响起,车窗的布帘被拉开,露出一张圆润可爱的脸庞。 “这就是百里庄啊!” 少女小声地赞叹道。随着距离拉近,等到看清了山庄前匾额上的字后,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木百里老先生的字果然很丑呀!” “三小姐。” 驾车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提醒道:“这话要是被人听到可就糟了。” “我声音这么小,哪有人听得到?楼缘你越来越啰嗦了。”少女做了个鬼脸,托腮望着愈来愈近的山庄,“好开心呀,又能见到青姐姐和况姐姐了。”不用说,她正是许久不见的郝灵灵。 楼缘犹豫了下,才开口道:“叶姑娘的身份还是存疑,三小姐还是要多加注意才好。” “楼缘。”郝灵灵的笑容收敛,“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青姐姐没有做错任何事。” 听出她话中的警告之意,楼缘皱了下眉,便不再说话。只是用力甩了一下鞭子,催促着马儿加速前进。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庄门前。 还没等车挺稳,郝灵灵便打开车门,灵巧地跳了下来,像只欢快的小兔子般冲向大开的庄门。楼缘无奈,只得跟上前去。 甫进庄,来到前厅,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指挥着几个仆从整理破碎的桌椅。 听到脚步声,老者回头,长眉一皱:“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百里庄?” 郝灵灵连忙行礼:“老伯,我们是金刀镖局的人。到这来是想找一位姓叶的姑娘,她是我朋友。” 金刀镖局总镖头郝震阳年轻时跟木百里有些交情,也曾来过百里庄几次,和伯倒是认得。神色登时一缓。待听到她说是来找叶曼青时,面色便有些颓丧了,也不多言,只是长叹了口气,跟其他仆从吩咐了几句,就走出前厅,说:“随我来吧。” 郝灵灵年纪虽小,察言观色的本领却不小。心中顿时有些不安起来,但不敢多问,只是惴惴地跟在他身后。 穿过长廊,不多时,便到了一座颇为清幽的小院前,隐约可听到叮当的铃声在风中回荡。 和伯站在小院门前,低声道:“你们进去吧。” “青姐姐……在里面吗?”郝灵灵犹疑。 和伯摇摇头:“你进去便知。” 无奈,郝灵灵只有点头致谢,迈步走了进去。 一进院子她便吃了一惊,只见院中一片狼藉,破碎的栏杆、风铃散落在地上,院墙上甚至有一个满是血污的破洞,地面上也是血迹斑斑。 这、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对着大门的那间厢房门板尽碎,一眼看去,里面更是混乱不堪,竟连床榻都完全毁了。 显而易见,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斗。 正当郝灵灵和楼缘震惊不已时,右侧的厢房中传来一个女声:“逸之,换一盆水来!” 接着房门便从里打开,一个十来岁的小童端着木盆走了出来。隔着几丈远,都能闻见浓重的血腥味。 似乎没料到外面有人,那小童面露警惕之色:“谁?” 郝灵灵快步上前:“青姐姐在里面吗?她受伤了吗?” 小童愣了愣,里面的女声便又响起:“逸之,让她进来。” 郝灵灵连忙冲进去,只见一个绿衣女子正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榻上之人的伤口。那背影十分熟悉,她却一时想不起。 对方却转过身来,叹道:“灵灵,许久不见了。” “……应姐姐!” 郝灵灵惊叫一声,心中担忧更盛。她早就知道应残秋对青姐姐照顾有加,难道受伤的这人真的是—— 她上前几步,终于看清了榻上之人,又是一声惊呼:“木大哥!” 躺在床上的人竟是木怀彦,他的外衣已被除去,左肩上狰狞的血洞触目惊心。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怎么会、怎么会……”郝灵灵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掏出一堆药瓶,“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止血膏、复灵丹……” “三小姐!”楼缘拦住她,“这是百里庄。”百里庄怎么可能会缺药? 郝灵灵一愣,手里的药瓶就咕噜噜掉在地上。她迅速抹了下眼睛,“应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木大哥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青姐姐呢,她在哪里?” 应残秋张了张嘴,目光却忽然顿住。 一个黑衣青年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空茫的眼眸在看到榻上重伤的木怀彦时,骤然涌现出冰冷的杀气:“她在哪?” “是我的错,没料到莫恨冬竟做了这样的安排……”应残秋声音中现出一丝哽咽,但很快就被她压下,“叶辞把她带走了。” 黑衣青年薄唇猛地一抿,转身便走。 “楚南漠!”应残秋叫道,“别去,你打不过他的!”她的神情哀伤,“木怀彦已经伤成这样了,你要是也受伤,那就更没人能救她了!” 原来,他就是那个无泪修罗……郝灵灵忍不住悄悄往后退了退。 楚南漠停下脚步,虽然不见他有任何动作,但空气中却渐渐弥漫着一股叫人喘不过气的压力来。 “你留在这,我回去。”应残秋站起身来,“无论如何,他们总是会回聚尘宫的。” 楚南漠转过身,眉峰微蹙,终于开口:“你不该再回去。”莫恨冬的计划既然成功,那么一旦应残秋回到聚尘宫,就再没有机会离开了。 此时逃儿端着水回来,听到这话,只是低低叫了声:“姑姑……” “但我不得不回去。”应残秋轻叹,“不能让歆眉一个人回到那个地方。”她伸手摸了摸逃儿的脑袋,“逸之,你便留下吧,好好照顾木怀彦。” 郝灵灵终于忍不住开口:“可是,狄大哥他——” “他会明白的。”应残秋柔声道。 正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不需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郝家兄妹登场~久违的离镜妖孽也回来啦~ ------------ 第二十一章 生离3 正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不需如此。” 闻声望去,只见昏睡在榻上的木怀彦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艰难地撑着床板坐起身。就这么一个动作,左肩的伤口又汩汩流出血来。 “逸之,纱布!” 应残秋连忙扶住他,接过逃儿递过来的纱布,灵巧而迅速地拭去鲜血,将抹好药膏的纱布一层层地缠在他肩头。 “你伤得很重。内腑受创尤其严重,若是不好好调养,恐怕很难恢复。”应残秋低叹,“她让我好好照顾你。你要是恢复不好,我可没脸见她。” 木怀彦垂着头,并不出声。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不需如此……应姑娘,你为曼青牺牲得已经足够多了。这一次,你就彻底脱离聚尘宫吧。” 应残秋刚要摇头,却见他抬眼望向她身后:“狄兄一直在等你。” 她蓦地回头,就见狄望舒正静静站在门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沉静而温柔。她心中不由一颤,顿时沉默了下来。 狄望舒还未有什么动作,他身后一人推开他,大步迈进房中。 正是穆寒萧。 只见他快步走到床边,扫了一眼木怀彦的状况后,神色顿时更加阴冷:“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他们刚赶回百里庄,就听和伯说木怀彦出了事。一看到听风苑混乱凄惨的样子,更是大惊。木怀彦的实力如何,穆寒萧再清楚不过。这世上能把他伤成这样的人,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狄望舒也回过神来,剑眉深深蹙起。 因为当时在场的只有应残秋和逃儿两人,等和伯和一众仆人赶到时,对方早就离开,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人,名叫叶辞。”应残秋深深地叹气,似乎十分不愿提起他,“这个名字你们或许没听过,但他的身份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他是万泉剑阁第七代传人。” 满室皆惊。 除了楚南漠外,其他众人都同时倒抽了口气。 “万泉剑阁这一代的传人出山了?”狄望舒面上的震惊之色还未散去,“为何之前没有消息?” 一庵二寺三道门,燕山百里望雷奔。流风聚尘浮云散,青霓自饮万斛泉。 这首武林人士娴熟于心的打油诗,说的正是江湖中十三大门派。其中,苍山之上的万泉剑阁是除浮云殿外最神秘的所在。每隔几十年,万泉剑阁中就会有一位传人出山。 这数百年间,凡是有万泉剑阁传人出现,那么,不论何时,天下第一的殊荣都将归属万泉剑阁。 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能打破这个惯例。 万泉剑阁的传人出世,必定会引起武林动荡。因此,江湖中人对万泉剑阁的动向总是异常关注。按过去的时间推算,至少还有十来年,才会出现下一代剑阁传人。 而现在距上一代剑阁传人淡出江湖不过十几年时间,新的传人为何突然出现? “此次,并不算叶辞正式出山。”应残秋踌躇着开口,“他……是聚尘宫的右护法。” “原来聚尘宫跟万泉剑阁也有勾结!” 人未到,声先到。一身蓝衣的毕离尘悠悠然迈将进来,笑道:“那位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右护法,竟然是万泉剑阁传人。此事恐怕连聚尘宫内也少有人知道吧?无怪乎我们一直查不出来。” “就你废话多!”跟在他身后赶来的齐楚怒声道,“闪到边上去!” 这一路上他差不多问清了毕离尘之前所做的安排,更是怒火烧在心。要不是看在长公主的面上,他早就动手先把这家伙胖揍一顿了! “木头,我真应该跟你一起回来的……”齐楚满脸愧疚,“小叶子也不至于……” 木怀彦轻轻摇头:“不怪你。”当时大家都想着要去追骆凌戈,谁能想到,百里庄中竟然会有这样的变故?真要怪,也该怪他自己过于大意,思虑不周……左肩的伤口抽痛起来,那被刺穿的血洞有种冷到刺骨的痛。他暗暗咬牙,努力忽略这痛楚,“毕兄怎会来此?”按约定,毕离尘此时应该留在骆家庄中处理江湖事务。 “在下来此,一是为了捉拿骆凌戈。” 这话一出,木怀彦的眼皮就轻轻一跳,眸中滑过一丝寒光:他们是在楚南漠的提醒下才知道骆凌戈乃是使役阁阁主。远在骆家庄的毕离尘,又是如何得知的?时间又掌握得如此恰当? 毕离尘却仍不自知,面带歉意地微微躬身:“二来,是要向叶姑娘致歉。先前我为了方便行事,散出流言……公主为此大发雷霆,责令我亲自来赔罪――” “罪”字还未出口,他的身体忽地僵住,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杀意倏然间将他笼罩。他惊诧抬头,眼角余光只瞥见一道身影如鹰隼般疾扑而来,雪亮刀光刺得他肝胆俱寒。 夺命危机降临!毕离尘仓惶后退,想要躲开这致命一击。但这厢房本就不算大,此时又站了不少人,空间所限,他不过刚退了两步,就撞上了端着药汤进来的逃儿。 “啊!” 滚烫的药汤泼了一身,毕离尘痛叫一声,眼见冰冷寒芒如毒蛇利齿般刺来,他心下已知自己躲不开了,绝望中惨呼道:“玄墨君救我!” 一声剑鸣! 楚南漠黑色的身影骤然间出现在毕离尘身前,长剑一横,便已挡住刺来的短匕。尖锐的交击声中,爆发的力道逼得他也不由后退了一步,几乎一脚踩在毕离尘身上。 对方却被震得闷哼一声,神色青白交加,忽地一扭头,喷出一口鲜血来。 ――竟是木怀彦! 只见他执刀而立,束发的木簪被剑气击断成两截,摔落在地。长长的黑发垂落肩头,正随着他剧烈的呼吸轻轻飘拂。他的上半身光裸着,被纱布包裹着的左肩处已是殷红一片。 “……木头!” 到此时齐楚才突然反应过来,大叫着冲上来:“别冲动,你的伤口……” 木怀彦转头盯着他,他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冰冷得几乎逸出的恨意,如利剑一般刺来。映衬着他惨白的面色、凌乱的黑发,一股疯狂的杀意如困兽般在他眼中窜动。稍有不慎,便要噬人。 “我、我也是刚知道……”齐楚瞬间就明白了他愤怒的原因,结结巴巴地解释。 “小彦。” 清冷的声音叹息般落下,穆寒萧轻轻拍在木怀彦肩头,手指中夹着的银针准确地刺入穴道:“你累了,需要休养。” 木怀彦挣扎般地低喊了声“师兄”,身体就软倒下去。 直到他被穆寒萧安置回榻上,毕离尘还瘫坐在地上不能起身。回过神来的众人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没有一人出声。 还是穆寒萧冷声道:“你走吧,反正这罪你是赔不起了。百里庄也不欢迎你。” 狄望舒轻叹一声,上前扶起毕离尘,打着圆场道:“事已至此,再怪罪也无济于事。若真如传说所说,聚尘宫得到叶姑娘后,便会打开前朝宝藏。要是让他们得逞,恐怕战事将起。” “不会这么快。”应残秋蹙眉道,“还需要完整的流云绘。杨旭手中只有半卷流云绘,另外半卷在使役阁那。” “使役阁?” “骆凌戈?” 众人目光一齐落在毕离尘身上,他扯了扯嘴角,尴尬道:“骆凌戈身上没有流云绘,那半卷流云绘……”他看了看众人的脸色,终于说道,“被骆婉瑶偷走了!” 骆婉瑶?! 狄望舒和穆寒萧对视一眼:“骆婉瑶去哪了?!”他们当时只顾着追骆凌戈,根本没注意到那女人的动向! “狄大哥……”一直躲在角落里的郝灵灵战战兢兢地唤道,方才木怀彦的暴发真把她吓坏了。这时看房中气氛如此沉重,想到二哥他们的计划,她几乎不敢出声,“骆婉瑶她,应该被我二哥――” “不必猜了,骆婉瑶已经被莫恨冬和染艳带往聚尘宫了。”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灰衣青年出现在门口,脸上率性爽朗的笑容似将房中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想必,用不了多久,聚尘宫就会开始寻宝之路。” “你是……”狄望舒微眯了眼,“郝云尧?” 齐楚早已经跳了起来,扑过去跟他厮打成一团:“你小子不是被大火烧死了?真是见鬼了!” 他跟郝云尧同是京城有名的才俊青年,又都是性格爽朗之人,虽然相交不深,倒有些臭味相投的酒肉交情。此时又知道郝云尧也是长公主的人,更是肆无忌惮。 “野猴子。” 嘲讽的冷哼声飘来,齐楚抬眼看去,又是一声怪叫:“你这个妖人怎么也来了?” 离镜的脸色一变,一抖袖就要动刀。眼看他们又要闹起来,狄望舒连忙喝住:“够了!离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 离镜不说话,只是朝郝云尧努努嘴。 郝云尧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其实很简单,长公主兜了这么个大圈子,不惜让金刀镖局‘被灭’,都只是为了把妙华庵的半卷流云绘,名正言顺地送到聚尘宫手中。” “什么?!” 齐楚当下就怒了:“长公主脑子烧坏了吗?难不成她想把那宝藏送给聚尘宫?” “不错。” 简单的两个字震得齐楚瞠目结舌,他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征询似地看向狄望舒。却见他眉头紧皱,像在思考着什么。 “聚尘宫既然想要前朝宝藏,那就如他们的愿。”郝云尧的笑意变冷,杀机凛凛,“只要他们有命来拿。” 作者有话要说:木头的怒气正在酝酿中,即将大杀特杀!→骗人的~他大杀特杀的时候还未到呢~ ------------ 第二十二章 孽缘1 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放慢速度,缓缓停在山道上。 “还在生气?” 一身紫衣的白发男子摇摇头,有些无奈地垂首,看着身前面无表情的绯衣女子,“女人的气性真大。” 离开百里庄已经整整三天,这期间,她一直没开过口。让她上马就上马,给她吃食她就接着。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就是不出声。要不是刚出发时她说过要带他到中鸿城见凌一卿的话,他都要以为这女人变哑巴了。 “前面就是中鸿城了,接下来要怎么走?”总不至于还要进城吧?他可不相信凌一卿会在城中。 见她还是不言不语,他终于松口示弱:“行了,别置气了。我知道你恨我,不过,那个人虽然中了我一剑,但并未伤到要害,死不了的。”真要说起来,那人受的内伤还更要命些。 一直望着前方山崖的叶曼青终于有了动静,她扯了扯嘴角:“我知道。寒箫大哥会治好他的。”她并不担心他身上的伤势,却怕他清醒后痛苦。那个人一向把心事藏在深处,又爱归罪于自己。他那般执着地不肯让她被带走,拼尽全力却还无法如愿,只怕醒来后会更加自苦。 “你知道?那为何这几天都不理我?”想了想,叶辞恍然,“明白了,你是在迁怒!”他十分耐心地跟她讲道理:“他打不过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怪我也没用。这样吧,等下次他养好伤,我跟他再打一场,不让他败得这么惨,如何?” 叶曼青回头仔细地看了他两眼:“你再用这种弱智的语气跟我说话,这辈子就都别想见到凌空九变了。” “……” 两人一时无语,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稍时,叶辞忽地一扬眉,没头没脑地问:“你知道?” 叶曼青冷哼:“别把人当傻瓜。” 初见时因为太过震骇,自然不会去在意他的说话方式,尤其她当时都要被他的话给气死了。但这几天下来,很容易就会发现,他其实并不像他所表现的那般不理世事人情。更多的时候,他的眼底都带着戏谑,像看戏一般,冷眼旁观着她的反应。 叶辞怔了怔,忽然轻笑起来。 “没办法,谁叫这世上傻瓜多呢。”笑意映在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中,稍稍消去了几分淡漠,面上却多了点自在张狂的神色,“说吧,你到这来,到底想做什么?” “你嘴上一直说要带我去见杨旭,其实,你心里根本不在意这事吧?”叶曼青反问道。之前她只说要来见凌一卿,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他竟然也没多问,就任她行动,这可不像是个一心要完成任务的人。“做人属下的,这样不好吧?” “你不必激我。”叶辞直接戳破她的小心思,“这世上,还没有人胆敢让万泉剑阁的传人做属下。我这次帮杨旭,不过是因为我曾许诺要帮他做三件事。” “哦,哪三件事?掳走我也算?”叶曼青暗自嘀咕了一声“万泉剑阁”,感觉这名字有些熟悉,然后又坚持不懈地继续她的挑拨工作,“你居然会受制于人,真叫我惊讶。” “凡是不违道义、不违良知、不害人性命的,任何事皆可。”说到这,他眼中带了点无奈,“这可不是我受制于人,是师父欠了杨旭老爹的人情,就把这烂摊子推给我了。” “杨旭的爹?”叶曼青咬着嘴唇笑起来,“那不就是我爹?你师父欠我爹的人情,不能还一半在我身上么?” “不能。”叶辞拍拍她的脑袋,“杨旭有信物,你没有。” “我随便问问而已。”她撇撇嘴,挥手打掉他的手,“都说了,别对我做这种弱智的动作!” “好好好。”叶辞移开手,十足好脾气,“你问我的我都说了,该你了吧?” 叶曼青轻哼一声,指着对面山崖上一块凸出的巨石:“看到那块石头了吗?跳过去,在那两座相夹的石壁下有道裂缝,凌一卿就在那下面。” 她刚才在这里看了老半天,就是为了确定位置。毕竟辛眉离开那地方已经好几年了,山间树木又是繁茂,一时间还辨认不出。 叶辞看了一眼,伸手揽住她腾身跃起,在马鞍上一踏,便悠悠然飘向那处巨石。叶曼青胆战心惊地看了下方的山谷一眼,勉强压下头晕目眩的不适感。怎么说辛眉也是个身手不错的侠女,这种高度她肯定不在话下! 依着她的指点,叶辞很快就找准了地方。虽说是裂缝,但也足有三尺宽。下方幽深一片,竟看不到底。 叶辞艺高人胆大,半点犹豫也没有,就带着她纵身跃了下去。 从地缝深处卷起的风呼呼向上涌动,吹得他们衣袂翻飞。阴冷的空气中带着地下潮湿的霉味,就像久远的记忆中,那些让人作呕的腐败味道。凌一卿身上的味道……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你这么没用,凌一卿怎么会收你做徒弟?”叶辞不以为然地瞥了她略显苍白的脸色一眼。 “呵,谁说我是他徒弟了?”叶曼青抬手按住乱飞的头发,“他教我剑法,我为他猎食,两不相欠。” 听出她声音中的冰冷,叶辞嘴角微动,没有出声。 这地缝深得吓人,他们已经下落了一会儿,距离上方足有十数丈。地缝也变得十分宽阔,上方落下的光线暗淡,隐约映出岩壁上的地衣。他们此时的速度极快,气流迅猛窜动,叶曼青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来,只能咬紧牙关闭着嘴巴,以免灌了满嘴的风。 叶辞却丝毫不受影响,狂乱飞舞的白发衬着他过于年轻的面容,愈显惊心动魄。只听他长啸一声,拔剑在手,反手刺入山壁中。 “咔拉拉”的刺耳声响中,紫虹剑如切豆腐一般,轻易在岩壁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碎石粉末和苔藓杂草簌簌下落,被他随意甩袖挥开。 这般减缓速度下落,不多时,便隐约听到碎石落下时的回声。声音杂乱沉闷,并不清晰,似乎是落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 “总算到了!”叶辞收回紫虹剑,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叶曼青却在这时想到了什么,刚要阻止:“等等――” 到底还是晚了,脚尖最先感觉到冰冷的湿意,下一秒,只听“扑通”一声,他们一起掉进了深冷的地潭中,水花四溅! 饶是叶辞这样的高手,在察觉不对时也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并且因为他方才跳得太义无反顾,下坠之势更是止不住。叶曼青被他拖着,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就沉入了水中。 水下漆黑一片,周身都是冰冷的水流。挂在腰间的荷包闪着微光,里面放着她从玉棺中砸出的半个夜明珠,稍稍驱离了黑暗。 虽然她在入水的最后一刻屏住了呼吸,但在手掌触到水中软软飘拂的湿滑水草时,心中的恐惧顿时无法抑制的冒了出来。这种感觉简直像是当初她从棺材中爬出来时一样,那种几乎被溺毙的噩梦她可再不想经历了! 她手脚并用,奋力划动,想要游出水面。却不防一股大力拽着她的脚踝,差点没让她呛了水。借着那一丝微光看去,赫然发现抓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叶辞! 只见他双目紧闭,神情僵硬,双手并用地几乎是抱着她的右脚不放,早没了先前睥睨天下的骄狂模样。 这家伙难道……不会游泳?! 虽然这个猜测十分好笑,但叶曼青现在可笑不出来。她太清楚在水下被溺水者缠住有多可怕了,要是再多耽搁一会儿,恐怕她就要陪他一起葬身水底了。 像凌一卿一样,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缝中……开什么玩笑! 用力踹了他两脚,他还是纹丝不动,简直是抱定青山不放松了。胸中的憋闷之感愈发强烈,叶曼青心知她这口气也撑不久了。濒死的感觉太过恐怖,她心中狠意一起,便回身探向他腰间长剑――砍他两下,就算是死人也得松手! 没想到,她的手指刚碰到剑柄,他竟突然有了动作。只见双手一松,一手握剑,一手抓向她。好在水下动作缓慢,她一惊之下立刻后退,让他抓了个空。他也不追击,只是握着剑缓缓下沉。 叶曼青顾不得其他,立刻踢动双腿向上游去。幸好这水潭并不深,她很快就浮出了水面。大口喘着气深呼吸了几下,她深吸一口气,低头扎进水中。 见叶辞已落到水底,她游到他背后,一手从他腋下穿过。心念一起,内劲流转,再借着水的浮力,竟不费多少功夫就将他拉了起来,朝水面游去。 先前是她大意了,竟然忘了这地缝下方是个水潭。正是因为有这水潭,当初她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落下来,才没有一命呜呼。 一边勉力把叶辞拖出水面,她一边回想着。这个地缝下有个山洞跟凌一卿所在的山谷相连,潭中的水溢出后形成了一条浅溪,顺着溪流就可以出去。 好不容易游到了浅水处,水的浮力大大下降,叶曼青再也拖不动叶辞的身体,只能用力把他往地上一扔,坐在他身旁呼呼地喘气。 坐了几秒钟,她掏出荷包中的半颗夜明珠,气喘吁吁地挪到他跟前。 虽然这家伙十分讨厌,不仅把自己强行掳走,还打伤了木头,但要她就这么看着他死在面前,这种事她委实做不出来。 半跪在他身旁,她低下头,趴在他胸前听了听心跳。这一听非同小可,他的心跳竟几乎听不到了!再按他的颈侧脉搏,也十分微弱,似乎随时都会消失般。 朦胧的光芒下,他的白发纠结着在泥水中飘动,脸色看起来极其苍白,胸口连起伏都没有了。 没办法了…… 叶曼青眉头紧皱,咬了咬牙,低下头,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的嘴巴张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倾身过去朝他口中吹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游泳课上的救生训练一样,做做人工呼吸而已,她可是连体育老师都要称赞的高技术救生小能手―― 就在她第二次向他渡完气,准备抬起头时,叶辞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回想起来,小叶子真是苦逼啊,以前被穆寒萧满脸吻了个遍,这次居然把“初吻”落在叶辞身上了。 她心里肯定得呕死了~ ------------ 第二十二章 孽缘2 如果时间真能静止的话,大概就是此时此刻了。 她的左手正捏着他的鼻子,右手捏着他的下颚,将新鲜空气渡入他口中。目光不经意扫了一眼,却撞上他困惑的眼睛。 ――本该溺水昏迷的叶辞,正张大了双眼瞪着她! 她的嘴唇,还贴在他的双唇上。 叶曼青整个人僵在当场。 好一会儿他们俩都没有什么反应,直接她的手指感觉到他的下颚动了动,才蓦然惊醒过来。像是被蝎子蜇了般,她猛地跳起来,却不防一脚踩在水洼里,低低惊叫一声,就站立不稳地跌坐在浅滩上。 周围静得吓人,只有心跳声咚咚地响。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噤声。 气氛诡异,叶曼青生怕又回到刚才那古怪的安静中,赶紧出声:“你醒了就好,我还以为你淹死了呢!”说完还觉得不够,又添了一句:“天下第一怎么连游泳都不会?太没用了!” 话说出口,她顿时觉得状态恢复过来了,忍不住笑起来:“还躺着干什么?起来啊。”边说着,她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自觉找回了场子。 之前在百里庄中被他嘲讽了那么多次,现在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不好好刺他几句才怪!一直郁闷的心情舒服了许多,刚才的尴尬场面立时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也不知是还没恢复过来还是无话反驳,叶辞一动不动,只是垂着眼默默听着。 叶曼青举着夜明珠向前探了探,笑道:“果然没记错,穿过前面的洞就到山谷了。” 一回身却见叶辞还躺着不动,想到他几分钟前差点被淹死,而会出现这种情况,根本原因是她没有提前说明。原来还不觉得如何,但她现在心情好了,看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不由得起了点愧疚之心。 “对不起啊,时间太久了,我一下子没想起来这下面是个水潭。”再加上水面上覆盖着一层水藻苔藓,碎石落下时也没发出多少声音,他们才没及时察觉,“幸好水并不深,不过衣服都湿了。好在山谷那边有干燥的柴火,可以把衣服烤干。走吧。” 叶辞还是没有动。 叶曼青皱了皱眉,溺水的人清醒后短时间内大多体虚乏力,但他武功那么好,不至于吧?难不成他还有恐水症? 边想着边耐着性子说:“站不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 叶辞低喝一声,像是担心她真的上前来,立刻站了起来。水珠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发梢、脸颊、衣摆处滴落,那样子,好似一只骄傲的白孔雀落了水,登时成了落汤鸡。 叶曼青暗暗偷笑,不过想到自己也是落汤鸡的一员,便收敛了些。 “跟我来。”她握着夜明珠当先走去。 看着她的身影被柔和的光芒笼罩着慢慢远去,叶辞静立一瞬,缓缓迈步跟上。 两人一路无话。虽然很安静,但叶曼青并不觉得害怕。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沉稳坚定,足以消去她心中腾起的一丝恐惧。 这段路也并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被藤蔓密密麻麻覆盖着的石壁。 叶曼青估算了一下记忆中的位置,在石壁上摸索了一番,用力拨开藤蔓,果然看到一个半人高的石洞。 “就是这了!” 她欢呼着,弯下腰钻了过去。 石洞外别有天地。 一条浅溪从他们脚下流出,顺着地势蜿蜒而下,将这个山谷一分为二。细流两旁都长满了及膝高的野草,枯黄的草叶簌簌飘飞。 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黑沉沉的,天空中满布着乌压压的云朵,只有云缝中还有一缕残留的霞光透出,遥遥落在山峰高处,然后一寸寸地下移、消失。 山谷间的风声渐渐变大,卷起满地的枯叶。一时间,天地萧瑟,霞光如血。 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叶曼青说不清心中那复杂的感觉是什么,重回旧地的欣喜?还是无法回避的厌恶?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她迅速收拾了一下心情,回头看去,却一下噗嗤笑出声。 “哈哈哈,你头上……是什么东西?” 这位天下第一剑客,脑袋上正挂了两片叶子,一左一右的,简直像米老鼠的两只大耳朵。想来是钻出来时沾上的,他身形高大,要通过那个小洞,确实是有些辛苦。 见他有些茫然地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叶曼青笑得更加厉害,边笑着边示意他低头,把那两片叶子摘下。 好像自从他们摔下水潭后,她就不像之前那样忌讳他了。他不臭屁的时候,倒也没那么讨厌。 见她笑得开心,叶辞撇开眼,终于开口问道:“方才,在潭边,你……你为什么那么做?” 叶曼青一愣,怔了一下才听明白,脸颊顿时有些发烫。好在这时天色依然全黑,遮掩了她微红的面色。 “除了救你还能为了什么?你那时候都要死了,呼吸没了,心跳脉搏也快消失了。”她顿了顿,努力满不在乎地嘲笑道,“我还能奸尸不成?” 叶辞一下抬眼瞪着她,她强撑着看回去。还是他先顶不住,低头盯着脏兮兮的靴子喃喃自语:“女人……女人还能说这种话么……” 叶曼青差点笑起来,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个救命之恩先记着,等我想起来了再跟你讨这个恩情。”夜风一吹,湿透了的衣服早就浸满了寒意,冻得她直打颤。“别废话了,快过来!” 叶辞跟在她身后,还嘟嘟囔囔地解释着:“我没那么容易死掉,呼吸、心跳、脉搏消失,是因为我用了龟息法。就算在水下,短时间内也不会淹死……” 叶曼青翻了翻白眼,本来懒得跟他争辩,准备让他自行结束这个话题。没想到他说个没完,她顿时不耐烦了,回头瞪他:“是是是,都是我多管闲事行了吧?就该让你窝在水潭里慢慢龟息,修成千年乌龟!” 叶辞一下子闭了嘴。 “我也不跟你说什么救命之恩了,这样,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以后谁都不许再提。怎么样?”虽然有些尴尬,但叶曼青问心无愧,她是秉着救人的心做急救而已。可叶辞跟她不一样,从刚才起,他的态度就很是古怪,连带着让她也有些不自在。这个世界很重男女大防,她不想因此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万一要是被木头知道……她顿时有些心虚起来。 叶辞的表情隐在夜色中,看不太清晰。他似乎注视了她许久,才缓缓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欠你一命,我记下了。” 声音中再没有方才的迟疑、踌躇,而是那让叶曼青讨厌至极的高傲漠然,不像他欠别人人情,倒像别人欠了他一般。 “随便你。” 叶曼青转身走进几米外的一个洞穴。这个洞很浅,只有两米来深,里面堆了几捆木柴。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她很快就在洞中的岩壁上摸出了一个小布包。 布包中是几块火石和火镰。这还是十多年前辛眉跟应残秋逃出聚尘宫时身上带的,到了这里后,就靠着这些东西点火取暖、烧烤食物。 虽然叶曼青从未用过这种东西,但身体像是有自己的记忆般,从柴堆下摸出一点干燥的枯叶,然后双手熟稔地捡起火石和火镰,巧妙地用力一撞,“啪”的一声,火星冒出,迅速地点燃了枯叶。 她连忙把碎枝叶往火里添,很快,一团暖洋洋的火堆就生好了。 她用力搓着早就冻得冰冷的双手,放在火堆前暖和了一阵,感觉手指恢复了一点温度,才扬声叫道:“进来吧,看天色今晚会有场大暴雨。先在这歇歇,明天再办正事。” 叶辞站在洞外,隔着火光看着她。虽然湿透了,但那一身绯色衣裳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艳丽,连她的脸颊也被照得红通通的。一眼看去倒真是身姿纤弱,丽色动人。他往常只觉得女人是麻烦中的麻烦,此时却不由心头微动。 只是,这女人也只有这时候看起来柔弱。武功虽然差劲,但拼命的胆气倒是十足。说起话来也是争锋相对,连他都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的,他抬手摸了摸嘴唇。 ------------ 第二十二章 孽缘3 果然如她所说,夜里便下起了雨。 哗啦啦的雨声响了一整夜,叶辞盘腿坐在洞口,长久地凝望着连绵不绝的雨丝。 夜空中忽然闪过几道狰狞的闪电,雪白的光芒映得这浅浅的山洞都亮了亮。不多时,轰隆隆的雷声便震响天际,仿佛远古巨神在云端咆哮怒吼。 叶辞皱了皱眉,回身看向侧卧在柴堆上的女子。 他们两人的外衣都架在火堆前烘烤,此时她一身单薄的白衣,像是畏寒般缩在角落。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紧接着才反应过来,他竟不知自己为何叹气。 这次下山来的境遇,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以为只是很简单地带这个女人去见杨旭,没想到却遇到了凌一卿的传人。 很久以前,师父就说过,凌一卿是他生平仅见的强敌。若不是凌空九变的招式太过狠戾,导致凌一卿后劲不足落败,那一次对战恐怕胜负难料。即便最后师父胜了,却也不好受,这么多年仍然时时受旧伤折磨。对于凌一卿坠崖而亡的事,师父也时常惋惜,若是能给凌一卿足够的时间来完善凌空九变,那威力恐怕会更惊人。 叶辞也觉得很惋惜,那么强劲的对手,那么特别的凌空九变,他却没有机会见一见。 结果却在她手上看到了凌空九变。 虽然只是很不成熟的前四招,但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当时的惊喜真是无以言表,以至于他一时间都舍不得那么快把她交给杨旭了。 所以一遍遍打击她,当着她的面重伤她的姐妹情郎,让她完全绝望,心甘情愿跟他离开。 放弃了自我的女人,脆弱得不堪一击。要从她的口中套出凌空九变来,只是时间问题。 但她再一次让他意外。 她主动提出,要带他见凌一卿。 叶辞其实并不相信凌一卿还活着,毕竟他当时被师父重伤在前,又有凌空九变的恐怖反噬在后。据师父所说,凌一卿坠崖时已是手脚筋脉俱断、走火入魔之状。那样的情况下,再从悬崖摔落下去,根本不可能有生机。 因此,他能见到的,只有凌一卿留下的凌空九变。 这个可能让他兴奋不已。少有的急躁下,他一头栽进了那个水潭中。 要不是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面,要不是除了师父外再无任何人知道他畏水的弱点,要不是他醒来时发现她在施救……他都要以为这是她安排下的陷阱,为了报复他而设下的圈套。 清醒的一瞬间,失望和杀意交杂在一起,但下一秒,就被嘴唇上柔软的触感击碎了。 她在做什么…… 她在做什么? 她在做什么! 那一刻,就算没有用龟息法,他的心脏也会被吓得忘记跳动吧? 叶辞按了按胸口,到这时还觉得心有余悸。 他被吓了一大跳,这女人反倒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倒显得他纠纠缠缠、毫不爽快。 当没发生过? 想到她先前说的话,不悦的感觉再次泛起。 雷声又轰轰响起,他回过神来,压下心头古怪的感觉,起身拎起两件外衣。烘了近两个时辰,衣服差不多都干了。他走到她身旁蹲下,把衣服轻轻盖在她身上。 不想衣服刚落下,她却猛地坐了起来,眼神警惕。 “别碰我!” 她一头冷汗,眼前这熟悉的山洞,让她一瞬间分不清梦境现实。 梦里凌一卿那如困兽一般充满恶意的眼神、滚烫的喘息,像是恶鬼的无形魔爪般,紧紧扼住她不放,一遍遍地在她耳边狞笑:“你逃不了、逃不了、逃不了……” “杨歆眉!” 仿佛雷鸣般的低喝骤然将她震醒,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头白发的高傲青年,他握着她的双肩,正拧着眉瞪着她:“清醒过来!那不过是梦!” 她怔怔地望着他,忽然摇头:“不是,我不是杨歆眉……杨歆眉不是我……我不是她!不是她!” 叶辞虽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光看她狂乱的神色就知道,这时候不管她说什么都要顺着她。 “好好好,你不是杨歆眉。”迟疑了下,他抬起手,动作生疏地抚了抚她的发丝,顺口问道,“那你是谁?” “我……”她茫然地看着他,“我是谁?我是……” 像是毫无生命的玩偶被注入了生命,她原本无神的双眼渐渐地有了光亮和焦点,清晰地映照出他的面容。然后,这个前一刻还脆弱得如同幼鸟般的女子,再一次披上铠甲,以令人惊异的坚定口吻说道,“我是叶曼青。” 雪白的电光照亮整个山谷,她的面容被映得十分苍白,但那双眼睛中,却如同燃烧着火焰般,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一幕,无论多少时光荏苒,叶辞都永远铭记在心,从不曾忘怀。 *** 雨声淅淅沥沥。 狄望舒坐在窗边,怔怔望着窗外出神,连半边衣袖被雨丝打湿了也没发觉。 一双纤细美丽的手从他身后伸出,轻轻关上窗户。 狄望舒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绿衣佳人,忍不住微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应残秋回身看了一眼床榻,躺在上头的木怀彦仍旧昏迷不醒,“一闭上眼,这些天的事就一遍遍在眼前重演,难受得很,索性过来陪你。” “嗯。” 狄望舒低低应了一声,悄悄牵住她的手:“虽然自私,但是……残秋,我很庆幸,此时此刻,你就在我身边。” “……我也是。”应残秋垂首凝视着他,“望舒,我们再不会分开了。” 她这么直接地表白,狄望舒却有些惊疑:“你……又想做什么?”他可没忘记,之前在青霓山时,她就是这么一边说着动听的情话,一边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应残秋气得剜了他一眼:“你若是不信,我就不说了。” “我的错,我的错。”狄望舒立刻讨饶,“我只是觉得,你大概还是要拼尽全力去救叶姑娘的。” “我当然会去救歆眉。”应残秋微笑道,“但是,我也不会再放弃你。你会陪着我一起去救她的,不是吗?” “当然。”狄望舒坚定地点头,却还是有些好奇,“你怎么会突然想通了?”这个小女人的性子可不是一般的倔强,他等了许久、劝了许久,却都没把握让她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 “因为……我舍不得。” 应残秋的目光落在榻上,“我舍不得,让你像他一样痛苦悔恨。”若是自己真出了什么事,恐怕这个如月般清雅温柔的男子,也会陷入痛苦中无法自拔。 人生如此短暂,分别总在无法预料时降临。若是再不把握当下,等到再没有补救的机会时,恐怕会追悔莫及。 那一日,当她眼睁睁地看着歆眉被叶辞带走时,不由落下泪来。 为可怜的歆眉,也为重伤的木怀彦。 分开的这些年,歆眉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应残秋并不清楚,但想来不会轻松。从望舒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她也大致拼凑出了歆眉跟穆寒萧的过往纠葛。不管是被冤枉被陷害,还是死而复生,都不是什么幸运的事。 怪不得歆眉会宁愿忘记所有的事,幼年在聚尘宫中的经历已是痛苦,逃离后又是身心受创。更别说她突然展现出来的武艺和凌空九变的剑法……凌一卿恶名昭著,她都不敢想,歆眉为何会跟他扯上关系。 若她们当年没有分开,若是她一直陪着她,或许…… 但人生没有或许。 每每想及此,她都忍不住对这莫测的世间生出些恐惧来。在这世上,她最亲最爱的人,只有歆眉和望舒。过去为了歆眉,她一次次隐瞒他、欺骗他、背弃他,伤他的心。 如今,她不会、也不必再做那样的事了。 “望舒,等救出了歆眉,我们就归隐山林吧。”应残秋垂下双肩,神情有些软弱,但目光十分温柔。 狄望舒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喜攸攸地站起身,直接抬手揽住她的肩,笑道:“那还不简单,青霓山自有幽静所在,弹琴赏景,万般自在。”觑着她面色似有迟疑,又道,“若是不想待在青霓山,十二洲之大,我们尽可四处畅游。你多年久居中鸿城,还不曾见过北地冰雪和沙漠吧?” 应残秋摇摇头:“哪里都好,我都喜欢。只是,你师尊,还有狄家……”她一直知道,云掌门十分不喜欢她。 “放心吧,师尊不会反对的。至于我家里么……”狄望舒无所谓地笑了笑,“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交给我就好。” 两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会儿话,见时辰已晚,狄望舒便送她回房休息。她之前也受了伤,这几日都在用药汤调养。 等他再回来时,却见木怀彦倚在床头,手里捏了枚银针细细看着。 “怀彦,你醒了?”狄望舒快步上前,看到他手中银针不由一惊,“你自己拔的?” 自从三天前木怀彦激怒之下几乎杀了毕离尘,之后伤势复发昏迷后,这几天来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偶尔见他醒来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刺激了他。他伤重本该多休养,但许是心中挂碍,他一直无法安睡。无法,穆寒萧只得每日给他用针,让他不得不昏睡。像今日这一针,本该让他睡到三更后的,没想到他竟自己醒来了。 “望舒莫担忧,我已好些了。”木怀彦抬眼看他,忽然一笑,“我本想着,你深夜还要守着我,实在辛苦。但看你有佳人相伴,反倒是乐不可支了。” 狄望舒呆了下,顿时脸皮发烫:“你、你何时醒来的?都听到了?” “也没听到多少,不过是些归隐山林的话。” 他这么说,狄望舒更是满脸通红,他一向对应残秋以礼相待,方才欢喜之下便有些孟浪之举,不想竟被好友看见。木怀彦恐怕早就醒了,怕出声让他们尴尬,才一直装睡。 “望舒,你一向洒脱,何须如此?”木怀彦摇头叹笑,“再说,这是好事啊,我该恭喜你。” “多谢……”狄望舒仍有些赧然,想了想,又道,“怀彦,待叶姑娘回到你身边,到时候我们可以一同归隐,比邻而居。残秋定会十分欢喜。” 木怀彦嘴角的笑意微凝,眼神悠远,似是期待,又有几分恍惚:“那自然好,你我也可以对弈垂钓……” “怀彦!” 狄望舒沉声喝道,直到木怀彦浑身一震望向他时,他才皱眉道:“我知道这次的事对你冲击颇大,但你不是那等会被失败痛苦困住的人。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你更该振作精神,早日养好伤势。别忘了,叶姑娘还等着你去救她呢!” 见他沉默不语,狄望舒放柔语气:“没有什么难的,不管叶姑娘是什么身份,只要她自己不愿回聚尘宫,事情就都好办。比起之前你和寒箫两难的情形,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不是吗?” 狄望舒并不知道他们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穆寒萧的样子,似乎真的完全放开了。他看在眼里,自然大大松了口气。情之一字,最是难解。若他们兄弟都不肯放手,那才真是折磨人。因此在这件事上,他是真的替木怀彦高兴。 “师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木怀彦眉头微皱,“望舒,烦劳你帮我请师兄过来一趟,我有话跟他说。” 狄望舒起身:“也好,你既醒来了,也该让寒箫来看看。” “望舒。”木怀彦又唤住他,“毕离尘现在何处?” 狄望舒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他已经下山,应该是回京都复命去了。你找他何事?” 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木怀彦不由失笑:“你当我还要杀他么?不过是想当面向他赔罪,那一日我……”他忽地哽住,那种愤怒、气恨和杀意,此时似乎仍在胸腔中涌动。 察觉他的面色不对,狄望舒慌忙摆手:“不必说了,赔罪什么的也不必提。毕离尘确实做错了事,他此次回京也是要请罪的。听离镜和郝云尧的意思,长公主也对此事大为光火。你只消莫再追究此事,他就要谢天谢地了。” 木怀彦轻轻吐出一口气,方才应道:“我明白。”又转而道,“灵灵和她二哥还在庄中吗?我想见见他们。” “见他们?”狄望舒皱眉,“灵灵倒是无妨,郝云尧的话……你的意思是?” “郝云尧和离镜来此,是代表长公主的吧?”木怀彦的语气微冷,烛光映在他俊雅的侧脸上,那双原本清和的眼眸此时却如幽潭般深不可测,其间的冷意,便是知他甚深的狄望舒看着也不由心惊。 “我和长公主的目标一致,正好可以谈谈合作之事。” “目标?”狄望舒不解。 微风吹来,烛火倏忽一晃,在木怀彦的脸上摇曳出一片晦暗难辨的光影。 “将聚尘宫,斩草除根。” ------------ 第二十三章 银龙双匕 况风华推开门的时候,房中的两个男人正相对无言。气氛凝重而压抑,就算是满腹心事的况风华也不由讶异:“怎么了?” 见她来了,木怀彦微点了下头,看向正为他下针的穆寒萧。 穆寒萧也不说话,只略抬了下手,示意她在一旁坐下。然后慢慢地将插在木怀彦身上各穴道的银针一一取下,淡淡交代道:“肩上的伤口恢复得不错,这瓶六转还玉膏你留着,继续用上十来天便可痊愈。至于内伤……” 他抬眼看了看木怀彦仍旧苍白的面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小彦,当初二叔教我们的医理第一课,便是五脏性情论。喜盛伤心,怒盛伤肝,恐惧伤肾,忧思伤脾,悲哀伤肺。若是心思太重,对你的伤势有害无益。” “师兄放心,我都明白。”木怀彦微微动了下左臂,低笑道,“有和伯在,我这一日六次的汤药绝不会少的。再辅以内劲调养,这点内伤不碍事。倒是师兄,明日一早便要起程吗?” “嗯。无恩谷路途遥远,她的身体耽搁不得……” 穆寒萧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况风华打断了:“庄主要出远门?”她的神情难得带了几分焦急:“小彦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我师叔也毒性未解,庄主为何在此时离开?” 况风华的小师叔况柒芜,自离开骆家庄后就一直很不对劲。况风华一直以为他是故意刁难自己,但直到入住百里庄后,她偶然回到客房,才发现他竟口吐鲜血生命垂危。当时他内息几近于无,况风华只得一面请庄中仆役帮她去请穆寒萧,一面用内力为他压制伤势。 不想那仆役竟一去不复返,况柒芜情况危急,况风华也不得脱身,只得一直催动内力救他。 等到他终于暂时脱离危险后,她急冲冲赶出来时,才知道百里庄中刚经历了一场大乱:骆凌戈身份暴露被抓,骆婉瑶脱逃,而叶曼青被万泉剑阁传人带走,木怀彦更是重伤昏迷…… 便是冷静如况风华,也被这番事态惊住了。等到穆寒萧腾出手来为况柒芜诊治后,给出的结论更是叫她震惊:况柒芜长期身中剧毒,毒素已入肺腑。 他身上的毒原本一直被他用内力强压着,但那次不慎中了阎罗醉和勾魂两种毒后,体内积藏的剧毒便如嗅到血腥的恶兽般,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况柒芜一路上都在强撑,等到终于到了百里庄后,便再也支持不住,毒性立刻爆发。 至于他身上为何会有剧毒,况风华虽然不知缘由,却也约莫猜得出来,此事绝对与望雷山庄中的长老们脱不开干系。当年她师父携爱人柳月漪出逃,况柒芜曾暗地出手相助。后来事态败露,柳月漪坠海身亡,而她师父废了双腿后自囚于玄冥山,其他与此事相关的人也都受到了牵连。况柒芜却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晋升为山庄长老。 况风华曾因此疑心当初是他出卖了师父,但师父却对他信任有加。现在想来,该是他跟长老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她本想立刻赶回望雷山庄去取解药,但勉强醒来的况柒芜却坚决不允,更警告她他毒发的事绝不能让望雷山庄的人知道,否则连她师父都会有危险。被他这么一提醒,惶急中的况风华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两人此时都不在庄中,若是这个消息传了回去,那些原本就对她成为少庄主不满的人更会借机生事。 再加上她离庄时曾许诺,必定会让望雷山庄得到北耀皇室的支持。现在长公主的计划还在推进中,此时回庄,只会让庄中人心生疑窦。 诸此种种,思虑之后,况风华只得听从况柒芜之言,留在百里庄。好在有穆寒萧这么一位神医在,庄中药草俱全,虽然一时间穆寒萧还未能探明况柒芜所中之毒为何物,但要压制一番倒是容易。只要时间足够,等查清他身上的毒物,解毒也并非难事。 因此,此时听闻穆寒萧竟然要离开,前往远在梁州的无恩谷,她不免有些心急。 “少庄主稍安勿躁。”穆寒萧看了一眼木怀彦,见他微微颔首,才沉声道,“在下此去无恩谷,是为了求取极火寒阴髓。” “极火寒阴髓?”况风华诧异,“就是那传说中能调阴阳水火之气于一体的血玉髓?无恩谷的镇谷之宝?”无恩谷处北地梁州大漠边缘,一向与中原武林没什么关联。据说无恩谷主性格古怪,一向厌恶外人接近领地。但因他医术出众,跟“夺魂鬼医”木百里并称为武林两大神医,被誉为“无恩圣手”,每年都有不少人慕名前往求医。 她面带狐疑:“为何要求取极火寒阴髓?难道是为了小彦的内伤?还是我师叔……” “是为了曼青。”木怀彦低声道,“师兄说,她的身体、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 况风华一下站了起来,只觉得耳边轰轰作响:“到底怎么回事?她的情况怎么会差到这种程度?”她忽有所悟,“是雪魄的毒吗?” “……原来你也知道。”穆寒萧的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身上不仅有雪魄的毒。六年前,她饮毒将死,为了救她,我喂她吃下极地寒汀和诸多灵药。” 再说起往事,他的口吻十分平静,但况风华却没有忽略他眼中泛起的沉痛之色。 “这么多年来,药性已经完全融入她体内,血液中带着的剧毒不断侵蚀她的内腑。我原想用极地寒汀配合天烽睡火莲和紫灵芝为她解毒,但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强大的药性。为此,只有用极火寒阴髓中和药性、为她彻底换血,才能争得一线生机。”穆寒萧轻轻叹了口气,“曼青知道她的情况,原本此事她并不打算让你们知道。但她如今被人掳走,要是再如之前一般出现血气倒逆的状况,恐怕随时都会……” 倚在榻上的木怀彦安静得一丝声息都没有,似乎察觉自己的话太过悲观,穆寒萧敏感地收了声。 况风华微皱了皱眉:“按庄主所说,曼青她还能撑多久?” 穆寒萧没有回答。 “师兄不必顾虑我。”木怀彦轻声道,“我也想知道,情况到底坏到什么程度了。” “若是她不再吐血,就至少还能坚持三个月。”顿了顿,穆寒萧终于压抑不住担忧,道,“若她再次吐血的话,每发作一次,时间就会缩短一半。” 况风华倒抽了一口气。 “此去无恩谷,来回路程至少要二十日。时间紧迫,庄内的事就全部交给你们了。”穆寒萧转向况风华,“你师叔的状况已经稳定,我给和伯留下了药方,他会安排的。在我回来之前,就让你师叔留在庄中好生休养便是。” 况风华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一事:“庄主,你既是要去无恩谷,不妨把灵灵带上。” “郝灵灵?”穆寒萧疑惑。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灵灵的大哥郝云栖常年居住在无恩谷中,他的未婚妻施颜便是无恩谷主之女。”这事是灵灵偶然提起的,她当时并未上心,“便是灵灵,也在无恩谷待过不少时间,有她同去,事情应该能顺利些。” “原来如此。”穆寒萧点点头,“如此再好不过。当初我为了寻天烽睡火莲,曾跟无恩谷的人起过冲突,跟施颜有过一面之缘。”此次事关叶曼青的性命,不管无恩谷愿不愿意出借极火寒阴髓,他都势在必得。 “嗯,我马上去找灵灵。” 况风华说着就要离开,却被木怀彦唤住:“风华,先等等。”他看向穆寒萧,“前往无恩谷路途遥远,师兄一路上务必保重。” 穆寒萧知他们还有事要谈,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放心吧,只要……”似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只要她活着,万事都好。” 语毕,他便快步走出房间,生怕挡不住眼中的黯然之色。 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况风华默默地注视着木怀彦半晌,重又在床前坐下。 “伤口还痛吗?”她难得放软了声音。 木怀彦摇摇头,忽地咬牙道:“你为何不骂我?” “为何要骂你?” “当初在骆家庄,便是你把我骂醒。那时,我赶往百里庄,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没想到……”他低咳一声,仰头靠在床板上,眉眼间都被疲倦浸染,“我真是、太没用了。” “你确实没用。”况风华毫不留情地说道,“受了这么点伤还好不了,要死不活地躺在这,难道还预备哭上一场么?叶曼青那女人自己就是没事都要藏三分的破性子,偏偏眼光不好,看上你这么个什么坏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的烂好人。哪一天你们俩要是死一块了,大概就是被自己给苦死的吧?” 木怀彦的目光微动,却听她又继续骂道:“你要我骂你,我便骂个舒服!你要是有先见之明,知道叶曼青身上麻烦事一堆,早早地别把心思放她身上,倒也算聪明慧眼。又或是能神机妙算,算准了毕离尘搞的贱招、骆婉瑶的疯狂、叶辞的突如其来,早早预备好应对之法,那也叫厉害能耐。既然这两样都没有,就别在这磨磨唧唧地缠绵病榻了。叶曼青不在这,你还等着谁来心疼你安慰你么?她现在活着的日子都有数了,你还盯着过去的事干什么?” 被她这么气势汹汹的一通骂,木怀彦的精神倒好了些:“骂得好!真是治我心病的良药!” 况风华冷哼一声,面上的怒色稍稍收敛:“小彦,叶曼青所经历之事,都是世间奇诡。你若要守护她,必得心智坚毅,无畏无惧。若你心有忧怖,她就会更畏惧审慎。” “她……”迟疑许久,木怀彦还是没有说出叶曼青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他偏执地认定,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它就越不像真的。 况风华却以为他的迟疑是因为其他:“她的身世,我已听应残秋说过了。此事确实麻烦,若是聚尘宫如以往一般守着墨江以南不动,那倒无妨。但眼下聚尘宫的野心却不止于此,长公主既然以流云绘设下圈套,定然是打算要将这股不安定的势力除掉。叶曼青身为前朝肃宁王之女,夹在这中间,恐怕……杨旭毕竟是她兄长,该如何自处,也实在是为难她。”而长公主现在谋划的,正是要杀掉杨旭,毁掉聚尘宫。这样的局面,况风华一想到就觉得头痛。 “这一点倒不必担心。”木怀彦沉吟道,“聚尘宫和杨旭,对曼青来说都只是些不相干的麻烦。”叶曼青并不是杨歆眉,自然不可能对聚尘宫有什么感情。“我找你来,便是想跟你谈此事。 “哦?”况风华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 “你已经同离镜和郝云尧他们谈过了吧?”木怀彦的声音愈发低沉,“长公主的计划,算我一份。” “为何?”况风华不由挑眉,脸上的刺字也惊讶地舒展开,“就算是要救叶曼青,你也不必参与进来。争权夺利的事,可不是寻常的江湖纷争,容易脏了手。”她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才会加入。某种程度上,她并不愿意他也卷进这些事情中。 “无所谓脏不脏手。”木怀彦的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丝清冷的笑意,“之前是我太软弱,只想着带她远离麻烦。却没想到,只要问题存在,麻烦就会一直缠着她。现在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要让她安心无忧,就要尽快斩断跟杨歆眉有关的一切。” “聚尘宫必须彻底从世上消失,越快越好。” 被他话中的冷酷惊住,况风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你的那柄匕首,还在吗?” 木怀彦一愣,虽然不知她突然提起这个是为什么,但他还是从枕下摸出银匕递给她。 况风华低头注视着匕首,精致的刀鞘上有细细的花纹,像鱼鳞一般层层排列,绵绵不绝。她默不作声地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匕首,将两把匕首并排放在掌中。 形制样式,如出一辙。一眼看去,竟分不出谁是谁的。 “银龙双匕,是我父亲亲手打造的。” 她一向冷漠的神情变得柔和许多,眼中闪烁着晶亮的光芒。看向怔愣之中的木怀彦,这清和从容的青年此时满面疑惑,目光之中有讶异、期待、不解之色交杂。 她缓缓笑了起来,以从未有过的温柔:“为此,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况风华和木头的姐弟关系~ ------------ 第二十四章 倾诉 雨后的山谷宛如刚出浴的美人,清新慵懒、脉脉动人。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被雨水压得弯了腰的杂草满不在乎地在风中摇摆,迎着朝霞抖落一粒粒水晶般剔透的水珠。避过了狂风暴雨的虫豸鸟雀们纷纷探出头来,欢快地唱起大合唱。 一片和谐中,叶辞的心情却非常不好。 “你再说一遍。”他瞪着跪在土丘前的绯衣女子。 叶曼青恭恭敬敬地朝着土丘行完三个叩拜大礼,才站起身来:“凌一卿就在里面,想要凌空九变,就得把这些土石挖开。”她回过头,狡黠地冲他笑,“这里没有工具,我武功差力气又小,只能靠你了。我看你那柄紫虹剑硬得很,挖几块石头肯定不成问题。” 叶辞使劲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想要确定这女人是不是在耍自己。 “你带我来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帮我拿凌空九变吧?” “当然。”叶曼青爽快地承认,“我来这是为了取回我的玉佩,没有它,就算我回到聚尘宫,对杨旭来说也没什么用。所以,不管于公于私,这石头你都得挖。” 左右说不过她,叶辞郁闷地拔出剑来:“站远点!” 叶曼青听话地退开几步远,一边提醒道:“哎,力道要控制一点!堵住洞口的石头只有一层,别一不小心把整个洞穴都毁了。” “哼,你倒是清楚得很呐!” 叶辞挺剑刺出,长剑直接刺了进去。只听他低喝一声,一道道裂缝出现在外壁上,紧接着,他猛地抽身后退,被震碎的石块就随着他的力道向外飞出,尘土飞扬。 “咳咳咳……”叶曼青在渐渐落定的灰尘中捂住口鼻,望向那被尘封了六年之久的山洞。 叶辞飞快地退开,眉头紧皱:“好臭!” 他们两人远远站着,直到灰尘散了、味道也淡了,叶曼青才迈步走了进去。 山洞并不高,叶辞只能弯着腰钻进来。朝阳已经升起,将原本幽暗的洞穴照得大亮。他看到她半跪在里面,便探头过去瞧。 她面前是一具早已化成白骨的尸骸,破烂的布料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看着都显凄凉。 “这就是凌一卿?”意料之中,却又有点意外。 叶曼青轻轻应一声,拾起尸骨旁的灰白骨剑,看了几眼又放下。 “洞壁上刻的就是凌空九变。” 叶辞目光一转,果然在石壁上看到许多刻着小人练武的图谱。他没有急着去看图,低头盯着那具尸骨看了半晌,“他是怎么死的?肋骨和肩胛骨上都有划痕……是谁杀了他?”按她之前所说,她和凌一卿在这个山谷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难道后来又有仇家来追杀? “是我……” 叶曼青拉起尸骨的右腕,一块玉佩就从掌骨的缝隙中滑落下来。她捡起玉佩,像是十分疲惫般,艰难地扶着石壁站起身来。 “是我亲手杀了他。” 叶辞愣愣地看着她转身走了出去,清晨辉煌的阳光将她周身映得金光闪闪,似乎下一秒就会融化在这光芒中。他一时有些恍惚,眨了眨眼,却见她的身体轻轻一晃,就软软倒向地面。 “喂!” 惊呼出口,叶辞身形一闪间就出现在她身边,伸手捞住她下坠的身体,目光落在她脸上,却被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嘴角不停溢出的鲜血吓了一跳。 “呱!” 响亮的蛙鸣声中,那只绿莹莹的小青蛙从他的衣领下钻出来,一蹦就蹦到她身上,垂涎欲滴地望着艳红的鲜血。 “别闹!”叶辞拎起它的一条腿扔到一旁,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只觉得指腹下的跳动凌乱又急促,“内息这么乱……”她体内气血翻涌,要是不及时压制的话,恐怕会危及性命。 他立刻盘腿坐下,双掌抵住她双肩,滂湃的内力缓缓进入她体内,将她胡乱窜动的内息压到角落,再引导它们有序地在体内运行。越是帮她调理,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稍时,他提掌收功,见她双目微阖仍未醒来,便扶着她在怀中躺下。 “现在我也救了你一命,咱们扯平了。”他兀自嘀咕道,转念一想,“不行,可不能让你死了,要不然就坏了我‘不伤人性命’的规矩。”但又忍不住摇头,低头数落她,“女人是麻烦,你是麻烦中的麻烦!凌一卿怎么教你的?居然把身子搞得这么糟糕。这样下去可活不了多久!除非……” “除非什么?” 叶辞唬了一跳,却见她虚睁着眼睛,费劲地看了他一眼,软软道:“帮我、把血擦掉,有毒的……” 叶辞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块白帕,仔细地把她嘴角和衣襟上的血渍擦拭干净。 “凌空九变的图谱你看了吗?”叶曼青闭了闭眼,“看完了我们就可以离开这,赶去见杨旭――” “别管他,让他等着。”他似乎有点不高兴,眉头打了个结,“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赶路?先休息两天再说。” “不行,我没时间休息……” 她的反驳还没说完,就被冷冷瞪住了:“那等你死了就有时间休息了?” 这人说话真难听! 叶曼青无语,吐血之后浑身又虚软无力,懒得跟他争辩,索性闭上嘴巴不说话。 叶辞还当她被说服了,满意地点点头,抱起她走到昨晚休息的那个小洞。又取了水来,让她漱口擦脸。把她安置好后,他转身就出了洞。 叶曼青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加上人昏昏沉沉的,稍稍闭了下眼,竟睡过去了。 感觉上才过了几分钟,就被人推醒:“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勉强睁开眼,就见他手里拎着个布包,在她身前席地而坐。打开布包,热气和香气一下子冒了出来,竟是热乎乎的馒头和小菜,还有一只用荷叶包着的脆皮鸡。 “哪来的吃的?”叶曼青惊讶。 “当然是买的。”叶辞从身上摸出个紫玉瓶,递给她,“喝一口。” 叶曼青还在愣神中,顺手接过:“你进中鸿城了?这么快?”她还以为自己就睡了一小会儿。 “嗯。这山谷挺清净,你在这养伤正好。”叶辞往边上指了指,洞壁前还放着两个布包,“我备了几天的衣食,上头的马匹也安顿好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你真打算在这待着?”叶曼青瞪大眼,“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根本没时间在这浪费!” 叶辞不为所动:“我也说了,你要在这休息两天。” “你!”叶曼青气结,泄愤似地拔下手中玉瓶的塞子,狠狠灌了一大口。一入口就觉辛辣异常,从口腔到喉咙都火烧火燎的,“咳咳咳,这是……酒?” “不许吐!”见她皱着一张脸,叶辞笑眯眯地警告道,“吐了就不让你吃饭。” 好不容易把口中的酒液吞下,她难受得直吐舌头:“这什么酒啊?这么难喝!” 叶辞没回答,捡起一个馒头扔给她。 虽然心中还是很不爽,但叶曼青从来不跟食物过不去。本来肚子就饿了,再加上刚才那口酒进了肚,更是烧得难受,正需要吃点东西压一压。 吃着东西,叶辞的兴致似乎高了起来,拿过紫玉瓶,悠然地喝着酒。 叶曼青啃完一个馒头,感觉精神恢复了点。想到自己现在受制于人,便放软了声音跟他搭话:“你看起来心情不错?跟前几天很不同呢。”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副傲慢的样子十足讨厌。这两天他的态度有了些改变,虽然还是很霸道,但至少会说人话了。 “是么?”叶辞扬眉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有凌空九变,让这趟出行变得没那么无聊。” “你很少出来吗?”叶曼青总算想起了以前重楼跟她讲过的十三大门派,“万泉剑阁是在苍山上吧?离这里很远吗?” “很远。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苍山。从这里出发,就算快马加鞭,至少也要五天才能到墨江江畔。”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叶辞一哂,“别想了,凭你自己,连这座山谷都出不去。” “谁说的!六年前我就是从这里爬上去的。”叶曼青不服气。虽然那时候,辛眉足足爬了一整天,中间好几次差点滚下来。 叶辞轻哼:“那是以前,现在你要能爬上去,我立刻放你走。” 叶曼青顿时语塞。 “你说得对。”她叹了口气,“不过,难道你不想尽快把事情办完,好早日回万泉剑阁吗?” 叶辞仰着头,半眯着眼:“不怎么想。” “你不急,难道杨旭也不急?” “他只说尽快。”他撇撇嘴,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你反倒更心急?之前不是还死活不肯跟我走吗?” “反正被你抓着,跑也跑不了。倒不如早点到聚尘宫,把这些破事了结了,省得他们再烦我。”叶曼青拿起筷子,夹了点小菜配馒头吃,“你说你为杨旭办事是因为你师父欠了他爹的人情?也就是说,其实万泉剑阁跟聚尘宫没什么关系喽?” “能有什么关系?他们占着苍山脚,成天吵死了。”看起来叶辞对聚尘宫也没好感。 “那就好。跟他们沾上关系的,恐怕要倒霉了。” “为什么?” “把希望放在所谓的宝藏上的人,能有什么出息?”叶曼青冷笑,“连起兵的钱都没有,又怎么跟皇室对抗?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长公主很快就要动手收拾聚尘宫了。”之前在百里庄中虽然消息闭塞,但从木怀彦的只言片语中,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信息。 看着她冷漠的表情,叶辞突然笑了起来:“杨旭不是你亲哥哥吗?聚尘宫可是你父王留下的。看你的样子,怎么巴不得他们被灭掉?” “杨旭不是我哥。”叶曼青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再次强调,“我不是杨歆眉。” “真有意思……昨晚你说,你叫叶曼青?”叶辞回想道,“那真正的杨歆眉去哪了?” “死了。”带着些伤感,她叹息道,“她死的时候,满心地不舍,眼泪都流不停,但还是敌不过命运。唯一可以安慰的是,她是死在爱人的怀里。” 从她的表情上分辨不出真假,叶辞扯了扯嘴角:“那我岂不是抓错人了?把你放了可好?” “我也想这么说,可惜你不相信啊!”叶曼青无辜地耸耸肩。 “别耍花样了,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杨歆眉,杨旭说我只要跟着紫灵香的味道抓人就行。”话虽这么说,但他不免有几分好奇,想看她能把这骗人的鬼话编成什么样,“如果你不是杨歆眉,那为何聚尘宫的人会认定你是她?你又是什么人?” “这个么……是秘密。”她忽然凑到他跟前,一脸神秘道,“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好。”他强忍着往后退的欲望。 “其实,我是不小心附在杨歆眉身上的孤魂野鬼。”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雪白的面孔近在咫尺,在一身绯衣的映衬下,有种骇人的诡异之美。 叶辞面无表情地瞪着她,几息之后,先是眉毛动了动,接着是嘴角抽搐了几下。叶曼青正觉不妙,刚要退开时,他却突然出手,飞快地扣住了她的下颔:“哦,是吗?你变个鬼给我看看。” “痛痛痛!”被他的手劲一捏,她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忍不住叫道。 “孤魂野鬼怎么还会怕痛?”他靠近了些,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狼狈样。原本还想再折腾她一会儿,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她的双唇上,心跳忽地乱了,几乎是慌张地松开了手。“……说不说实话?” “我说我说!”靠,这个混蛋来真的!一边小心地揉着下巴,她一边往后退了退,“其实我刚才也不算骗你,只是这样说你会容易理解一点。” 叶辞的眼一眯,犀利的眼刀飞出,她立刻举双手投降:“我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 叶辞一时间没有听懂。 她赶紧补充道:“明白吗?这个身体是杨歆眉的,但我的灵魂是从别的世界过来的。”言罢摊开手,“你看,我说了你也不信嘛!” 叶辞的眉头渐渐皱起,盯着她半晌,忽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叶曼青暗暗舒了一口气,苦笑地摸了摸隐隐生痛的下巴。 这种事,除非亲眼所见,否则又怎么会有人相信呢?穆寒萧和老夫人也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才相信她和辛眉不是同一人。而木怀彦,他……恐怕是强逼着自己不要相信吧? 正想着,忽然一阵风掠了进来,一抬眼就见叶辞重又站在身前,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微垂的双眸注视着她,目光有些奇特:“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你为何会来到这……这个世界?” 他竟然信了?! 一愣之后,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竟然是喜悦。回想起来,在这个世界半年多了,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详细说过自己的来历。一切都埋在心底,说不孤独不寂寞是假的。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想念原来的世界,多思念大伯父伯母还有微微他们。学校的课上了多少了?没有了灵魂,她的身体怎么样了?她还能回去吗? 这个身体能坚持下去吗?自己还能活多久?要是她死了,灵魂是回到原来的世界,还是孤零零地在这个异界飘荡…… 无解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大多时候,她只是逼着自己不去想。连恐惧都无处诉说。 原本那天在百里庄中,她想把这些事全都告诉木怀彦。可他根本不想知道,连问都没问一句。他心里,也在害怕吧?烦恼的事这么多,又何必把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摆在面前,徒劳伤神呢?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思绪飘散开,她靠在洞壁上,喃喃道,“那天,我正跟微微在羽毛球馆中打球,突然觉得手很痛,然后就晕了过去。没想到,一醒来,竟然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 在这个堪称陌生人的男人面前,她第一次说起了自己经历过的一切,那么诡异、恐怖,想起来都要浑身发抖。 这中间,叶辞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她述说。 “难以置信,是不是?”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连怎么来的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找到回去的方法了。但是,就算留在这个世界,我也活不久了。” 一直沉默的叶辞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眼神坚定:“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叶曼青顿时愣住,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他紧紧握住。她轻轻吸了口气,刚刚的倾诉让她浑身都轻松了些,对他这样的安慰举动也并不排斥。 “寒箫大哥说,他有办法压住我身上的毒,只是需要时间。”这么说着,她的眼中渐渐有了光亮,“正因如此,我才想尽快把聚尘宫的事解决掉。早日回到百里庄,才能安心解毒。”顿了顿,她笑了起来,“不过,也要聚尘宫肯放我走才行。” “有我在,没人能拦你。”叶辞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我能把你带到杨旭面前,就能把你再带回百里庄。” “这种话,也只有你能说得这么理所应当了,不愧是天下第一!”叶曼青失笑道,“要请动你可不容易吧?我可没有杨旭那么大的面子。” “知道就好。”他又一副拽到不行的样子,“反正我欠你一命,正好借这机会还了。” 叶曼青还想说点什么,忽觉眼前模糊起来,不由一惊:“怎么回事,我的头、好晕……” 叶辞轻笑:“喝了那么一大口赤阳酒,能撑这么久,你已经够让我刮目相看了。” “赤阳酒?那是什么?”她头晕目眩,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是寻常人想喝也喝不到的好东西。”他伸手扶着她躺下,“好好睡吧,我守着你。” ------------ 第二十五章 聚尘宫主 幽冷的风吹出,墙上火把的火焰不由微微一晃,发出噼啪的脆响。 正靠着墙打瞌睡的南齐一个机灵醒来,立刻抖擞了精神,抱着怀中的锦貂大氅快步迎到门前。 只听“咔咔”的机括运转声中,面前厚重的铁门缓缓移动,摇曳的火光下,一道阴冷的身影像是自幽冥地狱中走出来般,身周浓重的血腥味叫人胆寒。 便是见惯了这场面的南齐,也是心下一凛,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傻站着做什么?”那人扬脸一笑,冰冻般的娃娃脸似被春风融化,笑容灿烂又可爱,便把那渗人的冷戾消了个干干净净,“还不快把衣服拿来!想冻死我么?” “是,阁主!” 看到他露出笑脸,南齐心下微定,连忙将大氅抖开,将他裹了个严实。 莫恨冬兀自站着不动,任南齐帮他收拾妥当,又接过浸湿的白娟细细擦拭着双手十指。他的手上并没有任何血污,连衣服上也没有溅上一滴鲜血,方才身周缠绕的腥甜血腥味,也被洞中流动的风吹散了。此时看他,倒像是个刚从宴席上走下来的雍容贵公子。 擦拭许久,他才把白娟扔到一边,迈步向外走去。一路上他不开口,南齐也不敢多嘴。顺着曲折的台阶缓步来到出口,南齐当先推开洞口的小门。 郁郁的天空映入眼帘,层压的重云似担着千钧的雨水,沉甸甸地悬在半空中。 “山雨欲来啊……” 莫恨冬半眯着眼睛,幽幽吐出一口气。 南齐轻声道:“半个时辰前,宫主派人来请阁主过去一趟。” “哦。”莫恨冬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还有其他事吗?” 南齐迟疑了下说:“……月萱小姐还是不肯用餐。” “臭丫头,还在生气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莫恨冬脚步一转,朝住所走去。 “阁主不先去见宫主吗?”南齐一愣。 “先回去把这身衣服换下。”莫恨冬低垂着眼,神情看不出喜怒,“……臭死了。” …… 又传来敲门声,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少女不耐烦地嘟囔:“都说了我不吃了!快端走,烦人!” 来人却没像之前一样乖乖离开,反倒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南齐那家伙居然这么胆大?半是惊奇半是烦躁,她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怒吼:“谁让你进――” “怎么,舌头被猫吃了?”看她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莫恨冬笑眯眯地走过去,把手上拎着的食盒放到桌上。 “你你你……” “我我我怎么了?”他一脸无赖地探身凑到她面前,一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结巴成这样,难不成舌头真被叼走了?” 羞愤交加的缇月萱一把打掉他的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还敢来!把我的刀还回来,我要砍死你!” “就算给你刀,你也没力气砍吧?”莫恨冬笑笑地坐下来,揭开食盒的盖子,“吃饱了才能砍人。来,先吃点东西。” 缇月萱冷哼:“少来!我才不吃……” 话没说完,食物勾人的香气就飘进了鼻中,饿了许久的身体根本不顾她的意志如何坚定,直截了当地发出了响亮的叫声――咕! 她的脸一下红了个彻底,尴尬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眼看莫恨冬笑得几乎趴在了桌子上,她又生气又委屈:“你、你不准笑!”声音中不由地带了点哭腔。 正狂笑不止的莫恨冬一顿,抬起头来,就见少女水润的大眼睛中泛起了泪光,立刻投降了:“好好好,我不笑你。你别哭啊!我只是担心你,不好好吃饭,饿坏了怎么办?” 他半拉半推地把她按在凳子上坐好,把食盒中的菜肴一一端出来,又拿起筷子给她布菜。不一会儿,她面前的小碟子上就堆得满满的。 缇月萱抹了下眼睛:“你才不是担心我呢……把我绑回来也不管我,还不让人家回族里。我想见姥姥,呜呜……” 少女的眼睛似清泉,心中酸涩的情绪一起,止都止不住。越是擦,眼泪越是掉的急。 莫恨冬这下可傻眼了。他根本搞不清自己是哪句话惹到了她,竟让她伤心得哭成了个泪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说什么好,翻来覆去地只会说:“小月儿,你别哭啊,别哭啊……” “我、我也不想哭……可是忍不住……”缇月萱哭得都打嗝了,还不忘跟他讨价还价,“你让我回去见姥姥,好不好?我好想她……” “不行。”莫恨冬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缇月萱愣愣地看着他,眼泪扑簌簌地掉,扁了扁嘴,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哇!你这个死猴子!大坏蛋!我讨厌死你啦!我要去找漠哥哥来,把你衣服砍成几千几万片……” 一听这话,莫恨冬可就不乐意了:“找他干什么?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见到他的。”之前在百里庄吃了那个闷亏,他想起来就觉得浑身发冷。 “你敢!你敢!”缇月萱用力跺着脚,一下两下全踩在他的靴子上,两只小拳头紧紧捏着,胡天胡地就往他身上招呼,“我打死你个坏蛋臭鸡蛋!叫你欺负我!” “喂喂够了啊!再打我发火了!”莫恨冬左躲右闪地挨了不少下,少年脾气也上来了,一下子用劲拘住她双手,凶眉恶目地瞪她,“不许哭!再哭就把你洞房了!” 话一吼出,两人都呆住了。 缇月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声音都不自觉地打颤:“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莫恨冬不客气地顶了一句,目光落到她惶恐的神情上,浑身的怒气突地消了个无影无踪,便放软了语气,“我不是要吓你。但是,除非我们立刻举行婚礼,否则不管是乌孽族还是宫主,都不会真正相信南林族的忠诚的。小月儿,你想现在就跟我成亲吗?” “……不想!”缇月萱立刻应道,待发觉他眼中有一丝受伤的神色时,不由瑟缩了下,“我、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想。”莫恨冬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 未料到他会这样说,缇月萱不由皱了皱眉。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现在的时机不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有点得意地笑了起来,“我要娶你,一定得是万事妥善的时候。现在局势不明,若是宫主取得宝藏,跟北耀皇朝开战,到时生死难料……”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们乌孽族是跟聚尘宫绑在一条绳子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你们南林族不是,万一宫主落败,你们还有机会投向北耀……” 缇月萱的心砰砰乱。他这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就连作为冬隐阁阁主的他,都对杨旭复国的举动不抱希望。杨旭又到底在倚仗什么?还是孤注一掷? “既然不成亲,就只能把你留在我身边了。”莫恨冬微笑着拢了拢她的发丝,“哭也哭了,闹也闹了,现在可以吃饭了吧?我从昨晚起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了,现在都快要饿死了!” 缇月萱胡乱擦干净了脸,想到自己先前的举动不免又觉得丢脸,只好撇撇嘴:“谁让你不吃东西的?饿死活该!”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执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菜饼到他碗里。 “那是因为,我看到你才有胃口啊。”莫恨冬咬了一大口饼,“对着讨厌的人,可什么都吃不下。” 讨厌的人……缇月萱皱了皱鼻子:“你去哪了?怎么有股怪味?”之前还不觉得,现在一闻就觉得十分不舒服。 莫恨冬抬臂嗅了嗅,面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她说的是他身上的血腥味,即便已经换了衣服洗漱一番,依旧难以消除。 好在缇月萱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很快就转了话题:“应姐姐没回来吗?还有叶姐姐,她真的被带回来了吗?”那天在百里庄中,骆凌戈逃离后,缇月萱就被莫恨冬弄晕了,直接带回了聚尘宫。对之后发生的事全都不知道,只在南齐说漏嘴时才听到一句“阁主的计划成功了”。 “阿秋她……应该不会回来了。”莫恨冬嘿嘿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带着点狠意,“我都这么明显放水了,狄望舒要是还让她回来的话,那他根本就配不上她。” 缇月萱半张着嘴:“你是故意――”说到一半就噤了声,眼珠子转了转,“那叶姐姐呢?” 莫恨冬兀自吃菜喝酒,并不回答。 缇月萱刚要再问,就被他递过来的饼堵住了嘴:“她的事你管不了,别瞎操心。宫主是她亲哥哥,不会害她的。” 缇月萱想了想,确实如此,便叼着饼小口小口地吃着:“那我可以见见她吗?在这里无聊死了!”这几天除了南齐,她连一个人都没见着,闷都要闷死了。“要不,让青蓝来陪陪我嘛!”青蓝倒是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了,只是南齐也不让她去找青蓝玩。 “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你见叶曼青的。至于青蓝,”莫恨冬目光微冷,“她可是宫主的人,你最好不要跟她有什么接触。” 缇月萱一怔,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南齐的声响起:“阁主,宫主又派人来请了。” “知道了。” 莫恨冬站起身来,见她还是一脸迷茫,不由一笑,拍了拍她的脑袋:“本阁主要去做大事了,你乖乖在这等我回来。” 缇月萱羞恼地跳起来,他已经打开门快步离开了。 “死猴子……” 她摸了摸他方才碰过的地方,唇上却不由漾起了微笑的弧度。 *** 聚尘宫依山而建,虽处南蛮之地,但在风格上却依然保留了不少前朝的特点。青瓦高檐,叠嶂重重,在雄浑的苍山脚下宛如一片精致小巧的木雕,似乎随时都会被凛冽的山风扫向天际。 冬隐阁离主殿并不远,只需穿过一条狭长的回廊即可。但莫恨冬却很是走了一会儿,那脚步慢得让为他领路的青蓝眼睛都要冒火了。 好不容易到了殿外,青蓝正要进去禀报,却被他拦了下来。 “你下去吧,我自己进去见宫主。” 青蓝眉一拧,刚要发作,就见他笑得一脸灿烂:“小心点啊,青蓝。我可不像阿秋那么心软。” 她顿时被惊住,浑身发寒地立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悠悠然走进大殿。 将青蓝抛在脑后,莫恨冬嘴角残忍的笑意缓缓散去。空旷的大殿中只有他的脚步声幽幽回荡,两旁的执灯铜人沉默静立,昏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一直走到丹陛前,他才停了下来,目不斜视地垂首行礼道:“参见宫主。” 丹陛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好一会儿,一只手才攀住了铜鹤的脖子,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是小冬啊,你可算来了。” 眼前这一身酒气的惫懒青年,正是聚尘宫的宫主,前朝肃宁王之子杨旭。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蹲□去,在地上摸了一通,抓起一个酒瓶。晃了晃,似乎还有大半瓶酒。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手把酒瓶抛向莫恨冬,“新开的‘沉月’,你尝尝!” 莫恨冬灌了一大口,皱眉道:“味道太重,不如上次的‘新月’好。” “那是自然。明月将沉,夜色最重,正是绝望之时,哪能跟新月柳梢头比?”杨旭打了个酒嗝,语气狂放不羁,但眼神却十分清醒。 莫恨冬跟他多年相处,自然知道他的脾性,这话中话不过是在质问自己:“夜将尽,昼将起,该舍便得舍。明月再美,又怎么比得上白昼明亮?何苦死死抱着不放?” “说得好!”杨旭趔趄走了两步,便歪倒在台阶上,“好小子,打哑谜的功夫进步不少啊!是阿秋教你的吗?” 莫恨冬腆着脸笑道:“宫主你知道的,阿秋教我的可多着呢!” 杨旭轻哼:“可不是,不仅教你善做主张,还教你欺上瞒下、纵容叛徒,她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宫主明鉴,我浑身上下有的可都是忠肝义胆。”莫恨冬竖起手掌,“属下可以对天发誓!” “……发你个头!” 杨旭终于没忍住,一脚把他踹翻了。 莫恨冬动作灵敏地翻了个身爬起来,磨磨唧唧地挪到杨旭跟前,笑嘻嘻道:“宫主,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现在可以息怒了吧?” 杨旭一伸手:“把酒还给我。” 他立刻把酒瓶奉上,杨旭喝了两口,咂咂嘴,“越喝越不是味儿,不如扔了。”说着果然把酒瓶摔一边去,不在管了。 “宫主英明!”莫恨冬大声应道。 杨旭嗤笑,拍了拍身下石阶:“少狗屁了,过来这边坐。” 莫恨冬在他身旁坐下,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幽暗的大殿中沉默着。许久,莫恨冬才低声道:“旭哥儿,你莫怪我。阿秋就像我亲姐姐一般,她若继续留在这,只会把自己逼死。我不能、看她死……” “所以你就放她走,让我伤心。”杨旭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苦涩。 “不一样的。旭哥儿,你不一样。”莫恨冬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的心中装着千山万壑,阿秋只是其中一朵漂亮的花朵,你看它开得美丽,远远地闻过它的芳香,难道不比随手摘了之后扔到一旁让它枯萎好吗?” 顿了顿,他低声道:“况且,她心中装着别人。就算留在你身边,恐怕也有害无益。依你的处境,身边实在不该留下任何不确定的因素。” 杨旭的脸有一瞬间的狰狞,但转眼就恢复如常。以至于就连莫恨冬都不确定,是不是这样的光线让自己产生错觉了。 “也许你说得对。”杨旭缓缓说道,“小冬,因为是你,所以这一次我就不再追究了。你该知道我的脾性,千万别再做出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了。” 他的眼中似有深意,莫恨冬只觉自己像被看穿了般,后背一阵虚冷。 “不要背叛我。” 莫恨冬勉强笑了笑,再次举起手掌:“十几年前我就发过誓了,我会永远效忠于你。生死与共,永不背叛。”他深吸了一口气,“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杨旭没有拦他,等他说完这毒誓后,他才一笑,执起他的手道:“只要我们都不忘初心,到我复国之日,便是你飞黄腾达之时。到时一日之下,万人之上。” “那我可得多在你面前喊几声‘吾皇万万岁’来打打交情了。” 莫恨冬挤眉弄眼道,杨旭被逗得大笑起来,方才的些许不快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你在刑房中待了一整夜,问出什么没?” 这正是莫恨冬来此的目的,只见他难得挫败地摇摇头:“那女人骨头倒是挺硬,不管怎么用刑,都不肯说出流云绘的下落。” “你呀,倒真狠得下心。”杨旭摇摇头,“怎么说也是北武林第一美女,哪能这么不怜香惜玉呢?” “宫主有兴趣?”莫恨冬挑眉,“可惜晚了点,我下手重了点,她的脸可没保住。” “宁可毁容也不肯招供?”杨旭这下倒真是有了点兴趣。但凡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少有不爱惜自己容貌的。别的地方受伤倒也罢了,一旦脸蛋毁了,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她到底想要什么?” 莫恨冬迟疑了下,终于开口:“她要跟我们一起去寻宝。”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莫恨冬主打~不过他一直被打被骂啊~ 骆婉瑶落在他手里算是倒霉了~ ------------ 第二十六章 无心 莫恨冬迟疑了下,终于开口:“她要见你。” “见我?”杨旭有点惊奇,“见我做什么?” 莫恨冬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但她死活不肯说出流云绘的下落,继续拖下去,恐怕于我们的计划不利。”说着又耸肩摊手:“手段我是用尽了,再下去,可就留不住人形了。倒不如你走一趟,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居然有女人能扛住你的手段……有点意思。”杨旭嘴角泛起兴味的笑容,脚步不稳地站起身,“那便看看去。” 他一步三摇地向外晃去,随手取过搭在栏杆上的外衣,慢腾腾地往身上套去。许是带着醉意,糊里糊涂地都找不到衣袖。 莫恨冬在一旁冷眼看着,并未上前帮忙。杨旭虽然身份尊贵,但他自幼便随父出征,后来又年少丧父,一手收拾乱局,退居墨江南岸跟南蛮山民同吃同住,因此他自己的事从不假手他人,身旁也没什么贴身近侍。莫恨冬有时候会想,他到底是真的爱亲力亲为,还是不愿任何人近身,以免被人知道他的习惯癖好呢? 不说其他,单是这大殿,看似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但莫恨冬却很清楚,一旦杨旭有任何危险,就会有暗卫从各个角落涌出来。杨旭行事谨慎有度,待人又是亲善体贴,不说那些誓死为他效命的暗卫,就是宫中普通杂役,也对他感激涕零。若不是心怀复国的大愿,他在这南蛮之地倒也是如鱼得水,堪称一方王者。 折腾了半天,杨旭终于把衣服穿好了,回头便是一笑:“走。” 他的笑容有别样的明朗,乍见之下,亲切一如邻家兄长。看到这样的笑容,少有人能想到掩盖在笑容下的心机有多深。 莫恨冬走到他身旁,稍稍落后半步,缓缓步出大殿。 一出殿门,山风呼啸而来,莫恨冬只觉额头冰凉,探手一摸,指尖湿凉,竟都是汗。 “又是一场大雨啊。”杨旭当风而立,一袭烟色锦袍猎猎拂动。这个几息之前还醉态可掬的青年,此时腰如劲松,人似玉峰,傲立于苍山之下,似是这浩瀚天地都在他指掌之中。 莫恨冬在他身后默然静立,知道方才在殿中跟自己并肩而坐的旭哥儿已然不在。 杨旭似有所觉,却只是了然地笑笑,沿着回廊走去:“听说那位骆小姐,对歆眉有些成见?” “成见么?”莫恨冬嘿嘿一笑,“宫主太含蓄了,倒不如说是恨之入骨。” “是因为那位穆神医?”杨旭露出好奇之色,“小冬,你是见过歆眉的,依你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妹妹十几年没有消息,生死不明,在他的计划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却突然冒了出来。 惊喜之余,倒是有几分莫名的古怪。即便是记忆极佳的杨旭,到如今也委实不记得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何模样。真要说,也就是肃宁王还在世时,她那时尚在襁褓中,他见过几次。之后真是半点印象也无。虽然他母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但杨旭却未将她放在眼里。不过是个小丫头,父王在时还能享受荣宠。父王一死,她不过就是那攀附在大树上的菟丝花,迟早也要跟着消亡。 但就是这么个被他完全忘了个干干净净的妹妹,不过七岁之龄,就敢密谋带着应残秋逃出聚尘宫,避过种种追捕,渡过墨江翻越苍山。其意志之坚,胆量之大,实在让人惊诧。原本以为她早已死在他乡,不想多年后再出现,竟牵扯上了各方势力,导致数次带她回宫的行动失败。 莫恨冬却尴尬地笑了起来:“不瞒您说,我还没见过歆眉小姐呢!”就看了个背影。也就是那回她吐血昏迷,木怀彦抱她在怀中,他远远地瞥了一眼。当时并未注意她的容貌,只觉得她面色苍白如雪,衬着嘴角猩红的鲜血,当真是触目惊心。 杨旭不由一瞪眼:“你在百里庄进进出出,竟然还没见过她的面?” 饶是莫恨冬一向无赖,这时候也觉得脸皮发烫:“没办法,百里庄的人都防着我呢!小姐身边又有好些高手,我可不敢轻易惹上他们。就连阿秋,也不肯让我见小姐。” “穆寒萧,木怀彦,楚南漠,况风华……她招惹人的本事倒不小。说起来,阿秋也曾多次为她拂逆我。”杨旭的语气淡淡的。 莫恨冬顿时一凛,心知他对应残秋的事还未释怀。 突地,凭空一声雷响,那悬了许久的乌云一下子被击散,哗啦啦撒下漫天漫地的雨水。连绵不绝的水珠从廊道两侧的屋檐下坠落,把过道都打湿了。 杨旭的锦袍下摆也遭了秧,他却兴致高昂了起来,遥望着远处腾起的云雾,“墨江水涨,正当乘船渡河!” 莫恨冬点头应是:“快入冬了,有这几场大雨,正适合蓄水养鱼,存蓄粮草。” 两人随意笑谈着,很快就到了冬隐阁刑房重地。 说是刑房,其实是过去乌孽族用来处理俘虏和族内叛徒的秘洞。数百年的鲜血洗刷,让洞内的血腥戾气浓重无比,乌孽族中更传言这洞中有冤魂厉鬼,一旦逃出便要报仇雪恨。因此除非迫不得已,不然根本没人敢来这地方。 莫恨冬执掌冬隐阁后,便直接把这秘洞用作了刑房。他虽年少,但手段极其狠辣,但凡落到他手中的人,都是生不如死。因此冬隐阁虽然建立不过三年,但在这南蛮之地,却是最让人畏惧的所在。 此时莫恨冬引杨旭进入洞中,甫一踏入,杨旭就不由皱了皱眉。他一向只问结果,莫恨冬如何处置敌人他并不过问,只要这把利刃能给他想要的答案即可。因此即便大殿离这边很近,他也从没走到这边过。这是他第一次进来,对空气中弥漫的腥气略有不适。 对他的反应,莫恨冬微勾了勾嘴角,摸了个小瓶子出来,倒出一粒药丸:“这是清心丸,捏碎了抹在人中处,短时间内就闻不到其他味道了。” 杨旭瞥了一眼药丸,摇头拒绝:“不用。这味道虽然有些呛人,但多闻几下也就习惯了。” “里面的味道会更重。”莫恨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见他再次摇头,便收起了药丸,“无妨。若是等下受不住了,再用清心丸吧。” 杨旭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沿着石阶环绕向下,地下的阴寒便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一向不畏寒的杨旭都有些受不住,连连搓着手臂。再看身旁的莫恨冬,裹着一身厚重的大氅,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这小子这么怕冷,难道是因为在这刑房待久了? 杨旭正暗自想着,他们就已经来到一座厚重的铁门前。莫恨冬突然抬起手,解开大氅的带子,将之脱下,挂在石壁旁竖着的铁架子上。 “怎么脱了?”杨旭惊讶。以莫恨冬怕冷的程度,刚入秋他就是大氅不离身了。 “怕弄脏了。” 莫恨冬抬眸一笑,伸手扣动墙上的机括,咔咔的声响中,铁门缓缓打开。 杨旭刚要迈步,就被陡然涌出的腥臭味熏得后退了两步。 见他面色十分难看,莫恨冬晃了晃手中的小瓶,不免有几分取笑的意味。果然,杨旭一甩衣袖,当先走了进去。 门内愈发幽暗,仿佛走在幽冥地界,只有不远不近悬着的几朵微弱的火苗晃动。不同于外面的安静,这里的静更像是死寂。 杨旭一时间竟也不敢动,耳听身后莫恨冬低声道:“随我来。” 他心下稍定,一时间都有些后悔自己方才逞强不要清心丸的幼稚举动了。这里的气味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浓重的血腥味闻之欲呕。他忍不住抬手以袖掩鼻,努力忽略胸中一重又一重翻涌上来的不适感。 跟着莫恨冬走了一段,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黑暗中隐隐约约有诡异的□□声在飘荡,不知何处而来,像是孤魂恶鬼的哀鸣,一声连着一声,时不时会夹杂着濒死般的痛哼。 杨旭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知道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因为他的命令或野心。过去那些人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数字、一句话而已,直到现在亲自站在这个地方,他才真切地感觉到,那些血和恨,都是如此真实而恐怖。 脚步声清晰回荡,渐渐的,他能听清,脚边有人发出沉重虚弱的呼吸,指甲在铁栏杆上刮出“兹兹”的声响,刺耳得让他恨不得捂上双耳。胆战心惊之下,这条路简直像没有尽头。 突地,莫恨冬停住脚步:“到了。” 杨旭一怔,茫然地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间石室前,晃动的火光映出石室中央地板上蜷缩着的黑影。 莫恨冬打开门走了进去,听到声响,那个黑影不可抑制地瑟缩了一下。 “骆婉瑶,你还不是不肯说吗?”莫恨冬走上前,用靴子尖拨了拨她的脑袋。 地上的人微微转动头颅,满头杂乱的黑发覆了半身,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沙沙”的声音。 “呵……”她突然一抬头,张嘴死死咬住他的靴子,两颊的肌肉因为用力狰狞地抖动着。 看到她的脸,杨旭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虽然他从未见过骆婉瑶,但对她的美艳还是有所耳闻的,便是流传的画像,也当得上千娇百媚的美名。但眼前这张脸,却足以叫人做恶梦。 ――她的两颊上各有三道血淋淋的裂口,伤口刚结上血痂,翻卷的皮肉恐怖地暴露在空气中。 听到他的声音,骆婉瑶松了口,用破锣般沙哑的嗓音咯咯笑起来:“还带了人来,想玩新手段?莫恨冬,我告诉你,我不怕!”她的眼中满是疯狂之色,“到如今,我什么都毁了,我还怕什么?怕什么!哈哈哈!” 莫恨冬抬起脚,看了看已经被咬得露出棉絮的靴子,耸耸肩:“我知道你不怕,不过这每日鞭打受刑,怎么说也不算快活吧?倒不如你把流云绘交出来,我保证你下半生过得无忧无虑。” “下半生?无忧无虑?”骆婉瑶讥讽地盯着他,“说得多好啊!死人当然无忧无虑了。”她的表情忽地扭曲,“想要我交出流云绘,让你们小王爷亲自来见我!否则,他这辈子都别想拿到前朝宝藏!” 莫恨冬笑吟吟地看着她,摇摇头,后退了几步。 骆婉瑶正不明所以,就见站在他身后的青年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柔声道:“骆姑娘,我就是杨旭。” 骆婉瑶一怔,脸上渐渐现出惊骇交加的神情。还不待她反应,他便伸手轻轻为她理顺了头发,蹙眉注视着她:“对不住,我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对你……” 他的声音中满是痛惜,英俊的面容温柔如水,像是这些伤痛都是加诸于他自己身上一般,目光忍耐中带着痛苦之色。被他这般注视着,似乎连伤口都不是那么痛了。 她的眼神一时有几分恍惚,多少年的记忆中,似乎从来也没有人这般温柔地对待她。爹爹不曾,寒箫更不曾。 “你放心,我会请最好的大夫为你疗伤。”杨旭低声细语地抚慰她,“南疆有最好的草药,一定能治好你脸上的伤,连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我的脸……”骆婉瑶的声音颤抖起来,“我的脸,真的还能恢复?”她抖着手指想要抚上脸颊,却又惊惧地停住。 杨旭这才注意到,她原本纤细白皙的十指鲜血淋漓,指甲竟都被生生剥离了,只留淤着紫红色血的手指,看起来可怖异常。 “当然。”但他的声音依然坚定而温柔,“一切都过去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骆婉瑶怔怔地看着他:“你知道吗?你装好人的样子,跟她真像。” “什么?”杨旭一时没有听明白。 “辛眉。那个贱人不是你妹妹吗?”这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让无数青年才俊着迷的第一美人,眼波流转,咯咯娇笑起来,嘶哑的声音如利刺一般刮过耳膜,“想不到她还有这重身份。你说,世事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呢?她得了寒箫的心,还有其他男人围着她转,到现在又有一个哥哥来为她打抱不平了。不公平,不公平……” 看她这模样,杨旭也有些不自在,低咳着掩饰道:“骆姑娘,我来这是为了你。你不是说想见我吗?” “小王爷,我知道你想要的是那半卷流云绘。”骆婉瑶嘲弄地勾起嘴角,“很简单,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就行。” “什么条件?” “第一,将我身上的伤治好,恢复我的容貌。” 杨旭微笑着点头:“这点好办。就算你不说,我也当尽力而为。” “第二,从今往后,我要隐姓埋名,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是骆婉瑶。骆婉瑶她,已经死了。” 虽然有点惊讶,但杨旭还是一口答应:“我明白。今后聚尘宫就是你的安居之所,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第三呢?” “第三,”骆婉瑶似笑非笑,“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寻宝。” 这话一出,杨旭还未有反应,莫恨冬就断然拒绝:“不行!” 骆婉瑶连看都没有看他,只是兀自盯着杨旭:“小王爷,这聚尘宫中,你是能做主的人吧?” 杨旭唔了一声,慢吞吞道:“别的事也就罢了,但先祖早有遗训,非我杨家子孙不得进入藏宝库。此事怕是……” “哼,若是没有我那上半卷流云绘,你连藏宝库的所在都找不到。”看到杨旭的脸色微变,骆婉瑶又笑道,“至于所谓遗训,其实根本不成问题。小王爷又不是一个人去寻宝的,难道人人都是杨家子孙?再不行,小女子也可以吃个亏,让您把我收作名义上的侍妾。” 杨旭温和的表情终于龟裂了,骆婉瑶还在悠悠道:“以小王爷的慈悲心肠,定然不会嫌弃我的容貌尽毁……” “唉……”他长叹一声,“骆姑娘,你又何必如此。也罢,这第三个条件,我答应了。” 莫恨冬还想阻止:“宫主――” 却被杨旭抬手拦住:“小冬,从现在起,骆姑娘便是我的贵客。先带她离开这,好生安置妥当,再派人为她医治。” 说着,他转头看向骆婉瑶:“既然姑娘打算改名换姓,不知该如何称呼?” “就叫我……”她似在唇齿间品咂了一番,才笑道,“无心。” ------------ 章节目录 ------------ 第二十七章 围杀1 第二十七章围杀1 从刑房出来时,雨势已然小了许多。雨声淅淅沥沥,在山野间弥漫出氤氲的薄雾。 杨旭振衣抖袖,像是要把那阴寒之气从身上驱离。一回头见莫恨冬裹着大氅,在一旁直眯眼的舒服样子,他气得一拧眉:“方才在里面那么阴冷,你没穿大氅也自在得很,怎么现在又裹上了?” “宫主,你没发现我刚才都快冻晕过去了么?”莫恨冬的表情极其浮夸,“要不是里面实在太臭了,我又舍不得弄脏这大氅,要不然哪会这么苦熬着啊?” 杨旭下意识抬起衣袖闻了下,顿时眉头拧得更紧了:“确实很臭。”那种血腥的臭味和着诡异的哭号痛叫,似乎渗透了衣服的每一道丝线。一时间他竟无法再忍耐下去,加快脚步朝主殿走去,“我先去沐浴。” 莫恨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宫主真的决定带骆婉瑶一起行动?” “你该叫她无心姑娘。”杨旭的步伐不停,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她握有那半卷流云绘,不答应也不行。” “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再试试其他手段。”莫恨冬咬着大拇指,“那女人心肠毒辣,肯定有什么诡计。” 杨旭轻笑起来:“其他手段?别小瞧了她。她那样一个女人,连毁容都不怕,又有什么能吓得住她?哪怕敲断她的骨头,她也不会开口的。” 莫恨冬没有说话。这事他再清楚不过。他亲眼看到那个女人在酷刑之下凄惨哀嚎,却死都不肯说出流云绘的下落。她知道她能否继续活下去,全系在流云绘上头,因此一个字都不肯吐露。连莫恨冬都几乎对她生出些佩服之意来,不论她为人如何,能在他手下熬下来,却着实厉害。 “况且,她先前说,没有那半卷流云绘,我们连宝库的所在都找不到。”杨旭低沉的嗓音融在雨声中,“你怎么看?” 莫恨冬一怔:“你是说,她知道……” “不错。”杨旭站定在檐下,伸出右手,接住一滴滴坠落的水珠,“世人都只知流云绘分两卷,却不知,上半卷绘的是宝库入口,而下半卷,则是宝库的出口。她必定已经钻研过上半卷,知道其重要性。” “如此一来,确实非带上她不可了。”话虽这么说,莫恨冬多少还是有些不豫,“只是这女人的目的不明,宫主不可掉以轻心。” “无妨。只要进入宝库,她就没用了。”水珠在他掌心中溅开,吧嗒一声,脆生生击中人心。“叶辞那边如何了?” “还没有消息,只知道三天前他在中鸿城出现过。” 这倒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叶辞可不会乖乖向他们汇报行踪。这位大神十分不好请,更别说随意差遣他了。因此从一开始,他们的计划中就没给他多少安排,只要他大体上按约定行事即可。(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以无心姑娘的伤势,她什么时候可以动身?”杨旭问。 “她的伤虽然看起来恐怖,但并未伤筋动骨。”莫恨冬估量着,“上一下药,休养个两三天就可出行。只是她的脸,怕要多花些心思。” “那便备好她所需的药物,莫耽误了行程。”似是玩腻了水珠,杨旭甩甩手,“你也回去准备准备,此行事关重大,聚尘宫内外的事务都要安排妥当。入夜后,到大殿来,你们春温、夏浓、冬隐三位阁主和秋长老一同,得为后续计划润润色。”他侧头一笑,“这次寻宝,既是时机,也是杀机。未来成败,便看我们能否把握机会。” “一切就绪后,通知叶辞,与我们会合。” *** 叶曼青又一次在醉茫茫中醒来。 洞中的火堆已被熄灭,掩在上头的草灰中还有袅袅余烟飘起。微亮的天光蒙蒙笼在洞口,要不是刚才看到了刚熄灭不久的火堆,她都要怀疑现在到底是傍晚还是清晨了。 站起身,脑袋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暗咒了一声,她扶着洞壁,脚步不稳地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方微微亮,天边还挂着稍显黯淡的启明星。因这几日的雨水,让这晨晖也显得灰蒙蒙的。虽是深秋,但这谷中气候自与外头不同,野草杂木不仅没有枯萎,反倒愈发茂盛了起来。 叶辞便站在半人高的野草从中,持剑而立,双目微阖。天地静寂,似在无声注视着他,又像在与他呼吸相和。 这番景象叶曼青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 他们在这谷中已经待了五天了,对于他的习惯,她约莫也知道了一些。每日天未亮,他便要起来练剑。说什么日夜交替之时,正是天地灵气最盛的时候,此时练剑,最能与天地相融,与剑相呼应,成效最快。 叶曼青对此嗤之以鼻,也没什么兴趣看他神神叨叨地练剑。但他一到天黑就灌她喝一口那难喝至极的赤阳酒,她往往是一口就醉倒,酣睡一整夜,天一亮,她也跟着自动醒来了。醒得这么早,又没什么事,无聊之下,只有看他练剑了。 好在叶辞自称天下第一,舞起剑来十分好看。一抬手,便是衣袂飘飘,草叶翻飞,剑光如冷电,在山谷间窜动飞驰,让旁观者不由心驰神迷、瞠目结舌。 叶曼青就当在看特效武侠真人版,偶尔开心了,还要给他鼓掌喝彩。 对她这种没出息又狗腿的表现,叶辞起初还要教育她一番。后来发现此人真是毫无上进心,根本没有身为凌空九变传人的意识,对剑法剑术更没有什么崇敬仰望之心,对她说教简直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索性也不管她了,自顾自练他的剑,完全无视她制造的噪音。 今日却有些不同。[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她刚一出洞口,便听他的声音响起:“过来。” 又是这种招呼小狗的语气!叶曼青翻了个白眼:“你叫谁呢?” “谁应叫谁。”叶辞睁开眼睛,“别磨蹭,快过来。” 这家伙,越来越大爷了!无奈,叶曼青只好慢腾腾地走过去。真是神经病啊,练剑非得站在草丛里。酒劲还未散尽,她摇摇晃晃地拨开杂草,怨念万分地向他靠近。 对于她慢如龟爬的速度,叶辞倒没有说什么,一直看着她走到一丈内时,才叫道:“行了,站在那别动。” 叶曼青一愣,下意识停住脚步。正不知道他搞什么鬼时,却见他忽地一纵身,挺剑刺了过来。 “一变制胜!” 浓郁的紫色剑光晕住了她的双眸,叶曼青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杀气,但身体却像是有意识般迅速做出了反应。这熟悉的招式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就已经侧身避开了长剑,右掌并指如剑,手腕虚晃间,便迅速刺向他左侧露出的空门。 叶辞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一怔之下便露出惊喜之色,稍稍后退半步,手中紫虹剑微微一振,倏地消失在眼前。 “二变不败!” 叶曼青心知这是个虚招,身体猛地向后仰去,恰好避过陡然出现在面前的剑尖。后仰的上半身借力向旁旋起,攀住他的右臂,冲他狡猾一笑:“剑归我了!” 叶辞挑眉,松手放开剑,手掌像她方才一样并成剑掌,迎面朝她刺来。 “三变求生!”他倒是一丝不苟地按着凌空九变的顺序施展招式。 这动作吓了她一大跳,也顾不得去抓紫虹剑,连忙撒手后退。叶辞并不追击,反手抓住下坠的紫虹剑,手腕一震,长剑如枪,倏地射向她。 这速度太快,叶曼青自觉自己躲不开,惊吓之下只来得及抬起手掌挡在面前。 “四变止杀!” 清朗的声音中,叶辞的人比剑更快,一眨眼间便追上了射出的长剑,牢牢握住剑柄,剑尖没有一丝颤动,离她的心口不过一寸距离。 “怎么样?这四变我学得像么?”他得意地冲她笑着。 叶曼青慢慢放下手,寻摸着是要骂他一顿呢,还是顺口夸他两句。但一张口,还未出声,便觉腥气漫上咽喉。她刚觉得不妙,叶辞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叶曼青!” 他扔开手中的剑,抢步到她身后扶住她双肩,一提气,源源不断的内力便涌入她体内,蛮横霸道地压制着她身体中乱象方现的内劲。他的力量来得太快,一息间就掌握了主动权。不一会儿,她体内躁动的内劲就平静了下来。 叶曼青吐出一口气,只觉口中仍有血腥味,便快步冲到小溪边,掬了水漱口。 叶辞跟在她身后,修长的身影映在溪水中,粼粼波光模糊了他的表情。 “抱歉,我没料到……”他满心懊恼,“我还以为赤阳酒已经让你的身体好转了……” “我的身体是好了很多。”叶曼青抬头朝他微笑,“要不是有你在,我恐怕早就死了。” “别胡说!”叶辞皱眉。 叶曼青站起身来,经过刚才这么一闹,酒劲总算散了,她的脑袋也清醒了些:“你真厉害!这么快就学会了前四变,以前我可是花了整整两年才学会呢!” 一说到剑术,叶辞的得意劲又上来了:“那当然。我可是剑术奇才,寻常剑法我看一遍就能学个大概。这次居然花了我好几天时间,才琢磨出一点门道来,凌空九变果然厉害!” “前四变你用了快五天时间,那剩下的五变,至少也要五六天吧?” 叶辞点头:“嗯,前四变我曾见你用过,所以学起来比较快。后面五变太复杂,要花的时间会更长些。” “那我们的食物不就不够了?”叶曼青问。 叶辞不疑有他:“是啊,我今天要再进中鸿城一趟。” 叶曼青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那天你说要留在这待两三天,让我休养身体。现在看来,你的目的恐怕不是为了让我休养,而是故意耗时间吧?你根本就没打算带我去聚尘宫见杨旭,对吗?” 周围静了一下。 好一会儿,叶辞才笑了起来:“怎么会有你这么咄咄逼人又爱操心的女人哪?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回答我。”叶曼青面色冷然,“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我没有骗你。”叶辞也收敛了笑容,“从一开始,我就说要带你去见杨旭。但,我并没有说要带你回聚尘宫。” 仿佛有一道电光划过脑海,叶曼青几乎惊跳起来:“我们不回聚尘宫?那怎么见杨旭?是他要出来?是了,你跟他约好了会面地点,这些日子便是在等他赶过来。怪不得你会放着秋姐姐在百里庄不管……”她原来就觉得奇怪,要是把她带回聚尘宫,那应残秋完全有可能木怀彦他们前往聚尘宫救自己。这样岂不是自找麻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旭为什么要冒险离开聚尘宫?以他的身份,一出墨江就等于违背了当初的约定,北耀皇室完全可以诛杀他……”不待叶辞回答,她的思绪一路游走,已渐渐接近真相,“不对,他冒险出来,不单是为了见我,而是有某个让他不得不来的理由……” 思绪到此,答案已经十分明显。能让聚尘宫主、前朝小王爷不顾性命追求的,只有一个原因―― “藏宝库!”叶曼青低声叫了起来,“是了,当初杨修武统一天熙大陆时,墨江以南三州只是称臣,并没有完全归属靖国。他不可能把藏宝库设在墨江以南,宝库必定在北耀境内。杨旭让你带着我跟他会合,直接去开启宝库。” 叶辞一直静静听着她喃喃自语,到这时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行了,别想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正该少思少虑,太耗费心神的事少想点。” 叶曼青这时候心情正不爽,只觉自己像傻瓜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当下一把挥开他的手,一通火都朝他泄去:“不用你管!我身体好不好跟你有什么相干?你只要把我活着带到杨旭面前就行了!” 这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这么疾言厉色。叶辞的眉头压抑地抖动着,他强忍着怒气:“你什么意思?” 她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山洞。 “你站住!” 她只当他的声音是耳边风,脚步丝毫不停顿。 叶辞只觉一阵火窜上脑门,偏生又无计可施。站在原地怒火中烧了一会儿,终于按耐不住,捡起紫虹剑,气冲冲地出了山谷。他脚下生着怒风,在山道上风驰电掣成一道飘渺的虚影,不多时便到了中鸿城外。 一路疾驰,情绪已缓和些许。左右是要来城中添置食物,他便放慢了脚步,朝城中最繁华的长明街行去。 叶辞并不知道,在他迈入中鸿城的那一刻,便有许多眼睛盯上了他。 *** “确定是他?” 同知客栈中,白衣青年临窗而坐,手中墨笔微微挥动,便在桌上铺着的白纸上勾勒出中鸿城的内外概貌。 “不会错的,大师兄。”站在桌边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沉稳,“三师兄早就布下天罗地网,那个人一出现在城中,便被游走的乞儿们发现了。白发紫衣,跟您给我们的画像一模一样,绝不会认错的。” “很好。”青年的笔在纸上轻点,低声道,“这是他第三次入城了,跟上次一样,在城外十里处才突然出现。观他行事,不像是为了隐藏行踪而特地消匿身形。更大的可能,是他们藏身在山林之中。”他转头看向榻上闭目不语的好友,“怀彦,你说呢?” “望舒,你分析得极是。” 出现在此处的两人,竟是狄望舒和木怀彦。 “叶辞心高气傲,又无行走江湖的经验,因此才会到现在都没发觉自己行踪暴露。”木怀彦垂目思索,“数次都是他独自进城,可见曼青定是被他放在一处极为安全的地方。中鸿城周围山林谷地众多,这样的隐蔽处所数不胜数。如此一来,想要找到她反倒更难。” “那么……”狄望舒有点迟疑。 “只有一个办法。”木怀彦的声音依旧平缓、温和,“围杀他。” 作者有话要说:猜到这小少年是谁了么~还有人记得么~ ------------ 第二十七章 围杀2 第二十七章围杀2 “只有一个办法。”木怀彦的声音依旧平缓、温和,“围杀他。” 桌前的少年生生打了个寒噤。 狄望舒微皱了皱眉,木怀彦却毫无所觉。他兀自垂着头,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木牌,神情平静,仿佛在谈论什么平常的事般。 “他已经入城三次,曼青落入他手中前后已有七日。谁也不知道他还会在这附近停留多久,一旦他转移到其他地方,我们之前所做的便都功亏一篑。”木怀彦冷静地分析道,“这也许就是最后的机会。以他的身手,我们也只有一次下手的机会。” 在离境和郝云尧到百里庄后,木怀彦跟他们进行了一番详谈。 他的目标很明确,只要能救回叶曼青,那么今后,他就是长公主的力量之一。而灭掉聚尘宫,又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对于他的表态,郝云尧还有些迟疑,离境却立刻就接受了。他们在青霓山上曾相处过一段时日,虽未深交,彼此的性格却都大致了解。 结成了同盟,他们就一同分析了当前形势。 长公主的计划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倒也复杂。她故意把妙华庵中的半卷流云绘“以真乱假”送给聚尘宫,就是为了让聚尘宫可以借此寻宝。 连叶曼青都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到藏宝库是在北耀境内,长公主又怎么会想不到? 杨旭要寻宝,就要北渡墨江。一方面,为掩人耳目,他身边所带之人必定不多,要杀他就会简单很多。另一方面,聚尘宫无主,趁此时南下攻打聚尘宫,形势也十分有利。就像是两头蛇,无论哪一头先成功了,都能给另一头支援,同时也能极大地打击对手的士气。 为了这个计划能顺利进行,长公主做了许多准备,最重要的,就是先剪除三皇子和五皇子的羽翼,限制他们的力量。这样,才不至于在日后攻打聚尘宫时腹背受敌。 至于叶曼青,本不在长公主的考量中。她出现得太让人意外,虽然起初得知她是杨旭的亲妹妹时,长公主曾有过斩草除根的念头。但从她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对于聚尘宫没有什么认同感。再加之木怀彦、况风华等人的背书,诸多考虑后,长公主才决定,只要叶曼青跟聚尘宫断绝关系,便可以保住她。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聚尘宫竟然对她如此执着,不惜设下局中局,就为了掳走她。 为何聚尘宫对这么一个侧妃的女儿如此在意? 个中原因,即便长公主往南部诸州派了不少眼线,也没有探查清楚。毕竟,赤螭龙纹印之事,只有少数几位近臣才知道。 此时,长公主不知道,离境和郝云尧自然也不知道。但木怀彦却清楚。 叶曼青被掳走后,应残秋便将赤螭龙纹印的事偷偷告诉了他。连狄望舒都不知道,叶曼青居然身负打开藏宝库的“密钥”。正是在得知此事后,木怀彦才决心要灭掉聚尘宫。只要有聚尘宫在一日,他们就会缠着叶曼青不放。 这么想着,他的唇线愈发冷硬:“我们得加快动作,他在城内停留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既然知道藏宝库在被咬境内,那么,叶辞会带叶曼青去哪就值得商榷了。聚尘宫的消息传递不方便,北耀境内却简单许多。木怀彦不愿引起长公主方面的注意,因此只动了了百里庄、青霓剑派以及燕刀门的人手,让人多留意各州郡城池中,是否有白发紫衣的年轻男子出现。 叶辞的样貌如此特殊,以他的高傲,应该不屑于改头换面。只要他出现在人群中,就必然会引起注意。 果然,没过几天,就从中鸿城传来消息,有这么一个人在城中出现了两次。 木怀彦几人立刻动身,快速赶到中鸿城来,并在城内外布下重重眼线,终于等来今天。 狄望舒点点头,目光落在方才绘成的简略地图上:“城内人多眼杂,一旦动起手来,容易伤及无辜。若是动静太大,也可能引起聚尘宫眼线的注意。因此,只能选择在城外。” “他每次在城外出现的位置在哪?”木怀彦问。 狄望舒看向身前的少年:“重楼,你来说。” 重楼走近了些,指着中鸿城南华门外的一处山坳:“就是这里,山民叫它‘燕嘴坳’,从这里过去,一条路向上走,直到上方山崖处,是条死路。另一条路向下行,通往南部的下邑。”他顿了下,“不过,上回派到下邑那边的人却没发现叶辞的踪迹。我猜,他应该是躲在下邑和中鸿城之间的路上。” 狄望舒赞许地看着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重楼,不过几个月没见,你成长得很快啊!怪不得这次风一肯让你下山来协助我们。” 青霓剑派历来的规矩,弟子未满十五岁不得下山历练。但自从上次庆典出事后,云觅言退居闭关,顾飞扬被囚后山。狄望舒又下山数月不归,派中事务便落到了吴山青、顾风一和裴英身上。吴山青身体本就不好,加之对云觅言武功被废一事过于愧疚,身体便愈发糟糕了。亏得裴英日复一日地位他调理,才渐渐有起色。 这样一来,性格跳脱的顾风一倒成了最忙的那个。他忙得脚底都打跌了,自然要从师弟们中拎出几个来帮忙。就连小小年纪的重楼,因为性格稳重办事牢靠,也被派了一堆的事。 被一向崇敬的大师兄夸奖,重楼又是高兴又是害羞,有些局促地挠挠头:“大师兄谬赞了……” 狄望舒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看向木怀彦:“你打算如何做?” “既然他每次都出现在燕嘴坳,说明他认为这个位置是安全的。那么,我们就在这里设下埋伏。”木怀彦沉声道,“继续盯着他,我们要掌握他的一举一动。让大家小心点,别被他发现了。” 重楼笑道:“他不会发现的。他走在路上,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呢!哪分得清是不是有人在盯梢?” “这倒是。”木怀彦笑了笑,忽然抬头,“楚兄回来了吗?” 狄望舒一愣,重楼便接口道:“三师兄带他去见掌门师尊了,玄冰剑是我派至宝,一直由掌门师尊保管哩。” “尽快通知他,让他在半个时辰内赶到燕嘴坳。”木怀彦眉头微皱,“叶辞的实力深不可测,想要有必胜的把握,就必须把我们的人手都投上去。楚兄、齐兄、风华,再加上你我二人,我们五个人,应当足够了。” “好,我马上去传信。” 重楼转身就要向外冲去,却被木怀彦叫住―― “重楼,多谢你。” 十多岁的少年站定在原地,回身看着榻上面色依然苍白的男人,眼睛一眨,忽然泛出些酸楚来。 “不用谢我……”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时候、那时候在地道里,是她救了我,不顾自己,却要救我……现在能帮忙,我很高兴的呀,只要她没事就好。等见了她,我还要向她道谢呢!所以、所以……一定要把她救回来啊!” 飞快地说完最后一句话,重楼逃也似地跑掉了。明明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都可以随着师兄弟们下山来了,却依然无法见到她。掉进地道里的时候,明明她的手指也在颤抖,却还在努力安慰他。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到很久后,他从三师兄的口中得知她安然无恙时,才想起来,他还没跟她说一句“谢谢”,还有“再见”。 想要再见她一面……小小少年的心里,只有简单的执着。 我已经长大啦! 我能下山啦! 我很快就要当大侠啦! 想当面告诉她这些话,就好像是盖个章戳个印一样,证明一点什么。 很多年以后,真成了江湖大侠的重楼回忆起这些事时,依旧会觉得心脏隐隐作痛。那曾想证明的东西,想要当面说的话,一样都没有实现。不管是“谢谢”,还是“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 眼看重楼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口,木怀彦微微愣了一下,才扯出一抹笑。 “他是个好孩子。假以时日,他会成为青霓剑派新一代的栋梁。” 狄望舒放下笔,笑道:“那是自然。昨日听山青说,师尊有意收重楼做最后一名关门弟子,好好栽培他。” “这可真是件好事!”木怀彦掀开被褥,从榻上起身,“曼青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为他高兴的。” “这倒是,叶姑娘和重楼在青霓山上时很是亲近。”狄望舒拿起外袍递给他,“怀彦,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次设伏,你其实可以不用参加。要是人手不够,我还可以请风一帮――” 木怀彦打断了他的话:“这一战,我非去不可。” 他眼底有冰冷的光芒在跳动,狄望舒一惊,手不由松开,藏青色的外袍软软落在地上。木怀彦不以为意地捡起来,略拍了拍,便套上了身。 “走吧,去会一会这位天下第一吧。” 狄望舒稍稍顿了几息,才跟了上去。望着眼前笔挺瘦削的身影,他心中止不住地叹息:方才,怀彦的眼中有恨意。 他恨叶辞! *** 叶曼青独自坐在山洞中,抱膝靠着石壁,许久都没有动过。僵硬的身体不断传来痛苦的抗议,她却像毫无感觉一样,仍是一动不动。 十分的疲倦,身心都如此。 在这里待得越久,她越觉得不安。方才冲叶辞发火,其实十分没道理。说到底,也不过是她自己觉得失望。 原以为她会被带回聚尘宫,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在那等着木头来救自己。但连这么点可怜的愿望也成了泡影,连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什么地方,木头他们又怎么找得到她呢? 难道真要跟杨旭一起去找宝藏? 不知为何,她心里对这件事十分排斥,隐隐觉得害怕。若是真寻到了宝藏,杨旭就会放她离开吗?这么天真的想法,她连想都不敢想。她知道权力争斗有多残酷,在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他还会留着她这么一个侧妃的女儿,让他母亲难受吗? 她那个便宜哥哥可没这么善良。 想要活下去,她能够寄望的,也就只有叶辞了。 他这样的高手,杨旭一定不会放着不用。虽然不知道藏宝库中是什么样,但想想也知道,这么重要的地方,又是由百巧师吴季子所造,肯定有许多机关守护。这么危险的地方,杨旭一定会带上叶辞,以防万一。 有叶辞在场,杨旭或许不敢那么快就对她下手。他之前答应了她,要带她回百里庄治病,不会让她死的。 相处了这几日,叶辞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时不时的还会让她讲些现代世界的事情,他似乎十分好奇。叶曼青自己也愿意多讲一些,她生怕时间久了,就会渐渐忘记自己的过去。难得有人想听,又不会把她当疯子,她自然开心。 叶辞除了性格高傲外,倒算不上坏,顶多也就是嘴巴臭。大多时候,他们都能和平相处。只有在他练剑时,她才会分外讨厌他。因为每当看到他挥舞长剑,她就忍不住想起那一日在百里庄中,他是怎样重伤了木怀彦,更几乎杀了他……所以她才会在他练剑时制造噪音烦他。 说起来实在是很幼稚。 刚才更顺势迁怒于他,真是把人都得罪光了。等他再回来时,还是要厚着脸皮跟他道个歉,说说好话,在剩下的日子里努力搞好关系,这样…… 她才有机会活下去,才能再见到木怀彦。 手脚都麻木得像有千百只虫蚁在啃咬,又酸又账,又痒又痛。压在双臂上的脑袋歪了歪,终于落下泪来。低低的啜泣声回荡在洞中,久久不曾停歇。 …… 叶辞逡巡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迈步走进一家成衣铺。 他这等样貌,光在门前一站,就已经引得柜台内的伙计几次三番地偷眼喵他了。何况他在门前站了那么久,那伙计等得腿都酸了。这时候一见他进来,立马迎上前来招呼:“这位客官,本店最新上的成衣都在这块了,你尽管看!” 叶辞瞪着眼睛:“这都是女人的衣服啊!”可不是,他面前这这一排全都是各色衣裙,五颜六色,看得眼都花了。 “当然当然,客官你不就是想买女装吗?”伙计露出体贴的笑容。 叶辞僵硬得脖子都不能转了,声音像含在嗓子眼里:“你怎么知道的?” “那还不简单!”伙计成竹在胸,“看您在门前犹犹豫豫半天,肯定不是要给自己买衣服。男人嘛,谁买个衣服还思来想去的?只有给姑娘家买衣服,才会拿不定主意。” 叶辞的身体愈发僵硬,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倒挺聪明。” “小聪明小聪明,不值一提。”伙计笑嘻嘻地看他,“您要实在不会选,不如小的给您选一套?” “……好。” “敢问那位姑娘身量如何?是胖是瘦?” 叶辞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努力思索良久,才答道:“约莫到我肩膀高,胖瘦的话……挺轻的。” 那伙计也是一怔:“这都抱上了啊?”一抬眼发现这白发男子面色泛红,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马转了话题,“您看这套水色衣裙如何?不是小的吹啊,那姑娘只要穿了这套衣服,跟您站一块,保管是天生一对世上绝配!” 叶辞正努力想象叶曼青穿上这衣服的样子,倒没听到他的话,随意点个头:“那就这套吧。” 抱着个装衣服的包袱走出店门,他忍不住暗自嘀咕:“真麻烦,女人生气了还得哄!世上女人都喜欢漂亮衣服,给她买了衣服,总该气消了吧?总归是杨旭的错……” 他一路走一路念,丝毫没发现时不时会有些乞丐打量自己。买了些吃食和日常用品,最后来到酒肆,他还未开口,沽酒的大婶就笑容满面道:“小哥,还是三斤烧刀子?” 叶辞点点头,大婶就麻利地装好了酒。 他怀抱着衣服、背上背着大包袱,手上拎着酒坛子,就这么晃荡晃荡地往城外行去。不多时便到了燕嘴坳,他四下看了看,便钻进了山坳上的树林中。随意走到一棵树前坐下,将酒坛子放在膝上。揭开布盖,一股浓烈的酒香就飘散了出来。 “好香!”他赞叹一声,又自言自语道,“天天给你喝好酒,还敢跟我闹脾气……唉,女人真麻烦!” 嘴上边这么说着,他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倒出一粒赤红的丹药,丢进酒坛中。丹药甫一入酒液中,登时迅速消融,发出锐利的低啸。 叶辞动作迅速地盖上酒坛,右手覆在布盖上,缓缓运功将坛中酒液凝练。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才收功。打开盖子,只见原本满满一整坛的酒,只剩原来的五分之一不到。 他满意地点点头,拿出紫玉瓶,将这些凝练后的酒液灌入瓶中。 做完这些,他刚要起身,突地,半空中传来一声锐响: “――咻!” 作者有话要说:叶辞要挨砍了~ ------------ 第二十七章 围杀3 携着锐利杀意的劲风直刺脑后,叶辞头也不回,手腕一转,拎在手上的酒坛飞射而出。 “砰!” 酒坛登时被击碎,那羽箭来势不挫,依旧凌厉射来。 叶辞冷哼一声,长身而起,大袖挥动,便要卷向羽箭。却在刚相触时便觉有异,猛地抽身后退。长箭从他袖中钻出,笃的一声钉在丈余外的一棵桐木上。 这一箭,竟入木三寸深,小半截箭身都深深咬进了桐木粗大坚实的树干中,箭尾的五色翎毛在嗡嗡响动中震颤出重重虹影。 叶辞悚然动容:“五翎箭?” 就在他惊异之时,脚下的枯叶忽地扬起,两道手指粗细的长索灵蛇般窜动,凶狠地咬向他的脚腕。 叶辞站定不动,任由长索缠住双腿。上方呼呼作响,不及抬头,一团黑影便已当头罩下。堪称粗制滥造的木笼轰然砸在地上,震颤间就似要散架了般,周围的尘雾蓬蓬扬起。 叶辞嫌恶地抬袖掩住口鼻:“出来吧!就凭这破笼子,也想困住我?” “当然不是。” 清和的声音中,一袭青衫自几丈外的树影后缓步迈出。 “……是你。”叶辞的面色微微一变,顿了顿,忽地扬声问,“你叫什么?” 对他这话,对方丝毫不觉诧异,从容答道:“区区木怀彦。” 木怀彦?把这陌生的名字默念了两遍,叶辞眉头微皱:“直接说明来意吧。”之前在百里庄虽然只是短暂交手,但眼前这个青衣男子还是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不只是他身怀“夺魂手”,更因他抱着伤体却仍要拼死作战。虽然那举动在叶辞看来十足的蠢,但眼下再见到木怀彦,他的心思已有了微妙得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木怀彦既然能跟踪到他,又设下陷阱在此相候,如果真是想要借陷阱见功,肯定不会用这么烂的笼子。他出现在这,不过是有话想说。至于他想说什么,叶辞用脚趾头都猜得出。 果然,只见木怀彦微微颔首:“请叶兄交出曼青。” 叶辞觉得有趣:“你明知道我是谁,还敢说这话?怎么,这次多带了几个人,壮了胆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难听,话中满是嘲讽之意,一般人听了早就勃然大怒了,木怀彦却不以为意,微笑着点头:“不错,不带足人手,还真不敢跟叶兄直接对上。” 他的口吻平静到近乎温和,面上带笑,却仍掩不住眼中的冰冷。这瞬间,叶辞竟觉得他这番神态十分熟悉,跟刚离开百里庄时的叶曼青很是相像。 叶辞顿时一滞,敛敛神,嘴上仍道:“既然这样,便叫他们都出来让我瞧瞧。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够格做我的对手。” “呸!哪来的臭嘴啊!”齐楚骂骂咧咧地从树上跳下来,“什么天下第一剑,我看是天下第一贱嘴!” 他一见叶辞就满肚子火。这些天大家都处在低气压中,木怀彦本就是沉静的性子,忧恨交加之下,更是少言寡语,让人担心。 这倒罢了,他大哥楚南漠却差点吓掉他半条命。一到中鸿城,楚南漠不声不响地就上了青霓山,闯入青霓剑派,想取回玄冰剑,结果被顾风一和裴英联手困住。亏得楚南漠手上拿的是他的佩剑,顾风一诧异之下派人下山寻他。齐楚一得到消息就连滚带爬地冲上山,废了半天劲才说服顾风一暂时把玄冰剑借给楚南漠。事后,他暗自庆幸,幸好大哥没有下狠手伤了青霓派的弟子,否则就真的闯下大祸了…… 林林总总这些事,让齐楚总觉得心下憋屈又愧疚。那日要不是他一念之差跑去追大哥,若是跟着木头回到百里庄,也许小叶子就不会被掳走了。就算那个叶辞再厉害,他们也能拖到大家赶回来。 现在见叶辞如此嚣张,更叫他怒火中烧。一现身便拔剑在手,随时准备冲上去捅上十几个窟窿。 叶辞瞥了他一眼,目光又望向他方才藏身的那棵树,枝叶轻动,一道黑色的人影立在树枝上,悄无声息,宛若幽灵。 身后忽然传来异动声,叶辞回头望去,只见白衣负剑的青年缓步而出。另一侧,半边脸上刺着墨字的灰衣女子也从树后行将出来。 “只有四个?”他挑眉,“方才射箭的人呢?” “那个不算。”齐楚不耐烦地叫道,“有我们几个,就够对付你了!”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就怒道:“韩陵你小子什么意思!老子怎么就不算了?信不信老子一箭把你串树上去!” 众人登时都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蓄着络腮胡的男人气呼呼地从不远处的大树后冲出来。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脏乱不堪。背后斜挂了个箭袋,一簇簇的五色翎十分打眼。左手半拖半挂着一张乌木长弓,那弓看起来十分有分量,让他走起路来都歪歪斜斜的。他一张脸被浓密的胡子挡了大半,哪是鼻子哪是嘴巴都分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一头桀骜的黑豹,无声地打量着眼前的“猎物”。 “……定天弓!”叶辞的瞳孔微微紧缩,忽地笑了起来,“绝世名弓竟落到了个乞丐手里,可惜可叹!” “南宫误!”齐楚气急败坏地吼道,“早就跟你说过不许出来了!”叶辞脸上嘲弄的表情简直让人郁闷到内伤,齐楚简直是痛心疾首,“你说你要露脸,好歹把自个儿收拾下啊!堂堂南宫家二公子,脏得跟乞丐似的,你大哥知道了得连吐三升血!” 南宫误眼一眯:“闭嘴啊你!要不是为了帮你,老子才不会跑到这儿来。要是因为这个被我大哥逮住,我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小子!” “果然是南宫家的人。”叶辞的眼神微微一亮,透着丝兴奋,“能见到定天弓,被你们这么围一遭,也算值了!” 木怀彦、狄望舒和况风华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意外。他们只知道齐楚有个朋友会来帮忙,却没想到竟会是南宫家的人,更没想到他竟然是定天弓的继承者。 北耀王朝立国时有文武两大功臣,文守公韩峮智计百出,谋划深远,为明展翼定下立国大计。武定公南宫曜,战功卓著,多次在危急之中率领部下以弱胜强,奠定了北耀的立国之基。 只可惜在最后与肃宁王的决战中,南宫曜因故贻误战机,明展翼被困雪萤谷几乎身死。若不是明荧的突然降生,让大军寻得出路,这一战恐怕就成明展翼的亡命之役了。事后,死里逃生的明展翼怒急之下几乎要斩杀南宫曜。幸好韩峮等人苦口劝说,才将此事放过。 立国后,对南宫曜的封赏一如既往,爵位与韩峮并列,乃是人臣之极。只是将兵权从他手中剥离了,又在离京城几百里外赐了封地,相当于把他踢出了近臣的范围。南宫曜为人高傲,君主对自己起了疑心,原因又是出在自己身上,便二话不说领了封赏归家,从此闭门不出。他心中郁郁,引得旧伤发作,定元八年便病发去世了。 而这定天弓,就是南宫曜的所有物。南宫曜当初驰骋沙场,名震天下,一杆断魂枪使得出神入化。他箭术也十分惊人,百步穿杨之箭让敌将心惊胆寒。祖传宝弓定天弓配上五翎箭,万军之中取上将性命亦不在话下。 他过世后,南宫家由长子南宫无错掌管,天下人都当断魂枪和定天弓在南宫家中供着呢,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出现。看样子,南宫误似乎还是逃家在外的样子。 这番思绪不过是瞬间,林中飞鸟簌簌扑动羽翼,木笼中的叶辞忽地警醒:“哎呀,这时辰了!”他出来将近两个时辰了,再耽搁下去,包袱里的酒菜恐怕都要凉了。 “你的话说完了么?”边说着,叶辞边反手摸了摸背上的大包袱,又把那个装衣服的包袱缠在腰上,“我现在的心情不错,不想跟你们动手。”他看了眼木怀彦,“尤其是你。”要是再把这个男人打伤了,那个麻烦女人肯定会恨死他的。 木怀彦的面色微微一白,握紧的拳头轻轻颤抖,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我再问一遍,叶兄肯不肯放了她?只要叶兄放她回来,无论你有什么条件,在下定会竭力满足。” “条件?”叶辞觉得有趣,“我想要的,有什么得不到?还需要你来满足?” 木怀彦轻轻闭了下眼睛,又睁开:“看来,只有一战了。” “我说了,我现在心情不错,不想动手。”叶辞无所谓地笑笑,神情傲慢又冰冷,“不代表我不敢动手。”他环视周围几人,“你们联手,我不一定能胜,但要脱身,却没什么难度。” 齐楚冷哼:“好大的口气!没什么难度?那你就脱身给我们看看!” 他早已忍耐许久,这时看事情再无转寰的余地了,挺剑便冲了上来。 剑气逼人,叶辞却不慌不忙,双足一跺,脚上的绳索便被震断。他伸手一推,那木笼子顷刻间就散了架。此时齐楚的长剑递到,他反手在剑身上一拍,借力退开三尺,精准地避开了身后刺来的银光短匕。 况风华一出手就是杀招。她不像齐楚那样还把这当成比武切磋,她很清楚,对于这等号称天下第一的高手,任何留手都是自找思路。既然谈不拢,那就只有不死不休的极端方式。其他人不知情,她却知道,这些天里,每一天木怀彦都心急如焚。叶曼青危在旦夕,她是不是又吐血了?她还剩多少时日?穆寒萧能求得极火寒冰髓及时赶回来吗?这些问题不只困着木怀彦,也困着况风华。只有尽快找到叶曼青,才能稍感心安。 银匕滴溜溜在掌中旋出炫目光芒,况风华的身形如鬼魅,前后左右腾挪不定,招招都朝叶辞的要害落去。被她狂风骤雨般的攻击缠住,叶辞忙着应付,一时间竟腾不出手来拔剑,颇有几分狼狈。 一旁观战的狄望舒长笑一声,拍剑而起,青霓派的剑法行云流水般展开。绵绵密密的剑光如风起云涌,将叶辞周身团团罩住。 便是在这般境况下,叶辞也忍不住叫道:“好剑法!” 狄望舒出身名门,为人又和善,剑法虽是巧妙凌厉,但开阖之间,却比况风华的匕首要温和许多。几个回合下来,叶辞反而愈见从容。 木怀彦静静看着,忍不住摇头苦笑。 他们三人围攻,却反倒叫叶辞觑得机会,一个旋身避开况风华如影随形的银匕,趁她变招的间隙,右手探向腰间,紫虹剑握入手中。 铿然的兵器撞击声中,齐楚和狄望舒竟被他一挥间震退几步。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满眼骇然。 “你是谁?”叶辞一招得手,却并不追击,回身看向况风华,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神情来,“女人之中,你算是一等一的了,不管是武功,还是心狠手辣的程度。他们两个不如你。” “望雷山庄,况风华。” “望雷山庄?”叶辞愈发讶异,“那地方还能有这么厉害的女人?”到这时他才回过味来,“你脸上的字……是墨君标志?望雷山庄居然会让女人当墨君?他们的男人都死光了?” 况风华扯扯嘴角:“是啊,敢与我为敌的男人都死光了。很快,你就会步他们的后尘了。” “真有意思。”叶辞啧啧称奇,对她的话毫不在意,“方才要是有两个你围攻我,那还有点可能。可惜……”他看了看狄望舒和齐楚,话中含意不言而喻。 齐楚还有些不服,但他一向对况风华有些畏惧,就没有出声。狄望舒却立刻明白过来,不由面露愧色。 况风华嗤笑:“方才不过是热身而已,当不得真。叶辞,我敬你一身高超修为,劝你一句,放了叶曼青,之前的事我们都不计较。若你执意不放,今后,天涯海角,我等不死不休。万泉剑阁纵在九天之上,说不得也要闯上一闯。” 她神色冷厉,语气虽然平静,却杀意十足。就算是从不把别人的威胁放在心上的叶辞,也不由正色了几分。稍稍沉默了下,他带着点无奈道:“并非我不愿放她,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守承诺,现在我不能放她。”顿了顿,他又道,“我已经答应她,等事情结束后,我会亲自送她回百里庄。”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此人自出现后,傲慢无礼恶劣之处有目共睹,简直是无时无刻不在嘲讽他人。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却有几分隐约的……亲密? 他们都下意识看向木怀彦,只见他的眼皮半垂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所以你们也不必追着我徒费工夫,只需在百里庄等候即可。我保证,她会毫发无损地回去。”叶辞却压根没发觉其他人的反应有些古怪,边说着,心中还兀自暗想,他天天好吃好喝养着她,只会把她养的越来越好。 狄望舒和齐楚顿时有些迟疑,刚才的交手,已经让他们充分了解到叶辞的实力有多可怕。就如他所说,他们联手要想留下他,实在有些难度。若他真能保证叶曼青的安全,这倒不失为一个折衷的方法。 况风华却断然拒绝:“不行!她不能在外头待着,必须尽快回到百里庄,她的身体——” “风华!”木怀彦打断她的话,望向叶辞时,目光中似压抑着什么,“我们等不了。” 叶辞沉下脸来,他自认方才已经是难得的好声好气了,这家伙居然还不领情? “等不了也得等。”几乎是挑衅的,他拍了拍背后的包袱,“我可得走了,她还等着我给她带吃的呢。” 木怀彦勃然变色!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藏青色的身影就已出现在叶辞身前,手中短匕狠狠撞在紫虹剑上。激猛的势头,竟压得叶辞连连后退,直撞上身后的大树才停住。 “叶辞!” 这两个字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般,把所有努力支撑的平静表象都撕裂开来,露出底下被熔岩烈焰焚烧炙烤的惨痛内在。木怀彦的嗓音嘶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阴冷,“离她远点!” 似被他震住,叶辞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话中含意,直到他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低吼:“不许你碰她!” 叶辞的眼睛骤然睁大,似是迷雾被驱散,轰响的雷电划破长空,一瞬间照亮了那连他自己都未曾探寻过的内心角落。 “你……”他瞠目结舌,被这突然的发现震慑得不能言语。 木怀彦的神色映入他眼中,愤怒、痛恨和厌恶充斥在那男人都心知肚明的眼神中,像是专属的领地被人侵犯,又或是心爱的珍宝遭人觊觎,理智都被怒火燃尽,只想将眼前这别有居心的敌人彻底毁灭。 叶辞怔怔瞪着他许久,忽地振臂将他推开。他看了看同样被木怀彦的爆发震住的几人,神色有些茫然,又带着点压抑不住的兴奋。想要说点什么,发觉眼前这些人都不是适合聊天的对象,只好闭紧了嘴巴。 木怀彦浑身仍是在抖,狄望舒暗叹一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场几人,或许只有他最能体会木怀彦的心情。虽然应残秋从不曾说过,但他却从长公主口中得知,聚尘宫的那位小王爷一直对应残秋抱着某种心思……每每想到她在聚尘宫中与那个男人独处,心中的妒焰就烧得他夜不能寐。 此时纵然再多话语也无济于事,他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叶辞,接招吧!” 狄望舒此番出手,便再不留余地。木怀彦和况风华的反应有些奇怪,他隐隐觉得,这两人似乎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叶曼青不只是木怀彦的爱人,更是应残秋最重要的妹妹,若她真出了什么事,恐怕应残秋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心境一变,剑势便如风雷云动,浩浩汤汤,朝叶辞席卷而去。 叶辞心神仍被方才之事系住,下意识便挥动长剑,抵挡狄望舒的攻势。他打得心不在焉,明显到齐楚都看出来了。况风华冷哼一声,振起银匕,毫不客气地趁虚而入。齐楚虽觉得这情况有些古怪,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也拎着剑冲了上来。 又是三人围攻之势,形势却大为不同。叶辞恍恍惚惚地抵挡着,在他们三人联手下渐渐有些应付不及。 嗤啦一声裂响,况风华的银匕从他袖子扫过,划拉出一条三寸长的裂口。叶辞挥臂闪躲间,紫玉瓶却从裂开的袖子中飞了出来。 乍见紫影飞出,况风华想都不想,匕首一转,便要将之击碎。 叶辞陡然一震,瞬间清醒:“住手!” 况风华哪里会听他的?见他这反应,冷笑一声,手上动作猛地加快。刀刃划破空气,眼看就要击中紫玉瓶时,叶辞顾不得身后长剑来袭,双足在地上一踏,借力飞扑了过来。右手紫虹剑疾刺而出,堪堪挡住她的匕首。左手大袖一甩,便要将紫玉瓶卷入袖中。 就在此时,一直未再出手的木怀彦动了! 他手中银匕所指的,正是那紫玉瓶! 此番变化突然,叶辞心急之下不及变招,左掌一张,竟不顾刺来的匕首,直接抓住了紫玉瓶。利刃从他虎口上方划过,带起一串飞扬的血珠。 狄望舒和齐楚的长剑也在此时来到身后,剑光闪闪,将这被树影荫蔽的一角映得寒气森森。 叶辞遽然转身,紫虹剑回撤,一瞬间眼神冷冽如冰:“霜行千里!” 剑芒点点如霜雪冰晶,纷纷扬扬旋飞而下。狄望舒和齐楚只觉周身一寒,似在冰天雪地中赤身而立,寒彻骨髓。三剑交击,发出奇异的嗡鸣声,下一刻,他二人只觉手掌一痛,竟握不住剑柄,长剑双双脱手飞出。 一剑逼退两人,叶辞的面色微白,嘴唇却愈发鲜红。 不待他喘息,高站在树梢上一动不动的黑影,却在此时激射而出。半空中他拔剑在手,一泓冰泉似的剑光泠泠在目,连空气都似被冻结了般。 没有任何花招,这一剑只在快! 如白驹过隙,毫光转眼即逝,叶辞一时间连呼吸都停了,眼中只有这快得无与伦比的一剑。 随着利剑而来的,在一双空茫的眼眸,似天地万物都不在其中,只有眼前的对手: 你死,我活! 作者有话要说:我跟好像不太对付……连着n天都登陆不上,昨天在酒店上总算连上了,可惜稿子不在手头,没法上传~ 下了火车就来发了,这一章还是蛮有分量的~ ------------ 第一卷 ------------ 第二十八章 剑心乱1 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眼前利剑撕裂空气的厉啸刺痛耳膜。一点寒光倏忽逼近,隔着秋日微凉的空气,叶辞的额头都微微刺痛起来。 沉寂凛冽的杀气像决堤的洪涛,一瞬间便已是铺天盖地涌来。 ――好似苍山上气势万千的泉瀑,奔腾而下不可阻挡。 但叶辞,却从来都是逆水而上之人! 他唇一抿,紫虹剑顺意而动,厚重的剑身看似缓慢却及时地旋到身前,沉默而坚定地迎着那薄如冰片的长剑刺去。 眼看两剑即将对上,忽地,黑衣男子的手腕微不可查地晃动几下,他手中长剑竟然化身为三重剑影,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的袭来。 这招是…… 疑问刚冒上来,叶辞就觉手掌一震,叮的一声轻响,紫虹剑跟对方的长剑撞上。但下一秒,剑上的阻力便消失了,紧接着,一缕寒光从眼前掠过,他下意识偏头躲开。黑影拂下,却是额角的一缕发丝被削落了。还没来得及惊讶,左肋处忽地一片冰凉。他皱起眉头,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殷红的鲜血汩汩而出,将那刺入身体的利刃洗映得愈发澄澈透明。 此时,黑衣男子离他不过一臂远,秀致如玉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那空茫的双眼仿佛看着死物般毫无波澜。 见他一招得手,木怀彦等人便都停下动作,小心将叶辞包围。 “化影三剑?你……”不敢置信地,叶辞微微瞪大眼睛,“你是谁?季紫璇是你什么人?” 方才他明明挡住了他的剑,却仍然被刺伤,原因很简单,那三重剑影并不是虚招,而是速度极快的三剑,因速度太快留下了残影。第一剑跟紫虹剑相撞,之后迅速变招。第二剑直刺他眉心,被他仓促躲过,只削断了几根发丝。第三剑从左肋刺入,若不是他的身体自觉后退,这一剑,会直接从他后背穿出。 他说话的当口,黑衣男子正把长剑从他伤口中抽出,剑刃在血肉间滑动,痛得他倒抽一口气,差点没咬到舌头。 听到他的话,对方这才抬眼看他,冰冷的面容上现出一丝迟疑:“……化影剑传人楚南漠。看在师父的面上,只要你放了阿青,我就不杀你。” “你是季师叔的弟子?那么,”叶辞没有理会他的话,垂目看向那柄还沾着他鲜血的长剑,目光中满是掩不住的赞叹,“这就是玄冰剑吧?果真是把好剑!” “放了她,我不杀你。”黑衣男子重复道。 “你杀不了我。”叶辞微微一笑,“适才是我一时讶异,才会受伤。若是再来一次,情况可就不同了。季师叔的化影剑虽然快,但我修习的重剑却是专克快剑。再者……”他的笑容里带了点狡黠,“我可是见过季师叔全套剑法的。” 楚南漠的眉微蹙,神色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手腕一抖,便将剑身上的血珠尽数震开:“见过,不一定能挡住。” 话音方落,他还未出手,木怀彦和况风华便率先行动。他二人都是手执银匕,一左一右从叶辞后方攻来。无需回头,光是身后那嘶嘶如毒蛇吐信的呼啸声,就能听出他们出手有多坚决、多默契。 前后都是强敌,面对这番从未遇过的危险境地,叶辞的目光却愈发亮了,隐隐带上了兴奋之色。他扬剑长笑,笑声响彻树林。远近的树木簌簌摇晃,似在响应他一般。 “来得好!” 紫虹剑低啸回旋,况风华一刀正扎在它厚重的剑身上,强大的反震之力从刀尖传回,她的手掌几乎握不住刀柄。长剑迎面削来,她匆忙借力后撤,一挣身翻上半空,呈头下脚上之势,银匕直刺叶辞头顶。 叶辞仰身向后,提脚在她手腕上一踢,身形旋转,手中长剑迎向另一侧袭来的木怀彦。 再度交手,两人目光交接,彼此心思一目了然。 木怀彦脸上温和的神色早已消失,紧抿的薄唇似弓弦紧绷。若是目光成箭,叶辞恐怕早就被他万箭穿心了。被他冷厉的目光盯视,叶辞无来由地起了愧意,手上的动作也为之缓了一缓。 木怀彦双眼微眯,手中银匕一转,忽地刺向他的左手――先前那一刀从虎口划过,鲜血淋漓,在手背上蜿蜒出扭曲的痕迹,顺着指缝从他握着的紫玉瓶上淌下。 这一招实在有些卑鄙,叶辞眉一拧,眼中顿时腾起怒火。 他冷哼出声,紫虹剑横扫半圈,想借此逼木怀彦收手。木怀彦眼中闪过讥诮的光亮,左手祭出“夺魂手”,手指贴着剑刃拂过,一把扣住了他的右腕。 “抓住你了。”木怀彦扬起嘴角,神色近乎残酷,“着!” 银匕应声脱手而出,这么近的距离,叶辞一手被制,根本没有任何避让的可能。匕首从左肩钉入,刺骨的剧痛中,他的手掌忍不住一颤松开,紫玉瓶倏地滑落。 木怀彦探手接住:“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宝贝?” 他这时的口吻十分轻佻,与他平日的言辞很是不同,一旁的况风华都忍不住侧目而视。 叶辞听在耳中,更是大为光火,一时间连伤口的疼痛都忘了。再不留手,内劲催动中,原本紧握在手中的紫虹剑竟然腾空而起,怒龙一般扑向木怀彦。 “还给我!” 这一剑来的突然,木怀彦猝不及防,惊愕中松开了叶辞,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去,堪堪躲过迎面一剑。叶辞却在此时冲了上来,抬手就撕住了他的衣领,往地上惯去。 这般泼皮无赖的打法不光木怀彦反应不及,连况风华、狄望舒等人也愕然当场。 叶辞的功力深厚,这一摔直把木怀彦摔蒙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就见叶辞拧了他的手臂,伸手就去抠他手中的紫玉瓶。木怀彦哭笑不得,真是抓也不是放也不是。方才情形在脑中过了一圈,更觉幼稚可笑。索性松了手,低喝:“住手!还你便是!” 叶辞夺过紫玉瓶塞进怀中,直起身看了他一眼,两人一对视,都觉得十分狼狈。木怀彦灰头土脸地仰躺在地上,叶辞肩膀上还戳着匕首,身上几处伤口都在冒血。这光景之下,原本满腹的怒气都无处发泄,只能郁郁地自我消散了事。 还是叶辞平复的快,只见他抽了抽嘴角,嘲弄道:“你恢复得不错啊,都能把我打成这样了!”那女人还敢摆一副哭丧脸给他看,哼! 要是一刻钟前听到这话,木怀彦定会觉得羞辱。但此时听来,却有几分讪讪。 见他不语,叶辞顿觉无趣。这番缠斗后,他算是吃了平生未有的大亏。他有愧在先,处处留手,但这些人却并不领情。再留在此处,对他只怕会更不利。思及此,他便起了退意。方才射出的紫虹剑落在一旁,他伸手拾起长剑,看向木怀彦:“今日,便到此为止――” 木怀彦的脸色忽地变了,大喝:“住手!” 不需疑问,身后急速涌动的风声已是警报,叶辞飞快转身,反手拔出正要归鞘的长剑。寒光刺目,况风华的银匕抖出万点星芒,在点点寒星中,玄冰剑如冷冽月光,悄无声息地挥洒而下。 “水若至清!” 迎着玄冰剑冰冷的剑气,叶辞的剑法变得愈发沉凝缓慢,宛如万顷碧波,清澈沉静,却自有承受风雨冲撞的从容大气。剑光刀光都被这一泓清流吞没,连风浪都不曾掀起,只有缓缓荡开的一圈圈涟漪。 这一招看似轻松写意,但况风华和楚南漠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一眼便看出叶辞的呼吸已乱,胸口微微起伏。俊朗年轻的白皙面容上,更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就算他武功再高,恶战这许久,又受了好几处的伤,也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他二人对视一眼,都知只要再对战下去,叶辞必败无疑。 但木怀彦却站了起来,朝他们摇头:“风华、楚兄,不必再……” 却在此时,齐楚仗剑而来:“大哥,我来帮你们!” 他一剑居高临下刺来,叶辞却不能坐以待毙。双眸一凝,低喝声中,凌厉剑气横扫而出,直迫得况风华和楚南漠也不得不后退。叶辞挺剑挡下齐楚的剑,见他面带怒色,知道他们都误会了,以为他方才拔剑之举是要伤害木怀彦。此事委实说不清楚,况且叶辞本就心高气傲,今天这一战已憋屈至此,又如何肯低头解释?当下手臂一振,便要将齐楚震飞出去。 “叶辞,看招!” 同时间,狄望舒已赶到,他的长剑之前被叶辞击飞,此时来不及取回长剑,只运足内劲,青霓派掌法“搴云散”已一掌拍出。 绵绵掌劲自空中扫过,将落叶击碎成齑粉,几乎是毫无阻拦的,准确狠辣地击中叶辞受创的左肩。叶辞闷哼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侧飞出去,重重撞在树干上,摔落在地。 狄望舒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不过是想借这一掌逼叶辞回防而已,没想到…… 叶辞翻身半跪在地上,原本绾得整齐的白发凌乱散落在肩上,嘴角挂着一丝朱红。他眼神冰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忽地恨恨一掌拍在身旁的大树上。澎湃内劲从掌心中涌出,只听咔擦一声响,这木桶粗的大树竟轰然倒下。再不言语,他纵身跃起,暗紫色的身形掩入枝叶中。 众人皆是无言,竟忘了去追。却听―― “嘿,这就跑了?”一直缩在不远处的南宫误撇撇嘴,探手抓一枚五翎箭,懒洋洋地搭箭上弓,“真当老子是死人啊?” “噌”的一声弦响,五翎箭在树林中划过一道虹光,便追着那紫色身影消失了。 林中一片安静。 南宫误挎着弓走上前,抬脚就踹了齐楚一下:“喂,不是要抓那臭屁家伙么?怎么还傻站着?快追啊!” “哇,很痛的啊!”齐楚龇牙咧嘴地跳开,看了看都不言语的其他几人,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我说,南宫误啊,你刚才那一箭,射中了没?” “废话。” 南宫误白了他一眼:“定天弓百发百中,你几时听过五翎箭会射空的?” “哎……这个我当然知道。”齐楚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木怀彦,小心问道,“木头,追不追?” “追。” 木怀彦硬邦邦吐出一个字,就快步冲入林中。 看着他的背影,南宫误瞪眼:“他生什么气?” 况风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狄望舒苦笑起来,指了指那棵被拦腰折断的大树:“瞧这一掌的劲道,叶辞是有能力击杀我们任何一人的。但他却一直没有下狠手,倒是我们,徒做小人了。”从头到尾,叶辞出手一直很克制。最后含怒出掌,足可见他心中愤怒。“怀彦气的,正是这一点。” “这算什么?打架拼的可不只是本事,更是心性。他自己打得束手束脚,吃苦是他自找的。”南宫误不以为然,“再说,他不是抢了你们的女人么?打死他都算轻的了。”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瞪着他,倒把他唬了一跳:“干嘛?” “胡说八道什么!”齐楚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什么叫我们的女人啊?那是小叶子!是木头的女……呃!”他忽地醒悟过来,僵硬地看向身旁的黑衣男子,“大、大哥,我什么都没说!” 楚南漠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见齐楚满脸苦恼的样子,南宫误有些好奇:“那个小叶子跟你大哥什么关系啊?” “要你管!”齐楚正气不顺,“你还有心思八卦这些?再不跑,你大哥追来就惨了。” “你小子用完人就扔啊!”南宫误嚷嚷着,哼道,“我大哥现在可顾不上我。现在正是入冬前期,他要赶着给他的施姑娘送药材呢!” 况风华心头一动:“施姑娘?” “是啊,无恩谷的女神医。”南宫误嘿嘿笑,“一双妙手可把南宫无错的心都给抓紧了。” 沉默了一会儿,况风华低声道:“你有办法传信给南宫无错吗?” 南宫误的脸色瞬间变了,怪声道:“搞什么!你还要我自投罗网么?” “不。”况风华皱起眉头,“有位朋友现在正在无恩谷中,我想请你大哥帮忙传个口信给他。” 穆寒萧出发多日,应该已经到达无恩谷了。无恩谷地处西北,无论是百里庄还是望雷山庄,都没有布排人手在那,因此自穆寒萧离开后,便无法再互通消息。若是有南宫家协助,这事就好办多了。 不知为何,这几日她心中愈发不安,总觉得时间紧迫。必须要尽快联系到穆寒萧,就算一时间拿不到极火寒冰髓,也要想想其他办法,遏制住叶曼青体内的毒。或者至少,尽量延续她的生命,让她能等到穆寒萧回来。 *** 叶曼青忽然被惊醒了。 她靠着洞壁,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洞中的光线有些暗,还未完全清醒的她,一时间都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间。揉了揉僵硬酸麻的手臂,她钻出山洞,一抬眼却愣住了。 夕阳如血,落日的余晖涂抹在山谷中,把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艳丽的色彩。 这一幕如此熟悉。 幼年的辛眉,差点死在凌一卿手上时,曾用稚嫩的声音朝着红艳艳的朝阳呼喊:“我想活!我想活!我想活!” 活着如此艰难,却仍是舍不下。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其他可能。 人死万事空。 凌一卿死了,辛眉也死了。 谁都不在身边,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瞬间,无比的寂寥袭上心头,这空荡荡的天地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她忽然跳起来,大声喊道:“叶辞!叶辞!你在哪?” 没有人应答。 她这才想起来,之前他们起了争执,叶辞一怒之下出谷了。平日他就算入城去买东西,也不会花这么多时间。今天却离开了这么久……难道,他准备把她一个人丢在这? 这可怕的念头一起,就再也挡不住。叶曼青原地呆站了一会儿,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沉,光芒愈发黯淡,恐惧便如藤蔓般攀爬上心头。 她下意识转身看向另一个洞穴――凌一卿的尸骨还躺在里头。 这个事实顿时让她浑身一激灵。天快黑了,要是叶辞再不回来,那就只有她跟这白骨在了……不行,她不能再待在这! 尽管心惊胆战,她还是鼓足勇气,趁着现在还有阳光,飞快地冲进凌一卿所在的洞穴中,取出那柄骨剑跑了出来。这个过程中,她连一眼都没敢看那具白骨。 握紧骨剑,叶曼青定了定神,转身往出谷的小径走去。 她真是太蠢了!既然叶辞不在,她就该趁这个机会,想办法自己离开山谷,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地流泪哭泣,像个没用的傻瓜! 一边走着,她一边在心中埋怨自己。一方面是身体的原因,一方面也确实是她被那高耸的山崖吓住了,竟没有尝试攀爬,只等着叶辞带她出去。简直愚蠢至极!什么时候起,她竟也变成了这种只会依靠别人的人了? 这山壁纵然再高,当初辛眉也是自己爬上去的。既然辛眉能做到,没道理她就做不到。 这般想着,叶曼青渐渐有了些底气。从那满布藤蔓的小洞钻进去,里面光线昏暗,她的眼睛一时没有适应,只觉得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正摸索着掏出夜明珠时,忽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身体一歪就被绊倒了。 “哎呀!” 这一跌竟摔在了个软软的东西上,她吓得魂飞魄散,一下蹦了三尺高。那半颗夜明珠从手中滚落,掉在地上,正照出那绊倒她的东西来。 那是一只染血的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登陆问题还是很艰难,想联系客服也无果。最后还是不断刷新,终于刷进来了~ 最近开始准备新文了,过几年放上来,希望大家支持哈~ ------------ 第二十八章 剑心乱2 暗紫色的布料湿漉漉地贴在手背上,被潭水泡得发白的手掌上不停有鲜血淌下,将周围那浅浅的潭水都染红了。 叶曼青的心忽地一颤,双腿发软,竟站不住了,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连忙扶住石壁,缓了缓神,才走过去捡起夜明珠,看向地上那人。 他面朝下趴着,大半个身体浸在水中,散乱在背上的白发沾满了泥土碎叶,脏乱狼狈得简直不像他。右腿上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正汩汩冒着血,像是被什么利器穿透了般。 她捂住嘴巴,在他身旁蹲下,轻声唤他:“叶辞……” 他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有那么一会儿,叶曼青都不敢再出声了。甚至,她也不敢伸手去碰他,生怕一伸手,摸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她连着吸了好几口气,才探出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叶辞?” 不想他低声闷哼起来,她又惊又喜,忽觉手上的触感不对。摊开手一看,手指上竟都是血。 “叶辞!” 她不敢再碰他的左肩,看了半天,也不确定他身上还有哪些伤。想来想去,还是伸手抱住他的脑袋。手掌贴在他的脸颊上,只觉一片冰凉,好在呼吸虽然微弱,却还算平稳。 但这样下去到底不行,还是要尽快处理伤口。得想办法把他翻个身,才能查看他的伤处。 叶曼青试探地按了按他的后背,见他没什么反应,确定他的背部并未受伤,才放下心来。内劲流转,她微一用力,就轻巧地将他翻过身来。 乳白色的光芒下,他的面色显得十分惨白,双眼紧闭,嘴唇毫无血色。 叶曼青的目光下移,忽然凝住了。 ――他的左肩上,竟插着一柄银匕。匕首没入大半,只剩镌刻着奇异花纹的刀柄露在外头。 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这匕首太熟悉了,她曾亲手握着它迎敌,像握住了那人的手一般心安。 打伤他的人是木怀彦……他来找她了!他就在附近! 这个信息不断地在脑中冲撞,她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来来回回地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去找木头! 她站起身,茫然四顾,发现上方的石壁上插着一柄剑,正是叶辞的紫虹剑。想来他是从上方下来时,力气用尽直接摔了下来,拼命爬到了浅水区才晕过去。 她腾身跳了起来,连着几次借力,才爬到紫虹剑的位置。费了吃奶的劲把长剑从石壁中拔出,这剑分量重,差点压得她失去平衡摔下去。好不容易稳住了,她一手握着长剑,艰难地往上爬去。越往上石壁越陡直,几乎没有落脚之地。幸好紫虹剑锋利非常,她靠着它在石壁上挖出浅浅的小洞,踩着一步步往上爬。 不知爬了多久,她浑身湿冷,被山涧中的风一吹,忍不住发颤。手脚都酸软无力,一个不慎,脚一下踩空了。连惊叫都来不及,身体就像落石一般飞快下坠。 身在半空,毫无凭依。落下的瞬间,她只觉得不甘。明知道他就在附近,却到底还是无法相见。或许今生,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木头!” 直到最后一缕辉光消失在天际,木怀彦仍站在山崖边,一动不动。山风呼啸而过,吹得他衣袂翻飞,发丝缭乱。 楚南漠就站在他身旁一丈外,黑色的身影像是要融入渐起的夜色中。 他们已经在这站了许久。沿着血迹一路追来,叶辞却在靠近山崖的树林中失去了踪影。五翎箭的箭头被斫断,沾着血迹的箭身被扔在草丛中。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一丝线索都没留下。 难不成,他真能上天入地? 木怀彦自然不信。 但林中却实在没有藏身之所,他们细细搜遍了周围,叶辞唯一可能脱逃的方向,只有这处悬崖。 站在此处,放眼望去,茫茫山色广阔得让人绝望。 她会在某一处崖壁下、某一片丛林中吗? 木怀彦闭了闭眼,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自从她被带走后,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况风华、狄望舒好几次诧异的眼神,他都看得分明。连齐楚在跟他说话时,都显得小心翼翼。 今天跟叶辞对战时,自己简直可说是不折手段。集结了这么多人手,不讲道义围攻,还被对方那么明显地放水,却还是没能捉住他。真是天大的讽刺…… 这么没用,连自己看着都觉得无言。陷入敌手的她,恐怕只会更加倍地失望吧? “楚兄。” 他出声唤道,楚南漠回过头,静静望着他。 这是第一次,他们这么平静坦然地对视。无论彼此之间有多少不快,但现在,她的安危重于一切。 “曼青她……毒入脏腑,若是得不到救治,恐怕撑不了多久。” “不可能!”楚南漠毫不犹豫地应道,几步逼近,“她不会死!” 木怀彦忍不住苦笑,他多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信心啊!只可惜现实残酷……更叫他不安的是,这些天,他总会梦到她从高处跌落,无论他多努力,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愈来愈远,最后从他眼前消失。每每惊醒,他都想立刻冲到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放松。 “师兄已经赶往无恩谷,为她求取极火寒冰髓。”他继续说道,看着楚南漠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忽地有些酸楚,“此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毕竟这世上,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不可能……她不会死……”楚南漠仿若未闻,空茫的双眼愈发无神,喃喃低语着。他的声音十分轻,眼中有脆弱的光芒在闪动,那是显而易见的恐惧。 木怀彦一时无言。 这时,况风华等人从林中走出,招呼他们俩:“天黑了,再留在这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先回城吧!” 木怀彦点点头,正要转身,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绝望的呼唤―― “木头!” 他心神巨震,猛地回头,不管不顾地呼喊起来:“曼青!曼青!我在这!” 声音在山峰间回荡,像是无数人一遍遍在呼唤,但那该回应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怀彦!”况风华扣住他的肩膀,神色严厉,“清醒点!” 这一声大喝让他有一瞬间的崩溃,他望着她,连眼神都透着狂乱:“风华,你没听到吗?她在叫我!她在叫我呀!” “我什么都没听见!不信你问望舒!”况风华咬着牙一字一字说道,“她不在这!叶曼青还没死,你疯什么疯?!” 木怀彦浑身一震,目光渐渐平静下来。像是虚脱了般,他颓然后退了两步,脑袋深深垂下,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他的样子看起来着实可怜,况风华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忍不住抹了把脸,叹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现在还没到最坏的状况,你莫要自乱阵脚。” 狄望舒也走上前来,安慰道:“叶辞受的伤不轻,他走不远。风一已经在中鸿城通往各州城的道路上都设了眼线,只要他有动静,一定能发现他的行踪。依我看,这几日他恐怕会在一处安全的所在养伤,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动作。我会再派人在这附近山谷搜寻,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言罢,他心知这些话不过是聊胜于无,只得按住木怀彦的肩膀压了压,“怀彦,你不能乱,叶姑娘还等着你呢!” 木怀彦这才抬起头来,他的眼眶微微发红,神色惨淡,嘴唇抖了抖,却还是努力挣出了一丝微笑。 “我明白。” 狄望舒稍稍松了口气,拽着他的手臂向山下走去:“这几日你累狠了。风一已经备了好酒,你喝上两杯,好好睡上一觉,明日才有精神追踪叶辞。” 木怀彦点点头,转头看向楚南漠:“楚兄一道去吧。” 楚南漠难得没有拒绝,略点了下头,便走了过来。 离开之前,他们两人同时回头望去,漫漫千山都被夜色笼罩,天地阍暗如墨,入夜的风吹得人浑身发冷。此情此景,分外凄清。 “……她会没事的。” 木怀彦轻声说着,像是说给楚南漠听的,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 不知是不是死前的幻觉,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飞快下坠中,叶曼青竟似听到了木怀彦的声音。 “曼青……曼青……” 她不由泛起一丝笑。这算是上天的厚待吗?让她在生命的最后,还有他的声音陪伴。 失重的感觉叫人晕眩,昏暗中,只有她手中的夜明珠散发着柔柔的光芒。她像是怀抱着一轮自夜空中坠落的明月,不断下坠,落向下方无尽的黑暗。 她慢慢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风声却忽然起了变化! 下一秒,一双坚实的手臂蓦地贴上她的后背,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搂住。 满浸着湿气的衣襟弥漫着血腥味,完全说不上温暖美好,但那声声沉稳的心跳就贴着她的脸颊,隔着薄薄的布料,一下又一下,将她离散的魂魄都震回了心窍。 怀中的明月辉光仍在,但他抱得太紧,叫她动弹不得,只能靠眼角余光瞥到男人的下颚,那紧绷的线条宛如钢铁般坚硬。一颗颗水珠顺着他的脖子滚落,迅速浸入衣领中。 一落地,叶辞闷哼一声,受创的右腿立刻支撑不住,趔趄着半跪在地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才从晕眩中缓过来,低头看向怀中人。 她正愣愣看着他,神情茫然又迟疑,像是不能理解眼前的状况。 莫名的,他的心骤然抽痛起来,这痛楚来得如此突然,竟连身上伤口的疼痛都被压住了。他狠狠皱起眉头,压抑不住的怒火喷薄而出:“你是傻瓜吗?凭你三脚猫的功夫还想自己爬上去?就算下面有水潭摔不死你,把你砸个鼻青脸肿就很好玩么?万一引发你体内伤势,你有几条命都不够玩!” 他瞪着她,眼见着她的神情从茫然转为惊愕,渐渐地变成慌乱无措,恐惧和后怕都一览无余。他这才觉得心下舒坦了些,正想趁热打铁再教训她几句,却见她眨了眨眼,泪水忽地涌了出来。 那眼泪来得又凶又急,像是决堤的河流般从她眼角不断滚落。 叶辞一下惊住了。他见过她不动声色的试探,见过她诡计多端的狡猾,见过她怒气冲冲的无畏,见过她发狠拼命的决绝……也见过她低声下气的哀求,为了那个姓木的男人无声落泪。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崩溃得好似放弃一切般的绝望。 没有掩饰,没有躲藏,她就这么靠在他怀中,大声地哭泣着。像是要把这许久以来压抑的所有泪水都倾倒干净,哭声在这不为人知的狭小洞穴中回荡,一声声,听得他心慌意乱。 “你别哭啊,我不骂你了!”他心乱如麻,口不择言,“我说真的!别哭了,你想出去,我就带你出去!你是不是想见木怀彦?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真是把好话都说尽了,还是止不住她的泪。叶辞浑身说不出的难受,笨拙地给她擦了半天眼泪,却越擦越多。他只好又把她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孩子一般把她圈得紧紧的,胡乱地拍着她的背,哀求似的在她耳边哄着:“你别这样,我看着难过。你想要什么说给我听,不管能不能做到,我都会去做……”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直觉认为,这种情况下,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就真的要把自己憋疯了。那陌生的悸动在心头涌动,他根本无力压制。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越来越牵动他的心。 叶辞从来不知道,对一个人的感情,竟会以这么快的速度疯长。起初只是觉得有趣,再就是好奇,然后多了几分在意。渐渐的,他竟有了耐心跟她说些不着调的话。眼睛习惯了她的身影、耳朵习惯了她的声音、鼻子习惯了她的气息,不知不觉的,竟把她装进了心里。 一切好似理所应当,他身在其中,压根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直到木怀彦那一声满含怒意的低吼,才将他从这未曾言明的暧昧中震醒。 看清的一瞬间,他第一反应是觉得新奇。这从未体验过的心境,像是在他面前打开了崭新的世界,半是怀疑半是兴奋,满心想的都是要去探个究竟。 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尝到了其他滋味。从心头泛起的苦意涩得他舌尖发麻,再加上时不时抽痛的心脏,简直是走火入魔般的古怪难受。 在他的胡乱絮叨声中,她的哭声渐渐小了,终至无声。听到她的呼吸渐趋平稳,他还以为她哭累了睡着了,动作更加小心起来,生怕把她吵醒。 却听―― “叶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过的关系,她的声音闷在他怀中,有种虚弱的沙哑。 叶辞的身体微微一僵:“你没睡?”他稍稍松开手臂,见她双目仍是闭着,眼角的泪痕犹新,几缕汗湿的黑发蜿蜒在额头脸颊上。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心头的骚动压下,没有伸手去拂开那些头发,或是擦干那浅浅的泪痕。 叶曼青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低声道:“你在流血。” “什么?”叶辞没有反应过来。 叶曼青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目光在他左肩上顿了顿:“为什么不把匕首拔出来?” 叶辞怔愣了下,才道:“钉在琵琶骨上了,不好拔。”当时脱逃出来,腿上的箭伤已经大大影响他的速度了。好在那一箭他在最后一刻尽力避开了骨头,箭头从肌肉间穿过,虽然疼痛,但把那支箭拔出来后,点了穴道就暂时止住了血。但肩上的伤势却不同,要是贸然拔出,只怕会血流不止,更容易被那些人追踪到。他不愿冒这个险。 叶曼青轻轻吸了口气,挣扎着坐起身来,细细看了看他的伤口,叹息一般道:“出手这么狠,都不像他了……” 叶辞的脸色顿时一变。朦胧的光亮下,她双眸微垂,纤长的睫毛像蝶翼轻轻拂动,眼中似有晶亮的水光闪动。忽然间,他觉得胸口莫名堵着一团郁气,不由闷声道:“你知道了?” 叶曼青点点头,站起身来:“你的伤口必须尽快处理,这里不方便,先回洞里吧。” 她起的突然,叶辞只觉得怀中骤然一冷。他坐着不动,仰头望着她:“你……不想去见他吗?我方才说的话,全都算数。” 叶曼青停住动作,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你现在这模样,自己想出去都办不到吧?更别说带我离开了。”她朝他伸出手,“别逞强了,要是再在这晕过去,我可扛不动你。” 愣愣地看着她的笑颜,叶辞胡乱把手搭在她手上,借力站了起来,几乎是仓皇地撇开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不抽我了~嘤嘤嘤 ------------ 第二十八章 剑心乱3 叶辞盘腿坐在洞中,背靠着石壁,汗珠一粒粒地从额头滚下。说不清是被火堆烤得发热直冒汗,还是伤口疼痛难忍冒出的冷汗。他此时也不再强撑,尚算完好的右手撑着膝盖,支着昏沉沉耷拉下的脑袋。借着这么个省力的姿势,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那个忙乎个不停的女人。 从把他扶回这个山洞后,她就一直进进出出的没有停歇过。 先是点起了火堆,备好了清水,又跑出去逗留了好一会儿,摘了些药草回来。这会儿,她正坐在火堆前,把从内裙撕下来的白布扯成一条条的,小心地挂在树枝上烘烤。 叶辞看得出了神。 却见她忽地转过头,问:“有酒吗?” “……什么?”叶辞愣了愣,突然想起一事来,连忙伸手摸向怀中。摸索一番,总算从角落里摸出了紫玉瓶,不由松了口气,“幸好这东西还在。喏,今日时辰都已晚了,你赶紧喝一口。” 叶曼青起身接过。一入手见到小巧的瓶身上凝着暗红色的血渍,眉头立刻皱了皱,转手把瓶子放到了一旁。 “怎么不喝?”叶辞奇怪。 “待会儿再喝。”叶曼青移到他面前,“先处理你的伤口。”她端详一番,摇摇头,“不行,得先把你的衣服割开,不然拔出匕首后不方便止血。” 说着,她便抓起地上的紫虹剑,划开他肩头的布料,把左手的整只袖子都卸了下来。 “诶――”被她利落的动作震住,等叶辞反应过来时,他的左手已经被剥得光溜溜了,只剩一句怅然的低语,“这身衣服我还挺喜欢的……” 叶曼青嗤笑,抬眼看他:“你拔还是我拔?” “我来。”叶辞抬手握住银匕刀柄,木怀彦这一刀力道十分重,刀刃都嵌进了骨头中,她不一定拔得出。“你往边上靠靠,别被血溅到。” “好。”叶曼青将烤干的布条摊在膝上,双手紧紧握着紫玉瓶。 “――我拔了!” 一声低喝,叶辞的牙关蓦地咬紧,强烈的痛楚从千百条筋脉中传到脑中,他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下一秒,辛辣的刺痛忽地从伤口蔓延开,他痛得一激灵,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别动。” 略显沙哑的女声在身旁响起,他被温柔又坚定的力道按住肩膀,微凉的手指压在伤口周围,似乎将那灼热的疼痛都消减了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熏得人昏昏欲醉。 叶辞用力眨了眨眼,面前的景象才再度清晰起来。 只见她一边用布条擦拭着不断从伤口溢出来的鲜血,一边有些生疏地并起两指,迟疑地在他肩上的穴道点了两下。他的肩井穴微微一麻,鲜血流出的速度顿时缓了许多。 “……真的有用?”很显然,她对自己点穴止血的能力十分惊奇,一双眼睛都瞪圆了,“不科学,太不科学了……” “什么苛穴?”叶辞不解。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叶曼青深吸了一口气,壮士断腕般抓起一把药草塞进嘴里,用力嚼了起来。既然辛眉的点穴术有用,那她记忆中的这些止血疗伤的草药应该也有用。只不过它们的味道实在太可怕了,她嚼了两下就被苦得快要吐出来了,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叶辞吃惊地瞪着她:“你做什么?” 叶曼青朝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用上全身的意志力对抗着苦涩的药草,继续咀嚼着。 看着她鼓着腮帮子眉头紧皱的纠结模样,原本想要阻止的叶辞停下了动作,注视几息,眼眸中渐渐泛起了笑意:“蠢死了。” 叶曼青这时候既没有嘴巴、也没有心思跟他斗嘴,只狠狠飞了个眼刀给他,嘴里的动作仍是不停。待口中草汁的量差不多时,她才将嚼烂的药草吐在布条上,也顾不得漱口,就迅速将布条裹在他的伤口上,前后都包扎好。 刚松了口气,她低头就是一声干呕,连滚带爬地扑到早就备好的清水旁,用手掬起水疯狂漱口。接连漱了十几下,口中的苦味才淡去了些。她全身发飘地挪了回来,靠着石壁直喘气:“妈呀,舌头都麻了!” 叶辞神色古怪地盯着她半晌,嘴角颤了又颤,终于靠着一声轻咳勉强平复了。 “咳,看不出来,你处理伤口还挺娴熟。”叶辞侧头看了眼被妥善包扎好的左肩,赞许地点点头,即便是挑剔的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叶曼青虚弱地回应:“那是,经验丰富嘛。”辛眉就不用说了,在凌一卿的魔爪下,受伤那都是家常便饭。时间久了,自然练出了一身包扎治伤的好技术。就是叶曼青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时,为了救楚南漠,也是好生磨练了一番手艺。再加上前段日子在百里庄待着,多少也被穆寒萧熏陶了些,技艺更见长了。 “可是,”叶辞的剑眉微微挑起,手指朝下指了指,“我右腿的箭伤还没处理呢!” 叶曼青一怔,看了看他右腿上被血块凝住的伤口,好一会儿才低头瞥了眼剩下的药草,脸上的表情像是要立刻崩溃哀嚎起来:“我的天,还要再嚼一遍……”话没说完,她就忍不住呕了一声。 “噗!” 叶辞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 这位号称天下第一的高傲青年笑得停不下来。他的双目因为这突然的开怀大笑显得愈加晶亮明朗,浓浓的笑意流淌其间,像是夏日拂开重重翠柳后出现的波光粼粼,举手之间便能掬得一捧醉人清波。 “太有意思了!叶曼青,你真是个妙人呐!” 叶曼青被他笑得发愣,都忘记反胃了,一脸莫名地望着他。 只见他倚着石壁笑得浑身发抖,差点没翻过去。一边笑着,一边还抖抖索索地在怀里摸索着。好半天,摸出些瓶瓶罐罐来,随手丢在地上,睨眼看她:“喏,金疮药、止血丹、生肌丸……” 叶曼青傻了眼,呆呆地瞪着这堆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看,”叶辞还要不知死活的嘴贱,满脸笑容可掬地问她,“要不要尝尝,哪种药比较好吃?嚼一嚼试试?” 听到那个“嚼”字,叶曼青就觉得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瞬间崩断,想都来不及想,她已经跳起来扑了过去,“我杀了你这个混蛋!” 叶辞本来就没坐稳,被她这么一扑,一下子就倒在地上,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撞得四下乱滚。(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这下来得突然,他也被吓得不轻,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就噼里啪啦挨了好几下。他活了二十几年,哪里被人这么揍过?脑袋惊懵了,手上动作却不慢,右手准确地一拉一扣,就把她的双手都抓住了。 叶曼青气得不行,这人渣竟敢害她白嚼了半天的药草,差点没呕死她!他浑身都带着伤,她想动手都不好下手,只好照着他的脑袋全面开花。还没打几下,就被他制住了,她恶狠狠一瞪眼:“还敢反抗?!放手!” 被她一吼,叶辞的手指顿时松开了。她双手重获自由,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打了。看他瞪着一双大眼,她总不能再往他脸上招呼吧?但要就这么收手,她又实在不解气。犹疑了几秒,她猛地伸手掐住他脖子:“我掐死你算了!” 叶辞噗嗤一声又笑喷了,索性毫不抵抗,摊开了手脚:“这算什么?欺负个伤残人士,你就威风了?” “我欺负你?”叶曼青被气笑了,“你懂不懂什么叫欺负啊?我现在朝你脸上连踹八十脚,再拔一堆草塞你嘴里,让你嚼上个三天三夜,那才叫欺负!” “嘶……” 饶是叶辞,也不由倒抽一口气:“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能把天下第一吓成这样,叶曼青心里舒爽不少。她这时候恶霸上身,入戏太深,一脸狠笑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跟我斗?哼,你还太嫩了点!” 叶辞忽然不说话了,目光跟她一触,便垂了眼帘。 洞中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叶曼青怔了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半跪半压在他身上。他光着一边的臂膀,衣领被扯开了大半,露出结实的胸肌。 ……完了! 得意忘形、得意忘形……叶曼青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这一天情绪大起大落,刚刚一下气昏了头,竟做出这种不着调的事来。 她悄悄缩回两只爪子,顺手给他理了理衣襟,强笑着退开两步:“那什么,我开玩笑的……你腿上不是还有伤吗?赶紧上药啊!” 叶辞躺着没动。 火堆里的树枝发出噼啪的声音,叶曼青的肩膀抖了抖,深刻怀疑他是不是随时要暴起把她砍成十八段。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先逃出去躲一躲时,叶辞的眼睑忽然动了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胆小鬼。” 叶曼青低眉顺目,一声也不敢吭。 他慢慢撑着地坐起身来,用清水擦拭了下右腿上的伤口。随后从地上捡了个小瓶,往伤口倒了些粉末。叶曼青立刻递上了布条,他撇了她一眼,她顿时醒悟,自觉地蹲□为他包扎。 “既然有药,那就把肩膀上的绷带拆了,重新上药。”一番动作做完,她没那么心虚了,便建议道,“我找来的只是些普通药草,效力肯定比不上你带的药。” “不用。”叶辞低头看着她头顶微微翘起的发丝,眼神悠悠,“包得挺好,就留着吧。” 叶曼青也不强求,反正看他的精神头不错,就算药草的药性差点,最多也就是恢复慢一点,不碍事。怎么说那些药草也是她辛苦嚼出来的,要是一点用场都派不上,那才郁闷呢! “好了!” 打上最后一个结,叶曼青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饿了吧?还剩了一点干粮,我去拿过来。” “诶等等,”叶辞这才想起他之前背的那个大包袱不见了,“我带了一包东西回来的,你见着了吗?” “啊,被我扔在水潭边了!我这就去拿!”叶曼青刚走两步,又跑了回来,给他拿了一套干净的中衣,“趁这个时间,你把衣服换了吧。你自己能行吧?” “不能行怎么办?你还替我换么?”叶辞谑笑。 她用一个白眼作为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叶辞笑着摇摇头,身上的衣服黏糊糊的确实难受,既然已经少了条袖子,他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了,右手用力一撕,便将身上的衣服都扯了下来,团成一团扔到一旁。 换好了衣服,他从地上拿起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赤红色的药丸。正要放进口中,忽觉不对,再摇摇瓶子,里面已经空了。稍一迟疑,他便将药丸塞回了瓶中。忽地,他的鼻子动了动,这才发现身周飘散的酒香,顿时脸色丕变,探手抓过叶曼青放在地上的紫玉瓶。 ――只剩一半不到了。 这个笨女人,竟然拿这酒给他清洗伤口! 他恨得直咬牙。 酒并不算什么,寻常烧刀子而已。他耗费了些内力凝练酒液也没关系,只要他身体恢复就没问题。重要的是赤阳丸!他一共就五颗,原本是备着以防万一的。不想遇见了她,便都融成了酒给她喝了。原本算着量,撑个十几天不成问题。现在被她浪费了这么大半瓶,以她的身体……他不得不担心。 正想着,外面传来故意加重的脚步声,她的声音跟着响起:“穿好了吗?我进来了。” “光着呢,在外头等着!”叶辞满心没好气。 “哦。”叶曼青毫不迟疑地迈步走进洞中。 叶辞瞪眼:“听不懂人话么?” “你这不是穿的好好的么。”叶曼青这时候可不怕他,“再说就算真光着,我看看算了,反正也不吃亏。” “你你你……你还是女人么你!”叶辞气结。 “抢救食物要紧。”她晃了晃手中的包袱,走到火堆前坐下,几下解开包袱,翻捡着里面的东西,“啧啧,这些泡水馒头是不能吃了。还好饼是用油纸包的……” 她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没听到他出声,不由奇怪:“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伤口痛吗?” 叶辞沉默地望着她,忽然道:“你过来。” 叶曼青疑惑地走过去,他探手抓起她的手腕,对着火光端详。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暗紫色的细小筋脉蜿蜒其下。他的手指压在上头,却感觉不到脉象。 他仰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她的皮肤白得太不正常。 她顿时明白过来,矮身蹲在他面前,苦笑,“我昨天才发现的。”原先虽然也探不到脉象,但看起来还像是正常人的手。这两天皮肤却越来越白,薄的她总觉得一戳就能戳破。不用说也知道,她的状况又恶化了。 “叶辞……”她软软地开口,“之前在水潭边,你说要带我去见他。等你伤好些了,我们就去找他,好不好?” 她的眼神十分脆弱,叶辞被她看得心都在发颤,却努力转开眼睛,咬牙拒绝:“不好,我反悔了。” “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一下怔住。 叶辞的呼吸微微加重,嘴角嘲讽地扬起:“怎么,你想在死前见他最后一面?想得美!想见他,你就给我好好活着!” “叶辞!”她忍不住叫道,“我求你还不行么?”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他霍然盯着她,像是攫住了目标的猎鹰,一刻也不放松,“我不仅不会带你去见他,还会把你藏起来。等杨旭的事结束了,我就把你带回万泉剑阁!你一天没见到他,就一天不敢死!” “你!” 两人针尖对麦芒般地对视着,直到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他才略显狼狈地转过头,抓起紫玉瓶递给她:“喝一小口。” 叶曼青的睫毛颤了颤,到底没在这事上跟他较劲,接过瓶子依言喝下。 他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微微一转,单手抵在她后背,内力便涌了进去。叶曼青一惊,刚要挣扎,就被他厉声喝住:“别动!好好学着!” 她吓住了,只好一动不动任他施行。只觉得暖暖的气劲在体内缓缓流转,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一一熨帖过去,周身无一处不舒服。 这么运转了三圈,叶辞才收回了手,声音微哑:“今后我每天都会为你调息。你也要照着我的方式,每日不间断地运转内息。明白吗?” “……这样,就能多活几天么?”她努力扯着嘴角微笑,眼中却渐渐泛起泪光。 叶辞嘴唇紧紧抿住,盯着她几秒,忽地一把扣住她的脸凑上前来,脸上浮现出狠戾之色:“不只几天,是一直!听到没,你会一直活下去!” 他眼中的痛意毫无掩饰,她恍惚明白了什么,微一闭眼,眼泪就落在他指间:“无论如何,都谢谢你……” 那泪似烫在他心头,叫他整颗心都痛得缩成一团。他再也无法忍耐,一下将她按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总结起来,就是酸酸甜甜,就是这个味儿! 是不是啊~ ------------ 第二十九章 猛虎出柙1 叶曼青撕下一块饼,放在嘴里慢慢嚼着。气氛太过微妙,她吃得心不在焉。 事到如今,就算是傻瓜也知道,叶辞对她……太不一般了。 原先她并没有在意,毕竟他的性格有些古怪,能给她点好脸色看,她都要觉得庆幸了。再加上她心里挂着一堆事,根本就没怎么在意他。那天他突然答应等事情结束后就带她回百里庄,她都高兴坏了,觉得这怪胎虽然刚开始很讨人厌,但渐渐地也有那么点像个好人了。哪里想到……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认识才几天,他怎么会…… 越想越是烦恼,她索性把饼放下。 “吃饱了?”叶辞的声音见缝插针地响起,“把这个拿去洗了。”他甩手扔过来一个湿淋淋的小包袱。 叶曼青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套泡得皱巴巴的衣服,“这衣服哪来的?买的?”见他点头,她忍不住诧异:“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买颜色这么嫩的衣服?”居然是水蓝色的衣料……太风骚了! 叶辞的耳根一热,怒道:“废什么话!快拿去洗了!” 看他这么直眉怒目的样子,叶曼青反倒觉得轻松自在些。刚才的事说不定是她自己想太多了,哪能这么自作多情呢?这家伙臭屁傲慢得无人能比,嘴贱更是一等一,要让他看上眼,少说也得天仙下凡。 这么想着,她脚步轻快地往外头的小溪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叶辞忍不住摸了摸耳朵,暗骂了句:“笨蛋!”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外头黑逡逡一片,只有零星的几点星光闪烁。夜风清冷,溪水更是冻人。 叶曼青也不耽误工夫,摸黑把衣服好生搓洗了一番,便回到洞中,抖开衣服往竖在火堆旁的树杈挂去:“烘一晚上,明天肯定干了,你正好可以穿――” 她忽然顿住。 水蓝色的纱裙铺展在眼前,粼粼的水光在细致的丝线中闪烁,映得裙摆处绣着的花瓣娇俏动人。 “好看么?”他问。 叶曼青只觉得喉间干涩:“……好看。” “喜欢吗?”他又问。 她看着他,他的神情散漫,好似随口一问。但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她,隐隐带着热切的期待。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头。 叶辞满意地笑了起来:“好,送你了!明天就穿上!”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不自然,侧身往干草堆上靠了靠,随手把玩着那把银匕。叶曼青的目光不由跟着匕首转动,一时怔忡无言。 叶辞停下动作,无奈地看向她,招招手:“算了,这刀你拿去玩吧。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她赶紧露出个狗腿的笑容,蹭上前来,接过匕首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一边随口问道:“对了,之前在水潭那,你怎么那么刚好接住我的?醒的也太及时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叶辞的目光从她身上淡淡扫过:“你赶到潭边时,我就醒过来了,只是一时没有力气睁眼说话。” 叶曼青一愣:“那……”他岂不是就看着她把他扔到一边,拙劣地想要逃出去? 叶辞显然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没错,我就躺在那,连气都喘不上来。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你把我这个重伤患抛下,想要趁机逃跑。”顿了顿,他看了眼她手中的银匕,“那时候,我看着你不停往上爬,心里忍不住在想,为什么你之前不逃,偏偏在见到我后就拼了命想要离开。”甚至置他于不顾。 叶曼青涨红了脸:“因为……” “因为看到这把刀吧?”叶辞了然道,“看到它,你才一下就知道,我跟木怀彦交过手。”他像是玩笑一般叹息道,“知道他在附近,你就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吧?” “我……” 她无言以对。原本理直气壮的话,现在一句都说不出口,只有重重愧疚哽在胸中。 “怎么,惭愧了?觉得无地自容?”叶辞话语如刀,一刀一刀插得狠。 叶曼青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这事是我对不住你……” “你承认了就好。”叶辞一副“就等你这句话”的得意样,“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事我就不再提了。” “你说。” “从现在起,不准再说要去见他。不许哭,也不许闹,乖乖调养身体。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兑现承诺。不然的话……”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恶狠狠的,“你就别想再见到他了!” “呸呸呸!”叶曼青顿时没好脸色了,“会不会好好说话?” “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叶辞追问。 “不答应还能怎么办?”叶曼青没好气,“打又打不过你,这破地方我自己又出不去。” “知道就好。” 叶辞眯着眼睛笑,顺手摸了下她的脑袋,把那翘起来的发丝理顺了。 叶曼青的身体顿时僵硬了,连忙抗议:“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被她一说,叶辞的面皮不由微微发红。他装着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顾左右而言他:“白天动手时,有个女人用的匕首跟这把一模一样。” “是况风华!”叶曼青一下兴奋起来,目光在他肩头一转,她之前就看到那个暗红色的掌印了,“这一掌是狄望舒打的吧?除了他们,还有谁?” “我哪知道。”叶辞不满地扯了扯嘴角,本来不想多说。但见她轻轻咬着下唇,眼中隐隐有渴望的神色,忍不住心软,“他们一共有六个人,大概都是你的老熟人吧,一个个都恨不得杀了我呢。除了刚才说的这三人,还有个猴子样上蹿下跳的家伙。” “猴子样的,肯定是齐楚!”叶曼青嬉笑,“那阿默一定也一起来了。”她上下打量他,笑眯眯的,“他怎么没在你身上捅几个窟窿?” 叶辞不由皱眉:“你是说楚南漠?真要说起来,那群人里,大概只有他是真存了杀心的。” “那当然。”叶曼青十足的骄傲,“你抓了我,阿默绝不会放过你。”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叶辞觉着奇怪,“那木怀彦呢?” 叶曼青摆摆手:“木头是个老好人,他不会杀人的。” 叶辞轻哼了声,不置可否。 “对了,你刚才说有六个人,剩下的那个,就是射伤你右腿的人吗?” 叶辞点头:“南宫误。” 这名字太陌生,叶曼青摇头:“这个人我不认识,可能是他们找的帮手吧。说起来,你等于是被围攻群殴了一顿啊!”她看着他,带着点赞叹,又像遗憾,“这样子你也能跑回来,确实厉害。” “要不是不想伤到他们,我根本不会受伤。”叶辞撇撇嘴,“不过他们也不弱。看你武功这么差,没想到结交的高手倒不少。” “那是,我人缘可是很好的。”这下轮到叶曼青得意了。 叶辞忍不住就想打击她:“可惜还是保不了你。要是换了我,根本就没人能在我手上抢人。” “是是是,您多厉害啊,谁敢跟您比?” …… 聚尘宫。 虚掩的房门前,莫恨冬沉默地站着,连夜露沾湿了头发也未察觉。迟疑许久,他终于伸手轻轻推开门,轻悄悄走了进去。灯烛早就灭了,他却毫无影响,笔直地走到床头坐下,在黑暗中凝视着安睡的女孩。 好一会儿,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心地帮她掖了掖被角。犹豫了下,手指轻轻抚过她柔软光洁的脸颊。 不想手指忽地被捉住,只听少女压低了嗓音:“哪来的登徒子?不怕我一刀砍了你?”话说的虽狠,语气却很轻柔,响在这夜色中,真是娇俏又动人。 “砍了我,谁来当你的夫君呀?”莫恨冬低笑。他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耗尽,整个人软趴趴地压在她身上。 缇月萱稍稍挣扎了下,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寻常,悄声问道:“怎么了?” “……我要离开一阵子,今晚就得动身。”嗅着少女发丝的清香,莫恨冬有些失神,“明日南齐会带你回南林族,你把前两日我跟你说的话告诉姥姥,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要去找藏宝库了?”缇月萱的声音中满是担忧,“会不会很危险?” “现在知道担心我了?”莫恨冬笑道,“放心吧,宫主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的。”只要不出意外。“倒是你,回到族里后,就不要再乱跑了。若是……情况不妙,就让姥姥闭族不出。总之,你们要见机行事。” 缇月萱默默听着,手指不知不觉揪住了他的衣服:“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少则几日,多则一个月。” 正说着,忽地响起了敲门声,是南齐:“阁主,时辰快到了。” “知道了。” 莫恨冬应道,长叹了一声,双臂紧了紧,用力抱了她一下:“我走了。” 便要起身离开,缇月萱慌忙抓住他的衣袖,半抬起身:“你……” 夜色如晦,她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是晶亮。莫恨冬的心突地一跳,蓦地回身攫住她的下巴,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乖乖等着,老子一定会活着回来娶你!” 说完也不敢再停留,逃也似的小跑了出去。 缇月萱呆了几息,突然缓过神来,低叫一声,整个人都埋进了被褥中。 “啊啊羞死人了!” *** 莫恨冬快步从冬隐阁走出,夜风吹得他双颊冰凉,他却不觉得冷。浑身似有火在烧,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蜜一样甜丝丝的感觉从双唇传遍全身,叫他欢喜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小冬。” 前头忽地有人出声唤他,他心神一震,顿时从那旖旎心思中惊醒过来。 却是染艳。 廊下晃动的灯笼映出她身后的老者,苍老的面容冷峻如山,一道道皱纹似那山岩被风化出的裂缝,深沉而锐利。他目光如电,盯着莫恨冬一看,便道:“收收心,宫主的安危可都落在你和小柳身上。若是有差池,你们万死也难赎其罪。” 莫恨冬不敢争辩,低头受教:“是,师父。” 此人正是聚尘宫左护法秋应君。他是肃宁王最信任的人,杨旭都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这聚尘宫上下,年轻人多受过他的教训。当初,杨旭、应残秋、莫恨冬三人同在他门下修炼,感情深厚,对他更是敬畏有加。因此但凡他有训斥,莫不敢听。 “长老,可不当这么吓他呀。”染艳笑嘻嘻道,朝莫恨冬眨眨眼,“小冬一向懂事,最知轻重了。” 秋应君哼一声:“莫耽搁了,宫主还等着呢。” 他当先而行,莫恨冬和染艳跟随其后。 到了主殿前,果然见杨旭负手望着莽莽山色。他身后几步远处,站着个身披斗篷的人,头脸都被蒙了个结实。听到脚步声,杨旭回过身来:“长老,你们来啦。” 秋应君躬身道:“宫主,此行定要小心为上。” “长老放心。”杨旭哂笑,“有小柳接应,万无一失。倒是长老你们,怕是有场硬仗要打,万望长老保重自己。” “哈,复国在望,老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秋应君傲然道,“北耀的人不来便罢,真有胆子来,哼,来多少杀多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那一切就拜托长老了。”杨旭笑着看向染艳,“阿艳,你多帮衬着。” 染艳微笑点头,目光微微一转,望向那个穿着斗篷的人:“这位是?” “哦,这是无心姑娘,是我的客人,此行幸有她相助。”杨旭介绍道。 染艳没做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从斗篷下射出的目光十分阴冷,让人不舒服。杨旭这趟渡江北上的事是宫中绝密,只有他们几人才知道。莫名多出个无心姑娘,却是古怪。不过杨旭一向思虑深沉,也许这是他另外请来的高手,就像那位万泉剑阁的传人一样。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他们便从密道下了山。那密道出口处便是墨江岸边,早有一艘小船在水边等候。 杨旭拱拱手,扬眉笑道:“长老,阿艳,宫里便交托你们了。待我取回先祖宝物,北伐复国,指日可待!” 秋应君深深低下头:“老朽有幸……” 再多话也不便说了,杨旭、莫恨冬和无心三人登上船。船夫一摇橹,小船便如箭般扑入滔滔墨江中,朝对岸划去。水花飞溅在船舷,三人的外衣都被打湿了。 杨旭抹去脸上的水珠,望着两岸黑黝黝的高山,群木森森,他眼中踌躇满志:“墨江,终于到这渡江之日了!”十几年前,年少的他被迫带着群臣南渡,从此龟缩在南部三州。几千个日夜的谋划布置,才终于有了这一天! 知他心中起伏,莫恨冬并未多言。跟杨旭不同,他不久前已经北上过一次,沿途所见都是国泰民安之景。十几年的时间,足以让明展翼这位英明帝王深入人心。北耀,已经不是当初名不正言不顺的乱臣逆子,而是为万民所承认的帝国了! 杨旭的谋划,真能实现吗?这过程,是战乱频发、白骨累累,还是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不敢想,也不愿想。夜色轻柔地笼罩在他年轻的面容上,把那迷惘的思虑都给掩盖。 杨旭开口问他:“通知叶辞了吗?” 莫恨冬倏地回神:“一个时辰前已经发出了追魂蜂,只需一两日的时间,便能传信给他。有冷蟾在,他很快就能跟我们会合。” 不知想到了什么,杨旭忽地笑了起来:“他那只冷蟾,用处倒是不小,就是难养了点。” ------------ 第二十九章 猛虎出柙2 纪州,华韵城。(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姬无道推门而出。 此时天还未亮,整个妙华庵都还在如墨的夜色中。凌晨的气息透骨的冷,她微吁了口气,轻悄悄地走出院落,脚尖一点,便如飞鸟展翅般,潇潇飞上高墙,一纵身跃入了茫茫黑暗中。 …… 烈州,无恩谷。 郝灵灵拿一条丝巾捂着脸,慢腾腾地爬上一座沙丘。她体质本就不好,在沙地里行走更加费劲,才爬到一半,就已经气喘吁吁了。站着稍稍休息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往上走。 一直爬到顶部,犹带着热气的风从沙丘顶部向下吹去,沿途撩起细细的沙粒,在如绢画般的柔软沙地上刷出浅浅的印记。 沙漠的气候着实异常,白日里热的火烧火燎的,一到夜里,气温骤降,又冷若寒冬。这时夕阳方落下,倒还好些,既不太冷,也不太热,因此她才敢溜出来。 从上向下张望,便见一片小巧的绿洲静静卧在沙丘的阴影下。满眼的土黄中突然有了点绿色,扎眼的很。那绿洲是环绕一个小泉而生,水草都沿着岸边漫开。这小泉十分奇特,远远看去,泉水自然分为两半,左边是冰蓝色,右边却是浓绿色。中间一条分水岭,两种颜色泾渭分明,像是水火不相容般,无恩谷的人称它为“冰火泉”。 郝灵灵双手拢在嘴巴前,高声叫道:“穆大哥!” 风声将她的声音送出去,却很快就被周围的沙丘吞噬了。见下方没有动静,她摇摇头,跌跌撞撞地往下冲去。 好不容易走到绿洲处,四下看了看,却不见穆寒萧的人影。她觉着奇怪,这几日他一直都守在这,不应该找不到人啊…… 又叫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正发愁呢,眼前的泉水忽地泛起涟漪,紧接着,一个脑袋猛地钻了出来。 “啊!”她吓得后退两步,定定神才看清,这人正是她遍寻不见的穆寒萧,连忙跑过去,“穆大哥,你怎么跳进水里去了?” 穆寒萧钻出的地方是冰泉的位置,只见他面容青白,脑袋上都冒着寒气,牙齿咔咔打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似乎已经没有体力了,刚浮出水面,便又往下沉去。 郝灵灵吓了一跳,赶紧冲进水中。一入水,寒气临身,她便生生打了个寒噤。她心知自己身体太差,只怕在冰泉中待不了多久,因此咬紧牙关,快速向他游去。 好在穆寒萧离岸边并不远,她很快就拖着他游上了岸。见他整个人冻得浑身颤抖,她顾不得满身刺寒,小跑到火泉那一侧,扑通一声跳进去,用衣服兜了热水跑回来,冲他淋了下去。这么来回几趟,穆寒萧身上的寒意终于褪去,脸色也恢复正常了。 “呼……呼……”穆寒萧瘫在地上不停喘息着,一睁眼看到郝灵灵浑身湿透的样子,忙挣扎着坐起来,从身上摸出个药瓶,“快,吃点活血丹!” 他们俩相伴从百里庄过来,对于郝灵灵的身体状况,他清楚得很。要是害她犯病了,郝云栖还不得杀了他? 这么折腾了一会儿,穆寒萧才皱眉问她:“你来做什么?” “幸好我来了,要不然穆大哥你可就出事了。”郝灵灵想想就后怕,“你到水里干什么?颜姐姐不是特地嘱咐过么,独自一人时绝不能下水。” 穆寒萧拢了拢湿淋淋的头发,没有说话。 郝灵灵冰雪聪明,观他神色就约莫知道了:“你是想看极火寒冰髓是不是长好了?” 穆寒萧点点头,眉间攀上焦躁之色:“从离开百里庄至今,已经十余天了。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 郝灵灵知道他的担忧,她自己也急得不行,忙问道:“那你看到了吗?长得如何了?” “它已经移到冰泉处了,按施颜所说,应该就这两三日,就能出水了。”就是为了确定这一点,他才不顾危险地潜入泉中。 “那真是太好了!青姐姐这下有救了!”郝灵灵欣喜道,忽地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穆大哥,我们快回谷里去。” “怎么了?” “颜姐姐说有人送了信给你。” 穆寒萧一愣,立刻跳起来往无恩谷冲去。知道他在这的人,只有木怀彦和况风华。这送信给他的人,除了他们两人外不作他人想。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灵灵,我先回去,你慢慢走!” 他心中着急,也顾不上郝灵灵,飞快地翻过沙丘,往下方狭长的谷地奔去。 无恩谷是天然形成的山谷,赖造化之功,两旁高大的沙石被风沙削得凹凸不平,宛如蜂巢。中间凹陷的谷地被两侧山峰遮挡,风沙不入,倒成了这沙漠中独有的一块天地。 从外头一直往山谷深处走,便见绿草花卉愈来愈茂盛。待走到山谷开阔处,赫然是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穆寒萧却丝毫不敢放松,他自己就是用毒高手,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花草多是有名的毒物,就像百里庄中的百花甸般。要是贸贸然踩进去,只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毒倒了。 往日他为了表示对无恩谷的尊重,都是在这鸣铃,等谷中人来带他进去。但现在他可没有心思枯等,便拿出一粒避毒丹含在口中,径自穿过花丛,走了进去。 看到他忽然推门进来,正在洒扫的仆人吃了一惊:“穆神医,你――” “你家小姐现在何处?”穆寒萧打断他。 “小姐正在大厅中会客。” 穆寒萧道了声谢,迈步走进大厅。 只见主位上坐着个身着浅蓝布衣的女子,虽是做未婚女子打扮,但看起来已有二十多岁。她装饰素净,脸上脂粉未施,一眼看去连清秀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寻常姿容。但她嘴角带笑,神情悠然从容,眼神温柔中又显悲悯,常叫人忽略了她的容貌,倾心于她的言谈举止之中。 “施颜。”穆寒萧大步上前,“我听灵灵说,有给我的信?” 见他出现,施颜并不讶异,只略笑道:“那丫头还真是心急,就这么偷跑出去,回头又要挨骂了。”边说着,她边站起身,朝左侧客座上俊朗青年指了指,“这位是南宫,是他带了信来。” 穆寒萧方才进来时就注意到这人,这时凝目望去,只觉对方面貌竟有几分熟悉,不由诧异:“你是、南宫无错?” 青年朗声笑道:“穆神医竟然还记得在下,真是荣幸之至。”他略一拱手,转头看向施颜笑道:“说起来,我们会相识,跟穆神医还有点渊源。”几年前他母亲病重,曾请穆寒萧救治。穆寒萧开了个药方,里面有一味药是要到西北才能寻到。南宫无错救母心切,不惜亲自长途跋涉寻药。之后意外遇见施颜,倒是缘分奇妙。 施颜听说还有这一段缘由,也是惊奇。转眼瞥见穆寒萧神情急切,便笑道:“南宫,可别忙着叙旧了,快把信给穆神医吧。” 南宫无错微窘,忙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穆寒萧。 穆寒萧接过,抽出来一看,只有薄薄一页纸,上面不过几句话: “取药可还顺利?我担心她提早发作,除极火寒冰髓外,可有其他续命之法?盼回复,急!” 署名是况风华。 穆寒萧眉头紧皱,沉默良久,忽地抬头看向南宫无错:“南宫,我有封回信,你能帮我传回去吗?” “当然。”南宫无错一口答应,“你将信给我,我今日便让人飞信传回,两日左右便能到中鸿城。” 中鸿城?况风华怎会在那? 心中虽有疑惑,但他此时无心计较这些,便跟施颜要了纸笔,快速写下几句话。再用蜜蜡封好,转手交给南宫无错。 南宫无错也是个爽快人,当下便起身向他们告辞:“我先把这事办了,改日再来叨扰。” 施颜点点头:“南宫,你过两日再来,带上几匹快马,穆神医到时候要用。” 南宫无错应下,转身离开。 穆寒萧这才反应过来,惊喜道:“极火寒冰髓后天就能出水?” 极火寒冰髓据说正是从冰火泉中长出来的,需要分别吸收冰泉和火泉的灵气,才能有神奇的功效。为了保持它的灵性,无恩谷每年都要将它放入冰火泉中“种”上一段时间,直到它吸够了灵气,才会出水。 穆寒萧和郝灵灵赶到无恩谷时,正碰上极火寒冰髓的“种植”时间。好在上天保佑,离它出水没几天了。穆寒萧便守在冰火泉边,每日观察它的情况,就盼着它早日出来。 “按时间推算,明晚子时就该出水了。你带上几匹快马,轮流换乘,最多七八日,便能赶回百里庄。”施颜微笑道,“那位叶姑娘真是有福之人,身中寒汀、雪魄两种剧毒,还能存活至今,更有这么多友人倾力相助。我听灵灵说了她的事,愈发好奇。若是有缘,真希望能见上一见。” “会有机会的。”此时有了好消息,穆寒萧一直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待她毒解了,我便让怀彦带她来此。救命之恩,还是得当面酬谢。” 施颜率性地挥挥手:“不必不必,只消让我替她诊诊脉、扎点血便足够。”这么个神奇的“药人”,对行医者来说可是宝贝。 穆寒萧笑着摇摇头。 *** 叶曼青伸了个懒腰,从山洞中走出,毫不意外地看到叶辞早早在溪边打坐调息的身影。她漫步走过去,掬了水洗漱一番,转头看他,只见他低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打瞌睡呢?” 她笑着探头过去,却听“呱”的一声蛙叫,一道青绿色的影子冷不防迎面冲她撞来。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条件反射地向后跌去。叶辞一下被惊醒,探手抓住那只青蛙,另一手飞快地扶住她:“没事吧?” 叶曼青惊魂未定,三番两次被只青蛙吓到,真是丢脸又不爽:“我说你也真够奇怪的,养什么不好,居然养只青蛙带在身上。” 叶辞忍笑道:“这可不是普通青蛙,是苍山独有的冷蟾。我跟你说过吧,它叫小青。”说着他还点点头,“小青,小青,我这名字取的真好!” 这混蛋,又变着法儿的取笑她……叶曼青白了他一眼,拍拍衣服,站起身来。 叶辞跟在她身后,似有些踌躇,想要说什么,几次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叶曼青微微叹了口气,忽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今天就走么?你的伤势没问题吗?” 叶辞一下愣住:“你……你怎么知道……” “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听到了蛙叫,还有嗡嗡的蜂鸣。”叶曼青指了指高踞在他肩头的冷蟾,“你到百里庄时,便是这只冷蟾给你带的路吧?我一直在想,我们躲在这个山谷里,你又要如何跟杨旭联络?后来想起来月萱跟我提过的追魂蜂,就恍然大悟了。杨旭送了什么指示来?” 听她侃侃而谈,叶辞只是静静望着她。许是知道今日要出行,她换上了那套水蓝色的衣裙。像水波般轻柔迤逦的纱裙愈发衬得她肤白胜雪,轻灵如梦。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映出他的身影,让他的心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伸出了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别担心,有我呢。” 叶曼青的声音一下卡在了喉咙里,她呆了呆,惊吓似的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挣开了他的手。 叶辞轻咳了一声,掩饰住淡淡的失意和尴尬,继续道:“杨旭他也没什么指示,不过是叫我们跟着追魂蜂走罢了。我去收拾下东西,稍后便出发。”说着他便匆匆走进山洞中。 叶曼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境况古怪烦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也许早日离开这里更好,再独处下去,恐怕会让他陷得更深……她皱了皱眉,在她心里,并不是真的相信叶辞对自己动了心。只不过是这种封闭的环境,又是孤男寡女日夜相对,才会让他迷惑。等到了外头,大千世界,见多了不同的姑娘,他也就正常了。 这般想着,她便转身走到凌一卿葬身的山洞中,伏□子拜了三拜,便掏出匕首,在地上挖掘起来。这次一走,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凌一卿教导辛眉一场,她至少得让他入土为安。 银匕削铁如泥,挖起来倒不怎么费力。正挖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叶辞迈步走了进来。他看了眼地上挖出的小坑,也不多话,直接拔出紫虹剑,一声不吭地跟着挖起来。 两个人合力之下,不多时,一个六尺长两尺宽的浅坑便挖好了。 叶曼青刚要去抱那具白骨,叶辞就跳了起来:“我来。” 他双手伸到白骨下一托,便将它完整地抬起,小心翼翼地放入坑中。 叶曼青将一蓬泥土洒在白骨上,低声道:“安息吧。” 泥土慢慢将凌一卿的骨骸覆盖,到最后,只变成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现在,除了洞壁上绘着的图谱,没有任何人知道,在这无名的山谷中成发生过什么。血和泪,都在时光中消散无踪。 叶曼青退出山洞,沉默地看着叶辞再次将洞口封上,一时间也有几分沧桑萧瑟之感。 处理完这些事,叶辞一回头,见她怔忡的样子,不由一笑:“舍不得离开?” “我有什么舍不得?”叶曼青哼道,转身往水潭处行去。 叶辞笑了笑,低声道:“那当然,舍不得的人是我。” “你说什么?”叶曼青回头。 “没什么。”他摇摇头,最后看了眼这暂居了十来天的山谷,轻轻呼出一口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山谷,站在悬崖边,叶曼青迎着山风呆站了一会儿,觉得这些天简直像是一场梦。叶辞似乎也沉浸在某种心绪中,两人沉默地沿着山路向下走去。 因着之前在燕嘴坳那糟了突袭,叶辞这次十分小心,特地带她从无人的树林中穿行。 “出了这片林子,就能见到我的马了,你再坚持一会儿。”见她走得有些气喘,叶辞几次想要扶她,都被她摆手拒绝,只好出声安慰道。 叶曼青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却见叶辞忽地身体一僵,冷声喝问:“谁?” 她的心突地一跳,以为是木怀彦他们追了来。那日在山洞中,她答应了叶辞,再不强求他带自己去找木怀彦。但若是木怀彦自己找到了他们,那她可就顾不上叶辞了…… 目光紧随着叶辞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丛树影微微晃动,一道雪青色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 “是我。”身着雪青色法袍的女子神色从容如常,只是扣着浮尘的手指微微紧绷,“我没有恶意。” “姬无道?”叶辞眯起眼睛,“你不守着那位公主,来这做什么?” “我来是找叶姑娘的。”姬无道这时才看向叶曼青,微笑着颔首,“久违了,叶姑娘。” “找她?”叶辞一伸手,将叶曼青拉到身后,冷笑道,“姬无道,就凭你一个人,也想从我手中抢人?”说着,他警惕地看向四周。 姬无道摇摇头:“你误会了,我来这,只是有些事想要当面告诉叶姑娘。”她上前一步,“若是你不信,可以先禁了我的功力。” 叶曼青这时越发觉得奇怪了,姬无道跟她不过一面之缘,怎么会特地找到这来?看她的样子,似乎还是很重要的事。 见叶辞还在迟疑,姬无道叹道:“叶辞,看在当年一同修炼的份上,你就一点都信不过我?” “姬姑娘,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叶曼青从叶辞身后走出,刚要上前,却被他拉住。只见他朝姬无道点了点下巴,“你自己先把功力禁了再说。” 姬无道毫不迟疑,手指快速地在身上点了几下,看向叶辞:“我想跟叶姑娘单独谈谈。” “不行!”叶辞一口拒绝,“有什么事就在我跟前说。”他绝不会让叶曼青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见他们两人僵持不下,叶曼青只好笑道:“姬姑娘,你直说便是,叶辞不会泄露出去的。” 姬无道凝眉思索几息,便下定了决心,走上前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递给叶曼青。 “只消见到瓶中之物,叶姑娘便会明白。” 叶曼青愣了愣,伸手接过,拔开瓶塞,咕噜噜倒出个晶莹剔透的珠子。 “这是……” 她看向珠子,忽地顿住,眼睛微微瞪大―― 透明的珠子中间,悬着一片小巧的碎羽,上头用黑色签字笔写下的字迹清晰无比:叶微微。 “这是哪来的?”她一下握紧了珠子,呼吸急促,“微微……你们见到她了?”她深深地吸着气,最初的震惊之后,理智渐渐回归,“你……你知道我的来历,是不是?”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想过无数遍,到底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到这来?现实的世界如何了?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去? 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问,直到此时。 叶辞站在她身旁,微微皱起眉头。 “我知道。”姬无道似乎觉得难以启齿,“我不仅知道你是从哪来的,也知道你为什么会来。” 叶曼青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整件事情,要从杨家的命星说起……” ------------ 第二十九章 猛虎出柙3(上) 叶曼青许久都没有动,甚至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她就这么看着姬无道,一动不动。 在她的目光下,姬无道莫名觉得压力,这压力叫她心慌,叫她畏惧,然而更多的是羞愧。她几乎要承受不住,想要把所有真相都告诉这被师父连累而无谓糟了许多罪的女子。但湛如师太那瘦骨嶙峋的身影却不停浮现在她眼前,她终是咬着牙,一言不发。 “原来是这样。” 不知何处的风吹动树叶,叶曼青的声音幽幽响起,“那么,姬姑娘,你这次来找我,就是为了把这珠子给我,让我睹物思人吗?” 姬无道僵硬地摇摇头,抬眼望着她:“叶姑娘,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师父,但此事她并非有意……这颗水玉灵珠,是我师父拼了半生修为凝成的。里面的东西,是维系你和原来世界的连接物。按我师父所说,若是你直接接触它的话,或许,还有机会回到原来的世界。” “回去?” 叶曼青一愣,看向手中的珠子。 “这水玉灵珠对旁人来说是坚不可摧,但对你来说却是不堪一握,你随时都可以捏碎它。只不过……”姬无道迟疑道,“这方法十分危险,有可能会发生预料不到的情况。所以,叶姑娘你千万要慎重。” “慎重?我当然会慎重。” 叶曼青把珠子装回瓶中,“再出什么意外,谁知道我是就此魂飞魄散,还是又掉到什么古怪世界去?不过不管什么结果,都只当是我自找的,怪不了谁。” 姬无道的脸色白了白。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些事。”叶曼青长长叹了一口气,仰头望向上方枝叶交错中露出的片片天空,“哪怕情况再糟糕,至少我能死得瞑目了。” 话音方落,一股大力忽地拽住了她的手臂,一转头就见叶辞紧绷的面容。只听他冷声向姬无道说,“事情都说完了,还不快走?难道还要人感恩戴德吗?” 姬无道难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站住!”叶辞忽地出声叫住她,脸色阴沉,“我们在这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还有……” 姬无道停住脚步,微微侧头看他。 “我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姬无道,看在过去的交情份上,我劝你一句,莫再插手叶曼青的事了。” 姬无道僵了僵,才点头离开。 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叶辞才转过身,拽着叶曼青朝反方向走去。 “叶辞……喂,等等!” 叶曼青大叫一声,叶辞才停下来,阴晴不定地看了看她,忽地伸手抢过她手上的玉瓶。 “这东西放你身上不安全,我替你保管。” 叶曼青这下是真的怒了,劈手揪住他,拧着眉狠狠瞪他:“还给我。” “不还!” 叶辞挣开她,快步向前走去。叶曼青小跑着追上前,拽着他不放:“还给我!” 她这次学乖了,双手麻花似的绞在他的手臂上,他想挣脱的话,可得费点功夫。叶辞到底舍不得把她甩开,只得怒道:“还给你做什么?你没听她说么,这东西很危险,要慎重对待!” “废话!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才怪!”叶辞的声音变大,“像你这种不要命的女人,说不定什么时候犯蠢就直接把珠子捏碎了,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曼青被他骂得两耳轰轰响,火气也上来,“要你管!这关你什么事啊?你强盗啊,随便抢人家东西!” 叶辞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他大大喘了口气,语气忽地平复了:“是啊,我就是强盗,这珠子归我了。” “你!” 跟这种人真是没办法讲道理,跟他吵架更是能把自己气死。要动手的话,又是一丝打赢的可能都没有……叶曼青努力冷静下来,放软语气,“叶辞,刚才是我不对。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担心我出事。” 叶辞的脸色稍稍缓了缓。 “你把珠子给我,我答应你,绝不随便动用它。好不好?”她又道。 叶辞盯着她看了两眼,摇头:“不行,还是放在我这比较安全。反正在我身上,谁也抢不走。你要真找到安全使用的方法,我再还给你不迟。” 说完,就不再理她,手指在她背上点了几下后,直接将身体僵硬不能动弹的她抱起来,走向林外。 “……你混蛋!”叶曼青只剩嘴巴能动了。 “随便你骂。”叶辞的心情却似好了许多,“惹得我不高兴了,就把你哑穴也点了。” “哼!” 叶辞曲指打了个唿哨,不一会儿,就听马蹄声传来,他那匹黑马从灌木丛后钻了出来。他抱着她跳上马,扯了扯缰绳,“走,找杨旭去!” *** 姬无道回到房中,一身的颓丧还未收起,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淳凌,你去哪儿了?叫我好找。” 她微微一惊,注目看去,只见长公主明荧正歪在矮榻上,手上拿着一份文书。 “……没什么,出去走走。”姬无道迅速平息了下情绪,笑着走过去,“在看什么?” “聚尘宫的线报。”明荧把文书递给她,“杨旭已经离开了聚尘宫。他这次防得严,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直到今天才发现。” “这么说,他至少走了好几天了。算算时间,应该已经深入中部州县了。”姬无道沉思道。 “我猜也是。”明荧撇撇嘴。 姬无道在她身旁坐下,脑袋侧了侧,软软地倚在她肩头。 明荧若有所觉:“怎么了?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姬无道摇摇头,伸出双臂揽住她的腰:“我只是觉得这些事烦人得很。阿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快了。”明荧抬手回抱住她,“杨旭已经上钩了,这次,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只要把这些后患扫除了,小六就能安稳坐上皇位。到时候,我们就能逍遥周游天下了。” “嗯。” 姬无道轻轻叹息一声,倦怠地靠在她怀中。许久,她才抬起头来,“入口那儿,你都布置好了?” 明荧点点头,“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阵仗。杨旭生性多疑,他应该已经猜到我们知道宝库入口的位置了,要是什么埋伏都不设,反而会叫他起疑心。”说着她又笑起来,“那宝库藏了几百年,我也好奇得很,到底有多少金银财宝。就让杨旭好好翻个遍,我们再来个黄雀在后。” 姬无道被她满脸发亮的财迷样逗笑了:“既然要装,那就再装得像一点。这些日子,木怀彦他们一直在中鸿城找人。我们不妨给他们一份入口的地图,有他们追着,杨旭想必会更‘开心’。” “看不出来啊,淳凌,你比我还坏呀!” 姬无道只抿着嘴笑,微垂的眼帘盖住了她眼中久久不散的愧疚之色。 ------------ 197 第二十九章 猛虎出柙(下) “这个地方……” 看着桌上的地图,狄望舒尚有几分迟疑,一旁的齐楚就叫道:“这不就是百里庄吗?”他所指的位置,赫然是禹州、昴州和并州三州相交的地界,已到了百里庄的势力范围。 木怀彦把玩着手里的小酒瓶,若有所思:“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百里庄……” “这该叫孽缘吧?”齐楚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面色忽然变了变,“你喝酒呢?”说着,劈手就去夺他的酒瓶。 木怀彦一晃避开他的突袭,温和地笑:“我伤都好了,喝点酒不碍事。” “这跟你伤好不好没关系!”齐楚恼了,硬是扑过去抢。他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心思十分细腻。自从小叶子被抓走后,木头这些日子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表面还是那副平和的样子,内里却渐渐透出极端来。齐楚在边上看着,忍不住有些心惊。 见他着急,木怀彦便没有再躲,好脾气地笑笑,任由他把酒瓶没收,抛给对面的况风华。 况风华伸手接住,拔了塞子两口喝完,反手把瓶子扣在桌上,嘲弄地看着木怀彦:“还喝么?” 她这样豪爽的做派,木怀彦是不敢招惹的,只好温吞地摸摸鼻子:“不喝了,不喝了。” 到这时,看了这一场闹剧的狄望舒才轻咳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给招回来。 “既然长公主给了这张图,那藏宝库入口应该就在百里庄附近。杨旭既然渡江北上,一定会到那去。”狄望舒看了一眼木怀彦,“残秋之前特意提过,叶辞数次强调要带叶姑娘去见杨旭。如此一来,我们只要守在宝库入口处,就能等到叶姑娘。” “时间呢?”况风华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要是杨旭到处乱转,我们总不能就在那干等着吧?” “那倒不会。杨旭冒险入北耀,随时都会遭遇危险,他会比任何人都更心急找到宝库。”狄望舒淡笑,“我们等不起,杨旭更等不起。”杨旭想要起事,没有足够的财物是支撑不起一支军队的。正因如此,他才会不顾危险,亲自北上。 “长公主是想等宝库彻底打开后,再动手吧?”木怀彦问。 狄望舒点点头:“既然到了北耀,那杨旭就是瓮中之鳖,不必急着捉他。” 木怀彦垂下眼,没有说话。狄望舒自然想不到,叶曼青竟是打开宝库的关键。如果要等宝库打开再行动,那就算他们在入口就发现了叶曼青,也不能出手救她。但这种事……又怎么可能做到? “有叶辞在,要救人怕是麻烦。”况风华皱眉,“得想个法子把他调开。” “其实——”狄望舒犹豫了一下,见木怀彦神色如常,才继续说,“叶辞那天说,等事情结束,他就会将叶姑娘送回。或许我们不必强行出手抢夺,只要跟他定个君子协定,应该就能免却一场恶战。”狄望舒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木怀彦和况风华急着救叶曼青,但那日况风华叫南宫误帮忙带消息给穆寒箫,再联想到穆寒箫早早离开百里庄赶到千里外的无恩谷,他多少也猜出一点端倪来。眼下保证叶曼青的生命安全是第一要务,叶辞那样的绝世高手,真要对战起来,只有两败俱伤的结果。 “是啊,我也这么想。我看那个叶辞虽然人很讨厌,但说的话应当是算数的。有他在边上,就算是聚尘宫的人也伤不了小叶子。”齐楚越说越得意,“小叶子等于有了个免费保镖呢!” 狄望舒暗暗踢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赶忙讪笑着往回找补:“虽然这么说,但那家伙真的太讨厌了,等救回了小叶子,非给他一顿好揍不可!” 木怀彦还没说话,况风华就嗤笑着说:“好的很,到时候我们就等着看齐大少的英姿了。” “诶,我一个人?那怎么行……”齐楚正要反对,但况风华的表情嘲讽度实在太强,逼得他只好硬撑下去,“一个人就一个人,为小叶子,值!” “齐兄说的是。”木怀彦笑笑,“那便依望舒安排。既然有这地图,长公主定是早有布置,我们这就赶过去,跟离镜和郝云尧会和。” 他都这样说了,其他几人更没有什么意见。当下各自散了,回房收拾行囊。 狄望舒临出门前,忽然回过身来,目光带着不确定地望着他,低声问:“怀彦,你真的……不介怀叶辞吗?”有些事不能说的太明白,尤其是感情之事。话说出口,狄望舒就倍觉愧疚了。但若是不问清楚,他心里头总觉得不安。木怀彦的平静,太像是某种刻意的伪装。 “他?”木怀彦微带讶异,随即了然道,“我何须介怀他?我深恨的,只是自己太过无能罢了。至于叶辞,虽然不喜他,但只要曼青能平安归来,其他的事都无妨。” 听他这样说,狄望舒的心稍稍放下了,便笑道;“说的是,只要叶姑娘平安无事就好。” 他转身离开,木怀彦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坐回书桌后,翻看起那张地图。 杨旭也好,长公主也好,在他们眼里,叶曼青不过是个可堪利用交换的工具,他们从不曾真正在意过她的死活,更不用说她是否会因此受苦受痛。 但木怀彦在意。 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个*地图一样、毫无尊严地被人利用。 赤螭龙纹印,即便是应残秋,也只知道让其显形的简单方法,却不知道这神秘的印记究竟该如何使用。 这当中哪怕只有一丝危险,他也不愿她经受。 为此,就算要沾染血腥,也在所不惜。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 198 第三十章 ? 叶曼青把玩着不及手掌长的短匕,“你怎么看?”两把匕首一模一样,根本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银本质软,要将这银匕打造得这般精巧锋锐,难度极高,便是齐楚初见这匕首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若说这样两把匕首没有任何关系,却是难以让人信服。 站在窗边的况风华收回目光,看向短匕:“……巧合罢了。” 叶曼青斜眼看她,见她虽然嘴上说不在意,眼神却一直没离开银匕。不由一笑,把匕首递还给她。 “有这样的巧合,说明你们有缘,不管怎样,总归不是坏事。” 况风华嗤笑道:“我和他有缘,你不吃醋?” “咳咳!”叶曼青白她一眼,“哦,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吃谁的醋,你的还是他的?” 况风华顿时噎住:“你怎么还跟着那疯子发疯?” 难得能压住她,叶曼青乐得呵呵笑:“我是真的觉得嫁给你很不错啊……” “你还说!” “好好,不说了。”叶曼青语气一转,“不过,你那个师叔为什么要帮你娶亲啊?还真是够惊世骇俗的。” “你还有脸说?他疯也就罢了,你一个姑娘家,说那些也不怕——” “怕什么?你况风华哪是这么容易被吓到的?”叶曼青笑嘻嘻道,“说吧,到底是你想要个姑娘还是怎的?” 况风华懒得搭理她,把手里的短匕转得飞快,半晌,才开口道:“望雷山庄的事,你知道多少?” “除了传说中的尊男欺女外,我就只知道你了。”叶曼青摊摊手,凑趣笑道,“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庄主啊,真是好威风!” 况风华嘴角逸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女庄主?你错了,在望雷山庄中,况风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一个可以‘娶妻生子’的男人。” 被她话语中的嘲弄给震住,叶曼青怔愣道:“难不成,他们根本就没承认你是女子?” “哼,望雷山庄怎会容得一个女子在他们眼前嚣张。”况风华拔出匕首,光滑的刀刃反射出的亮光映在她右脸颊上狂傲飞舞的墨字上,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冷酷。 叶曼青按住她的手:“况风华,你在焦躁吗?” 况风华一愣,默默转开头。 “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脸上这个是什么字。”叶曼青细细端详那墨字的纹路,这样的痕迹分明是刺上去的,就她所知,古代的刑罚中有一项就是“黥刑”,是给罪犯留下的永不磨灭的标志。为何况风华面上会刺上这么一个字?作为一个女孩子,就算再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却也很难接受这样简直是毁容的刺字。 况风华抬手抚上脸颊,脸上慢慢浮出笑意,是无需分辨的直接的骄傲和自豪。 “‘狂’字。‘知狂’,我身为墨君的号,是师父亲自赐给我的。” 叶曼青有些不解:“墨君?”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况风华轻笑一声,“世人都知道望雷山庄尊男抑女灭绝人伦,以涂抹黥面为荣,临海而居却拜鸟为神……你可知是为何?” 叶曼青摇摇头,况风华也没打算听她的回答,自顾自道:“我幼年随流民一同流落到昴州,因缘际会下进入望雷山庄,十岁那年成为墨君后上的第一课,便是此生此世与浮云殿势不两立。” 浮云殿?叶曼青还有点模糊印象,之前在青霓山上听重楼那小家伙说过,浮云殿乃是在东部浮海之上的神秘仙岛,从位置上来看,与望雷山庄正是隔海相望。 况风华忽然笑起来:“你知道吗?传说浮云殿是女子的圣殿,每个女子在那都能尽情欢笑放歌,被尊重被呵护……真是人间仙境,不是么?” “你不喜欢?”叶曼青挑挑眉,况风华的语气可不是什么羡慕向往,反倒透出一丝难掩的厌恶。 “那般高雅所在,哪是我等卑贱之人可以去的?”况风华撇撇嘴,“浮云殿的女子越宝贵,望雷山庄的女子便越低贱。你说,我该喜欢那处所在么?” 这……叶曼青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望雷山庄和浮云殿有什么深仇大恨么?”怎么望雷山庄像是比着浮云殿来行事的?但这种看似赌气的行为作用在千千万万悲苦的女子身上,却只让人觉得悲凉和荒谬。 “太遥远的事已然不可考,只是代代传续下来的仇恨。每过三十年,浮海潮汐大起大落,浮云殿便会自海雾中显现,届时望雷山庄和浮云殿将各派出三人于玄冥山山巅对战。” “战果如何?”三十年一战,这样神奇的事竟然延续了数百年! “望雷山庄建庄至今已有四百七十八年,玄冥山之战前后共计十七次,次次完败,无一胜绩。” 听况风华一字一顿从齿缝中挤出这话,叶曼青顿时哑然。四百多年从头输到尾,连一次也没赢过,这种憋屈的感觉,怪不得望雷山庄的男人们会发疯。也正因如此,望雷山庄对待女子才越来越苛刻、越来越怪异吧?她掐指一算,第十八次的对战还剩两年不到—— “那你……是想在下一次对战中胜出么?”不管怎么看,她还是觉得这整件事都透着无比的荒谬。一代代人就为了根本说不清的缘由争斗,更有那么多无辜可怜的女子轮回着受折磨……在这样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况风华,怎能不坚强? “胜出?怎么可能!”况风华哈哈一笑,“都输了四百七十八年了,我再看不清,可不就辜负老天给我这番机缘么?” 也是,但……“我还以为你想击败浮云殿,一举扫除望雷山庄这四百多年的颓气,好借此机会改变昴州女子的命运。” “天真。”况风华漫不经心地点着脸颊上的墨字,“男人的骄狂一旦得到放纵,就更无压制的可能。” 叶曼青皱皱眉凝神思考着她的话,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确实最有可能变成现实。 “我这么多年的苦练,可不是为了那毫无意义的对战。既然已经输了这么多次,那再多输一次也无妨。” 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叶曼青倒了两杯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又为什么要做这墨君、少庄主?”凭她的能力,只要离开望雷山庄自有更广阔的天空。 况风华冷冷一笑:“自然是为了毁掉望雷山庄。” “什么?!” 乍听这话,叶曼青惊得手掌一翻,杯中的水顿时泼溅出去。似乎早料到她有这般反应,水杯倾斜的一瞬,况风华翻掌在叶曼青手腕上一拍一托,迅捷无比地将溅出的茶水一滴不漏地接住。 “真不经吓。” 叶曼青还没从况风华刚才变戏法一般的奇妙的手法中回过神来,只是喃喃道:“你说笑的吧?” “你说呢?”况风华从她手中取过一杯清茶喝尽,“这样一个泯灭人伦让无数人痛苦绝望的所在,难道不应该毁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叶曼青蹙眉看一眼况风华,从开始到现在,无论她的语气是痛恨还是厌恶,她的眼神深处都隐着一丝不容忽视的骄傲。“你却从来也没有后悔成为望雷山庄的人,对吗?”尤其当她提及她的师尊时,更有一种眷恋的意味。这样的她,怎么可能真正想去摧毁这个她从小成长的地方? 况风华一怔:“当然。” 叶曼青注视她几息,忽地一笑:“你的目的根本就不在毁掉望雷山庄上。让我猜猜,望雷山庄一向鄙弃女子,你却偏要以女子之身登上庄主之位……况风华,其实你是故意的吧?故意帮着浮云殿来打击望雷山庄的男人们?” “咦,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见况风华煞有介事地抚着下巴的样子,叶曼青喷笑:“你还真是……算了,说吧,你特地跑到我这儿是为了什么事?” 况风华敛敛神,沉思道:“本来此事我不愿让你沾染过多……只是这么一路看来,你兜来转去尽往热闹的地方钻,为免你稀里糊涂把小命丢掉,有的事我还是跟你提一提为好。” 叶曼青一呆,细想之下还真是像她说的这般,但—— “我不过是跟着别人凑热闹罢了,又有什么关系?” 况风华叹一口气:“你那是凑热闹吗?约好在中鸿城相聚偏偏你就能被人半道劫持,好好待在青霓山上你都能被人掳走,木怀彦、齐楚、狄望舒、离境,哪一个你都能沾上。更别说……”真是越想越无力,“无泪修罗楚玄墨你是怎么惹上的?还有,那个百里庄庄主和骆大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些名字,叶曼青头皮一阵抽痛:“行了行了,你就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不过是要提醒你,这次使役阁之事,你千万莫要掺杂进去。最好,让那位木少侠也少理些事。”况风华淡淡道,“还有那个楚玄墨,你离他远点儿。” 叶曼青猛地抬眼盯住她:“为什么?说清楚。” 况风华与她对视半晌,忽然懊恼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说得好像你不是女人似的……”叶曼青瞪她一眼,“快说,再敢含含糊糊地我可不饶你!” 况风华眯着眼眸看她一会儿,猛地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压到耳边:“就凭你?” 叶曼青龇牙一笑:“怎么,难道你忘了那‘蚀心腐骨’的滋味?姑娘我就是自残也能拖掉你半条命!” “……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想起了叶曼青身上奇怪的毒性,况风华顿时沉下脸,“你给我好好顾着你的小命!”叶曼青当初躺着进骆家庄养了好几天伤的事,况风华哪有不知的?当下恶狠狠道,“要是灵灵知道你这样子,非把你关起来不可!” 郝灵灵当初对郝云栖的照顾,那可真叫一个无微不至……叶曼青抖抖肩:“是是,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等等,你能联系到灵灵,你有她的消息?”自从郝灵灵在青霓山失踪后,叶曼青除了知道她安全无虞外再无其他。就是这段时间在江湖上行走,也没听到有关金刀镖局幸存者的消息。 “唔,灵灵她现在很好。”况风华松开手,看到叶曼青射过来的眼神,又道,“她回京都了。” 叶曼青敲敲桌子:“况风华,你瞒着我不少事啊……一样一样的,都给我交待清楚!” “你想知道什么?” “灵灵的下落,以及你刚才警告我的缘由。” “你非要这么刨根问底么?”况风华皱眉。 叶曼青端起杯子:“况风华,你该知道我不是那等没主意的人。你如果不肯说,我就只能自己去猜、去想、去求证,总会寻到蛛丝马迹的。” 两个人互相瞪视着,好半晌况风华才道:“我和灵灵都不希望你沾染这些事……” “你们的心意我很感激,但这个漩涡……恐怕,我比你们想象的还要陷得早陷得深。”叶曼青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女人如果只能靠别人的保护存活,那就永远只能是个弱者。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况风华沉默几息:“当初把灵灵从青霓山带走的人,是离境。” 叶曼青点点头:“果然是他。”虽然那时夜色昏暗,但把郝灵灵卷走的那道红光却像极了离境藏在袖中的东西。“我记得你那时跟我说带走灵灵的是她熟识的人,那离境究竟是谁?” 离境的身份,一开始只是给应残秋送去画卷的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神偷。依后来事态发展,虽然可推知那次的事件不过是应残秋为脱身故意布的局,但离境的身份却越显微妙。她从木怀彦口中得知,在她被掳下山后不久,顾飞扬便被揭穿真面目囚禁在青霓山后山,之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顾掌门”不过是离境易容假扮的。从一开始潜入青霓剑派,到及时带走郝灵灵,到恰到好处地顶上青霓剑派的空缺,整个事件摸索下来,简直像是一场排布精密的棋局,每一步都走得极为优美。顾飞扬既然与三皇子有勾结,那么离境与三皇子便无干系。叶曼青想起之前木怀彦等人的推测,难不成,离境是五皇子布下的棋子?青霓派的对局,真正的胜利者竟是五皇子? “他是五皇子的人?” 没料到她会问这话,况风华惊讶地睁大眼,“你怎会如此说?” 叶曼青将她方才的推测说了一遍,况风华默默听了,轻笑道:“你能想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了,不过,如果真如你所说,离境是五皇子的人,那为何木怀彦等人还会帮他?” 叶曼青顿时被问住了,这一点确实无法解释。但从分析上来说,三皇子与五皇子两方势力争夺,非此即彼。就叶曼青所知,现在无法确认的就有应残秋、柳牵情和染艳三人背后的势力,按目前的情况来推测,他们有很大的可能是属于五皇子一脉。除非,还有其他势力介入…… “难道是第三方势力?” 况风华轻笑道:“我想,木怀彦他们应该已经猜出离境背后的人是谁了。” “是谁?”叶曼青急急问道。 况风华却不言语,反倒就着银匕轻轻击打着杯壁,低声吟道:“石奏清泉悲欢歌,楼推杨柳寒食客。犹叹花迟春色浅,乍惊艳血耀山河。”她的音色本就低沉,和着茶杯清脆的击打声,竟让人有山高天远霞无边的宽广与艳丽之感。 叶曼青却是莫名其妙:“好端端地怎么背起诗来了?” “你没听过这首诗?”况风华停下动作,“耀国九州,怕是连垂髫小童都尽数习背此诗。” 叶曼青作个鬼脸:“就我见识浅,行了吧?到底是谁的大作这么有名啊?”说实话这诗在她看来是平凡的很,中国数千年的历史多少精妙绝伦的诗词数都数不过来,哪是这么一首平仄韵律都不规范的诗可以比拟的? “你觉得这诗不好?”况风华微微一笑,“确实。但以作诗人当年不足九岁之龄,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其胸襟气魄就已是非凡。”她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但漆黑眼眸中却似有火光在跳跃,那是融合着欣赏赞叹兴奋好奇的光芒——自内而外由骄傲不凡的灵魂散发出的对知己对手的渴望与向往。 见到骄狂自傲的况风华露出这般的眼神,连叶曼青也不由起了好奇之心:“这位九岁神童究竟是谁?” “明荧,嫡长公主明荧。”况风华的语气平淡至无味,却似风雷凝滞,“定元十年春,北烈皇室携群臣于天孤山共度寒食节,圣上命众人对景吟诗,长公主以映山红为题作此诗。” 虽然况风华只是说了个大概,但叶曼青已经能够想象当时的场面。九岁不到的小女孩面对漫山红艳吟出这首诗时的心情,大气从容之处便是血气男儿也要汗颜。到此时,对这位自小便入妙华庵修行的长公主,叶曼青也禁不住起了向往之心。 “但真正叫人震撼的,却是长公主与圣上的对答。”况风华眼中光华闪动,“圣上问,为何作此诗?” 叶曼青屏住呼吸:“她怎么回答?” “女儿心如此景,今生今世愿焚身以报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女人们的故事,哈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